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庭书在那边还说了些什麽他也没有再去在意,随手挂断了电话,把头埋进臂弯,脑海中只是反复地想著那两日短暂的相处,努力想在里面找出蛛丝马迹,却始终徒劳。
只剩下一条路了。
凌响吸了口气坐起来,看著自己的手机,犹豫了很久才从通话纪录中翻出那个已经看得熟悉,却始终没有登录到通讯簿里的号码,发出一条简讯:「一直没见你上线,最近忙吗?」
手机屏幕上显示「发送成功」时,他才觉得自己的心跳无法控制地快了起来。
总觉得随时都会收到回复的简讯,然而又是一天一夜过去,江越却始终没有回复。偶尔电话响起,也是来自叶庭书的电话或者简讯。
凌响怕她太担心会找上门来,只好咬牙下了线,窝在计算机前看著桌面上《无尽Online》的图示,却更加烦躁不安。
到最後实在受不了,凌响就拿著手机在那儿啪嗒啪嗒地乱按一通,每每翻出江越的号码,又迟疑著不敢按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可以用什麽理由去打这个电话。接通以後质问对方为什麽不上线吗?他没有这个资格。越是明白这一点,就越是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失去了那个人留下来的账号。
又一次翻出那个熟悉的号码,凌响无助地蜷缩在椅子上,低头时不经意地触到了确认键,他愣了半晌才慌忙去看手机,发现果然已经拨打了江越的号码。他吓得六神无主,想要把电话挂掉时却又犹豫了。
也许无论如何都再不会找到这样的勇气。
他看著屏幕,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放到耳边。
黎明的房间里幽暗而寂静,彷佛天地间只剩下心跳声和耳边那单调的声响。
凌响一直低著头,慢慢地咬住了自己的唇,再之後用手捂住了嘴巴。到最後像是再也抑制不住,拿著手机的手开始颤抖起来,直到再也握不住,任由手机从掌心滑落,一如眼中崩溃的眼泪。
电话里还响著联机的提示音,却始终没有人接听。
江越回到旅馆的时候,在房间门口就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响,他匆匆忙忙地拿出房卡开门,刚踏进去,铃声就断了。
他跑到床边把手机从枕头下挖出来,果然屏幕上一片漆黑,已经没电了。
也对,出门忘了带,在那里搁了三天不关机不充电,再加上这期间各通来电,还有电就太了不起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江越一边给手机换上备用电池,一边拿起房间里的座机打电话:「莫芩,我找到手机了,果然是掉在房间里。」
电话那边果然传来一阵鄙视,江越按下手机开关,一边笑著反驳:「那天起得太早,出门又太赶,我还没清醒嘛,你不也……」
再後面的话就被手机屏幕上的提示堵住了。江越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机,直到电话那边的人一连叫了几声,他才恍惚回过神来,只匆匆说了句「抱歉我有点事,先挂了,你早点休息」,而後就把电话挂掉了。
手机屏幕上的讯息让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一条未读简讯,四十六个未接来电。
他是可以猜到开机後必定会看到未接来电或简讯,只是平时会找他的人除了杂志社的编辑,也就几个朋友。杂志社那边已经用莫芩的电话通知过了,那几个朋友平日里都是偶尔联系,他想不出会有什麽人、因为什麽原因,让自己的手机上有四十六个未接来电。
所以他迟疑了很久,才打开了那条简讯。
是凌响发来的,很简单的一句话,简单得……让江越忍不住想,这个人发出简讯时,脸上是不是会有不甘和别扭?
但紧接著江越就意识到不对了,慌忙调出通讯纪录查看未接来电,上面来电人一栏上清一色的「凌响」二字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把电话都扔了。
那个人是有多焦急,才会一直一直给自己打电话?江越不敢细想,他甚至不敢去想,面对一直无人接听的号码,凌响会有什麽反应,会做出什麽事来。
《无尽Online》、七灭七生……那个人跟自己唯一的交集是什麽,他当然知道。
正因为知道,才更加害怕。
江越用力地吸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怕,刚刚手机还响过,没事的……」
语言彷佛真的有力量,心跳慢慢平复,江越重新拿起手机,按下了回拨。
然而那边迟迟没有人接听,江越禁不住又急了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终於在他挣扎著要挂掉时,才听到一声轻响,接通了。
长吁了口气後,江越连忙叫了一声:「凌响?」
那边传来一声很轻的气音,江越却听不清他说什麽,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凌响?」
「嗯……」这次总算是清晰的响应,虽然短得听不出情绪来。
江越松了口气,道:「之前忘记带手机了,刚回来听到铃声,还没接手机就没电了。」
「嗯。」凌响又应了一声,却像是完全不知道该说什麽,沈默著没有说话。
江越抓了抓头,想起简讯的内容,才硬是挤出一句话来:「我这几天人在外面,所以没上游戏,过两天就回去了。之前忘了跟你说,抱歉抱歉,回去请你吃饭啊。」
话是这麽说,但江越知道自己并不是忘了,而是他根本不觉得自己出门要跟谁交代。
一年到头至少有一半时间往外跑,他也从来没跟谁交代过的。只是这时为了安抚凌响,道歉的话一顺溜地说出来,最後居然还真的觉得有些歉意。
这个人……大概也急疯了吧。不自觉地想起那四十六个未接来电,江越突然觉得有些难受。
「啊哈,你猜我现在人在哪里?」像是要刻意忽略掉那奇怪的感觉,江越一边脱了鞋子窝上床,一边转了话题。
「嗯?」电话那边传来凌响略带疑惑的声音,好半晌才听到他低声问,「不在市内?」
「不在。」
「国内?」
「也不在。」
凌响沈默了,江越本以为他在想,可等了一阵也没等到他开口,终於忍不住问:「喂喂?」
凌响还是沈默,好久才道:「世界这麽大,要我怎麽猜?」
虽然语气依旧平淡得甚至有点抑郁,江越却觉得自己能从里面听出一丝游戏里属於月神之响的嚣张来,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我在Verona。」
「……罗密欧与朱丽叶?」
「Bingo!啊──罗密欧啊,你为什麽要是罗密欧?」
凌响似乎被江越的即兴表演逗乐了,声音里多了一分淡淡的情绪:「你是朱丽叶吗?」
江越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哎呀说错了,重来重来。噢──朱丽叶,你为什麽要是朱丽叶~」
凌响似乎笑了一声,虽然不确定,江越的心情也还是无法控制地好了起来,感叹道:「这是个适合谈恋爱的地方啊。」
「你是去谈恋爱的?」
听到凌响的问话,江越忍不住翻了白眼:「怎麽可能。」
「出差,还是旅游?」
「你猜?」江越越发眉飞色舞了,等发现凌响又在那边沈默下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太放松了,简直是跟死党聊天似的。
有点尴尬地笑了一声,他自动揭开谜底:「算出差,也算旅游。」
「是个好差事。」凌响评价。
「还好,帮旅游杂志写稿,说好听的算自由业者。」
「不好听呢?」
江越整个声音压低,刻意显得既可怜又神秘:「无业游民。」
「我这种才叫无业游民。」
江越第一次听到他说起自己的情况,忍不住就想往深处打听,但是想了想也明白不合适,便又忍住了。
凌响也没有再说下去,过了半晌又把话题扯回去:「好玩吗?」
江越听他这麽问,也知道他不打算再说下去,虽然有点失望,却也顺著他的话响应:「中世纪的古老城堡、成片的森林、高耸的锺楼、各式各样的教堂、斗兽场……欧洲古城中最让人向往的东西,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真好啊。」凌响在他停下来後应了一声。
淡淡的响应里完全听不出跟话意相通的情绪,好像刚才在对话间活过来的人又沈寂了。
江越说不出自己是难受还是失落,只是忍不住地想要往下说:「去朱丽叶的故居时,我一心一意想爬那个阳台,可惜被朋友拦住了。
「里面门上、墙上甚至地上都是海誓山盟,单身一族要走进去真需要勇气。
「这里的教堂很漂亮,青铜浮雕、双层柱式回廊、蔷薇图案的窗子……走进去就会有一种隐隐透出的庄严肃穆,即使不是信徒也会忍不住虔诚起来。」
「真好……」
凌响又低应了一声,似有三分感叹,却又带著三分迷茫,让江越听在耳中,只觉得心中彷佛有什麽被拨动了一般,停住了话题,跟著感叹了起来。
「是啊,真是个很好的地方。有机会你一定要来看看。」
凌响笑了笑,那低得几乎听不清的笑声中却没有笑意,反而充满苦涩,好半晌他才道:「还有呢?」
「还有啊……维洛纳圆形竞技场,是意大利境内规模仅次於罗马的竞技场,古罗马时代圆形剧场的遗迹。这边正好是歌剧节,我这些天光是《卡门》就听了好几遍。」江越自然听得出凌响在刻意转开话题,他也不在乎,顺著凌响的意思说下去。
「还有山上的古罗马剧场,看完演出後从上面眺望整个城市,入目都是红瓦白墙,绿树成荫,错落间有锺楼耸立,阿迪杰河就在其中蜿蜒而过,几乎找不到现代化大都市的喧嚣。」
回忆中那让人心静神闲的种种又浮起,江越慢慢停了下来,闭上了眼:「是个好地方吧?」
那边的凌响却迟迟没有响应,江越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忍不住把手机拿下来看了一下,通话还保持著,通话时间已经超过半小时了。
那边的人还在沈默著,江越一不小心想到了国际长途通话费,忍不住叹了口气,叫了一声:「凌响?」
那边依旧一片沈寂,江越又仔细地听了一阵,企图弄明白凌响那边的状况,这才隐约听到很轻很轻的鼾声,似乎意味著那边的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睡著了。
「凌……」江越本要再叫,话出口时又收住。
也不知道那边的人是怎麽一个状况,为了个游戏账号甚至可以难过得不想活下去,这些天一直看不到七灭七生上线,只怕也会不安得无法入睡吧。
心不自觉地就软了,江越听著电话中那浅得几乎听不清的鼾声,居然有些舍不得挂断,直到有人敲门,他才猛地惊醒,慌乱地把电话挂掉。
爱情勿近 第四章(二)
第四章(二)
打开门时,外面站著的女人朝他嫣然一笑就凑过来亲了他一下,带著一阵沐浴乳的清香。江越退了一步,倒也没有推拒,只是顺势把人拉进房间里,又随手掩上了门。
关上了门,那人就更加放肆了,搂住江越的脖子,脸贴脸地蹭了几下,最後吻上了他的唇。
江越下意识地把人推开一点:「等一下,莫芩。」
那叫莫芩的女人有些意外地放开手看著他,目光转了一圈後落在江越的手机上,最後耸了耸肩,转身坐到床上,调侃道:「我说你怎麽挂我电话呢,手机找回来发现这几天相好找得很急?」
江越眉尖莫名一跳,最後笑著在她身边坐下来:「是又怎麽样?」
莫芩夸张地叹了口气:「有了新相好,忘了旧相好,我心都要碎了。」说罢,还一副哀痛欲绝的模样往江越怀里倒。
不可否认莫芩是个美人。眉目秀雅,一颦一笑足以销魂,这样的美人投怀送抱,江越也便自然地搂了过来,顺势翻身把人压在床上:「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没听过?」
莫芩侧身躲开,靠著枕头坐起来一点,笑看著江越:「这种没诚意的调情就免了,你今晚看起来真让人没性趣啊。」
江越挑了挑眉。
被女人在床上嫌弃说看著你没性趣,一般男人就该做点什麽找回场子了。但莫芩於他,既是多年朋友,也是工作上的好搭档,两人在床上默契也很足,更重要的是彼此都足够清醒,不会纠缠不清,所以江越并不打算勉强继续。
往另一边翻过身,跟莫芩并排坐在那儿,他下意识地摸出了烟叼上。
「我还是头一回看到你这模样,没精打采,心不在焉。」莫芩看新奇玩意一样地看著他,半晌才一手抽掉江越手上的烟,直接捻灭在床头柜上:「连我最讨厌男人在床上抽烟这点都忘了,根本就是一副为某人苦恼的样子嘛。」
「胡扯什麽呢你。」江越笑骂,有隐晦不明的念头在那一瞬间掠过,他下意识又想摸烟盒,被莫芩捉住了手。
「说!你现在想到了谁?」
一张清秀而苍白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江越把自己吓了一跳,连忙拉开了跟莫芩的距离:「发什麽疯,看著你当然是想你。」
莫芩盯著他的眼笑得灿烂,最後放开了江越的手说:「不承认就算了,睁眼说瞎话确实是你的强项。」
听她这麽说,江越更是哭笑不得,最後干脆坦白:「好吧……是一个男人。」
莫芩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道:「老天,你被杂志社那帮人带坏了!」
「嗯哼,不是你跟我说只要有感觉,男人女人都不是问题吗?」
莫芩侧头想了一下:「话是这麽说,可是……亲爱的,三天前我们还上过床吧?」
江越大笑出声:「那又怎麽样?」
莫芩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等他笑完了,才问:「那是个怎麽样的人?」
「不知道。」江越唇边的笑容渐淡。
「嗯?」
「只见过一面,长得不错。」
莫芩偏过头看他:「你只看上了人家的脸?」
「大概是个挺嚣张的人吧。」
「大概?」
「现在他把自己压抑得太厉害了,」江越想起了电话里那些一瞬即逝,轻得几乎听不清的笑声,「一直处於随时会崩溃的状态,让人看了觉得很著急。」
莫芩蹙起了眉头:「怎麽回事?」
江越往後一靠,叹了口气,从自己买游戏账号开始发生的种种,细细地说了一遍,莫芩刚开始还有点漫不经心,到後来神色就有些凝重了。
直到江越停下来,她才吐出一口气,迟疑了好久,才道:「这样听起来,你只不过是同情心泛滥,可怜他而已吧?根本不是爱呀。」
江越勾起了唇:「一直说我爱上某个人的是你吧?」
莫芩一愣:「啊?」
「我确定,是你说我爱上他的。我只是刚挂掉电话,在想他的事而已。」
莫芩嘴角微抽,最後干脆整个人压到江越身上,掐他的脖子:「你耍老娘呢!」
江越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我什麽都没说过,是你自己想太多了!」
「明明是你在误导我!」莫芩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放开江越,却仍靠在他身上,「不过看起来你确实很在意他。啊││这心情太微妙了,总有种随时会输给个男人的不好预感!」
「谁会随便爱上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啊?何况他有深爱的人,甚至为那个人自杀,根本不可能爱上别人,我是那种自讨苦吃的笨蛋吗?」
莫芩想了一阵才用力地点了点头:「也对。你也别想太多,你们根本没什麽关系,他做什麽你管不著,他就是自杀成功了,那也不是你的责任。」
江越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知道凌响不是自己的责任,也足够清醒地知道自己跟凌响不过两条不相交的并行线,然而越是清楚明白,却反而越是在意。也许真像莫芩说的那样,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