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唷!”小梁把手搭在我的右肩上,“怎么不介绍你身旁的美女呢?”
《亦恕与珂雪》第十章 爱情在哪里(8)
“你好,我叫珂雪。”珂雪说,“请问你是……”
“他是爸爸的姨太太。”我说。
“嗯?”珂雪听不懂。
“小娘(小梁)。”
刚好坐在我右手边的李小姐噗哧一声,然后掩嘴对我说:
“虽然很冷,但这句话还是有三颗星。”
小梁瞄了我一眼后,还是不识相地挤进我们这桌。
“委屈大家陪我吃素了。”礼嫣说。
“是啊,委屈大家了。”小梁立刻接着说,“但希望大家能跟我一样,
充分享受吃素的乐趣。”
“不好意思。”我转头轻声对珂雪说,“忘了告诉你,这桌吃素。”
“没关系。”珂雪笑了笑,“我属兔。”
“不过看不出来你是吃素的人。”珂雪说。
“坦白告诉你。”我声音更轻了,“我坐错桌子了。”
珂雪笑了起来。礼嫣好奇地看着她,她报以微笑,然后开始动筷子。
吃过饭后,我回到房间,休息了一阵子,准备去泡温泉。
但我在旅行袋里翻来翻去,就是找不到泳裤。
虽说这里的温泉是男女分开泡,但我是个生性害羞保守的人,
不想在温泉边跟其他的男人比大小。
只好把小说稿子带着,走出这家温泉旅馆。
这家温泉旅馆盖在山腰,我往山下走去。
山脚下有家咖啡馆,号称有温泉咖啡,我便走了进去。
咖啡的味道还可以,视野和气氛也不错。
开始构思小说接下来的情节时,脑子里却一直浮现出大东所说的,
爱情在哪里的问题。
我坐了许久,始终得不到解答。
离开咖啡馆,往上走,慢慢走回温泉旅馆。
在一个隐蔽却明亮的地方,我看到了珂雪。
“泡完温泉了吗?”我问。
“嗯。”她甩甩微湿的头发,“很舒服。你呢?”
“我没带泳裤,所以没去泡。”
“真可惜。”她说,“难怪你看起来闷闷的。”
“还好啦。”
“告诉你一个会让你振奋的事。”她说,“我有画女体素描哦。”
“真的吗?”
我果然振奋了,双手颤抖着接下她递过来的画本。
“不过只有李小姐肯让我画耶。”
我正准备打开画本时,听到她这么说,叹口气,把画本还给她。
“你不看吗?”
“为了晚上能睡个好觉,我不能看。”
“怎么这样说。”她笑了笑,“其实从某种角度看,她的身体很美。”
“哪种角度?”我说,“是指闭上眼睛这种角度吗?”
“没想到你嘴巴这么坏。”她又笑了起来。
“你小说写得如何?”她笑完后,指着我手中的稿子。
“今晚没进度,而且我碰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什么问题?”
“爱情在哪里。”
“嗯?”
我知道她不懂,于是跟她解释当初开始写小说的情形和大东说的话。
“我明白了。”她说,“我画张画给你。”
“好啊。”
我们找了一处看起来比较干净的草地,我陪她坐在草地上。
她将画纸放在盘着的腿上,开始低头作画。
“画好了。”
她画得很快,没多久便完成了。
这张画中天空下着大雨,一个女子右手遮住头,向前疾奔。
“如何?”她问。
“你愈来愈厉害了,我仿佛可以听到倾盆大雨的声音。”
“然后呢?”
“嗯……”我说,“也可以感觉全身湿透了。”
“好。”她顿了顿,说,“请你告诉我,在这张画中,雨在哪里?”
“这些都是雨啊。”我指着图上雨的线条。
“如果你可以听到雨声,那么雨声在哪里?”
《亦恕与珂雪》第十章 爱情在哪里(9)
“啊?”
“你也可以感觉全身湿透,那么被雨淋湿的感觉在哪里?”
我看了看她,无法回答。
“你可以听到雨声,但却看不到雨声,不是吗?”
“嗯。”
“你也可以感受到雨,但却看不到这种感觉,不是吗?”
“嗯。”
“我想小说应该也是如此。从文字中看不到爱情,不代表爱情不存在,
因为爱情未必存在于文字中。”
她笑了笑,接着说:
“你也许可以听到爱情,或是感受到爱情,但这种声音和感觉都不会
存在于作者的文字中,它们是出现在读者的耳际和心里。”
她这席话让我很震惊,我低头看着画,说不出话来。
“我再画一张画吧。”她说,“接下来的这张画就叫:《爱情在哪里》。”
“你好像是急智画家喔,我随便点个图名,你就可以开始画。”
“那你应该拍个手吧。”她笑着说,“我画得很辛苦呢。”
我啪啦啪啦鼓起掌来,她说了声谢谢后,又低头开始画。
这张画她画得更快,一下子便完成。
画面上有一对相拥的男女,男的右手搭在眉上,正翘首眺望;
女的右手圈在耳后,正侧耳倾听。
“我明白了。”我说。
“明白什么?”
“他们不管是用看的或是用听的,都找不到爱情。”我指着画说:
“因为爱情不存在于画纸上,爱情存在于彼此相拥的感觉里。”
她只是微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觉得豁然开朗,站起身伸出右手,她把右手交给我,我拉她站起。
“我请你喝杯咖啡。”
“好呀。”
我带着她又走到山脚下的咖啡馆,点了两杯温泉咖啡。
咖啡端上来后,我问她:“说到声音,我一直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
“我的老师说过:厉害的画家,画风时,会让人听到呼呼的声音;
画雨时,会让人听到哗啦啦的声音;
而画闪电时,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捂住耳朵。”
“这说得很好呀。”
“那为什么你的老师不是这样说?”
“嗯,没错。”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接着说,“我老师说的是:
厉害的画家,画风时,会让人感觉一股被风吹过的凉意;
画雨时,会让人觉得好像淋了雨,全身湿答答的;
而画闪电时,会让人瞬间全身发麻,好像被电到一样。”
“那么谁说得对?”
“两个都对呀,差别的只是程度的问题。”
“程度?”
“会听到声音,还是属于感官;但如果能感受到,那就更深入了。”
“嗯?”
“如果你蒙上眼睛、捂住耳朵,便看不到、听不到;但如果感觉钻入
心里,难道你要叫你的心不跳动吗?”
我突然想起那次雨声钻进心里几乎导致失眠的经验。
“再举个例子来说,如果我画一枝箭正朝你射过来,你觉得听到羽箭
破空的声音和感觉被箭射中的痛苦,哪一种比较深刻呢?”
“当然是被箭射中的感觉。”
“所以啰,如果图画是画家射出的箭,那么最厉害的画家所射出的箭,
不是经过你耳际,而是直接命中你心窝。”
“我懂了。”我笑了笑,“你老师说的厉害画家,才是最厉害的。”
“其实艺术又不是技能,哪有什么厉不厉害的。”她微微一笑。
咖啡喝完了,我们离开咖啡馆,又往山上走。
走着走着,我转头问她:“为什么你要说你叫珂雪?”
“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我只是好奇。”我停下脚步,说,
“因为你的名字不叫珂雪啊。”
《亦恕与珂雪》第十章 爱情在哪里(10)
她也停下脚步,看着我,微微一笑。
“你知道吗?”她没回答我的问题,“人大致可以分成两种。”
“我知道,那就是男人跟女人。”
“不。我说的这两种人,一种是想成为最好的发型设计师;另一种是
想拥有最好看的发型,这两者之间其实是冲突的。”
“为什么?”
“发型最好看的人是谁?”她笑了笑,“一定不是最好的发型设计师。
因为他没办法帮自己弄头发。”
“这跟你叫珂雪有关吗?”
“从这个道理上来说,”她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也许可以成为
最好的画家,但我一定没办法完整地画出我自己。”
“喔。”我愈听愈纳闷。
“但在你的小说中,我却可以看到自己被完整地呈现。”
“是吗?”
“嗯。”她点点头,“所以我要叫珂雪。”
“好,没问题。”我继续往前走,说,“你就叫珂雪。”
“谢谢。”她笑得很开心,也跟着走。
“如果这部小说写得不好,你不要见怪。”
“不会的。”她说,“不过我对这部小说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因为所有爱情小说中的女主角都会流眼泪,所以……”
“所以什么?”
“这是部女主角从头到尾都没掉眼泪的小说。”
《亦恕与珂雪》第十一章 悲伤(1)
我又停下脚步。
她往前走了几步后,见我没跟上来,也停下脚步。
“为什么女主角从头到尾都没掉眼泪?”
“因为我不想掉眼泪。”
“那你悲伤时怎么办?”
“就画画呀,这样通常可以安然度过悲伤的情绪。”
“如果是巨大的悲伤呢?或是那种排山倒海而来的悲伤呢?”
“真正的悲伤,是掉不出眼泪的。”
我仍然愣在原地咀嚼她讲的话。
她看我迟迟没有举步,便往下走,来到我身旁。
我回过神,笑了笑,我们又开始往上走。
走没多久,远远看到礼嫣和李小姐往下走来。
“嗨!”李小姐挥挥手,高声说:“珂雪!”
我和珂雪停下脚步,珂雪也朝她们挥挥手。
“我和礼嫣要去喝杯咖啡。”她们走近后,李小姐说,“一起去吧?”
“好呀。”珂雪回答完后,看了看我,我点点头。
我第三度来到那家温泉咖啡馆。
看起来四十多岁的老板娘终于忍不住对我说:
“你真是一位神奇的客人。第一次一个人来;第二次两个人;第三次
就变成了四个人。下次呢?会是多少人?”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喝第一杯咖啡叫享受;第二杯还可以接受;第三杯就只能忍受了。
我们坐了下来,珂雪坐我旁边,礼嫣坐我对面。
李小姐一坐下来,便说:“珂雪有画我哦,礼嫣你要不要看?”
“好呀。”礼嫣说。
珂雪拿出画本,她们三个便开始欣赏那张画,而且边看边笑。
“很羡慕吧。”李小姐对我说。
我干笑两声。
“想不想看?”李小姐又说,“想看的话,求我呀。”
“我求你不要让我看。”
“你这小子!”李小姐敲了一下我的头,珂雪她们则笑得很开心。
“你画得好好哦。”礼嫣说,“你是学画画的吗?”
“嗯。”珂雪点点头,“我是学艺术的。”
“那你做什么工作?”
“我在一家美语补习班当总机兼打杂。”
“跟我一样耶。”礼嫣说。
“真的吗?”珂雪问,“你学的是……”
“我是学音乐的。”礼嫣回答。
“我们都没有学以致用。”珂雪笑了笑。
“可是我觉得做这个工作,可以让我对生活有感觉。”礼嫣说。
“我倒是为了生活而做这个工作。”珂雪说。
我们沉默了一会,李小姐专注地看着以她为模特儿的画,
礼嫣和珂雪相视而微笑,并没有继续交谈。
我转头望着窗外,但因窗外流动的温泉水流持续冒着热气,
窗户始终是模糊的。
“你最想做什么事?”礼嫣打破沉默。
“我想开个人画展。”珂雪说,“你呢?”
“我想开个人演奏会。”礼嫣回答。
可能是她们的答案很有默契,于是两人便同时笑了起来。
“你呢?”珂雪问我,“你最想做什么?”
“是呀。”礼嫣也附和,“你最想做什么?”
“我想看珂雪的画展,还有听礼嫣的演奏会。”我说。
我的回答又让她们两人笑了起来。
“你最想做什么?”我试着唤醒仍然低头看着画的李小姐。
“嗯……”李小姐缓缓抬起头,指着她的画像说,“我想减肥。”
我们三个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我笑得最大声,甚至有些失控。
结账时,李小姐坚持要请客,因为珂雪把那张画送给了她。
离开了咖啡馆,我们四人成一列往山上走去。
渐渐地,礼嫣和珂雪走在前面,我和李小姐走在后面。
礼嫣和珂雪沿路说说笑笑,声音虽轻,但在寂静的夜晚还是可以听见。
《亦恕与珂雪》第十一章 悲伤(2)
由于李小姐腿短走不快,因此我跟她们的距离愈拉愈远。
她们的谈笑声也随着距离而愈来愈细微。
最后我只听见礼嫣的声音。
原先我很好奇,以为珂雪不说话了,所以我才只听见礼嫣的声音。
后来仔细一看,她们仍然持续交谈,从未间断。
而接下来的几分钟内,我还是只听见礼嫣的声音。
虽然我听不到珂雪的声音,也无法在昏暗的光线下看清她的脸,
但珂雪说话时的神情在我心里头雪亮得很。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如果用画来比喻礼嫣和珂雪,
那么礼嫣是会让我听到声音的画,
而珂雪则是让我心里有所感受的画。
我下意识加快脚步,把李小姐抛在后头。
一不小心,拿在手上卷成筒状的小说稿子掉落,我蹲下身想捡起来。
首页上只有《亦恕与珂雪》这五个字,珂雪在明亮处,
亦恕则被我的身影遮住而躲在阴暗里。
捡起稿子的那一瞬间,脑子里闪过珂雪所说的,
有想成为最好的发型设计师与想拥有最好看的发型这两种人。
而最好的发型设计师不会有最好看的发型,因为他无法自己弄头发。
所以珂雪即使是最好的画家,她也无法在画里完整呈现自己。
同样的道理,即使我是最好的作家,但当我把自己当成亦恕时,
是否也无法在小说中完整呈现自己呢?
而大东无法在《亦恕与珂雪》中看到爱情在哪里的部分理由,
是否也是因为我无法完整呈现亦恕的情感呢?
珂雪可以在我的小说中找到完整的自己,而我呢?
回想一下所看过的珂雪的画,我发觉自己的身影和感觉都被完整呈现。
原来我也可以在珂雪的画里找到完整的自己。
“发什么呆?”李小姐轻拍一下我的头。
我回过神,看到自己还蹲着,便站起身。
“走吧,她们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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