我不想再心存任何希冀,小心翼翼地保存,战战栗栗地捧到那男人面前再被他一下摔碎。我知道他藉保护JUDE的名义可以再伤害我多一千次、一万次。但他最爱的根本不是JDUE,他只爱自己,他最爱的还是自己。
我疯狂地想阿心给予我一点点、尽管是一丁点的希望……快说、快跟我说他不是骗子!!
我却同时不想阿心说那些话,不想他予我力量复活那点爱,替我说出我不敢安慰自己的话!!
我怕阿心成为我自找罪受、伤害自己的帮凶。我向他咆哮,用前所未有的狂怒。忠于疯子的角色。
我知道那是迁怒,我就是无法停止。
直到我将手机摔在地上,看着它支离破碎。我跪了下来。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深夜,脚都麻了。突然想起,若可可想再找我、若他想找我说出事实真相、若他想向我道歉重修旧好、若他想我向他道歉……若他仍愿意编出完美无暇的谎言,任他如何神通广大都好,他也无法从我面前那堆碎片找到我,我立即抽出碎片中的电话卡,疯了般冲出门。
那一晚,我驾车出去几乎找遍了整个香港,才买到一部新的手机。
我坐在车子中,看着那部新手机,等待明知道不会拨来的电话,直到天亮。
不知道…不知道情绪为什么来得如此迟缓,直到双手像祈祷般握着手机、直到五个小时之后,我才看见手机茔幕上有水。我哭了,无声的,眼泪一滴一滴打在新手机上。
不是因为他没有打给我才哭。不是因为这样,为了数也数不清的原因、说也说不尽的这些年。
我哭了。
这无关JUDE、无关阿心、无关我们的争执爱恨、无关欺骗与否。
我只是明白了,明白到那男人想要个结尾,在我还没准备好一切时、措手不及时,他擅自腰斩了这出好戏,像他以往每一次的先斩后奏。
他选择了JUDE。他没有选择我。
他没有拨给我。
我却拨了一通电话。之后,辛可这个名字再没办法在商界立足。
没有人敢用他,没有人敢惹上陆氏国际,我要让他走投无路、我要他来找我、我要再变成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他会懊悔地来求我、他会需要我。没错,他绝对需要我。
为怕可可来不及后悔,我自虐地住在我们的小单位中。那无疑是自虐。
不知听谁说过,也许每个人都喜欢这样欺骗自己——工作可以令人忘掉另一个人。那是假的。
我没一晚能睡得下,两颗安眠药才获准数小时的睡眠,那简直像买入场卷换一场场恶梦。
曾经义正词严地责备过可可的滥药,但现在的我却必须如此、我必须工作。工作不能让我忘掉他,但至少工作可以令我忘掉自己。有时我手在写,但突然会连自己在做什么、写什么都不知道。
我习惯了每晚抓着一罐安眠药入眠,而快要忘了抱着他睡的滋味是如何了。
我上班、我下班、我驾车、我回家、我吃药、我睡眠。我是一堆他妈的碳水化合物。
我每天看手机上千次,像为了手机而存在;赶回家是怕漏听了任何一则语音留言,不看一次那部电话便没法入眠,听到“你有0则留言”时却需要安眠药跟一杯水才有能够沾枕。
秘书DORIS主动说想当某商业慈善无会的女伴,我欲开口,却瞧见了她手上淡淡的痕迹——戒指才脱下不久——只因为这个,我答应她的邀约了。
舞会进行到一半,我跟她已经在厕所拥抱成一团、我们没有接吻、我甚至太久没接触而花了点时间脱下她的吊带袜。她身上的香味可能来自某只名牌香水、她的头发是大波浪卷、她的嘴唇丰厚而带着塑胶的唇彩味、她的肩胸洒上了闪粉——没半个部份能容纳我幻想可可的空间。
当她修得美伦美焕的长甲插入我发间,我奇怪为什么我会认为能从她身上得到慰藉。
她喝醉酒,她哭诉着丈夫的不忠。那一刻,我知道为什么了,因为我看她,像看见了JUDE。
半个月之后,有一晚,我深夜才回家。
我怕回家后再面对那部空空洞洞的电话、我怕我始终会像精神病般,抓起话筒对空气说我爱你。
那天我回到家,直到把自己甩上床前都不觉有异。
我扭开药罐盖子,却发觉内里空空如也。我以为这罐用完了,去拿别罐——却发现全部安眠药罐子内都是空的——我看着罐底那片白,不知发怔了多久,才跑出大厅。我翻箱倒柜,找遍以往可可放药的柜子抽屉,全部、全部的药膏还有药丸甚至是医生开的援权药方全都不翼而飞。
可可来过。
可可来过,他曾用那条我给他的锁匙,插入扭开这道大门,纯熟如以往两年的每一次。
可可来过,他踩着这片我们说过多少次要换却始终没有换走的地毡、经过大厅中我跟他一起挑选的沙发、茶几跟地灯、他进入没用过几次几乎全新的厨房,拉出把手磨蚀得最严重的抽屉,把他用剩了三份之一的过敏药拿起来。
我拉开抽屉,那里什么都不剩了。
他来过,然而那时候我在做什么?我还在公司拚命打报告书吗?我在应酬客户?……我不记得了。
我双手撑着流理台边,慢慢地滑坐下去,坐在厨房的地板上。
为什么…为什么我偏偏不在?为什么?我明明每天都期盼他再来找!!每分都期盼他回来这儿!!每秒都期盼可以见到他!!我只是…想见到他…为什么?……
可可一定是过敏到必须回来拿药了,还能有其他原因吗?哼,那个连一角几毫都舍不得花的混蛋。
那骗子肯定又一脸若无其事地吃光JUDE为他所做的菜肴,不管里头是加了蛋黄酱、咖啡粉还是白粉毒药。认清这个事实后,我却开始幻想起他们坐在餐桌上,两人脸对脸吃饭的情境。
我有好几次上过可可家吃饭,他的单位小小的、绝对不比这儿大却多有“家”的味道、多温馨多温暖,我甚至可以从那男人跟JUDE交换的眼神中数算出他们认识了多少年、他们每一次微笑像在炫耀他们的感情默契有多深厚。我多想可以跟可可达到这个地步,我多想把这里变得跟那里一样,我没有以为自己抵得过JUDE,但……即使是模仿的,我也想要、也疯狂地想拥有。
我真想知道当JUDE回家看见那好几根用剩的过敏药膏时,会想到什么?会猜测到什么?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便感到羞耻,因为我为可能伤害到一个女人而有报复的快感。
我想站起来,却不小心踢翻了垃圾桶。
我一手抓起来,却看到里头……有东西在反光。
开了厨房的灯,一目了然。桶内都是白色药丸,它们都沾水了、融化了、黏在胶袋上。
桶底还荡着水,药丸是绝对不能吃了。
那是我的安眠药,全部的安眠药——
那男人把药丸全倒进垃圾桶,再拿起冰箱中的矿泉水,扭开,淋下去。
我几乎看见他在我眼前从头做一次。
我呆呆站在厨房中央,握着垃圾桶,看了一个世纪。
那男人对我做过最残忍的事,不是置我于地狱,从来都不是。
而是他给我一丝微光。永远都留着的,一线微光。
你爱一个人有多深不用证明。不用时间去证明、也不用任何人事物去证明。
你有多心痛,你就会知道,你爱他有多深。
我的心整个碎了。
九、双栖动物(陆皑) 下
两个月之后,我开始跟在可可身后。
这不是说我的人生以他为中心自转了,我还是有上班、我应酬客户比谁都还要勤快。
下属同事都说我变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像过度燃烧的机械。我无法得知这是正面或负面的评价,至少,我为公司奔波而疲惫不堪的模样,让我父母很满意。
我没有任何的打算。
我不是想重修旧好,也不是想与他说话、亲吻与拥抱。全都不是。
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恢复了以往的生活。我以往的生活里,有他,只是这样。
我知道一切都是这样简单,我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时,他都在我身旁,他令一切事情、最平凡的最沉闷的最日常的事情全都变得美好。
彷佛我原本就该如此完满,他是我出生时遗失的另一半。
失去了他,生活不平衡得可怕,我没有一秒自在,我不确定我做的事是对还是错。
我可不可以要回那份美好,即使没有他。我不想寻回他,我只想寻回自己,可以吗?
要再见到他并不难。
简单到我很怀疑自己之前何以如此坚持,坚持等他来找我、坚持等他来道歉悔过。
悔过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老天爷啊,我早该如此做。
我每天下班都赶往可可公司楼下,他必须先回公司一趟打卡,然后再去别的地方见客。
如果那天我需要应酬客户而迟了赶去的话,我就在车站等着一班又一班的公车,直到有一班有他的身影为止,我等他下车,然后我再跟在他身后,即使是短短一段回家的路也好。也好。
他憔悴了很多。
即使我知道我在他眼中,必然也如此狼狈。但每当我看着镜子,看到自己疲惫的模样,心也只懂为他而痛。
他整个人瘦了一圈,不知道是工作害的、还是他频繁使用过敏药害的。也许两者皆有。
即使我告诉自己就这样就好、就这样就好,不要走上前、不要说话、不要有任何动作、不要吓坏他。但我的心有一部份在想,快上前去、拥抱他、问他好不好。我甚至不知道上前去拥抱他还是站在原地观望那一样对可可真正有帮助。
我看着他每天的繁忙劳累。
根本超出负荷的工作量,他在勉强自己。他连星期六日的一大清早都会咬着面包去赶巴士、小巴,搭了长时间的车程,只为了到某某富豪或商业钜子的酒店或豪华游艇上解释企划案。当意识到客户有意投保后会紧紧抓住机会不放,尽管那会使自己筋疲力尽,但每每在遭到直接拒绝的时候,他才赶下一个客户的行程。他没一天不是深夜才回家,然后家里的灯亮着,几乎到天明时才舍得关上。到亲眼看着他家的灯关上了,才舍得乘着早雾驾车回家的自己也有够愚蠢。
最愚蠢的是,切断他商界前程的人明明是我,明明是我迫得他走投无路,要降低身段去跑业务、把自己操劳到连睡眠时间都没有、要他接受不稳定的工作,那是他应得的报复。
但我每天每天看着他奔波,却后悔得想痛揍自己一顿。
只有自己知道我用什么样的心情,如何用力地紧抓着方向盘,尾随他去一个又一个的地方。我让他虐待自己,然后我强迫自己看着,连眼都不能眨。这场报复,报复的人根本不是他。
每过一天,他便显得越虚弱。
尽管他的声音坚定、解释条款时清晰、眼神一如以往可以赢得任何人信任地清澈。
但我还是看得出来,他体力透支到快要昏厥过去了。他会趁客户不留意的时候,用力地闭起眼睛;他握起咖啡杯的手指在颤抖;他有时甚至忘了自己有没有戴眼镜;当他下意识地把领子拉高时,我就知道他一定是过敏发作了。我多想坐在他旁边的、对面的人是我,那样我就可以牢牢握着他的手,我可以除下令他疲累的眼镜,把他的脸压在我胸口让他小寐一会儿,我也绝对可以提醒他那样能吃、那样不能吃,我要禁止他喝咖啡吃巧克力,或任何该死的让他难受的东西!!
我可以做到的。但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就只能看着他。
我看着他的背影,却越来越怕他有一天会走在路上突然跪倒。
两个星期之后,我的双手双脚随时准备迎接他的一次腿软或昏厥。
他知道我在。我在他身后看着他,视线没有移开过。
他也许更知道我在点跟他一样的餐点、一样的饮品,为怕他先离座因此也用差不多的饮食速度。
我看着他时吃进口的东西、喝的饮料,都不再如此淡而无味。即使我根本记不起我在吃些什么。
他坐在公园上囫囵吞枣地吃三明治,我便坐在喷水池旁喝咖啡;他吃着快餐店便宜的套餐时,我站在他隔壁的几桌等位子;因为我不敢坐他太近,即使他旁边就有单人空位了,而且他也知道我愚蠢地等位。
他把我视作透明,连一眼也不施舍,把我完全隔离在生活之外,就像他从不认识我这个人。
我本应该自得其乐、我却宁愿他有天走过来向我怒吼、打我踢我要我不要再跟着他。即使我没有预想到当他真的这样要求,那时候我要答应或否。若不答应,我便不放过他;若答应,我便不放过自己。
我真希望、我真希望他会回过头看我一眼、即使是怀着“那个混蛋还在跟着我吗”的心情转头也好,即使是坐在公车上,隔着玻璃窗看我一眼也好。那我就会有勇气再接近他两步。
自从每天跟随着他、有看见他之后,我便不再失眠、不再需要安眠药。
事实上,我的睡眠时数与他是一样的,每天都不超过四小时。我甚至为这种生命的重叠而高兴。
但被他无视的滋味却如此疼痛,而我现在用不上任何药来弥补、来消弭、来压下这种心情。
我想,无药可救一定是说这种情况。
有一天,下大雨。
那天我没有去公司,我没有睡过就一大清早跟某个客户打高尔夫球,边打边刺探大家对合作案的诚意有多少。我不知道自己表现得如何,有没有故意让他赢出球数或使其他小手段?我只知道我一直看着那片忽下忽停的雨幕,踩着湿润的人工草皮,心中想的全都是那男人。
夏雨来了,我担心他今天忘记打伞就出门了、我担心他如此虚弱会不会一个淋雨就病倒了、我担心他又忘记带上眼镜或是眼镜被雨雾弄糊了,他不小心踏空会摔倒、我担心他淋过雨待在过冷的巴士或餐厅中会冷倒,而我肯定他一定忘了带大衣或外套。
如果…我可以打电话去提醒他的话……
我不自觉地把手机掏出来,像用念力就可以把这些念头让可可知道般。直到客户问我是不是赶时间、有别的约会为止,我才意识到自己多不礼貌。但我实在没心思再去跟任何人寒暄了,我直接说有急事做要走。
我背着那哥尔夫球直袋,来不及放下、也等不及我的司机来载,我跑出去搭上公车,转好几次车到可可的公司楼下,即使我不知道他在公司附近与否,也许他根本没上班、也许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应酬客户,我不知道。我好想见到他,立即见到他,我要知道他是否安好。
我甚至觉得,如果现在让我见到他,如果发生这样神迹般的巧遇,我一定会上前紧紧拥抱他、要他穿好衣服、带好雨伞才出门,事实上,这样该死的天气他就干脆别出门自找罪受了。
直到我在那挤迫得令人无法呼吸的公车箱子出来,直到我结实地踩在石板地上,直到一丝凉水越过浏海,滑在鼻梁上。我才发现,我身上只有哥尔夫球棍,连把伞柄都没有。
倾盆大雨把我全身上下都淋湿了。
我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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