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结之夏 箱之春(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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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结之夏 箱之春(第二部)-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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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两个月内我们没有再见过陆皑,彷佛那个人从一开始便不存在,从没出现过般,我们没有提起过他,连半个字也没有。我们安静得像被缝起了嘴巴的娃娃。 

  有好一段时间,他为了不让我看见他全身上下的瘀伤跟吻痕,而很晚才归家。 

  有一晚,我在厨房洗碗,可可走进来。 

  他告诉我,他找到了份入职点低的工作,那是保险从业员,他相信自己能胜任。 

  我像被人在心窝处放了把火,把全身冷漠的冰结外壳都一点一点地烧融了,溶化了,变成水。我知道,天啊,连陆皑也知道他是多么没有安全感的人,有时候我觉得他不安的程度简直像个小孩子,每当感到不安时便会别扭任性,紧紧抱着我睡。 

  但他为了我,为了他的妻子而辞去了优渥的工作、跟陆皑断绝了所有的联系,然后挑了最令自己没安全感的工作,那个行业听起来多么可怕。我相信我的担忧从眼神中流露出来了。 

  可可抱紧我,他轻抚我的头发,说,一切都会好转的。 

  我怀疑陆皑也是否曾经这样抱着他,轻抚他的发尾跟后颈,安抚他说一切都会好转。 

  一部份的我正感动地安躺在他的怀中,有另一部份的我却像握着毒针,没法安稳。 

  他更忙了,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更忙。 

  我通勤、我上班、我下班、我买菜做饭时,每当可可不在我身边时,我都想相信他正为我们的生活而努力工作,他比我辛苦上万倍,他正噙着微笑对付难缠的客户。但我却一次又一次怀疑他藉工作之名,在外头与陆皑相见。 

  我们没有触碰彼此的身体,我的肌肤忘了他的温度了。 

  总是他上班时我还没睡醒,而他下班回来我已吃过了饭,我上床睡觉时他还在工作,我的伴侣变成了书桌上小小的晕光,而不是一个人类。床位空了一半,好像原本就空了,我一个人睡。 

  我怨恨他,我故意把剩馀的菜肴全倒掉,冰箱空空荡荡。 

  我怨恨他,我把过敏药膏收藏在难找的地方,明知道他整晚在翻找那根药膏,我只躺在床上。 

  我怨恨他,我买蛋黄酱跟啤酒回来,全是他不能吃的东西,让他每次打开冰箱都想到我。 

  他却像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像身体在这儿、灵魂却在别处般,没有抱怨过一句。 

  他让我相信,他没有我仍可以过活,就这样失魂落魄,心不在焉地活下去。 

  有一晚,我故意在菜肴中下了蛋黄酱。 

  他还是吃了。他像以前那一次,自然地吃下去。 

  他没有告诉我他过敏的事,他总是把菜肴全部吃光。 

  我坐在沙发上,背对他看着电视,但握着摇控器的手在颤抖。他是个骗子。 

  他以自虐的方式欺骗着我、保护着我,他是个骗子。 

  隔天早上起来,他过敏到脖子浮出了红斑,好像还有点发烧。 

  但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起来,也没有摇醒我,像没注意到自己有多不舒服般,他如常换上西装、穿上皮鞋、挽起公事包跟厚厚一叠资料去上班、去赶公车。直到大门上锁的声音传来,我蜷在床上,不禁猜想,他为何如此坚持要出门?难道他跟陆皑有约会吗? 

  但铺天盖地的难过淹没了我,因为我知道不是,并不是这样的,我清楚他从来都没有过。 

  他是为了我们的生活,他是为了我。这样的认知却让我更难过、我很内疚、我觉得自己好丑陋,我好爱好爱他,真的不能失去他。我越爱他便越恨他,明明他爱我、明明他选择了我、明明他也知道我爱他,为什么他还要去招惹另一个人!?去伤害另一个人,同时伤害我们!! 

  明明我们可以很完美、很安稳。我们真的做得到的…… 

  那天,我像被冷死的虫尸般,没有去上班,就这样黏在床上。 

  晚上回来时,他脖子上的红斑已经消褪了,但看上去疲惫到快昏倒了。 

  我们像这两个月中任何一晚,如非必要,很少交谈。他进行他的生活、我进行我的生活。 

  我还是先洗过澡,然后躺在床上。 

  他还是做工作做到深夜,然后像个小偷般、彷佛不确定这张是不是他的床,小心翼翼地爬上来。 

  我无法入眠,灵魂叫嚣着想他注意我、看着我、只看着我!! 

  身体想要他拥抱我,直到我粉身碎骨!!但我没有说话,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我哭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不知道以后的生活是否要这样过下去。持续到永远。 

  我啜泣,然后他过来拥抱我,贴着我的耳廓说话,他说想给我一个小孩子。 

  但现在的我不想要孩子。我感觉到他正在拥抱我,紧紧地,但我害怕转身正对他,因为会看见他眼睛中的温柔,我知道他也曾如此温暖地凝视陆皑。那副身体内的情感不是专属于我的,也曾经有人拥有过。 

  他曾经用现在抱我的这双手、这份力度、这份温暖去拥抱陆皑。 

  我知道他深爱我,爱我超越了他自己,我连这个也痛恨,我痛恨他因为深爱我而把自己陷入了泥沼,被两边拉扯、快要撕开。如果他没有选择我,他便不用如此辛苦,也许我俩都不用如此辛苦。 

  他自虐地对待自己,竟然也让我痛恨。 

  我不知道拿来盛载爱的空间还剩多少,我变成了恶毒的、讨厌的女人。 

  我想他触摸我,告诉我不是这样的;我也不想让他触摸我,发现我内心的丑陋。 

  我们无助得像对孩子,只能任性地拥抱着一起,明知道不能改变任何东西。 

  拥抱没有温暖到任何一个人。 

  我曾经凝视他,凝视坐在巴士上靠窗的位置的男人。 

  洒下来的阳光把他的头发映得金黄,那时候他看起来多帅气,他看着我,笑得多好看、多自信。 

  但我想,那样的眼神跟那样的笑容不属于我,也不属于这个时刻,这分这秒。 

  如果不是为了我而留在香港,他早身处意大利的艳阳之下。 

  这男人属于那地方,那些人群之中,他应当如此神色飞扬,而不是跟我互相折磨。 

  但他是我的一部份,在遇见他时,他便变成了我的一部份。 

  我有好几次想问,他是不是这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但我怕,这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不是我。 

  *** 

  两个月过去了,我再见到陆皑。 

  我会注意到陆皑,是因为我先注意到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很高、衣衫不整,他不是白领,他只穿T恤跟牛仔裤,有颓废的帅劲,活像个流氓。我一开始以为他是附近的小混混,但他是个叫人留下深刻印像的人。 

  有时我在厨房准备晚饭,从那窗子看出去,会看见那男人在公寓附近徘徊。 

  不知出自什么样的直觉,我留意起他,我肯定他不是小混混。 

  他在监视着可可,可能还包括我。 

  我不知道可可有没有察觉到那男人,我没有问。 

  可可曾经向我提过他监狱中认识的朋友,其中不乏黑社会,有个叫哈雷的人——我没有见过他,甚至没有见过他的照片,但听可可说,他长得很不错,是牢中的头头,现在还一直想可可去意大利帮手打理“生意”。 

  有时我替可可接起响个不停的手机,会听到那远方的男人,像我们认识很久般,叫我“大嫂”。 

  那个监视我们的男人很可能是警察。 

  如果可可是要搞和黑社会的勾当,那他就不用如此艰辛地每天奔波了。我很相信他。 

  但那活像个流氓般的警察则不然,他似乎深信继续跟踪可可就会有重要线索。 

  我三天两头就看见他的身影。他不介意被别人知道,可可不在乎他,我却很难不去在意。 

  我担心他把我们早已一塌糊涂的生活变得更一塌糊涂。 

  当他跟踪可可,我偶尔会不自觉地跟在他身后。 

  也因此,我再见到陆皑。 

  陆皑跟在可可身后。 

  他总是在等待。 

  彷佛等待是他工作的一部份、生命的一部份。他等待可可。 

  他像总是知道可可在那里出现,他在车站等,一辆又一辆过去,其中一辆会有可可步下来。他远远跟在可可身后,跟着他四处去。在可可坐上车的时候,他便驾车尾随着巴士、小巴、计程车。 

  但他只是跟随,保持不多不少的距离,看着可可的背影,也从不上前攀谈。 

  一直到可可回家,他便在楼下站好一阵子,然后才离去。 

  日复一日、日复一日。 

  他没放弃过,而可可把他视作透明。我看着他,他看着可可。我看着可可,他看着可可。 

  直到我很怀疑我们三人,是否永远要这样下去。 

  有一天,我准备好晚饭,下楼,走到灯柱下那个男人面前。 

  那男人叼着一根烟,无畏无惧,甚至还带点兴味地看着我走过来。 

  显然他明白我早发现他了。他一手插袋,吞云吐雾地等待我先开口。 

  我说「你可以和我上床吗?」 

  九、双栖动物(陆皑) 上 

  陆皑—— 

  我不清楚那两个月,每一分每一秒是怎样过的。 

  我只记得可可的戒指,从中指移去了无名指。 

  他手上的戒指,现在比他身体上任何一部份更吸引我的注意力。 

  每看一次,就提醒我一次——他是个骗子。 

  而远比这更可恶的是,他把这事实揭破,他没有隐暪我一辈子。 

  他强迫我恨他、他强迫我过没有他的生活、他强迫我放弃他,然后告诉我“放过我吧”。 

  我不清楚在看见照片后的每一个时刻是怎样过的。 

  在那女人叫我进会议室,然后把一整叠照片掷过来,而我弯腰捡起时,一切都变得不清楚了。 

  我看见照片上的自己、照片上的阿煦,但都像陌生人,像另一个世界所发生的事。 

  照片中的“陆皑”皱起眉头,似乎欲言又止,伸出了手扯着阿煦的手臂。 

  我忘了是何时发生的事了,上星期五?也许是半个月前?我去找那个根本不把我当朋友的“旧朋友”而我跟他说了什么?我想跟他道歉?我说想跟他好好解释,希望他真的原谅我? 

  那是第几次徒劳无功的自我满足了? 

  看着照片,我只记得起有一次可可开车载我去找阿煦的公司楼下。 

  我们等了好一会儿,然后我看见阿煦出来了…我开门下车,可可把头探出车外,皱了皱鼻子,说“这就是你的阿煦啊?跟阿心差远了”,我转头,可可刚抽出一根烟,表示他会在这里等我。 

  我记得那时候的心境复杂,可可的喃喃自语如此大声,根本是说给我听的。 

  前单恋对像被他不屑地批评,我竟然觉得有点高兴,因为可可有点妒忌、有点生气。 

  但那样的可可…那样令我喜不自禁的男人,从他嘴巴说出来的一字一句都是谎言、他都计算好了!!就像下一盘必胜的棋盘,每一着棋子应该放在怎样的位置,他知道,他从不失手。 

  我怒不可遏,我强暴了他。 

  我知道JUDE在浴室的门外,我知道那男人不愿意,他求我住手,我还是强暴了他。 

  我的耳边还残留着他的声音,我从来没有听过他如此低声下气、如此急切、如此恳求。 

  我曾一厢情愿地以为——当可可回抱着我时、当我看进他眼睛时、当他对着我微笑时、当他夹着烟枝的食指跟中指轻触我脸颊、像观赏一下自己所有物时——我以为那男人爱我比爱JUDE更多。我还曾经迫切地想告诉他,你爱的是我、JUDE只是你的责任,却每每在将要说出口时,深觉太卑鄙了而没有说,在这之后又懊恼自己的懦弱。 

  直到现在,一直到现在,我心底都明白那天强暴他、伤害他,不是因为他是个骗我钱的骗子。 

  而是,即使他是个最狡猾、最攻于心计的骗子,他还是决定不再欺暪我下去,他决定放弃我。 

  像被连我也不认识的恶魔附身,我把他折磨得像到处穿洞的烂娃娃,他全身上下布满了瘀青、吻痕跟齿痕,在短袖衣物绝对没法掩盖的地方。他乏力地坐在阶砖地板上,白液流下大腿,还想把仅存的牛仔裤拉起来…… 

  他仰头看着我,像我看着阿心、看着唯一的信仰般,希望手下留情。 

  那眼神露出害怕。 

  我没法想像那男人会对我露出畏惧的眼神。 

  以往不曾,我以为之后也绝不会有。但那是真实的、那是现在,他像小猫般窝在一角,想要远离我。只因为他不想让身体添更多的痕迹、我的痕迹——他怕让JUDE发现。 

  只是如此。从来都只是如此。 

  那还远远不够!!除了进入他的身体之外,还想狠狠地把他撕开两边,直到自己能完全纳入那副身体之内,看清楚他心里究竟藏了多少我看不穿的东西,看清楚他从以前到现在的所有诡计!! 

  啊真想就这样把他的手手脚脚扯落,吞吐入腹,他失去了手臂便不能再拥抱其他人、他也失去了脚踝不能离开我去别的地方!!我更想打开门,让他的女人看看我们是如何做爱!!看看我们有多熟悉彼此的身体,大声告诉她,为什么可可会逆来顺受地被他侵犯!!我抱着曾经抱着她的男人!! 

  万种念头、万种情绪在心头翻滚,而我抓不住任何一个。 

  没办法再忍受他试探的眼神,没办法再看着他吃力地扯起裤子。我像个被撞破好事的情夫——事实上也是逃亡——我将那个男人抛下,远远弃在身后。 

  我进入车子,开始在公路上、在所有可以驾入的路上横冲直撞,数不清超速了多少架车、横过了多少红灯,直到我以为自己已经好过一点、直到我以为自己在不知觉中流下泪来,但我没有。 

  看着后视镜中的自己,我摸上脸颊,那里还是干的。 

  我甚至为这一出长达五年的闹剧而笑。 

  可可那把刀子插得太深、太深,像从一开始就把刀柄种在我的身体内,现在刀锋穿体而出,我找不到伤口、看不见利器,我只知道每一下心跳都没有发挥功能、每一下呼吸都没有吸进肺部,只有痛楚取代了血液,流遍我全身、包裹住我的骨头。 

  心跳、空气、血液,那些不是我赖以维生的东西。 

  现在唯一让我知道自己活着的,只有想起可可那惊怕的眼神,那绝对令我疼痛,从无例外。 

  我拨电话给阿心,他告诉他,他对了,可可真的是骗子,他打从一开始就要骗我的钱。 

  我真想阿心现在就在这儿,陪伴我,直到所有看得见的、找不到的伤口都愈合了为止。 

  但我没办法拨给两年前的阿心,而两年后的他没有表示认同,我甚至能从那质疑的语气中看见他半信半疑的表情,阿心只说了一个字“他……”,但我不想听后续,立即对着那边咆吼“他就是那种人!!他就是那种骗子,他接近我只为了骗我的钱!!” 

  我怕阿心会说出相反的话,我怕阿心站在可可那一边,我怕他给予我希望。 

  我不想再心存任何希冀,小心翼翼地保存,战战栗栗地捧到那男人面前再被他一下摔碎。我知道他藉保护JUDE的名义可以再伤害我多一千次、一万次。但他最爱的根本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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