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如叶庭书所说的有一串钥匙,他才大大地松了口气,把钥匙塞回去,站起来去按门铃。
门铃声隐约从屋里传出来,江越按了好一会,却始终没有人来开门,想起叶庭书的话,江越的心也一下子悬了起来。
又等了一会,江越咬咬牙用钥匙开了门,只见屋里一片漆黑,怎麽看都不像有人在。
「有人在吗?」
没有人回答,江越等了一会,又喊道:「有人在吗?我要进来了。」
还是没有人回答,江越没办法,只好硬著头皮在门边摸索,好一会才找到开关,把灯打开。
灯光亮起,江越才看清楚这是个设计精致、却很有生活气息的客厅。沙发上成对的抱枕,柜子上精心摆设的合照,桌子上成对的杯子……处处都透露著温馨和甜蜜。
想到叶庭书的解释,江越不禁皱了皱眉。如果那是真话,如今被留在这个屋子里的人,天天面对著这一切,真的能支撑下去吗?
如此想著,他一边往屋里走,屋子那头是一段很短的走廊,尽头似乎是浴室,走廊左右各有一个房间,因为客厅的灯光到了这边就变暗了,所以还能隐约看到,左边的那个房间里有光透出来。
江越一愣,随即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从门口往里一看,就看到房间里并没有开灯,桌子上的计算机屏幕却亮著,而计算机前面,赫然坐著一个人。
江越大吃一惊,手足无措地走前一步就要解释,却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下意识就伸手去摸门边的开关。
房间一瞬间就被灯光充盈,灯光下的一幕却让江越几乎跳了起来。
只见那坐在计算机前背对著门口的人几乎是全身靠在椅子上,左手无力地垂在身旁,上面还有血缓慢地顺著指尖滴落,染得那人衣服裤子血迹斑斑,而更多的在地上已经汇聚成一小滩,也不知道是流了多久的成果。
椅子右边地上还躺著一把带血的水果刀,整个场面看起来跟电视电影里的凶案现场实在没什麽差别。
江越倒吸了口冷气,随即脸色凝重了起来,三两步冲了过去,这才发现那居然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地靠在那儿,几乎看不出胸口起伏,也不知是死是活。
到了这地步,江越也只能硬著头皮去探他的呼吸。感觉到指尖传来极微弱的气息,他微松了口气,连忙拍了拍那青年的脸,却见他完全没反应,便随手抄起一旁搭著的毛巾,也不管原本是做什麽用的,直接绑在青年手腕上死死扎紧了,这才转过身将人拉到背上,快步往屋外走。
爱情勿近 第二章(中)
第二章(中)
开著车一路超速地将人送到医院,看著医生护士动作迅速地把人推进了急救室,江越才脚上一软,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居然都是真的……
江越抹了一把脸,好久才长长地吐出口气,苦笑一声。
那种紧张後的虚脱感还没散去,他胡乱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还没点燃,就有护士跑了过来问他:「请问你是伤者家属吗?这边需要登记一些伤者的数据,请问伤者的姓名是……」
江越愣了一下,连忙打断了护士的话,抱歉地说了一声「稍等」,而後拿出电话,拨了存好的号码。
叶庭书似乎一直在等他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江越几次张口,才终於道:「我是江越,那个买账号的人。我现在在医院里……」
话说到这里,叶庭书果然已经叫了起来,紧张兮兮地问他究竟怎麽样了。
江越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沾到的零星血迹,苦笑一声:「他自杀了,现在在抢救。」
电话里可以很清晰地听到叶庭书倒吸了一口冷气的声音。
江越心中不忍,连忙安慰道:「是割腕,这种不太容易死,抢救及时不会有什麽大问题的,你别太担心。」
叶庭书沈默了很久,才应了一声,声音里还带著一丝哽咽,江越更觉得难受了。只是护士一直站在旁边,他也不好意思让人家久等,只好继续道:「这边需要填些相关资料,你可以提供一下吗?」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後,把电话给了护士,江越才把一直攒在手中的烟塞进嘴里,想把火点上,却连按了几次打火机都没点著。
这时护士已经登记好资料了,走过来把手机还给他:「先生,这里禁止吸烟。」
这话就像是某种特赦一般,江越逃跑似的走到医院的庭院里,这才重新掏出打火机,点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慢慢放松下来。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真是糟糕透了。
他很想对自己说,这些事都跟自己无关,但是他不能。因为他太主观,因为他的不信任,差点害死了一个人。
他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那个藏在「月神之响」背後的人。只想著那可能是个骗子,或者是个找麻烦的,一直都不去想,自己偶然买到的游戏账号,对某个人来说,可能真的重要到无论付出什麽代价都希望能握在手中。
没有想过会有人把一个游戏账号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江越突然明白叶庭书所说的,为什麽要把账号卖掉的原因。这对於那个人来说,已然是一种魔障,如果放任下去,终有一日会走向灭亡。
想到这,江越甩了甩头让自己更冷静一些。叶庭书的解释在他看来已经足够戏剧化了,但是生活果然永远都比小说更狗血。
网络语言的过分随意,他也不会去在意叶庭书话里「他」和「她」的微妙差距,看到说是「哥哥的恋人」,就很理所当然地以为「月神之响」的主人,其实是个玩男号的小女生。叶庭书说「因为那是我哥哥的恋人,所以我不能找别人」的时候,他还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就被後面的内容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
却没想到是个男的。
「同性恋啊……」无意识地低喃出声,江越像是被自己的声音吓住了,又用力地吸了口烟,而後连著将满腔郁结吐出来。
为什麽没办法找别人,这就好理解多了。
虽然时下娱乐圈、时尚界有越来越多或真或假的同性恋情公开,连带著社会风气也像是变得越来越开明。很多人愿意标榜自己是个能够接受同性恋、跟得上时代潮流的人,但实际上身边真的出现这样的人时,能够完全不介意的人实在不多。
找一个陌生人帮忙,说不定真的比找一个会介意的朋友要来得妥当。或者更甚者,就因为是同性恋,跟家人决裂、朋友绝交,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如果是这样……江越叹了口气,他已经不想去揣度这压力会有多大了。选择自杀,不一定只是因为丢了去世的恋人留下来的游戏账号,自己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吧。
在庭院里绕了几圈,烟也抽完了,江越这才拍了拍自己的脸,重新走进室内,找护士打听了一下情况。
护士告诉他,病人失血过多,因为抢救及时并没有什麽大碍,已经转到普通病房去了,只是要留院观察。
江越办好手续,这才依著护士所指的方向找到了病房。
没想到刚一靠近,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骚动,江越快步走过去,就看到病床上坐著一个人,正是不久前满身是血地被自己送进医院来的人。
只见他看起来很虚弱,几乎坐都坐不稳,却疯了似的挣扎著要往墙上撞,一旁的护士拼命地要把他按在床上。挂著的点滴药瓶已经摔碎在地上,他手背上的针头显然也已经歪了,把手背扎得鲜血淋漓。
那护士一眼扫到门外的江越,连忙叫他:「快来帮忙,叫医生!」
江越慌忙应了走过去,床上的人已经完全失去理智,感觉到又有人靠近,随手摸到枕头便捉起来往江越的方向摔。
江越到底是个男的,力气比那护士要大得多,那人被合力压在床上不得动弹,只能如受伤的野兽一般发出愤怒而绝望的低吼。
护士好不容易腾出手来按了铃,不一会就有医生护士跑进来,几个人一阵忙乱之後,江越眼睁睁地看著有护士给那人打了针,甚至在那人昏睡过去後,还找来了布带,将他双手束缚在床的两侧。
等一切结束,医生带著护士离开,江越才叹了口气,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来。
虽然刚才那几分锺所经历的事情让他又生出了逃到外面去抽个烟放松的冲动,但这种情况下,他也实在没办法放下心来离开。
那些说自杀未遂的人经历过一次死亡就不会再想死了的言论,都是狗屁。真正绝望的人,根本不会有理智去害怕。
江越看著床上的人,下意识凑过去看了下挂在床头的名牌││凌响,二十七岁。
倒是比看起来的年龄要大一点,可也不过是三十岁不到的人,明明人生还有那麽长,为什麽要把自己困死在过去呢?
他想不明白,只是看著床上的人,揣度著这人过去所遭遇的种种,渐渐地有些迷糊了,最後终於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是被凌响激烈的挣扎吵醒的。江越一爬起来就眼捷手快地抓住他的手,免得上面的针头又把手扎出血来。凌响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只是拼命想挣脱束缚。
江越本是要叫护士,只是看他一脸苍白,突然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七灭七生的账号在我手上。」
凌响的动作一下子就停了下来,半晌之後双眼就红了。
江越试探著慢慢松开了手,见他还是不动,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重复:「七灭七生的账号在我那,是我买了那账号。」
凌响僵硬地抬眼看他,好一会才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张了张嘴。
「什麽?」江越听不清他的话,下意识地靠了过去。
「还我……」
低哑的声音带著无法掩饰的哽咽,江越觉得自己的心都跟著颤了一下,慌忙拉开距离,看著凌响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凌响却向前扑腾著想要坐起来,只是被束缚著无计可施,最後只能躺在那儿看著江越道:「把账号还给我,你想要什麽都可以……」
江越叹了口气,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摇了摇头:「我不会把账号给你的。」
凌响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为什麽?」
「账号是我买的,用起来也很顺手,我很满意,不打算转让出去。」
「我可以给你一个一样的!」
「我就只要这一个,这个就很好了。」
凌响咬著唇看他:「有什麽要求你都可以提,为什麽就非这个不可?」
「是啊,为什麽就非这个不可?」江越笑了,问。
凌响迟疑了一阵,才低声道:「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知道,叶庭书说过。但只要七灭七生上线就可以了吧?在谁手上有关系吗?」
凌响张了张口,却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其实你自己也明白,那只是个游戏角色而已,根本不代表什麽。」
凌响的头摇得更厉害了,眼中却逐渐露出了困兽一般的绝望。
江越几乎可以肯定,如果自己现在转身离开,这个人一定还会寻死。那个游戏账号对这个人而言,并不仅仅是恋人的遗物,更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全部。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他始终被困在过去,无法解脱。
所以叶庭书不得不用最强硬的方式把账号从凌响生活中剥离,连同过去的生活,甚至包括兄长的回忆。
还没见面,江越就已经有点佩服这个女孩子了。虽然狠了一点,也不够周全,但是够干净利落。
「我不会把账号给你。」江越重复道,「如果只是要七灭七生上线,那麽在我手上也没有什麽不同吧?可是如果你再寻死,我就删账号。」
凌响的双眼一下子睁大了,惊惶地看著江越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躺在这的医药费还是我出的,为免你用自杀来逃债,就这麽说定了。你要是再自杀,我就删账号……」
「阿响!」江越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有人叫了一声,而後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从门口冲了进来,直扑到床前就捉著凌响上上下下地打量。
江越想这人大概就是叶庭书,识趣地退後一步,让她更容易靠近凌响。
只见叶庭书盯著凌响看了好一阵,才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笨蛋。」
凌响慢慢地别过头,闭上眼没有看她。
叶庭书低下了头,半晌才转身看向江越,有点尴尬地开口:「我是叶庭书。」
「猜得出来。」江越笑了笑,没有多说。
「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叶庭书说著又低头看了一眼凌响,後面的话就说不出了。
江越也顺著她的目光看过去,最後道:「我也有责任。」
叶庭书苦笑著摇了摇头,半晌像想起什麽:「医药费和车费……」
「这个不急。」江越笑道,一边走到床边,对凌响道,「刚才我说的话记清楚了?手机号码跟我说一下。」
凌响沈默了很久,才张开眼看向他,目光空洞,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手机号码。」江越扬了扬自己的手机重复道。
凌响抿著嘴沈默了好一阵,才终於说出了一串数字。
江越把号码存到手机里,转头问叶庭书:「他没撒谎吧?」
叶庭书不知道他的用意,只是摇了摇头。
「那好,就这样吧,你们聊,我先走了。一晚上没睡好呢。」
「真的麻烦你了。」听他这麽说,叶庭书更是不好意思,只是低头道谢。
江越也没有阻止她,只是摆了摆手就往外走。越是显得伟大无私,对於受惠的人来说负担就会越大,小小抱怨一下,看起来满心不甘愿,才会让对方觉得,这其实并不是什麽大恩惠。
这两个人身上的压力够沈重了。
爱情勿近 第二章(下)
第二章(下)
晚上八点,月神之响上线,公会频道迅速出现了各色问候:「想死你了,听说你病了?现在感觉怎麽样?你不知道啊,少了你每天晚上报时,多少人晚上玩过头了。」
凌响坐在计算机前,看到最後一句话,久久没有动作。
那一天晚上,看著七灭七生的名字出现在世界频道上,说著与从前相似的话,可一转念就会想到那角色背後的人并不是叶庭宇。那种拼命要抓住什麽却终究失去的痛苦,让他几乎窒息。
好像这麽长时间里面,终於第一次那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人不在了,那麽清楚地知道那个人不会再回来了。
两个人在一起的种种,都已经成为过去,连最後一点痕迹,都握不住了。
那一瞬间甚至连自己为什麽还活著都不知道,只觉得这样一个人被留在这个家里的生活可怕得难以忍受却又无处可逃,所以他选择了自杀。
到後来在医院里的那两天,脑子里都是一片茫然,只记得有个陌生人来跟他说:「如果你再自杀,我就删账号。」
如果自己死了,七灭七生就会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属於叶庭宇的最後一点痕迹就会被全部抹去。
所以他又活下来了,不再寻死,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吃饭睡觉,吃药打针,甚至在出院之後,很认真地跟叶庭书保证,自己不会再做傻事。
可是回到家里,习惯性地打开游戏,他才想起,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他已经失去了叶庭宇的账号。
「叮」的一声,凌响茫然地点开了好友列表,看到是叶庭书发来的讯息:「阿响,你还好吗?」
凌响犹豫了一下,才回了一个笑脸:「嗯,没事。」
叶庭书没有再说话了,凌响也不在意,只是操控著自己的角色走了几步,又停在了那儿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