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说着,忽然间顿了顿,周身杀意渐渐消退;却仍是望着眼前奔流不息的易水;低声缓缓道:“但——你不是我。”
“是;我不是你。”铁手点头;“大师兄,我年岁虽比你大,却一直都不及你聪明,所以我仍是想不明白。”
无情和铁手是最早入诸葛门下的弟子,无情自幼就是由诸葛先生抚养长大,铁手拜入师门也已有十数年——算起来,两人至今也已是做了十多年的师兄弟了。
铁手早年是镖师出身,行事一贯稳重宽厚、早有宗师风范,这却是这十多年来无情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疲惫和迷惘的神色来。
“你只是不像我这样辣手无情罢了。”无情神色淡淡地摇了摇头,“二师弟,我劝不了你回京。”
铁手温和地笑了笑,并没有否认。
无情轻轻叹了口气,视线一转却忽然微微一顿——铁手愣了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见息红泪不知是说了些什么,对面的戚少商一瞬间白了脸色,而息红泪的身边……却站着一个眉目俊秀的公子哥,看向她的视线中满是深情。
“那是赫连春水,”铁手低声解释,“这些日子我看息大娘倒同他越发亲近,如今恐怕是……”
铁手本不是喜欢背后说人是非的性子,只是无情和柳沉疏都是自己人、不必避忌,戚少商又都是大家关心的朋友,他自是不免要比平日里多话一两句。
赫连春水是赫连府的小侯爷,爱慕息红泪已久,奈何惜红泪心中始终只有戚少商一人,不得不黯然离去,但一番心意却经年不改。这一次戚少商遇险,他却是陪着息红泪一起出生入死、为了搭救戚少商险些丢了性命。
“大娘未必是真的爱上了赫连春水,”柳沉疏已坐回了地上,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这里,便干脆趴在无情腿上、支肘撑着下巴看向远处。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息红泪——和想象中的“息大娘”完全不同,那是一个纤细娇美、笑意盈盈、几乎可以称作是少女的女子,一看去便叫人给她弱不胜衣却又清丽英气的少女风姿攫去了所有的注意力,实在是一个令人心折的女子。柳沉疏几乎是带着几分赞叹地轻叹了口气,半晌后才低声道,“其实,这也未必是坏事——戚少商安定不下来,又不肯为大娘散去红颜;大娘也不是委曲求全之人——勉强下去,双方不过是徒添痛苦罢了。倒不如——当断则断罢。”
无情似有所觉,低头看了柳沉疏一眼——柳沉疏仰头对着他笑了笑,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无情反手握紧,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
铁手看了两人一眼,温和地笑了起来。
……
两日后,无情和柳沉疏一同返京,铁手果然仍旧不愿回京,路上同行的却是戚少商与诸葛先生——诸葛先生亲自来了一趟,见铁手不愿回京,却也并不勉强,只说让他自己静下心来去将疑惑想明白,一边却是劝了戚少商一同回京、暂代铁手职务。
——铁手却是代替戚少商去了虎尾溪,重建连云寨。
汴京城的日子终于又变得平静而悠闲了起来——柳沉疏和无情正商量着打算找时间公布她女子的身份,追命和希音却是恰就在这时候回京了。
那两人回来的时候,无情和柳沉疏正在柳宅花园里的树下对弈——老远就听到了追命的大嗓门,第一句话就是:
“大师兄,沉疏——我和希音要成亲了!”
正要落子的无情手下微顿,抬了眼淡淡颔首:“三师弟,希音。”
柳沉疏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看着满脸得意和喜气的追命,凤眼微挑,忽然间就笑了起来起来,冲着希音招了招手。
追命背脊一凉,忽然就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但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希音已上前几步到了柳沉疏的身边,想了想,却是又一撩衣摆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但相较于柳沉疏的漫不经心,她却是一如既往的规规矩矩、坐姿笔挺。
柳沉疏挑眉看了追命一眼,伸手揽住了希音的肩膀,将小道姑虚虚揽在自己的怀里,温声问:“希音可知道成亲的一应事宜?”
小道姑眨了眨眼睛,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柳沉疏立时就笑了起来:“既如此——不如都交由我来办、从我这里出嫁可好?”
小道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认真道:“沉疏说好……就好。”
柳沉疏失笑,一边拈了块花糕塞进小道姑的嘴里,一边抬了头,眼角微挑:“既是成亲——不知崔兄可备好了聘礼?”
“呃……”追命一噎,哈哈讪笑一声,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正要说些什么,却听柳沉疏已经温柔地将话接了下去——
“希音自是并不在乎钱财,但成亲可是一辈子都只有一回的终身大事,总不能委屈了女孩子、叫她被人轻视。我已为她备好了嫁妆,必然让她风光出嫁——三爷你说可对?”
“对!”追命咬牙,“太对了!”
柳沉疏“嗯”了一声,侧过脸和无情对视一眼——无情的眼底已带上了隐隐的笑意,柳沉疏却是扬了扬眉,继续笑着道:
“既是如此——不知三爷对聘礼有何打算?依我看,总该同我出的嫁妆相当吧?否则外人看了,岂不要以为是我家希音倒贴、三爷对她反倒不甚挂心——我可不能让她受这样的委屈和闲话,还不如不嫁了!三爷你说我这话可对?”
对……对个屁!
追命这回就算是再咬牙,也实在是没法把这一个“对”字说出口了——柳沉疏素来有钱得很,对希音又一向大方。如她所说成亲是终身大事,她必然会毫不吝惜地为希音备足了嫁妆风光出嫁——她柳沉疏是有钱人,可他追命不过就只是一个捕快而已,一年的俸禄说不定连她院里一株花都买不起,哪里来的钱准备和嫁妆相当的聘礼?
出不起聘礼,她就让小道姑“还不如不嫁了!”——简直岂有此理!
追命一低头就对上柳沉疏那双似笑非笑的凤眼——三十多岁的男人苦着一张沧桑的脸、简直就恨不得要哭出来了一样:“兄弟一场,沉疏你别在这种时候坑我啊!”
柳沉疏笑而不语,她怀里的小道姑略有些茫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显然是还有些不太明白柳沉疏和追命的一番对话和反应。
追命咬牙,哭丧着一张脸转头去看无情:“大师兄——我们可是一起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的师兄弟啦!”
——不就是早先连着被这两人的恩爱劲闪瞎了几次眼、这次难得能抢在他们两人前头成亲,他便难免有些得意忘形了起来,至于这么坑他吗?都做了十多年兄弟了——大师兄你就真的忍心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你媳妇儿这么坑你师弟吗?
无情不紧不慢地落下手中棋子,抬眼看向苦着一张脸的追命,眼底的笑意越发清晰了起来——柳沉疏和追命自然都是在开玩笑,但柳沉疏说的话却也并非没有道理,江湖人虽不拘俗礼,但成亲毕竟是一生只有一次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无情沉吟良久,终于是轻声笑了起来,淡淡道:
“无妨——三师弟的聘礼,我替他准备就是了。”
“大师兄!”追命狠狠灌了一口酒,几乎恨不得要跳起来一样,“大师兄你真是我的亲兄弟!”
柳沉疏立时“啧”了一声,斜眼睨他:“怎么?原来大捕头的薪俸与三爷不同?”
“小楼中自有古玩字画、奇珍异宝——想来要与柳公子出的嫁妆相当,应是够了罢?”无情对上柳沉疏的目光,神色未变,伸手一指棋局,淡淡道,“该是柳兄落子了。”
——神侯府中有大、小、老、旧四楼,无情镇守的小楼之中,存放的正是大量奇珍异宝、古玩字画,价值连城。
柳沉疏似是这时候才想起了这一出,面上恍然,不紧不慢落下一子,随手转了转笔,扬眉道:
“如此——倒也并无不可。只是……”
柳沉疏说到这里,忽然间微微顿了一下,“只是”两个字被她拖出了长长的尾音,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却显得越发风流旖旎了起来。
无情落下一子,静静抬眼看她——柳沉疏轻笑了一声,忽然间柔声问:
“希音和追命成亲之后,你我的婚期应是也已不远。大爷替三爷出了聘礼后,不知——是否还有余钱给自己置办嫁妆?”
柳沉疏话音刚落,周围的温度似是瞬间下降了一倍不止——追命摸了摸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的背脊,喝着酒干笑了一声,一时间居然有些不敢插话;希音靠在柳沉疏的怀里眨了眨眼睛,一如既往地沉默着。
柳沉疏似是浑然未觉,仍是笑意盈盈,满脸的温柔从容。
作者有话要说:三爷,好久不见甚是思念,请收下我送的蜡烛!【喂!
沉疏简直花样作大死_(:з」∠)_
章节目录 第72章 嫁娶
第七十二章
嫁娶
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
柳沉疏这话一出口,追命就险些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但好在立时就被无情平静外表下的寒意给震得浑身一激灵;硬是咬着牙将笑声全数闷了回去;一张脸都已因为憋笑而涨得通红;而后左看看无情,又转头看看右边的柳沉疏;仰头狠狠灌了好几口酒;当机立断地伸手把小道姑从柳沉疏的怀里“捞”了出来;摸着鼻子哈哈讪笑一声:
“你们接着聊;我们先走了!”
追命话一说完,立时拉着希音转头就走——这两人一个胆大包天、肆无忌惮;一个看着冷静、其实身上杀气比谁都重,又是一个比一个心思重;他若是再留下来,岂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挖坑往里跳?
无情没有说话,柳沉疏微微侧过脸、视线在追命那拼命忍笑的脸上微微一顿,低低笑了一声:“走的时候记得替我关上大门,莫要让人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场面。”
追命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踉跄了两步之后干脆就伸手一揽小道姑、足下生风,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竟是连轻功都已经用上了。
柳沉疏收回视线,抬手给自己倒了杯酒,一手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无情。
无情看她一眼,神色如常,淡淡道:
“柳兄胆识过人。”
——语气平静得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柳沉疏喝了口酒,漫不经心地扬了扬眉,神色间看起来竟似是颇为喜欢他这样的“夸奖”,煞是自在。
无情却已是低头看向棋盘,不紧不慢道:“该你了。”
柳沉疏似是带着几分意外地扬了扬眉,却仍是摸着下巴依言落下一子。
两人似乎是又已回到了先前追命没来时的模样、专心对弈,但柳沉疏却立时就发现了不同——无情的棋风越发凌厉逼人了起来,杀气弥漫。
两人棋力相当,棋逢对手虽是酣畅淋漓,但每每对弈一局却都是机关算尽、步步为营。无情平日里本就已经为了案子与朝政局势殚精竭虑,柳沉疏自是不想他再耗费心神伤了身子,因而这局棋开始的时候,两人都只不过是带了三四分的认真、闲来无事聊作消遣而已——这时候无情一认真起来,柳沉疏却立时就微微皱了皱眉,又过三两子后便干脆利落地投子认输了。
无情似是微有些意外,略略怔了怔,抬眼看她——这局棋,其实仍是旗鼓相当、胜负难料,她并没有半点败象。
柳沉疏移开棋盘,蹭到无情身边坐定,伸手揽住他,扬了扬眉柔声问:
“生气了?”
无情看她:“怎么?柳兄不是胆识过人——还想要出聘礼吗?”
“不是我说的,”柳沉疏抱着他轻轻蹭了蹭,“是苏梦枕说的——他说他给我准备好了聘礼!”
——毫不犹豫、理直气壮地就把苏梦枕给招供了出来。
无情简直被她闹得没脾气,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柳沉疏却像是一下子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又往他耳边凑了凑,含笑道:
“其实……若真如此也不错啊,到成亲那日,你仍旧坐轿,我骑马——岂不好极?”
从来都是女子坐轿、男子骑马——如今这人却说他坐轿、她骑马?无情简直就要被她气笑了,脸上却反倒没有什么愠色,只点点头,淡淡道:
“确实好极——想必到时柳兄英姿飒爽、芝兰玉树,不知又要牵动多少姑娘心神。”
“家中醋坛怎么又碰翻了,到处都是酸味?”柳沉疏一下子就笑了起来,凤眼微挑,伸手用食指轻轻挑了一下他的下巴,“晴儿才是绝色,总教沉疏哥哥魂牵梦绕、神魂颠倒啊……”
“魂牵梦绕、神魂颠倒”几个字被柳沉疏拖得极长,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意味,却偏又显出一种别样的温柔和旖旎来,但却偏又极是真诚、不带半点轻佻。
无情忽然就有些庆幸柳沉疏终究是个女子——若这人真是男人,也不知要有多少女子为他“神魂颠倒、魂牵梦绕”了。
无情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却又无法忽视自心头涌起的阵阵暖意与甜蜜,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这人每每撩…拨调侃、狠狠气他一下,然后紧接着就又温柔小意、情话绵绵哄着他赔罪的习惯只怕是再改不掉了。
果然,柳沉疏见他神色稍松,很快就抬手斟了杯酒递到他嘴边,轻声道:“崖余,我错啦——我给你赔罪,莫要再生气了可好?”
无情侧过头看她。
柳沉疏眨了眨眼睛,却是忽然间收回手、自己低了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无情刚有些意外地想要说话,谁知那人却是忽然间仰了头、随即温软的唇舌便一下子贴了上来。
——甘醇中略带几分苦意的酒香立时便在交缠的唇舌间弥漫了开来。
无情心中暗叹一声,终于还是抬手扣住了柳沉疏的腰,将她渡来的酒尽数咽下后却也并不退开,反倒越发加重了力道、将它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吻。
“赔罪酒既已喝了,那便是不生气了。”柳沉疏低低喘了几声,埋首在他的颈侧蹭了蹭,干脆就顺势躺了下来枕到他的腿上滚了滚,“我不闹了,是我想嫁给崖余——崖余娶我。”
——刻意放软和拖长的音调听起来一场娇憨,活脱脱就是一个正在撒娇的小女孩。
无情只觉得整颗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再生不起半点气来,无可奈何地叹气苦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柳沉疏的头发:
“你已同杨无邪说过了?”
“嗯,”柳沉疏应了一声,翻了个身仰卧着看无情,“待希音和追命成亲后,想必也该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无情点头:“我已禀明世叔——风波平静后,我们便成亲吧。”
柳沉疏笑着点头——覆在自己头顶上的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忽然微微顿了一下,青年素来冷峻平静的声音里竟是隐隐透出了几分笑意:
“我自会备下聘礼。苏楼主虽是为你备了嫁妆——但你可别忘了准备嫁衣。”
柳沉疏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像是直到这时候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个即将成亲的女孩子、慢慢地终于有了几分婚期在即的真实感,轻笑着点了点头,白皙莹润的脸上和耳根竟是一点一点地晕开了几抹绯色。
……
铁手始终没有回京,柳沉疏和神侯府众人虽有些遗憾,却也无人勉强于他——诸葛先生为追命和希音定下了婚期,一切准备工作都在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约莫在追命回京一个月后,冷血终于也回到了汴京——他回来的那一天,柳沉疏、戚少商和无情三个人正在柳宅的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两位好兴致,”无情的视线扫过对面两人,神色淡淡,“在小甜水巷想必定是惬意得很。”
——对面那两人,一个照旧一身墨袍、长发披散,神色间略带些漫不经心的意味;另一个却是一身白衣,虽只有独臂却仍潇洒傲岸、眼底微有沧桑之色。
然而两人相同的却是——眼神虽都是一派清明,脸上却是都带着几分微醺的酒意,身上甚至还隐隐带着属于女子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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