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怎么能不懂得这个利害关系呢,她知道她和毛杰的关系是再也不能瞒下去了。她把她怎么和毛杰认识的,以及后来他们的接触,以及后来她是怎么和他中断关系的,都简要地,但如实地,向潘队长一一说了。她并且隐讳地说了她和毛杰之间是有过那种事的,她没直说但潘队长当然听明白了。从潘队长的脸色上,她知道这些事对她的身份和这案子都是很严重的事。老潘没有马上对安心的这段从原则上讲已经有点迟了的坦白做出什么反应,没有发表一句看法。他只是沉着脸,说:“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办公室去吧。今天行动的过程情况要赶快写完,呆一会儿我再找你。”
安心回到办公室,继续写那份诱捕行动的现场情况报告,她是经过犹豫才放下笔去找老潘的。虽然在从乌泉回来的路上她就想到她和毛杰的关系是非说不可的,但知道非说不可和鼓起勇气开口去说还是有一个让人难受的过程。因为她想到,她一旦把这事说出口,她和毛杰的这段秘密全队的人就都会知道了。更可怕的是,铁军也会知道了,迟早的事!铁军知道了会怎么样?他会对她怎么样?
她不知道,她不敢想。
她本来想向潘队长提个要求的,那就是请他为她保密,给她保住年轻女孩儿的那点面子,也保住她的刚刚建立的幸福家庭。但潘队长严肃的脸色压迫得她无法开口,她觉得她已经没有权利再提什么要求,她只有回到办公室去,写完那份报告,然后老老实实地,听候组织上的处置和决定。
报告写完了,但潘队长一直没有回来。后来她听到他们——潘队长和省里的处长在会议室里发生了争吵,而市局的干部,似乎充当了调和的角色,但调和的声音常常被对立的双方激烈的争辩淹没。
事后她知道他们的争吵是为了她,省里的处长在听了潘队长关于安心与毛杰的关系的简要汇报之后——这事老潘不能不和上级说——突然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那就是:让安心设法打入毒贩内部,把这个案子的战果尽量扩大。具体方案可以是:比如,让毛杰看到安心也被捕了,然后将他们二人押解到某地去,途中弄点意外什么的,让他们侥幸脱逃,让毛杰带着安心逃跑,去找他们的同伙和老窝,摸清内幕后再将他们一网打尽。但老潘对这个设想马上表示了反对,他说这个方案可以,但执行这个方案的人选不行,所以方案恐怕也就执行不了。他说的执行方案的这个人选指的就是安心。老潘说:安心是个女孩子,还怀了孕,又是个大学生,来这儿一直坐办公室当内勤,从来没干过这种任务。你现在一下子把她推到这么个风口浪尖上去,出了危险怎么办,出了危险怎么办?除了她,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快三个月了。再说,那个罪犯以前一直追她,一直没追到,这下你让那个罪犯带她走,他要提出那种下流的要求怎么办?怎么应付他,这都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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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3)
处长被一个级别低于他的基层干部这么直截了当地否定,面子上有点下不来,所以虽然老潘说的有道理,虽然老潘说的关于安心的这些情况他原来并不了解,但他因为面子所以第一步的反应还是坚持并解释自己的方案:“我不是说不考虑我们同志的安全,我们可以在基本保证安全的基础上,小心设计,大胆出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况我们这个同志进去并不是让她长期潜伏,而是速战速决,一两天的工夫就得把这案子拿下来,一两天的工夫!如果措施到位,我看安全问题还是可以基本保证的。我说基本保证,就是不排除可能会有牺牲。干咱们这行你说保证不能有牺牲、保证人人都安全,这个谁给你保证去!你们南德缉毒大队难道从来没人牺牲过,啊?”
市局的人见省厅的处长话说得既强硬又激动,便也表了个态:“如果是速战速决的话,倒真是可以考虑一下。”他的口气与其说是赞同处长的意见,不如说更多地是劝说老潘别和上面搞僵了,“老潘,这个大学生不是在你们这儿都干了快一年了吗,你看看到底行不行。这案子搞到现在,今天确实是个机会。你看看安全上有没有大的问题。至于那个家伙会不会逼着小安搞那方面的勾当这个问题,我看倒不大可能吧,谁会在逃命的时候想这个事。人的生存需要第一位的是温饱,第二位是安全,先有温饱而后思淫欲。连温饱安全都没有解决的情况下,那个方面不可能有多大的兴趣。”
潘队长见这事越说越成真的了,他成了少数派。公安内部的规矩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又争了几句,口气上已不能像开始的时候那么冲。处长和市局干部还是一通分析解释,他坚持己见也没有用,他就闷声说了句:“你们做领导的,再好好考虑考虑吧。”省里的处长见他的态度如此固执,索性不理他了,转脸和市局的人进一步谈开了细节。老潘脸上挂着情绪,一个人走出会议室抽烟。他对那处长很抵触,就出来抽烟。抽了两口烟,看见队里的一个侦察员从对面的茅厕里出来,他脑子突然转了一下,开口叫住了那个侦察员。
“小王,你过来一下。”
小王过来了,老潘说:“你去队部办公室,叫安心到审讯室把审讯笔录给我拿过来,记了多少拿多少。”
小王说:“我去拿吧。”
“你叫安心去拿,她知道拿什么。”
潘队长吩咐那个侦察员叫安心去审讯室,他看着安心从队部出来,往审讯室去了。审讯室里几个人正在突审毛杰,安心一进去,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那就是毛杰看见了安心。他目瞪口呆地,看见安心突然出现在这间屋子里,并且和审他的人嘀咕着说话,然后他们把前面的审讯笔录整理了一下页码顺序,在桌上磕齐了交给她,她拿了就出去了。他呆呆地看她进来,又呆呆地看她出去,然后,那几个警察接着审他,他们又问他什么他就什么都听不清了。
潘队长的目的于是达到了,他掐了烟,扔在地上,又踩上去搓了搓,把可能还有的火星搓灭,然后回到了会议室。会议室里,处长和市局的几个人正讨论得热烈,方案越来越详细,已渐渐成形。见潘队长进来,市局的人便把他们刚才议的方案跟他说——怎么假装把安心和毛杰一起押到看守所去,路上怎么制造意外让他们逃脱……等等,听起来天衣无缝。而市局的人在口气上,也听得出还是想争取老潘转变态度。尽管老潘在这屋子里职务最低,但他资格老,操作方面经验丰富,而且,执行这个方案得靠他的队伍。所以他们都希望他思想上能通,大家思想一致下面的行动才会进行得顺利。
潘队长听着,没有再说一句反对的话,默然点着头,表示服从。于是市局的人便决定就这么办了,他们马上让人通知老钱他们终止审讯,然后把队里的几个头头都叫到会议室里,布置任务。大家都来了,听市局的人介绍方案,下达命令。不料市局的人刚一开口说了没几句,刚才一直负责突审毛杰的副队长老钱就打断了他:
“不行啊,安心和这个家伙刚才已经碰过面了,他知道安心的身份!”
省里的处长脸色马上变了,沉不住气地叫起来:“他不是不知道吗,怎么又知道了?”
“刚才安心到审讯室去取审讯笔录那小子看见了嘛。”
“取什么笔录啊,谁叫她去的!”
“我们也不知道你们想安排她打进去啊,再说安心干这事行吗?”
“怎么不行,你们不要低估了女同志的勇气和智慧,今天你们这个诱捕行动她不也是头一次参加吗,人家干得很好嘛!”
“哎哟,这个任务跟那个可不一样,这个是要她一个人深入进去,孤军作战的素质她有没有?……”
一通互相的争辩、埋怨和指责,但一切都为时已晚,都没有了任何意义。这场戏的导演者——潘队长,光在一边抽烟来着,什么话也没说。那位处长一开始还怀疑地斜了老潘一眼,老潘也装没看见。
接下来,他们把安心叫到了会议室。由处长、市局的人,还有潘队长和钱副队长,一起又问了她一遍——和毛杰怎么认识的、交往多久、对他都掌握些什么……等等。其实安心仔细想想,她对毛杰什么也不掌握,除了他的激烈的个性,他自称帮家里做点生意什么的,其它所知不多。她知道他家里有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哥哥,但这些人安心都没见过。倒不是毛杰有意瞒着什么,而是她后来并无深入了解毛杰的需求。她和他只是短短的一段插曲,她曾预感到这插曲要不早点结束终究会给她带来麻烦,只是没想到麻烦最后来得这么大!
在安心提供的情况中,惟一有现实价值的,就是毛杰的家庭住址。老潘建议,必须立即行动,搜查毛杰的家。毛杰已经被捕三个小时了,如果他有同伙的话,他接了货迟迟不露面肯定会引起同伙警觉的,说不定他们已经在销毁和转移罪证。
老潘的这个意见,省里的处长马上同意了。于是人马出动,由安心带路,分三辆汽车,十几个人,乘夜色,风驰电掣般地直扑毛杰的家来了。
安心只去过毛杰家一次,就是他们头回见面的那次,那次也是夜里,在夜色中她还能找到一些当时的印象。她带着那几辆车子,和车里塞满的全副武装的警察,穿街过巷,亮着明晃晃的大灯,在那些旧的带着些温情印象中开过去。
她印象中毛杰的家在劳动剧场的附近,他们的车子在那一片街巷中转来转去,终于,她找到了那个地方。一点没错,她想起来那是个挺大的独院,门前有好几棵参天大树,黑夜中只记得树的华盖黑压压的一片,把小院庇护得里外三层,感觉很隐秘的。她记得毛家的正门挺大,院里还养了狗。那天安心跟毛杰来这儿因为不想让狗半夜三更叫起来,是从后门进的屋。
她把他们带到了后门,四周很安静。警察们熄了车灯,下了车。潘队长指挥部分人往前门去,另一部分人去守住东西两边的围墙,潘队长自己则带人去敲毛家的后门。
后门刚被敲响,前院的狗便狂叫起来,叫门的缉毒队员不得不加大力量,把门敲得更响。没敲几下突然前院响起了枪声:“啪!啪!啪啪啪!”枪响得没有规律、很仓促,连潘队长看上去都有点意外。他马上冲身边的队员们喊了一声:“撞开!”几个队员一齐上去,用肩膀用力地撞门。但后门和前门一样,都是铁门,以肉撞铁,如卵击石,那门纹丝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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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4)
前边的枪声很密了,连安心都听得出来,已经是一场混战。潘队长就更听得出来,哪些枪是我们的六四式、七九式手枪的声音,哪些不是。从枪声上他可以判断,我们的人占了优势。这时有人建议增援前门,老潘没有理睬,但他只留了两个人继续虚张声势地撞门,其余人都去加强对四面院墙的包围。他让安心马上回车里去,后门也很不安全,他命令她马上离开,自己则冲到前门去了。
安心没想到,她一点也没想到会发生战斗。她听到了这激烈的、近在咫尺的枪响,仿佛才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梦,都不是误会,不是虚惊,一切都是真的。这场突然爆发的没有任何预警的战斗让她很难与那个扮相新潮,很精神、很酷、很直爽、很热情、很追她的男孩毛杰,连在一起,但这一切却如此迅速地,让她不及思索地发生在眼前。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车上躲着去,她向车子隐蔽的地方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她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这个案件中一个需要保护的证人,而是缉毒大队的一名战士,在战斗中她不应该躲到安全的地方苟且偷生。可她不回车里又能去干点什么?她连枪都没带,她冲进去什么作用都没有弄不好还添乱还得让人保护她。她一时不知进退,下意识地返回身顺着院墙往正门那边走,脑子里并不明确要去正门干什么。天很黑,她几乎看不清这一段院墙有没有人把守,就在这时,枪声像是很整齐地,突然停了。
枪声停了,整个院墙里突然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安静,这安静似乎表示战斗已经结束。据后来队里的同志讲,整个战斗从罪犯先开第一枪算起,一共只进行了一分多钟,但在安心的感觉上,似乎打了整整半宿。
和警察们武力对抗的罪犯实际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毛杰的爸爸,一个是毛杰的妈妈。毛杰的爸爸听见有人敲后门就开前门准备出去,与前门的缉毒队员正巧相撞,随即开枪。一分钟后,他在自己的卧室被击毙。而毛杰的妈妈被击伤腿部,然后被擒。在被抬上汽车时她声嘶力竭,大喊大叫,喊的什么安心一句都没有听懂。
这场战斗我众敌寡,不算艰苦,但打得比较突然,有一个缉毒队员也挂了彩,一颗子弹在他的大腿根部擦出一道血沟,虽属轻伤,但比较险。那个队员恰恰新婚不久,这颗子弹差点绝了他的后。
负伤队员和毛杰的妈妈一道被送到医院去了。毛杰的妈妈一条裤腿全是血,但到了医院才发觉也只是皮肉之苦,未伤筋骨。送走了伤员,警察们随即搜查了整个院落。周围邻居中一些年轻胆大的人在枪声停止半个时辰之后,陆陆续续探头探脑地出来看热闹,但战斗的现场已被警察封锁,看热闹的群众只能很不过瘾地挤在隔离线外面向这院子远远张望。
搜查工作进行得比较顺利,在毛杰家的储藏间、灶间和一个地窖里,都找到了隐藏着的毒品,量不大,有海洛因,也有鸦片膏,数量加起来当然也够判死刑的。
当他们把这座院子交给当地派出所封门保护然后撤离时天都亮了。回到队部先吃饭,吃完饭大部分人找地方打盹睡觉,潘队长和钱队长他们几个继续审毛杰。这次审毛杰一上来就告诉他他家已在昨夜被抄,抄出什么了你知道吗?你趁早交待了比较好,交待了算你自己坦白的,坦白从宽,等我们告诉你你再承认就不算了。但毛杰还是不说,他板着脸反问警察:我爸我妈在家吗?你们抄出什么了?
他爸爸死了,他妈妈伤了,他的哥哥不在,这些暂时都没有告诉他。
潘队长和钱队长轮流审他,换着出来趴在办公桌上打个盹。到了中午大家都累得不行了,这时毛杰突然说:你们叫安心来,她来了我说。
钱队长出来叫安心,安心进了审讯室。她一进屋毛杰就盯着她,一直盯着她在他对面的那张桌子后面坐了下来。
钱队长说:“她来了,你说吧。”
毛杰说:“你们都出去,我跟她一个人说。”
钱队长想了想,居然冲屋里另外几个人摆了下头,示意他们出去。然后,他用一只手铐,把毛杰反铐在椅子上。再然后,他也出去了。
再然后,就是安心和毛杰四目相对。这屋里只有他们俩,他们曾经是情人。现在,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审讯者,一个是被铐被审的阶下囚。
安心先开了口,她努力让自己的口气严厉得像一个审讯者:“你说吧,”她板着脸看着毛杰:“你不是要我来才肯说么?”
毛杰也看着她,半天才在脸上浮过一丝痛苦:“我现在才明白,”他说,“你一直在骗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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