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于是男孩终于明白了‘您’的意思。”
“是什么意思?”
我坐了下来,缓缓地说:“你在我心上。”
“哦……原来如此。”
“故事结束了。”
“喂!”她一时情急,音量有些高,“你又来了!”
“可是故事真的结束了。”
“怎么可能结束?男孩知道女孩的意思后,一定会有所行动。”
“男孩还是可以选择装死啊。”
《亦恕与珂雪》第七章 飞(4)
“不可以!”
“这里是办公室,而且现在已经是上班时间了耶。”
“是吗?”她看了看表,吐了一下舌头,“下班后故事还得继续哦。”
曹小姐回到她的位子,我也继续我快完成的工作。
把服务建议书完成后,再确认一次内容没有青山和夕阳等字眼,
便拿到老总的办公室交给他。
老总又看了一遍,最后说:“就这样吧。”
我开始打印、装订,然后叫了快递把它寄出。
事情终于结束了,我心情很愉快,嘴里轻声哼起歌。
“你走调了。”曹小姐又突然出现。
“见笑了。”我有些不好意思。
“下班了,一起走吧?”
“好。”我把一些东西塞进公文包,便起身走人。
我们走出公司时,刚好碰见小梁,他看见我和曹小姐走在一起,
眼神像惊慌的羊。
于是我把自己想象成狐狸,给了他一个狡猾的笑。
一走出大楼,曹小姐便说:“继续说故事吧。”
“我说过故事已经结束了啊。”
“故事没有结束,男孩一定马上回国去找女孩。”
“真的要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
“好。”我笑了笑,“男孩立刻收拾行李,买张机票,冲回来找女孩。
当男孩终于来到女孩的面前时,她又给了他一个字。”
“哪一个字?”
“忙。”
“忙?”曹小姐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把‘忙’拆开来看,就是心已亡。女孩的意思是她已经死心了。”
“你怎么老是喜欢说这种结局的故事呢?”她似乎有些不甘心。
“没办法,人物的性格决定故事的结局。属于这两个人的故事结局,
就该是如此。”
“好吧。那这个故事的教训是……”
“我说过了,这是一个关于‘明说’的故事,所以这故事教训我们,
有什么话一定要明说。”
“那你中午吃饭时是不是有些不高兴?”
“只有一点点啦。”
“我就知道。”她笑了起来,我有些尴尬,也笑了笑。
“那我走了,明天见。”曹小姐停下脚步,转过身朝来时的方向,
“我家的方向是这边,Bye…Bye。”
我跟她挥挥手后,要继续往前走时,发觉已到了那家咖啡馆门口。
推开门走进去,老板一直盯着我看,眼神很怪异。
好像是已经掌握犯罪证据的刑警正盯着抵死不招的杀人犯一样。
拿Menu给我、帮我倒水、端咖啡给我时,都是这种眼神。
“她只是我同事而已!”我大声抗议。
“跟我无关。”
我闷哼一声,但他说得也没错。
我又开始等学艺术的女孩。
在等待的时间里,我想起刚刚讲的故事以及跟曹小姐的相处情形。
总觉得面对曹小姐时,我显得太过小心翼翼。
好像手里拿着名贵的古董花瓶,还来不及欣赏它的美,
就得担心不小心打破。
似乎只在讲故事时,我才能自然地面对她。
而学艺术的女孩则给我一种安全感以及亲切感,在她面前,
我不必担心会做错事或说错话。
我愈等愈焦急,学艺术的女孩始终没来,这已经是她第三天没出现了。
前两天是假日,虽然等不到她,但心里存在着她出去玩的可能性,
因此我只有失望,不至于有太多负面的情绪。
但我现在很慌张,好像忘了某样东西摆在哪儿,或忘了做某件事。
对,就是那种忘了却急着想记起的感觉。
但愈急愈记不起来,且又担心忘掉的事物非常重要,于是更慌张。
我突然想到,“忘”这个字也是心已亡啊。
《亦恕与珂雪》第七章 飞(5)
环顾四周,开始觉得这家咖啡馆变得陌生,窗外的景物也不再熟悉。
甚至觉得出入捷运站的人群不再是正在追求些什么,
而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拉住脚跟,以致每个人的步伐都显得沉重。
难道他们也忘了什么吗?
我突然有一种害怕的感觉,害怕她从此不再来这家咖啡馆了。
虽然很想嘲笑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但始终笑不出来。
我忍不住起身走到吧台。
老板背对着我,正在洗杯子。
“她……”我开了口,却不知该如何发问。
“她只是你同事而已,你说过了。”老板说。
“我不是指那个她,我是问那个画画的女孩呢?”
“她今天没来。”
“我知道!”我提高音量,“她为什么没来?”
“我不知道。”老板接着说,“而且,你为什么认为我会知道?”
“碰碰运气而已。”我说。
“你运气不错,我知道很多你想知道的事。”
我有些惊讶,发愣了一会后,直接问,“那么她在哪里?”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就凭江湖人物的义气!”我握紧拳头,有些激动。
“你武侠小说看太多了。”
“告诉我吧。”我拳头一松,像泄了气的皮球,“我真的很想见她。”
老板突然停下手边的动作,转过身凝视着我,动也不动。
过了许久,他收回目光,缓缓说出:
“现在她应该在那里,但如果她在那里,应该会先来这里……”
“喂,说清楚一点。”
“别吵。”他看了我一眼,再接着说,“因为她今天没来这里,所以她
现在不会在那里。”
“那么她现在到底在哪里?”
他又转过身背对着我,扭开水龙头洗杯子,然后说:“我不知道。”
“喂!你耍我啊!”
他关上水龙头,拿抹布把手擦干,再转过身面对我,说:
“我只说:我知道很多你想知道的事,并没说我知道她在哪里。”
“那你知道什么?”
“她的手机号码。”
“她有手机?”我惊讶得张大嘴巴。
“她为什么不能有手机?”
“她是学艺术的啊!”
“你以为学艺术的人现在还用飞鸽传书吗?”
可能是我的刻板印象吧,我总觉得学艺术的应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
就像我也无法想象一个学工程的人睡在蕾丝滚边的床单上一样。
我的惊讶还没完全褪去前,他拿起电话拨了一组号码。
“你在哪里?”
“那是哪里?”
“怎么去那里?”
然后他挂掉电话,拿起笔,在纸条上写了一些东西。
“她在家里。”老板将纸条给我,“这是她家的地址,该怎么坐车我也
写在上头。”
“谢谢。”我接下纸条,看着上面的字。
准备拉开店门离去时,听见他说:“找到她时,记得问她……”
“问什么?”我转过身。
“问她吃饭了没?”
“可不可以问比较有意义的问题?”
“这样问就对了。”
我不再多说话,拉开店门走人。
我大约坐了二十多分的捷运车程,再改搭公车,第五站下车。
天已经黑了,街灯也亮了,但眼前的街景对我而言是完全陌生。
看着字条上的指示,准备迈步前进时,脚突然停在半空。
因为我想到这样来找她会不会太唐突?
还有,我为什么这么急着想见她?
刚刚应该在咖啡馆内多考虑一会儿才是,如今却呆站在街头犹豫,
不仅不智,而且还会冷。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还是硬着头皮找她吧。
《亦恕与珂雪》第七章 飞(6)
她住在一栋老旧公寓的四楼,一楼的墙上爬了一些藤蔓之类的植物。
大门没关上,想按电铃时发现四楼有两户,但电铃上并没有门牌号码。
我直接走上四楼,发现其中一户的门上画了一张脸。
这张脸非常大,占了门的三分之一,表情不算可爱,只是张大了口。
虽然有些线条看起来像小孩子的涂鸦,但我觉得应该是她画的。
我找不到门铃,只好敲两下那张脸的额头。
“是谁?”门内传来声音,“是谁唤醒沉睡的我?”
这应该是女声,但刻意压低嗓子让声音变得沙哑,以致听来有些怪异。
“我找学艺术的女孩。”我说。
“你是谁?”
“我是学科学的人。”
“为什么说话时不看着我?”
“你在哪里?”我四处看了看,“我没看到你啊。”
“我就在你面前。”
我往前一看,只看到那张脸的画像。
“别玩了。”我恍然大悟,觉得应该是被耍了,“她在家吗?”
“你讲一个跟画画有关的笑话,我就告诉你。”门内的声音仍然怪异。
我隐约觉得这是学艺术的女孩在闹着玩,因此很努力地想笑话。
“快哦,我又快睡着了。”
“我以前如果要自我介绍时,都会说:我喜欢钓鱼和绘画,因此可谓
性好渔色。”
我等了一会,门内没任何反应。
“喂,我讲完了。”
门缓缓开启,果然是学艺术的女孩探出头,她笑着说:
“你讲的笑话太冷,我刚刚冻僵了,请进吧。”
我走进客厅,稍微打量一下,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以为会看到很多艺术品。”我说。
“如果你走进一个杀手的家中,会在客厅看到枪和子弹吗?”
“这……”
“我有间工作室。”她笑了笑,“我的作品都摆在那里,不在客厅。”
“喔。”
“想不想看看我的工作室?”
“好啊。”
她的工作室其实只是这屋子的一个房间,不过并没有床,只有画架。
满地都是画具和颜料,还有些半满的杯子,盛了混浊颜色的水。
墙上挂了几幅画,水彩、油画和素描都有,尺寸大小不一。
落地窗外有阳台,阳台上摆了张小圆桌和椅子。
“请坐。”她说。
“谢谢。”我环顾四周,找不到椅子。
“不好意思,忘了这里没有椅子。”
“没关系。”我说,“画画要站着欣赏,音乐才要坐着听。”
“你也会说这种奇怪的话喔。”她笑了起来。
“跟你学的。”我也笑了笑。
“你好几天没去那家咖啡馆了。”
“我上次不是脚扭了吗?后来变得严重,没法出门。”
“脚好了吗?”
“嗯。但我前天在阳台上睡着了,可能不小心着凉,就感冒了。”
“感冒好了吗?”
“嗯,差不多了。”
“那就好。”
“差不多要变肺炎了。”
“啊?”
“开玩笑的。”她笑着说,“今天去看了医生,应该很快会好。”
我在房间里漫步闲逛,欣赏墙上的画;她则靠着落地窗,悠闲地站着。
“这几天有画了什么吗?”
“没有。”她说,“画笔好像浮在空中,我却连抓住的力气也没有。”
我停下脚步,看了看她。她耸耸肩,很无奈的样子。
“你的小说呢?”
“没什么进度。”轮到我耸耸肩,“心里空空的,无法动笔。”
“没关系。”她笑了笑,“我明天就会去咖啡馆了。”
“嗯。那太好了。”
我停在一幅红色的画前,这幅画涂满了浓烈的火红,没有半点留白。
《亦恕与珂雪》第七章 飞(7)
只用黑色勾勒出一个人,但这个人的脸异常地大,甚至比身体还大。
“感觉到什么了吗?”
“人的比例好怪,而且五官扭曲,不像正常的脸。这是抽象画吗?”
“不是所有奇怪的或莫名其妙的画都叫抽象画。”她笑了起来,
“听过一个笑话吗?画是抽象画没关系,只要价钱是具体的就行了。”
“喔。”我有些尴尬,“不好意思,我看不懂。”
“我说过了呀,画有时跟亲人或爱人一样,如果不是它的亲人或爱人,
自然比较不会有感觉。”她顿了顿,接着说,“这是我两年前画的,
主题是痛苦。那时觉得世界像座火炉,我一直被煎熬,无法逃脱。”
“那现在呢?”
“我已经被煮熟了,可以吃了。”她又笑了起来。
我也笑了笑,再看看画里扭曲的五官,试着感觉她曾有的痛苦。
“如果是你,你要怎么画痛苦呢?”
“大概是画一个人坐在椰子树下看书,然后被掉落的椰子砸到头。”
“很有趣。”她笑了两声,手指一比,“那张画如何?”
我往右挪了两步,看着另一幅画。
画的中间有一个女孩,女孩完全没上色,除了瞳孔是蓝色以外。
女孩的视线所及,所有的东西都是蓝色;
但女孩背后的东西,却仍拥有各自鲜艳的色彩。
“这张画叫《忧郁》。”她说。
“怎么说?”
“忧郁其实是一副蓝色隐形眼镜,当你戴上后,你看到的东西就全部
是蓝色的,但其实每件东西都分别拥有自己的色彩,未必是蓝色。”
“很有道理喔。”
“谢谢。”她接着问,“那你怎么画忧郁?”
“被掉落的椰子砸到头的人,躺在地上等救护车。”
“这还是痛苦吧?”
“不,是忧郁,因为他的书还没念完,隔天就要考试了。”
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忧郁》是多久前画的?”
“去年画的。”她说,“那时我刚回台湾。”
“喔?”
“我在国外念了几年书,去年才回来。”
“那你现在还会戴着这副蓝色眼镜吗?”
“我已经很少戴了。”
“那很好啊。”
我离开《忧郁》,走近她右手边靠落地窗的墙前,墙上一幅金黄色的画。
“这是……”我指着画上一大片的金黄。
“油菜花田。”她转身看着这幅画,“这是我今年春天在花莲画的。”
油菜花占了画面三分之二以上,剩下的是一点淡蓝的天,几乎没有云。
我很少看她画景物,尤其是这么忠实地呈现,不禁多看几眼。
仿佛已躺在金黄色的花海中,并闻到甘甜清新的空气味道。
“怎么了?”她问。
正想回答时,发现她刚好站在我身旁,我偏过头说:“好舒服。”
“会吗?”她看着我,笑了起来。
“嗯。”我点点头,“这张画好像可以让人重新活过来。”
“知道这张画的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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