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护士不懂英文,完全没听明白他说了些什么,可她认识世界级球星卡尔·海茵茨·施奈德,更知道他的女友此时正在本院接受治疗。于是护士比划着双手,示意他们跟她走。
空旷的走廊,苍白的灯光。大玻璃窗外,浓沉的夜色仿佛吞噬一切。
卢卡斯一副快要崩溃的表情。那是他的姐姐,十几年来像妈妈一样照顾他的姐姐。
玛丽担心的抓紧了衣襟。下飞机后,他们第一时间电话联系了女足少年队的领队,得到的却是一条噩耗。
孩子没能保住。
最终还是没能保住。
她简直不敢想象,这件事情将会对两个家庭产生怎样的影响。连想都不敢想,更不要说提及。
而孩子的父亲,这一路凝重了表情,大步不停。
拐过最后一道弯,他看到灯光下,拜仁女足少年队的三位守门员坐在走廊上,端了沉痛的神情,垂首不语。领队和队医站在病房门外,凑在一起凝眉私语。最意外的,伊莲娜竟然守在病房门口。靠在门框上,望着一张病床,眼中一片空。
卢卡斯和玛丽尚且犹豫了片刻,卡尔却毫不迟疑的越过莉莎教导的守门员,越过莉莎的同事,越过莉莎的至交好友,放轻脚步进了病房。
年轻的天才门将斜了眼看他,领队和队医睁大眼看他,伊莲娜看也不看他。
而他直看向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
太过熟悉的一张脸。每天早晨醒来都会在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一张脸。他能够细数出她有多少根睫毛,却从未见过她现在这样子。
苍白的脸色,失了光泽的黑发。肿胀的一双眼,睡梦中也在流泪。透明液体沿着眼角蜿蜒而下,湿了枕头。
卢卡斯和玛丽缓缓走到门口,思考了片刻,终是退到了一边。伊莲娜收回失焦的视线,蹙眉冷哼,转身轻轻关上了门。
门扇闭合前的一瞬间,看到卡尔在病床前落座,小心握过她没有插上输液管的那只手。
一片冰凉。
掌心有茧。
他沉默着,细细摩挲。偌大的病房中,只听见仪器转动的机械声,点滴落下的滴水声。
直到这一刻,眼中才开始涌现酸涩。
直到这一刻,某些事实才有了真实感。
只能说,这孩子来得太突然,太意外。
不是完全没想到过莉莎会怀孕。可那种事情,于他心目中完全是小概率事件,可能性低到可以忽略不计。因此从未认真思考过,甚至在新生命的形成已经成了既定事实之后,他这个准爸爸仍然像做梦一样,毫无真实感。
每晚睡前,做梦一样听莉莎说着未来的事情。
他在听,偶尔也会想。想将来孩子在场上会踢什么位置,想他会不会像父母一样。
像一场梦一样的想。
忽然,莉莎急咳几声,打破了一室的沉寂。
卡尔手上蓦的一紧,本能抬起头来,看到她昏昏然醒转。
墨色瞳孔中倒映出的,是她的男友。是她濒临崩溃的时候,唯一一个想要依赖的人。
那个人现在就在这里。苍白的灯光下,仿佛连金发也黯淡了许多。一双幽蓝的眼中,承载了无言的伤痛。
却依然坚定的握了她的手。
只坐在那里,一双肩膀就仿佛能够支撑世间一切。
从未停过的泪,顿时汹涌。
几次深呼吸,她断断续续哽咽出声:“孩子……听说……是个男孩……”
不成语法的一句话,却仿佛一记闪电劈在他的心上。
他的孩子原本可能像他一样,成为拜仁皇牌前锋。也可能像她一样,成为德国首席国门。更可能在国际大赛上过关斩将打败各路高手,最终站在荣誉的顶点。
和他一样,成为德国足球的皇帝,民族的希望。
在他模糊的想象中,他的孩子会有无限种可能。却唯独没想过,他会沦落骨灰盒中,葬在泥土。
怎会这样。
三个月的时间,还不如这一瞬间来的真实。
所有不清不楚的画面,只有在这一刻,忽然清晰印刻在心上。
以破碎的模样。
他真的,已经失去了他的第一个孩子。
以伤痛的方式,彻底摆脱了三个月以来的浑浑噩噩。
如果能再给他选择的机会,他愿意抚养这个孩子,看着他踢球,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直到成为另一个自己。
只是命运已经直接替他做出了选择。
没有选择。
孩子的母亲空洞了眼神,直愣愣的望着他流泪,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不想说。
卡尔执她的手,任由铺天盖地的情绪淹没自己。良久,不作声。
其实,他也想过。
十数个小时的飞行过程中,他也想过,如果连莉莎都会死去……
如果失去……
直到窗外地平线渐渐发白,直到太阳即将升起。他深吸一口气,抬手顺了顺她的头发:“你好好休息,等养好身体再回德国吧。”
现在这样的伤势,根本不可能坐飞机。
日本毕竟医学发达,留在这国家养伤总是不错的选择。
她垂下眼帘,默默颔首。就算这一场灾难过后,对这个国家产生了抵触甚至恐惧的心理,她还是要留在这里。
还要取回那孩子的骨灰,带回家。
很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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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隔音不够好。
门外,卢卡斯和玛丽等在那里已经很久。他们想要给那两人足够多的时间平定情绪。
听到房内传出那句话,他们面面相觑。想来,现在可以进去了吧?
领队和队医毕竟很局外,听到他说暂时要她留在日本一段时间,两人便开始商量着带队返回德国的具体安排。
伊莲娜抱着双臂靠在墙上,看了看莉莎教出来的那位天才守门员,淡淡的说:“别管他们了。”
——事情到这地步,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了。
——孩子已经没有,他们将来会是怎样的发展,依然是谜。
——就这么悬着,能拖到什么时候呢?
——谁知道。
——至少可以肯定,她决定的事情,是不可能有转圜余地的。
——哪怕万劫不复,也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就这么纯粹。
============作者废话============
失去的比拥有的更有存在感。
以及,他提到的那句“如果连莉莎都会死去”,在他脑海中到底是怎样的画面……现在,我不会说。
17 四年轮回
17四年轮回
那之后,卡尔和卢卡斯很快返回了德国。毕竟,联赛和杯赛还在等着他们。身为职业球员,如果因为私人原因缺席赛场,于他们是不可原谅的。
玛莉也因为学校有课,不得不跟着哥哥和男友一起回国。行前,她那么担心的拉了莉莎的手。千叮咛万嘱咐的安慰,说等她身体状况好些就接她回德国。后者淡淡的笑了,回握她的手,再三保证自己没事。
拜仁女足少年队的队员在事故中只是轻伤。耽误了几天行程,最终还是由领队带着返回了德国。
伊莲娜在德女联亦有比赛,不能多作停留。
几天过后,日本这边只剩下了莉莎一个人。每天坐在病床上,看窗外云卷云舒,发呆一整天。
由重症监护室转移到普通病房,来来去去多少人探望过她,就连德国驻日本大使馆都有人前来慰问。可于她,唯一有意义的事情,是拿到儿子的骨灰那一瞬间,手中比想象还要轻飘的重量。
三个月的期冀,三个月的幻想,三个月的等待,就归于一方木盒。
小小一方匣子,就是一段梦。
而她接过骨灰盒,怔怔良久。以为自己哭了,抬手摸摸脸,却是一片干涩。
哪里有眼泪呢。
再过一段时日,她的身体状况已经大有好转。日本的医生多有感叹,说运动员底子就是好,这样的恢复程度连坐飞机都不会有问题。
当她听说自己康复至已经可以出院,第一件事情就是打电话请家里帮忙订机票。
这国家,多一分钟也不想留。
想想都会觉得心里发空。
远在欧洲大陆的卡尔接到她的电话,回头看了墙壁上贴着的赛程表,果断下决定:“就坐周四的飞机。需不需要我去日本接你?”
这句询问完全是在预料之中。莉莎在电话另一端默默摇头,以同样坚定的语气说着:“不用接我,我自己可以回去的。你还要备战比赛,来回飞实在太耗精力了。你是职业球员,比赛为重!”
卡尔手握听筒,犹豫片刻。不过想到周末的比赛,再想到她的身体素质足够好,最终也就点头应允:“好,你在日本那边多小心,我在慕尼黑机场接你。”
莉莎垂下眼帘,轻声说了一句“再见”。
阖上手机,她低头抚过怀中的骨灰盒。
——孩子,妈妈这就带你离开这可怕的国家。
——很快就能回到德国,回到慕尼黑。
——回我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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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当她手捧骨灰盒,走出慕尼黑机场海关出口,看到有人向她迎面而来。
是这些年朝夕相伴,最熟悉的身影。
卡尔走到她面前,缓缓摘下墨镜,双手小心翼翼接过骨灰盒。
冰凉。分量比想象的还要轻。
孩子最终葬在了他们家附近一座小教堂。
左边埋了对街一位老妇,右边是个上世纪初的墓碑。
他们将一束花置于墓前,牵了手站在那里,双双沉默。
掌心传来彼此的体温,是暖的。
此时,距离2002韩日世界杯开幕,不足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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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的德国队,卡尔·海茵茨·施奈德拖着一只伤脚,以五场比赛共计三十分钟的上场时间,见证了国家队的悲剧。也证实了没有他的德国队,充其量只能算作“传统强队”——还是吃老本型的。
2002年的德国队,卡尔·海茵茨·施奈德状态正佳。冠军杯上已经淘汰了大空翼率领的巴塞罗那,全世界都将拜仁视为今年杯赛冠军的不二人选。
那男人,除了强大,还是强大。
谁都清楚,只要有了状态十足的他,德国队足以成为世界杯“冠军热门”级别的队伍。问鼎大力神杯,绝对不是妄想。
可这份状态,却不足以打消媒体的疑虑。
都记得德国队在资格赛上的磕磕绊绊,都记得四年前法国世界杯上青年皇帝的颗粒无收。还有谁敢看好这支球队,还有谁敢看好他?
铺天盖地的悲观评论,并不影响卡尔的训练。其实现在的他,根本已经忙到没有时间看电视看报纸。
自从未出世的孩子意外夭折,他就像是把全部情绪发泄在了足球场上。联赛杯赛尚未结束时,他已经是全队每天训练到最晚的一个。二月以来,他推掉了一切能推的商业活动社交活动,将全部精力灌注在足球上。
国家队集训过程中,他的刻苦更是带动了周围同僚。几周以来,他几乎成为了德国国家队全体球员的楷模。可是那些入流或不入流的媒体,却只想着怎样将他形容得不堪,处心积虑要把他塑造成花天酒地的荒唐形象。
有意义吗?卡尔又何曾在乎过别人对他是捧是踩?
到最后,莉莎对着晨报的足球专栏忍耐很久,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撇嘴说了一声“浅见”。
四年前失利,不代表他没有实力。资格赛表现不佳,不代表这支队伍在正式比赛就没药救。
为什么他们就不信他呢?
为什么就不能相信他这德国足球皇帝呢?
卡尔放下咖啡杯,看了她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收拾了东西,准备出门。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对她交代一句:“今天训练结束,我和源三去见主席。晚上不回来吃了。”
“好的。”她点头,目送他出门。直到车子消失在街角,她翻出手机,看看日期。
距离世界杯开幕,还有三十天整。
TBC
============作者废话============
查了一下,三个多月大的胎儿一般也就长到梨子大小。又查了一下,无论发育时间长短,流产的胎儿确实有火化的。估计在发达国家,如果家属要求火化后的骨灰,没理由得不到的。所以骨灰盒的设定应该还算符合实际==
18 日韩战场
6月1日,德国队迎来小组赛第一场比赛——对阵沙特队。
赛前,各界媒体普遍预测这是场实力相当的比赛,不过德国队在关键分的把握上可能会比对手更胜一筹。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德国胜面较大。
德国队全队在备战过程中不敢有丝毫大意——毕竟,世界杯的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阴沟里翻船这种悲剧……看看开幕式上的法国队就知道了。
带着小心,更带着十二万分的拼劲,他们踏上了比赛场地。甫一开赛,便以排山倒海的攻势压向了沙特队的龙门。
这一刻,体格、速度、技术的差距,竟然如此明显。沙特队从最开始的左支右绌,到最后的溃不成军。一场比赛下来,看台上的观众莫不为之瞠目。
德国球迷更是一浪狂欢接着一浪——今天是他们的节日。
8:0。如此悬殊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能够被载入世界杯史册的这一战,正是由卡尔所带领。
他进球进疯了。全场比赛贡献五分,瞬间登上了射手排行榜的首位。
媒体疯了。第二天全世界报纸的头版,都出现了卡尔那一头闪亮的金发。德国队被视为夺冠第一热门不说,连他本人也被捧为黄金一代的佼佼者。
对此,他本人完全是宠辱不惊的态度。
有些媒体昨天还在预测他小组赛会以零进球收场云云,今天就换成了酸葡萄的语气说他“咸鱼翻身”或者将他夸张成撼天动地的英雄。
看客有看客的立场,而他身为戏中人,只是想要踢好自己的球罢了。
其实很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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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组赛结束,已经是六月中旬。德国队一路表现亮眼,以小组首名的成绩成功跻身十六强。
主教练在新闻发布会上高度赞扬队员们在小组赛阶段的表现,对于球队继续晋级表现出了极大的信心。
卡尔作为队长,面对着一众媒体,依旧是毫无表情的一张脸。却有女记者看着他冷峻的面容,几乎要迷醉。
闪光灯打在他的脸上,金发耀眼得令人不敢逼视。
“请问施奈德,你预计德国队在这届世界杯能取得怎样的成绩?八强?四强?”
就像四年前的法国世界杯一样?还是比当年的成绩稍微好上那么一点?
卡尔无言的盯视他片刻。短短三秒钟的时间,却令对方冷汗都要跌落下来。
低沉好听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全场。
“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幽蓝色的眼中,是一片沉稳神色:“就是冠军。”
人说,没有欲望的人才是最强大的。因为那样的人,不存在弱点。
可对于他,求胜的欲望就是力量的来源。有了欲望,就有鞭策自己的动力。有了欲望,他才会努力锻炼自己,一天比一天强大。
台下众人尽皆默然。
坐在他面前,能够清晰感受到深沉的压迫感。
穿着德国队传统球衣坐在台上的那个男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浑厚的威压。尚且不是杀意,只是在彰显着纯粹的强大。
那一刻,噤若寒蝉的平凡人等,仰望着他冰雕一般的脸孔,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些年来他会被称作“足球皇帝”。也明白了为什么德国队会被称作“德国战车”。
他眼底深处燃烧的,是征伐。他们心下胆颤的,是臣服。
这就是德国队的队长。
这就是卡尔·海茵茨·施奈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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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胜巴拉圭,又将本届世界杯的黑马美国队送回了老家。
半区的另一场比赛,韩国队最终战胜了西班牙,挺进四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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