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么个说法嘛……再说了,我怎么就不能像龙?炎黄子孙的哦,都是龙的传人!”
“顶多算条蚯蚓。”
“你……”
任伟挤兑完颜瞻继续看相片,颜瞻回不过嘴,也就低头跟着看。一边看他一边说:“妮子比我好看的哈~”
任伟抬头,“有这么比的么?”
“呷?怎么了?”颜瞻眨眼。
“大老爷们儿跟姑娘家家比。”
“有什么不能比的嘛!”颜瞻用胳膊肘顶任伟,“我是哥哥她是妹妹,我们没性别之分。”
“那怎么不是姐姐妹妹、哥哥弟弟?”
“和你说不清。”颜瞻撅嘴。
“理儿就不在你那儿。”
后来任伟看相片,颜瞻跑去了里间,掀开琴盖随意的弹琴。那是台瓦格纳的三角钢琴,音色不凡。任伟点了烟,横躺在沙发上,继续欣赏那翻不完的相册。看的出来,这是一对相当亲昵的兄妹,亲的甚至让人有些嫉妒。任伟再不奇怪当初他看到颜瞻偷偷藏起的那张照片自己会想到别处去,这里的每一张照片都不禁令他如此遐想。
“我需要个烟灰缸。”任伟趁颜瞻琴声停下来的空当对他说。
“呃。没有……垃圾桶不行吗?”
任伟晃了晃烟蒂。
“这可怎么办……”颜瞻走了过来。
“盒子什么的也行,瓶子罐子都行,没有氧气自然就灭了。”
“啊,那我找找看。”
“迅速点儿。”
颜瞻去翻箱倒柜,任伟不见他有什么发现,一边说着算了,一边向卫生间走——真多余问他。
回来看到颜瞻正试图把翻出来的东西放回去,任伟走过去想帮忙,却看到抽屉里有很多女人用的东西——梳卷发用的木梳、化妆包、首饰盒、装饰用胸花等等等等……
颜瞻觉察到了任伟狐疑的目光,笑笑说,“是妮子的。”
她的东西还留着就很不一般了,更不一般的是……
“怎么都在你房间里?”
“这是我们两个的房间呀。”颜瞻说的如此自然,任伟一时间反倒觉得自己想法不正常。但转念一想,怎么会呢?绝对是他不正常!
“很多东西都不在了。抽屉空的让人不知所措呢。”像是自言自语,颜瞻合上了抽屉,“以前我们总为谁占的地方大吵来吵去,她的瓶瓶罐罐太多了。我只有一个抽屉,她都不放过。”
任伟并没有听清颜瞻的嘟囔,他直愣愣的看着那张宽大的双人床发呆——他……该不会还和她一起睡吧?就算是双胞胎,他到底懂不懂男女有别?十岁之前还则罢了,难道说成年以后也还是那样?
“说起来,衣橱我们也是一人一半!以前都塞的接近爆炸,现在反倒谁也不再用了。”
任伟看着颜瞻走了过去,推开了衣橱的滑门,若有所思的看着里面。
果然是一人一半。以悬挂的丝巾为界,右边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裙子,左边则空荡荡,只剩下孤零零的衣架和几套装在防尘袋里的西装。下面的格子也很空,每一格都富裕出大半。
“我都已经不跟她抢了,她都没机会霸占呢……”
颜瞻感慨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合上衣橱的滑门。
任伟想安慰一下失落的颜瞻,却又隐隐觉得他病态而不想理睬。
颜瞻并没有发觉任伟对他异样的感觉,他走过去挨着任伟坐下,头靠在了他肩上,陪他一起看相册。
后来任伟不知几时迷迷糊糊睡着了,隐约中他好像听见了德彪西的《月光》。德彪西的钢琴小曲《月光》,灵感来自于象征主义诗人魏尔伦的同名诗篇,诗中描绘了几个已故舞人在月光下跳着魔鬼般的舞蹈。
身上感受到轻微的压迫,任伟下意识的睁开眼,看到颜瞻妈妈正把毯子盖到他身上。他是猛地坐起来的,小声的说着:“不用,不用,我睡着了吗?真是……失礼。”
“你睡吧,没事。瞻仔刚刚跟我说你最近特别忙,睡眠质量很差。睡吧,不碍事的,他上楼去了,跟他爸爸说会儿话。”
“真的不用,我醒了……”任伟不好意思极了——在人家家里爆睡就够窘迫了,还要辛苦人家妈妈给他盖毯子,“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这说的什么话呀,麻烦什么。他大嫂怀宝宝了,到家里住,就在瞻仔斜对面的房间。天天睡不醒。我说出来给她倒杯水准备上,她醒了就要喝,正好看见你躺在沙发上,怕你着凉嘛。”
“您还真是辛苦。孩子们长大了,又要开始张罗孙子的事。”
“习惯了。身边没孩子,我反倒不自在呢。”
“您也睡一会儿歇歇吧。”
“我不困。怎么,你真的不睡了?”
“嗯,彻底醒了。可能睡了挺久。”
“那我们去茶馆喝杯茶?”
任伟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颜瞻妈妈没有开车,而是闲聊着带任伟走街串巷,在江边寻了个随意的茶馆坐下,也不坐室内,就坐在室外的竹桌旁竹椅上,点了一壶蒙顶茶。
任伟与她交谈轻松惬意、但闲谈中她的聪慧与优雅又无刻不在。任伟并不懂茶,但听她说起《茶经》、说到陆羽却不觉无聊。他听她说四川是茶的故乡,又因为四川人勤快,总是一鼓作气干完活儿,所以就有了喝茶闲聊的时间,蜀人喝茶是别的地儿的人不可比的。偏僻的山村开别的店铺不好使,唯独茶店总不缺茶客。城里就更不用说了,茶博士之于客人的招呼,与卖麻糖的叮当声应在一起,是随处可以听见的声音。闲暇空余,坐坐茶馆,稍事休息,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风尘而入,寻一个座位,爱怎么坐就怎么坐,四川人爱说的“随便”,就是这种境界。
茶端上来,细细品,伴着她柔和的语调,任伟的心情格外好。他不禁有些羡慕颜瞻——有这样的一位母亲陪伴他长大,他是何等的幸福?
话题后来自然而然转到了颜瞻身上,任伟听她面带微笑的说:“那孩子啊,从小到大活的挺不容易,小时候别的男孩子爬树掏鸟窝,要不凑在一起踢球游泳,他呢,他总要陪他妹妹。那孩子好像一生下来就特别懂事,懂得照顾他妹妹。说是妹妹,其实呢,两个一般大,可他就是让着她、护着她、陪着她。我有时候甚至觉得,他其实根本忽略掉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好像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呵护他妹妹。弹琴他一开始就很喜欢,可是随着要练琴、公演,总不能在家,他就不喜欢了。后来买了琴放在房间还好些,就这么坚持弹了下来。你别看他现在这样,以前可内向了。就跟小冉玩的来,带来家里妮子跟小冉也亲昵,三个人就总在一起。我们家小丫头喜欢画画,三人就总结伴出去写生,说是写生,妮子画画,小冉跟瞻仔就弹琴唱歌,好多时候妮子也不画了,最后背着画板回来,白纸上没有一笔。后来妮子走了,瞻仔消沉了很久,忽然有天就开朗起来,跟他妹妹一样一样的。说实话,我挺担心他的,明明不是那样的性格,却硬要那样……但我有时候又觉得这样好,男孩子就不应该腼腆,应该活泼。我不是说他缺少男子气概,他啊,太稳重了、太细心了,太有责任感了,反倒没了男孩子的张扬和冲劲儿。我听到他说他要和你在一起,说实话,我的第一反应是他是不是想替他妹妹活下去,可他说不是。然后我就想啊想,想他倒是一直很喜欢你,又觉得是不是从小到大的性格使然,他有些女气。这个不能怪他,他天天都跟他妹妹在一起,吃饭睡觉都不离开。你看你,跟他截然不同,站在那里,就很有男人味,所以我想,是不是他因为很缺少……怎么说呢……”
任伟很想反驳,却觉得尴尬,事实真的并非像颜瞻妈妈想的那样,颜瞻虽然有股子稚气未脱,却一点儿不女性化。可这又要怎么说呢?总不能说他是1号吧?与此同时,颜瞻妈妈说的又不是全无道理,颜瞻确实很细心也挺稳重,比如遇到重大的事抉择一点不含糊,沉稳的强过很多年长于他的人;比如小到衬衫领口袖口要手洗、袜子总要多准备几双又很细腻。责任感更不消多说,他总是把“我要照顾你”挂在嘴边。
与此同时,任伟听到颜瞻妈妈继续说道:“但我虽然这么觉得,又在他身上看不到女性化的倾向。所以我想……这话也许不该说,但今天说出来,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埋怨他。他从小的生活圈子就局限在家里,是老幺我们宠爱不说,更由于他妹妹他基本足不出户,家里就我跟妮子两个女性,妮子和他同龄,我看你刚刚也看过他们的相册了,妮子很漂亮很完美,性格也好……我想,瞻仔若是以她为标准去寻找女性……大概,要求太高了。也或者说,他的心里由于对他妹妹的爱,再难以去接纳其他女性。”
任伟看着颜瞻妈妈的眼睛,很认真的听着。这种说法,说实话,和他内心的某种想法不谋而合。颜瞻并非喜欢男人,是颜瞻排斥其他女人。
颜瞻妈妈又给任伟倒上了茶,一边倒茶一边说:“我说这个,没有别的意思,是希望你稍稍包容一下他,他有他的任性和执念,但这并不代表他对你不真诚。他对你很真诚,此时此刻,我能感觉到。但他还小,也还不定性,也许过了一些年头……他又有所改变。那时候……如果他离开你,我先对你说声对不起。那不是他的错,是我的、我们这个家庭的。”
这番话有些太过于沉重,也太过于诚恳,任伟一时间无言以对。他在心底正隐隐升上来的担忧,被颜瞻妈妈摆上了台面。颜瞻还小,还不定性,他对他妹妹执着的爱,促使他走向自己,回避过往。这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对异性的排斥与逃避。那么以后呢?当他长大成人,可以用平静的心态去看待一切,他会不会转而走回大路,爱上女人,娶妻生子。那个时候,自己是多大了?没有他,是否可以一个人过下去?再去重新开始吗?
傍晚时分,任伟和颜瞻妈妈回到家里,颜瞻正跟父亲、大哥大嫂闲聊,他一脸的笑那么灿烂那么夺目,见任伟回来,跳起来打招呼,迎他和母亲入席。
吃过饭,他开车带他游览成都的夜色,他抓着他的手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任伟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晚上,颜瞻偏要任伟跟他一起睡他的房间,他老子吼他:颜瞻!你哪天才能学会自己睡觉!怎么就这么难!可颜瞻还是嬉皮笑脸的把任伟扯进了自己房间。颜瞻父亲非常羞愧,语重心长的说:你别在意,我家这儿子就长不大,都是他妈惯的,从小让他跟他妹妹一起睡,你看这么大的娃了,还是不愿意自己睡觉。任伟连连摆手,说着没事儿没事儿,习惯了。但进了房间,他坚决不跟颜瞻同床,那张床,让他害怕。最后颜瞻哭丧着脸自己搂着小被子睡了——让任伟单独睡床他也不肯。
睡前,颜瞻一直嘟嘟囔囔:“真的没事啦,一起睡觉怎么了嘛……每天都一起睡的,怎么到了我家就不肯了……我爸爸不会觉得奇怪的呀,你怎么搞的嘛……到底在意个啥子……”
任伟是躺在沙发上睡的,却又是一夜辗转难眠。
第十七章
颜瞻跟母亲吵架了,他一边开车,一边接近于嘶吼:“你为啥子跟他说那样的话!我的事你干嘛来插手!你根本一点都不知道任伟,你怎么知道你的好心不会伤害他!再说了,你又怎么想的会说那种话!谁说我不定性!我喜欢他就是喜欢他没有什么阶段性可言!任伟他一直希望有人陪着他,有人让他感觉温暖,你这样对他说,让他怎么想!我不会喜欢别人,非他不可!我知道什么是恋爱!我不是在扮家家酒!我说了一直在一起就会永远在一起!”
颜瞻妈妈几次想张嘴说话都被颜瞻的气势唬住了——他从没见儿子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你知道吗,他心里难过脸上根本不会表现出来!他这几天一定难受坏了!又是在你们面前,他硬要笑笑的!其实根本不是!他回到房间就窝在沙发里!他翻身睡不好我怎么喊他他都不上床!你到底要我怎么想,你说你是善意的,你其实根本就是不想他跟我在一起!想他离开我!”
“颜瞻!”尖刻的话被这样吼出来,颜瞻妈妈听了气得发抖。
“我不用你提前对他说什么!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他,也是他不要我再跟着他了!我既没有性别倒错,也不是缺什么从他身上找!我喜欢他,是因为他是任伟!我喜欢的是他装在身体里的灵魂!你不要觉得我爱妮子就不能接受她离开的现实,他是我妹妹,我最重要的亲人,但她不是我的枷锁!我没活在她的阴影下,我是成年人了,我知道自己要什么!我没有选择女孩子,是因为任伟他不是女孩子!”
车停在楼下的时候,颜瞻把一肚子的气全部吼完了——他可算是知道任伟这几天怎么这么反常了,原来是妈妈跟他说了这些有的没的。
颜瞻妈妈没有开车门下去,而是凝视着儿子。
颜瞻把火气全部喊了出来,这会儿一点点冷静下来,面对着身旁的母亲,才发觉自己的话说的太过头。在他的言语里,竟将她形容的那般阴险……
“妈……抱歉。我有些失控。我只是……我只是……我没想要那么说你,我心情太差了。”
“如果我想搞破坏,今天就不会跟你说这些了。让他不安的,不是我,而是你。”颜瞻妈妈看着儿子,平静的说,“他来到咱们家,始终很紧张,你看他陪你爸爸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你看他健谈的说话、笑着,但他始终小心翼翼。中秋那天我跟他说那样的话,他没有一丝震惊或是难以理解,他只是听着,点着头,像是了熟于心。”
“……真的吗?”
“你曾经问我,他是不是喜欢你。我想,他是极力在克制着不去那么喜欢你。瞻仔,他不信任你,想要相信,却畏惧不前。”
颜瞻的手握着方向盘,久久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母亲的话,刺进了他的心里。他又何尝不知道任伟的抗拒与不知所措。也正是因为是这样的情形,所以那天,当任伟问他是自己的什么人,他才会那般的激动并难以置信。
“你做的不够好,但不是因为你不够努力,走进一个人的心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非亲非故的两个人,靠近彼此,带着各自不同的性格与人生历练,这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总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层出不穷,总有这样或那样的误会迭出,没有对与错,只是彼此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你想要爱他,就要做好准备,准备好走投无路的时候,手里还有一把钥匙。”
“妈……”
“我从来没有干涉过你的事,所以你感情的事我也不会去干涉。我不认为你的行为反常或不可理喻,但我并不知道它是不是适合你。妈不可能一辈子都在你身边,总有一天,你必须要自己去面对世界。所以你的每一个选择我都支持,对错都没有关系,都是宝贵的经验。你只要自己去担负责任,不后悔你迈出的每一步,那就可以了。”
送母亲上楼,把从超市买的东西帮母亲安置好,颜瞻就又下楼了,他把车驶出小区,给任伟打电话。
任伟一早就离开了颜瞻家,他对他说:“你陪父母多待待,本来也没几天的时间”,就自己出门闲逛了。
成都是一个耐人寻味的地方,这不是任伟第一次来,可他却还是不习惯这里每天的朦胧——清雾即便是到了下午仍然不肯散去,徘徊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白天是这样不清不爽,晚上更加暧昧不清。说不上为什么,任伟觉得夜晚的成都显得格外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