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个大混蛋,凌霄在心里补充。
“你不要生气了,先出来好不好?”没听到回答,季子祺更卖力的游说:“我刚才就是饿昏头了,一时没忍住,你先出来好吗?要奸要杀随便你。”
“要不你拿皮鞭抽我,拿蜡烛滴我,拿针扎我……”
季子祺一直对著浴室检讨罪行和自定刑罚,见他洗完澡出来,带著讨好的笑容,双手递上一小块蛋糕。
“生日快乐。”
凌霄冷冷地说:“滚开,别挡路。”
季子祺垮下脸,问:“你要怎麽样才肯原谅吗?”
凌霄本不想理他,但又被缠得没办法,索性说:“把蛋糕吐出来,再把模型复原。”
季子祺立即冲进厕所,用手指扣挖自己的喉咙,果真将方才所吃的蛋糕都吐个干净,动作快得让凌霄无话可说。
他抹把脸,收集地板上零散的模型,然後坐在一边开始研究。
“算了。”凌霄说。
季子祺头也不抬地说:“给我一个小时。”
五十分锺後,季子祺便将模型还原,然後笑笑地看著他。
凌霄不禁诧异,虽然刚才他砸得不够彻底,模型仍剩下些框架在,但季子祺竟然在在没有说明书和原版图案的情况下,单凭记忆在便短时间便将模型复原。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会怕怕。”季子祺拍著心口说。
“如果全都拆掉重拼,要多久?”
“那就麻烦了,最少两三天。”季子祺说完,问:“你肯原谅我了?”
“我没有生气。”凌霄打开香槟说。
季子祺吐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说:“谢谢你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
“嗯。”凌霄不冷不热地应了声。
“你知道这模型的名字吗?”
“泰姬陵。”他刚听店主说的。
“那你知道泰姬陵的故事吗?”
见凌霄摇头,季子祺露出得意的表情,说:“那是一段很凄美的爱情故事。”
十六世纪的印度皇帝沙贾汗,为纪念他死去的爱妃,不惜动摇国本,召集全印度最好的建筑师和工匠建造这座陵墓。
皇帝沈溺在失去爱人的里而无心国事,泰姬陵刚完工不久,他便被篡位的儿子囚禁在离泰姬陵不远的阿格拉堡宫殿内。
此後整整八年的时间,沙贾汗每天只能透过小窗,凄然地遥望著远处河里浮动的泰姬陵倒影,後来视力恶化,仅借著一颗宝石的折射,来观看泰姬陵,直至最终忧郁而死。
有幸的是,他死後被合葬於泰姬陵内他的爱妃身旁,成就一段让後世向往的故事。
“这种故事有什麽好向往的。”凌霄不屑。
“因为现在的人都缺少爱,每个人都想得到,但又不肯相信这个世界有真爱,所以只能羡慕先人悱恻缠绵的爱情故事。
凌霄匪夷所思的看著季子祺,他甚少讲话如此高深。
“我走啦。”季子祺说。
凌霄夹住烟说:“好。”
“嗯。”季子祺将凌霄偷到的账本放进挎包里,临行前抱了抱他:“要等我回来。”
“小心。”
季子祺颔首,绽放出一个笑容,灿然异常。
按照原定计划,季子祺以账本作为筹码,前去找殷锡元谈判,希望能为两人找一条出路。
凌霄则留在酒店等消息,他手里有季子祺原来的账本,必要时,他会出面阻止殷锡元使诈。
凌霄从未想过有天自己回到国外定居,可他手里的几条人命,生前都是非同可小人物,总不能东躲西藏的过一辈子。如季子祺所说,他的英语很好,会慢慢教他。只要等到所有事情都结束後,他们有花不完的时间。
他已经厌倦惶惶不安的日子,也明白常在河边行走,总会有湿鞋的一天。要麽等到鞋被沾湿,要麽把河水抽干,後者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但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人这种生物,一面说著命数,一面总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在凌霄还不知道自己命数如何的时候,先遇到的是劫数。数十辆警车,把整栋五星级的酒店都包围了,他千算万算,就算再厉害的杀手潜入保安严密的酒店也不容易,但偏偏没有算到光明正大冲上来的警察。
他是在走火通道被截住的,手铐哢嚓地一声响。凌霄,你涉嫌和一宗重大走私案有关,现在警方要依法逮捕你。
以莫须有的罪名,不容反抗。
依谁的法?国法、家法、还是某人见不得光的手法?
押送凌霄的人,职位应该挺高,戴著金丝边框的眼镜,一身制服穿得是正气凛然。但这辆警车却没往警局开,左转右拐越开越偏僻,半个小时後驶入郊区的别墅区。
凌霄像囚犯似的被押进门,双手铐著,左右两边胳膊都有人抓紧,一点也不含糊。
这是凌霄偷了人家东西後,第一次和失主会面。殷锡元坐在太师椅上沏茶,他身穿妥帖的单排扣西装,没打领带,白色衬衫的衣领翻出来,随性之中又带点精英的傲气。
“贾局长,麻烦你了。”殷锡元将茶水倒进紫砂杯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姓贾的局长没有方才的趾高气扬,连带著浑身的正义感也蒸发了。他恭维几句,端起茶杯谨小甚微地抿一口。
两人寒暄片刻,贾局长就带著手下走了,凌霄便由殷锡元的人接收。那些人将他绑在椅子上,殷锡元翻开报纸,边品茶边看,漫不经心得像坐在茶楼里。
凌霄是无话可说,殷锡元是有话不急著说,於是就这麽僵持著,直到茶水都凉透了,才听见殷锡元不冷不热的声音:
“凌先生,想必你也清楚被我请来的原因,我丢了些很重要的东西,希望你能提供线索给我,当然,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瞧瞧,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但凌霄不是傻子,这些人第一没搜他的身,第二没蒙他的眼,摆明没有让他活著走出这里的打算。
“凌先生,你有什麽话要对我说的吗?”
凌霄用眼睛斜睨他,冷笑一声。
殷锡元也朝他微笑一下,对手下说:“想必凌先生是累了,请先到地下室休息吧,我们改天再谈。”
地下室里没有什麽可怕的东西,但也没有多余的东西,除了能浸过胸口的冷水。这些人把他推下阶梯,双手铐在水管上,然後利落地走了。
本来是贮蓄杂物的地方,即使注满水,也都是死水,散发出难闻的味道。最开始凌霄感觉尚好,但渐渐开始难受,入夜後,水越发的冰凉。
凌霄有试著挣脱手铐,很快他就不再妄动,保存体力方是上策。时间变得很慢,但总是在流动的,有只老鼠明目张胆的在他眼前游过,爬上阶梯,抖了抖湿漉漉的皮毛。
如果此时季子祺在,恐怕会被吓得尖叫连连,然後像无尾熊似的攀到自己身上。想到此,凌霄心情豁然轻松许多。
当凌霄再次被带到殷锡元面前时,整个人人都仿佛可以拧出水来,胸口以下的皮肤浮肿发白,表层泛起皱巴巴条纹。
“凌先生,坐。”殷锡元招呼他一声,便开始享用餐桌上的早餐。
手铐已被卸下,凌霄没有拒绝他的邀请,坐在长方形餐桌的另一端。殷锡元优雅而又有条不絮的进餐姿态,倒与季子祺有几分神似。
餐桌上的气氛并不算僵硬,双手握紧刀叉,心中计算能挟持殷锡元的可能性。
对面的人却轻易看穿他的心思,好心提醒道:“我并不喜欢在进餐的时候受到打搅,所以请别轻举妄动。还有,回头看看你後面。”
凌霄回过头,看到一个黑洞洞的枪管,举枪的正是刚才押送他进来的人,。
“你保险柜里的古玩和首饰已经被我转卖了。”凌霄这样说,言下之意,是你奈我何。
“那些小东西送你也没关系。”殷锡元大方摆摆手,又说:“我只想找回一个纸制品,如果你能帮到我,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
“哦,原来你是说那个笔记本。”
“没错。”
“真可惜,以为是没用的东西所以扔了。”
殷锡元云淡风轻的表情难以维持下去,发狠地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凌霄耸耸肩膀,说:“建议你向查询一下酒店的垃圾处理方式,起码比在这威胁我有用。”
从他被自己囚禁超过三十个小时後,殷锡元终於用正眼打量这个男人。
身材壮健,硬朗的轮廓和五官,拼揍出阳刚的气息。普通至极的男人,却有双倔强的眼睛,从见面到现在,从未有丝毫的动摇。这样的人软硬不吃,是个棘手的存在。
“凌先生,说说你的条件吧。”殷锡元已经吃完早餐,他端起咖啡说:“希望能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事情,这样对大家都好。”
“你该去垃圾站或者堆填区找。”凌霄说。
“很好。”殷锡元站起来,将餐巾甩到桌上,咬牙切齿地说:“我不管你们用任何方法,三天之内必须要有结果。”
三天,已是他能等的极限。
账本的重要性,不仅仅是关乎到他个人的生死存亡,其中更牵涉到广泛和复杂的利益关系。当年季子祺的父亲之所以能呼风唤雨,和他手里的账本脱不了干系。像古代的传国玉玺,人人想要,但只有真正有实力的人才要得起。
殷锡元从前只有恨的份,父亲常年酗酒,从小就不时听到母亲抱怨,为何自己嫁了个窝囊废。无论他如何努力,样样逼自己做得最好,好到母亲能带著他上小姨家炫耀,但却被小姨不经意的一句话给击败。
小姨笑眯眯地说,只要孩子们开心就好,学什麽,学得怎麽样,我从来不操这份心。
原本殷锡元那点骄傲的资本,顷刻便化为青烟,他什麽都比别人好,但他并不开心。回望自己的童年,没有多少快乐的记忆。
从那一天起,他知道自己永远比不上姓季的孩子,因为他没有一个能让自己开心的家。
但,这些都是过去,他现在有能力给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这样一个家,以弥补自己曾经缺失的东西。只要,他拿回账本就行。
第二十二章 婆娑(结局)
殷锡元再见到凌霄时,几乎认不出他来。
凌霄浑身血污,像垃圾般瘫在地上,从头到脚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肤。他的嘴唇惨白,十根手指变了形状,左耳已经被削掉,不难想象这些天所发生的事。
可是凌霄却认得他,肿得如核桃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目光从他脸上扫过,仍是充满不服输的斗志。
“什麽都没问出来?”
手下小心地答:“他的嘴巴太紧,三天里一个字也没说过。”
“废物!”殷锡元迁怒道,走向前用脚尖踢踢凌霄:“看来遇到一个不怕死的。”
凌霄动弹不得,便嘿嘿地笑了一声,难听的嗓音不堪入耳。
殷锡元双手交叠在身後,绕著凌霄走了两个圈,他停下来思索片刻,眼里浮现残忍的笑意。他先吩咐人装桶水来,将凌霄冲洗干净,然後再剥光衣服。
“最後给你一次机会,再不合作休怪我无情。”殷锡元说。
凌霄赤条条的躺在地上说:“你、去、死。”
有那麽一种人,形容得好听点叫铁骨铮铮,不堪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凌霄这人喜欢的东西不多,讨厌的却不少。尤其最讨厌被别人逼迫,他不想做的事,就是有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会去做。
殷锡元见识到他的倔强,所以下了狠手。
他让人先将凌霄的大腿分开,把男性的重要部位袒露出来,然後用刀片割破阴囊表皮,挤出椭圆形的灰白色睾丸,做完这些,血又流了一地都是。
“连接睾丸的有血管、神经、淋巴管和至关重要的输精管,只要把它们全割断,这个睾丸就回不到你的身体里面去了。”殷锡元详细的解完,看著凌霄问:“我已经没有耐心了,你确定要一直跟我作对下去?”
凌霄脸色青白,想要握紧拳头或抓住东西,但被折断的手指动一动都痛得钻心,只能死死咬紧牙关。
殷锡元等了两分锺,已经知道他的答案,做个手势,便有人把他睾丸与身体之间的连接切断。接下来,他们又将同样的事如法炮制做一次,凌霄的下身大量失血,人也陷入昏迷。
殷锡元恨得牙痒痒的,他已经做到这个地步,把凌霄变成一个废人,但依然没办法让对方松口。他沈不住气,把桌案上深得心意的紫砂茶壶摔烂,阴沈沈的脸色,让满屋子手下连大气也不敢喘。
他的岳父打电话来,询问事情进展如何,在堂堂的中央军委秘书长的威严关怀中,殷锡元惟有撒下弥天大谎,暂时应付过去。
事情越来越麻烦,殷锡元一夜急出满嘴的燎泡,像被逼入绝境的狼,不复最初的风度翩翩。
凌霄一醒过来,他便迫不及待的逼问:“我已经查到,你和季子祺,也就是我的好表弟关系密切,他到底在哪里?”
凌霄痛得哼哼两声,人虽醒神志却是昏乱。
殷锡元命人找来兴奋剂,加大剂量注射给凌霄,病急乱投医,不再顾他的死活。
“季子祺和账本在哪里?”
“在同一个地方。”凌霄声如蚊呐地说。
“到底在哪里?”
“你猜……”
殷锡元将从酒店的消防栓找到的东西丢在他面前,说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账本是假的,你被一个婊子给玩弄了!”
“让我猜猜季子祺是如何骗你的。他一定跟你提过我,让你把账本偷给他,然後借此要挟,想从我这里得到你们要的东西,对吗?”
虽然凌霄没有承认,但从他突然张大的瞳孔里,殷锡元知道自己猜对了。他阴恻恻地笑了,即便已是丧家之狗,依然露出最後的獠牙来。
“可惜你不知道,季子祺有多恨我,他之所以会有今天全都拜我所赐。他就是宁愿把账本烧了,也不会再让它到我手里。”
凌霄的呼吸开始急促,脸上泛起红光,睁得大大的眼睛明亮让人惊悚。兴奋剂加速了血液循环,原本已经止血的伤口,再度渗出丝丝殷红,双腿间残缺的地方最为明显。
“妈的!”殷锡元发疯似的用脚望凌霄身上踹,直到电话响起才停歇。
他接起电话後,脸色变了又变,再看向凌霄时,目光是难以形容的复杂。
绝望、愤恨、不甘和丝丝幸灾乐祸。
两人从见面时就注定是敌人,殷锡元想撕开他不为所动的面具,凌霄则想卸下这个伪君子的外衣。结果他们都成功了,但谁也没有赢。
“亲爱的表弟让我转告你,他下辈子一定会报答你。”殷锡元说。
凌霄没答腔,他已经说不出话来,无论多用力的呼吸,得到的氧气仍不足够。
殷锡元开始癫狂,揪住他的头发问:“至少告诉我,你为什麽要针对我!为了可笑的爱情?为了所谓的道义?”
凌霄闷哼一声,眼睛像死鱼似的翻白。
外面传来警笛声,由远而近,这次轮到警车将别墅围得水泄不通。殷锡元掏出枪来,用死灰般的脸色扣下扳机。
一枪给凌霄,一枪给自己。
东流逝水,叶落纷纷。时光在时间留下的印记,很多,让世界变得满目疮痍。蓦然回首,才发现原来甚少,连记忆也会随著时间模糊。
半年後,有个男孩坐在图书馆里,他穿著浅色的T!衫,亚麻色的长裤,脚上是双朴素的白色球鞋。他和这里大多数人一样,散发出干净、清纯、没有被世事玷污的痕迹。
只是他的眼神过於沈静,像潭水,没有波澜,亦不见底。
他现在的名字已经不叫季子祺,而改成黄小明,和中国成千上万的人同名。日落西斜,他抱起厚厚的课本离开图书馆,薄凉的秋风让他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