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血污 尘埃及哭泣
旗帜在历史前进中
如烈风跨越深渊
昭示着
广济渠 天门洞或者峡谷
在旋风狂暴搏杀中享受生命
而落地生根的真理
如此燎原
抚摸历史的划痕
在板结的土地上
行军的脚步把阳光踏成碎片
枯萎的叶子,或者说死亡的叶子
与眼睛重叠在了一起。我想起
陕北的七月天
没有雨水,青草湮灭于太阳的火焰
洞察记忆深处隐藏的故事
从而不敢把手伸进小米缸
小米里有一个湖南人握着步枪
解读诗经
使我想起了山梁上的唿哨
那传递的情报
击败了一队大军,也同样击败了天皇
在瘠薄的土地上,眼睛和树叶
完成了革命
而雨水吝啬得使山体通红发亮
辛巳年,我抚摸历史的划痕
沙却像大海
晌午,撵沙的风
仿佛滚动的灵魂之音,
穿越光的呐喊
追赶天边的浮尘。
日渐质朴的我们
敞开耳朵,
倾听人之初的羊水,
打击民间的铜锣。
那时,
老北风在我们的四周
在大漠之上,
怀抱很重的沙石
陷入沉默。
荒莽的毛乌素,
它背面万年沉睡的鱼化石
正在慢慢地醒来,
时隐时现的大水
汹涌澎湃。
呓语:在海子
日头,悄悄地长了出来,
在结霜的大漠。
牧人的养子,
垂下头,望着他的羊群
啃食着衰亡的草根。
它们的蹄子叩击石头,
溅起青色的光线,
它们的嘴唇燃烧着,
霜花融化成红红的水滴,
滋养鱼,也滋养芦苇。
在大漠高地的空旷处,
羊群移动
向着海子迢遥的往事。
燕子骑在肩上栖息
我把一双毛茸茸的耳朵贴在残雪斑斑点点的
冻土之上
听见轰隆隆的响声从冰层深处传来
它必定是籽粒破壳的声音,也许是公鸡催赶
太阳升腾的啼鸣
我觉察出凝滞的土壤携带着嫩黄隐隐向萌动
过渡
天空已经开始有了光,一群雀鹰从屋檐起飞
整齐地排列在辽阔的苍穹上,仿佛是礼宾方阵
它们以宽广的音域发出欢叫,显然是在庆祝
明亮
为我朴素、生动的民歌标帜
此时,爷爷坐在槐树下用细腻的北山石擦拭锄
头。锄头徽微泛青
我抬起沾着雪粒的头颅面向阳坡吹响小号
在丰盈、粗糙的晨辉中我虔诚地吹奏铜质小号
是在感化雪
感化涅槃的冬小麦。籽粒饱满的胎胚孕育的根
须在分蘖
使我想起在脸上涂抹浓艳的油彩装扮先人的
罗汉,想起他的右手
挥舞着那柄拂尘,马尾巴捆扎的拂尘银白如光
燃烧随风卷动的巫幡。五谷在火光中丰登是典
雅、动情的祭祀
我双手合十观看啃食的羊群慢慢地向祭坛
靠拢
旷野里的老城池已经虚化成草,等待雨水澎湃
的草场
或者是帮扶子民成长的庄稼。青草腥味透过风
扑面
叩击我稚嫩的脸骨,急切有力
在一个没有雪的区域,从不怀念恶毒的庄稼覆
盖了大地
我站在苍茫原野上,伸展着写诗的手指,伸展
着我的口粮
伸展出一座广场。燕子骑在我的肩上栖息——
它们讲述大江南岸的万紫千红
暖烘烘的气息顺着我的骨髓上升,可爱的青苗
婴孩般茁壮生长
在古庄
在古庄,脚下垫着小板凳翘望葱茏,翘望纷扬
的花絮
饱含着乳白色浆液的籽粒透出清香浸润我的
肌肤
把我融化成水滴还给大地。使我想起沧海桑田
伸出双手努力接近天空,从云群里认领我的
名字
汉字和麦子一同怀念雀鹰,以及培土的农民
他们是我的父亲和兄长
用布满茧子的手掌在我的根部施放肥料,眼泪
瓦蓝的天养活了雄健的翅翼,疾行的风
以及蝉,蝉鸣是天宇间纯净的挂件,是流浪者
思想的盖头
在初夏的五月,心仪的轿子摆放在古庄村东
农民用上好品质的钢铁为新娘打磨镰刀,这是
我唯一的嫁妆
在旋黄旋割鸟飞来的吉日,端庄的伴娘搀扶
着我
步向华美绝伦的婚堂
河流
河在行走 苦黄的水流
沿着深陷的目光 走向时间的深处
人群船体及“吭唷”震颤的纤绳
血祭一方
这本色之水啊
穿行于荒原 淡泊中燃起火焰
滴血的黄昏 行者赤身裸体
走过先祖的墓地
叩问渐趋模糊了的记忆
一片无雨的天空
行者默默负重 与河水一道
走进树木旺盛的峡谷
成为石层 或者水流
只因赤裸之初厮守了这方水土
躺着 站立
都行走在归宿之途
夕阳中
有只乌在图腾中向四方鸣叫
麦捆在大块石头跌倒之时
仍安详地站立着
牧人的呐喊与水流声声
是一支圣歌
祈雨的父亲
我听见罗布泊的沙子相跟着北风来了
那时候,父亲正在龙王庙前跪拜,头磕地
你瞧,旺燃的香火是他栽植在升子里的树
十炷香结成团,是大山间喷薄的日头
香火的烟被风引导,展翅朝天边飞去
我没能从窗口看见天空,也许那儿,是午夜
父亲爬在簸箕上清理又装进升子①里的沙
沙距水近,在沙升上香是祈雨
像是衰老的咒语。缺雨的石头风化了也是沙子
我知道他要攥着纤细的香火如同握着树干
要把它攥出大水
这是夏日的夜晚。炮竹清脆地响了
黄裱纸刷刷地在黑暗的风中切割树干
木末飞扬,在我的头顶上堆积、倾听
一匹痛失前蹄的马喉咙传出疼痛的呜咽声
我的指关节放纵地关爱马,肌肤贴着它的血
甚至考虑到父亲说:敷上香灰粉能止血的秘方
也许灰烬的粉碎就是为了愈合。我仰望马
它倦怠的目光和香火飞翔的烟都去了窗外
这夜,一只海螺掳走了我
①升子,计量粮食的容器。
推荐理由
来自陕北的诗人成路,多年来一直热衷于歌颂他的母土。他的组诗《母土上的事情》,力图把读者带到黄土高原,倾听风声、雨声、农民的脚步声,还有那嘹亮的民歌。他写出了有回声的诗——没准他的诗本身就是那块土地的回声,因而厚重、浑朴、情真意切。或许,每位诗人都有一个故乡,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创造力与情感,这可能会构成他终生的“情商”。成路是幸福的,他拥有伟大的故乡,他的生活乃至他的笔,从来就不曾远离那块既贫瘠又肥沃的土地,他像农民耕田一样虔诚地写诗,不炫耀技巧,步步深入,一步一个脚印。挖掘,再挖掘……也许,他今天只是挖出几颗土豆,难道这不算收获吗?亲手挖出的土豆其实比路边捡到的元宝要有纪念意义。况且,我们谁敢否定:他若坚持这么勤劳地挖下去,明天,或后天,就一点没可能挖到煤,或者石油?他热爱的母土迟早会回报他的。
(洪烛)
母语(组诗)
哥 布
多年以前,一个密米米的夜晚
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六年
将近一万个日日夜夜
春天悄然到来
火神空前活跃
一天夜里,当
寨子里举行了祭火仪式
月光,那孩子们最好的朋友
抵达了寨子中央
锣鼓是人类欢乐的象征
父母是家庭幸福的标志
欢乐的锣鼓敲起来
十辈人集中起来
七辈人会合起来
大家聚集在月光下
聚集在寨子中央
锣鼓响起动人的旋律
年轻人都跳起乐舞
不仅仅是年轻人
寨里的老人跳起来了
母亲手里学走路的孩子
也跳起来了
整个寨子没有一个人不跳
整个寨子没有一颗心不欢
跳舞的人在月亮下
围成了一个月亮的形状
唱歌的是我的爷爷涅果爸爸
弹三弦的是我的哥哥车侯
吹巴乌的是我的姐夫谷山
一些人在中间跳舞
一些人在旁边鼓掌
一些人在中间唱歌
一些人在旁边附和
人们怀着愉快的心情
就像春天复苏的草木
锣鼓是人类欢乐的象征
寨神树是一寨之王
锣鼓之声欢唱不止
一寨之神笑声不断
①哈尼族每年农历一月举行“密米米”,是一个防止火灾的宗教仪式。
②③④涅果、车侯、谷山、均为人名。
岸因洛玛的乱石丛
很久很久以前
不知是哪一年
不知是哪一天
高山大地打了一个寒颤之后
仿佛天神摸咪发怒了
在一场狂风暴雨中
泥石流暴发了
树木泥土和石头
一起涌向河流
就像天神摸咪巨大的耙
耙过了大地,大地上
留下一条宽阔的道路
上面有大大小小的石头
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岁月像母亲的纺车转个不停
十辈五辈的人过去了
从前泥石流经过的地方
已经挖成了梯田,种植了庄稼
那时候白光闪闪的大小石头
如今已变黑了变灰了
从前泥石流发生时
那种惊恐的情景
如今的人们已经感受不到
他们看到的只是
天空湛蓝,大地翠绿
大大小小黑色灰色的石头
像一群随地吃草的牛只
三月里春光明媚的一天
一个小伙子到集市上赶街
遇到一个漂亮的姑娘
两人一见倾心,相见恨晚
小伙子指着家乡的乱石丛说
“那些山坡上随意吃草的灰色东西
全都是我们的牲口”
可怜的姑娘信以为真
跟着小伙子来了
在这里耕种梯田,生儿育女
难道姑娘真的相信了小伙子的谎言
爱上他那满山的“牲口”
父母千年的古话告诉我们
三月没有不动情的心
如今,那位奶奶就埋在那片乱石丛中
她的坟墓长满了蕨草和蒿枝
每当风吹过,草尖就晃动
天空湛蓝,大地翠绿
千年不变的太阳在空中照耀
致大谷映芳先生
你说,到这里旅游的日本人
大都有五六十岁
他们这一辈人小的时候
日本也有浓郁的田园风情
因此看到哈尼人耕作梯田的情景
他们感到亲切,就像回到了儿时
你说,如今在日本
很少能见到这样的情景了
很多地方变成了城市
到处是汽车和机器
人们离土地越来越远
你都看见了,现在我的故乡
还完整地保留着自己的文化传统
老人们会唱古老的酒歌
孩子们也在《阿密抽》里成长
然而,只要细细地一想
丧失民族的传统文化
也毋需多少时日
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就很忧伤
①大谷映芳,日本朝日电视台纪录片制片人。
高高的多依树
高高的多依树
挺立在山峰上
挺立在山路边
过路的人们
在它的阴凉里休息
高高的多依树
和树下休息的人
一起看风景
每个人心里都在想
我们的高山大地多么可爱啊
远处一片连着一片的梯田
大大小小的线条清晰而美丽
田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远处的寨子一簇一簇
像七月的森林里黑色的蘑菇
主妇的炊烟从茅屋的顶端升起
远处的河流弯弯曲曲
像一条绿蛇在山谷里爬行
千百年来仍然没有走出大山
远处的人们在哪里啊
远处没有人影进入我们的眼睛
远处的人们在天地之间深深隐藏
高高的多依树
一生一世
挺立在山峰上
挺立在山路边
过路的行人
换了一辈又一辈
他们都在它的阴凉下休息
都在那里看风景
心里不约而同地想——
我们的高山大地多么可爱啊
在墨江唱《阿密抽》
哈尼居住的墨江坝子
哈尼的家乡墨江地方
我,一个有着络腮胡子的哈尼儿子
我,一只来自红河边上的白色小鸟
红河地方有着千百种物产
红河地方有着数不尽的礼物
千百种物产不能让我中意
数不尽的礼物我不知道带上哪一种
我先祖留下的故事够九匹马驮
我先祖留下的文化够九条牛拉
先祖的故事才是最珍贵的
民族的文化才是最亲切的
今天我到墨江寻找兄弟
礼物没有带在手上
今天我到墨江寻找兄弟
礼物带在心上
2004年6月20日
在哈尼寨子河西
我亲亲的父母兄弟子女啊
让我献给你们一曲来自红河的《阿密抽》
请你们带回家里
珍藏在火炕上
并且时时想起,红河岸边
有你们许许多多的族人
①墨江,指云南墨江哈尼族自治县;《阿密抽》,哈尼族儿歌。
红河边的一片枯叶
红河边的一片枯叶
被河水冲到了沙滩上
你是一片来自何方的叶
是否从我们寨头的寨神树上
被一阵大雨冲到了这里
从前你还是一片绿叶的时候
爬到寨神树高高的枝头
像一个小姑娘似的骄傲
如今老了,经不住
一阵微风的吹拂
有如一只褐色的蝴蝶
缓缓地往下飞
歇在地上便不再飞起
只等待一场大雨
把你带到天涯海角
……啊,枯叶
请你不要悲伤
人类,动物和大地上的草木
都有老去的时候
不老的只有
地上的石头和河中的流水
然而它们却
分不清生与死
辨不出老与少
死却就像活着
活着亦如死去
夜,在箐口村边
月亮她笑脸轻盈
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树梢
我在箐口村边散步
想起祖先说过的一句话
二三月没有不动情的心
九十月没有不打架的公牛
今夜,在箐口村边
我本想自己已经麻木
内心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