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很多。
想孩子若能平安长大,会不会像他父亲一样,在球场上纵横驰骋,王者一样举起象征最高荣誉的奖杯,眼中坚定的光芒,仿佛他就是为了征伐天下而存在。
会不会站在全世界的最顶端。
会不会,高处不胜寒。
像他一样。
和他一模一样。
脑海深处隐约响起婴儿的哭声,而她却像灵魂出窍一般,甚至没有丝毫心痛的感觉。
手术灯亮起。
她缓缓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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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台上唉声嘘声连成片,刚刚进了球的卡尔在片刻间被队友们包围。无数只手揉了他的发,无数只手拍着他的肩膀说“干得好”“得分了”。
他习惯性的抬头看向看台上固定方向,刹那间,心脏毫无征兆的抽痛。
好像有什么东西失落,他却无法捕捉。
定神看到那个固定的座位上,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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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莎缓步走出大门,门外反堕胎宣传者失望又同情的看着她一步步走来,又一步步走开。
而她却兀自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夜色沉寂如水,街边民房亮起温暖的橙色灯光。
她仰望天空,对着深沉的天幕,弯起唇角。温柔的笑,平和的笑,用力的笑。
笑到泪水滚落眼角,晶莹跌落在地,碎成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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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回到家,打开玄关电灯开光。漆黑的屋子,亮起了温暖的橙色。
他出声唤了一句“莉莎?”
有回声在房间中荡漾。
TBC
腰斩尾声
距离莉莎·刘人间蒸发,已经整整四年。
慕尼黑的冬天,来得分外的早。距离圣诞还有两周时间,街边商店已经营造出浓浓的圣诞气氛。圣诞树和圣诞礼物摆了一层又一层,鲜艳的颜色在灯光照耀下显得分外温暖。
站在埃里森大街尽头,一位东方女子裹紧身上的风衣。
街对面一家意大利餐馆,一对外形靓丽的男女携手走了出来。
男人用宠溺的眼神望着怀中的女人,薄唇翕动着不知说了些什么。
隐约听到破碎的单词进入耳中。
'慕尼黑最好的意大利餐馆。'
转眼,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
那位东方女子扬起唇角,露出轻轻浅浅的微笑,抬头看天空。
深蓝色的天幕下,几颗星星明亮的闪烁。
街上行人匆匆。
北风吹过。
END
番外 记得
六岁那年,母亲去世。
还记得父亲带着我和弟弟,站在母亲的墓碑前面,敬一杯茶。父亲说,那是上好的龙井茶,母亲生前的最爱。多少年前,母亲噙着一抹温和的笑,优雅的捧起茶杯,轻啜一口,满足的闭上眼睛。
就是这个画面,打动了父亲。
而我和弟弟蹲在一旁玩着泥巴,似懂非懂的听着父亲喃喃自语,直到他的声音开始哽咽,我将手上的泥抹在弟弟脸上。看到他一张脸变成小花猫,得意的笑。
那之后没几天,父亲带着我和弟弟来到了德国。
我讨厌德国。
我讨厌德国食物浓重的奶酪味,讨厌听不懂的德国话,讨厌人迹稀少的小巷,讨厌沿路一成不变的红砖老房。
也讨厌每天忙着工作,从来不陪我的父亲。
更讨厌整天和男孩子踢球,留我一个人在旁边远远看着的弟弟。
最讨厌的,莫过于那些踢球的女生,叫我“中国猴子”。
'中国猴子怎么能踢球呢?'
'我们才不要和中国猴子一队呢!'
初到德国的那段时间,我整日整日独来独往。每天顶着星星月亮出门,逃学游荡一整天。踢路边的易拉罐,踢石子,踢那些我看得到、踢得动的一切物品。
直到那天,我看到路边蹲着一只小狗。
很小很小的狗,大约只有成人的拳头大小。
我低头看着它,它也抬头看着我。我不知道它从我的眼中读出了些什么,而我——我看到它眼底清澈一片,满溢着无辜的善意。
“莉莎,你怎么会在这里?”
蓦然,温和好听的女声,传入了我的耳中。像清凉的泉,润泽了一方干涸。
然后我回过头,缓缓张大了眼睛,看到女神踩着一路芳草,向我走来。
纯白的裙,裙摆荡漾着温柔的弧度。披散至腰间的金发,反射着太阳的光泽。一双碧绿的眼睛,盛满了温和的笑意。
仿佛会说话的一双眼。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位女士叫的并不是我,其实是那条小狗名叫“莉莎”。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位女士注意我已经很久。看到我|奇|每天踢着所有能|书|踢的东西,却只有在面对弱小的生命时,没有下脚。
其实我没那么伟大,没动手不过是因为觉得那条狗跟我很像罢了。尽管也说不上来哪里像。
后来,那位女士邀请我去她家小坐。
我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看她戴上厨房手套,从烤箱中端出热乎乎的黄油曲奇饼。
第一次有人请我吃曲奇饼。
我粗鲁地抓过饼干,吧唧着嘴,吃得满桌子碎屑。
其实是故意的。虽然我自认当时的自己算是个没教养的孩子,不过也没有到那么夸张的程度。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看到那位女士苦恼皱眉的样子,尽管那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
可能是提前到来的青春期叛逆吧。
而那位女士就这样看着我吃得狼藉,自始至终没有半点怨言。只是噙着一抹温和的笑,静静看着我。
吃着吃着,我渐渐停下了。从那双碧绿的眼中,我看到了某些不一样的东西。
多年以后,我懂得那是温柔与包容。可当时的我,只是这样死死的盯着她,良久,忽然眼泪落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只记得那时满脑子唯有一个想法——如果她是我的妈妈,该有多好?
或者说,如果我的妈妈还在,该有多好?
从那天起,我每天都会跑去一个街区外,那位女士的家。找她玩,找她聊天,找她学做各种好吃的。或者有时什么都不做,就看着她在厨房中制作糕点,一看就是一个下午。
她说她曾经是女足守门员,后来也做过女足教练员。却绝口不提她现在为什么放弃了这份工作,每天一个人守在家中,等日出等日落。
她不提,我也没问过。
再后来,她开始教我踢球。传球、射门、盘带、界外球……每种技术都学了个遍。平心而论,那时的我表现相当好,各种技术都很均衡,运用也很自如。可是我的老师在旁边看着,却越看越蹙眉。
不是对我不满意,不是对我失望。当时她眼中流露出的情绪,是犹豫,更是担忧。
后来,我的老师把她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一天一夜,时间久到我开始担心,甚至想过要叫爸爸来。可就在我付诸行动之前,她打开了房门。一张脸,仿佛老了一岁。
“莉莎。”她沙哑着声音,缓缓说道:“今天,我们学习守门员技术。”
学习的结果,完全在意料之中。
当我站在球门前,仿佛整个球场都开阔了几分。一次次的扑救,一次次的解围。只有在这个位置上,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活得充满干劲。仿佛生来我就应该是守门员,就应该站在球门前,成为全队最后一道生死防线。
我兴奋得回头看我的老师,非常期待成为她的弟子,打从心底想要向她学习守门技术。甚至从没看过她扑救,直觉也知道她必定是最好的门将。
至少,曾经是。
可我看到的,是一张近乎失魂落魄的脸。
老师怔怔的望着我,良久。她明明没有哭,那表情却像已经哭了一个世纪的漫长。直到最后,她苦涩的摇头,沉下声音,说道:“好,我来教你守门。”
而那时的我尚且不识愁滋味,听到这句话,立刻展开了笑颜。单纯的高兴了。
我在老师的指导下,渐渐掌握了守门员所需具备的各种能力。可一个月之后,老师却把我叫到身边,凝重了表情,说我不适合做守门员。
她发现我根本不长肌肉。
她说没有肌肉的守门员,永远不可能达到顶峰。
绝对、绝对不可能
印象中,那是我们之间唯一一次争吵。针锋相对到最后,我抹去满脸泪痕,冲她大声吼了一句:“我的人生由我自己做主!”
而她像是被噎了回去。沉默半晌,倏的平静了表情。
“随便你。”
她是那样说的。
后来,她继续教我守门,直到我进了不来梅女足少年队。
后来,我接受过很多位守门员教练的指导,可只有她一个人,被我称呼为“恩师”。
那些都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久到我已经留起了长发,久到我已经学会各种烹饪手艺,久到我已经懂得照顾家人,久到我已经能够像她一样噙一抹温和的笑。
久到我已经成为了第二个她。
我十三岁那年,遇到一个女孩。她很强,很棒。就像一部会奔跑的计算机,一双眼睛轻易洞悉对手的战略战术,完美协调全队的攻防。她自己更是能攻能守,在足球场上堪称全能。
就是这个女孩,带领拜仁女足少年队和我们不来梅女足少年队踢了一场比赛。就是这个女孩,赛后找我交换了队长袖章。
她叫伊莲娜,俄裔德国籍。顶一头寸许长的短发,激动时会爆粗口,但在比赛时却比任何人都要冷静。
她说希望有一天能和我一起踢球。说这句话时,她的眼中有光。
从那天起,我开始期待。
从那天起,我开始关注拜仁女足。
更是偶然的,看了一场拜仁男足的比赛。
在恩师家中,我穷极无聊的转换着电视频道。直到一抹金色闯进我的视线——遥控器缓缓放了下去,我专注。看到那个年轻的男孩身披拜仁慕尼黑客场战袍,右脚高高扬起。触球的那一瞬间,棱角分明的脸上,清晰可见的是一种无可取代的执著。一双幽蓝的眼中,有光。
就在我目不转睛的时刻,电视信号突然断掉。
我茫然的转过头,看到导师颤抖着双手按住遥控器,就像电视中有什么妖魔鬼怪要挣脱束缚冲她而来。
还未等我开口询问,她甩过头来,声音近乎破碎的对我说了一句话。
“莉莎……你千万……千万不能去慕尼黑……无论如何也不能去拜仁……”
我端正了坐姿,仰头看她,眼底一片坚定。
“为什么?”
而她听到这三个字,望了我的眼神,失神良久,忽然转身冲上楼。
她甩上房门的瞬间,声音响彻整栋房子。我沉默坐在客厅中,动也不动。
我知她,一如她知我。
她知我若是想去,就一定会去。正如六岁那年,我想要做守门员,就一定会做。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我要去,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拦下我。
而当时的我也并未多想。毕竟,伊莲娜还在等我。
我不想让她等太久。
那之后数年,恩师因病去世。是胃癌,走得其实很痛苦。
她人生的最后几天,我守在她的床边,握她的手。亲眼看到曾经风姿绰约的女子,如今是怎样一般形销骨立。
而她无力回握了我的手,一双碧绿的眼睛已然混沌,曾经温润的声音也变得嘶哑。
她说,要我照顾好自己。
仿佛倾尽了她一生的荣耀与期冀。
她几乎是我的母亲。
而泣不成声的我,颤声说着我一定会拿回女足欧冠,作为献给她的礼物。
她微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也未能说出口。
留我一人守在她的床边,握着她渐渐冷下来的手,哭到眼泪干涸。
恩师留了很多东西给我。数不尽的书,包罗万象。还有最珍贵的守门员训练手稿,是她毕生事业的精华。在她死后,我整理了她全部的遗物,将财产和房子捐给了慈善机构。剩下的东西,全部带回了自己家。
刘家举家迁往慕尼黑,那些东西也随着我一起离开了不来梅。
再后来,我和卡尔决定在一起。恩师的遗物,也是我搬家时绝对不肯放弃的事物。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我和卡尔约定好的日子。今天,我们会搬进新家——只属于我们两个的新家。
秋天的清晨,我坐在自己的房间中,看看周围一圈纸箱子,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就像待嫁的新娘,期待中也有一丝忐忑,是谓甜蜜的折磨。
百无聊赖中,取过手边一本书。是恩师留下的《简·爱》。翻开扉页,我惊讶的发现竟然有一张照片和一张卡片掉落出来。
看日期,真的是有年头的一张照片呢。
上面一个男人搂着一个女人的肩膀,两人站在一座小木屋前,山水之间,笑得像新婚一样明媚。
是我的恩师,和拜仁主席。
我呆呆的望着这张照片,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可心底某个角落,模糊的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原来,她这半生的空虚是为了主席。
原来,她不让我来到拜仁,是因为这里有她认识的主席,以及她不认识的……主席的徒弟。
根本是那么明显的答案呀。
于是我读了那张卡片。
娟秀的字体,是恩师不容错辨的笔迹。
'世上有这样一种男人。'
'当你看到他的一瞬间,你会清楚的知道,他必定是站在顶点的那个人。'
'即使他只是在你面前垂手而立,你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能感受到无可抗拒的威压。'
'那样的人,仿佛就是为了成为皇者而存在于世。'
'那样的人,你完全无法移开视线。只能任由自己一点一滴的沦陷,从此失了自由。'
'当你走进他的世界,你会得到超乎想象的温柔对待,恨不能就这样溺死在他给予你的宠爱之中。'
'没有人能逃出他织的网。献出一切换来的抵死缠绵,又岂能维持一生一世。'
'万万不要忘记,若是他眼中有了别人,那将会是你万劫不复的开始。'
'极尽折磨,也看不到尽头。'
'直到你死去,直到他消失。'
'没有后路可退。'
'有时,情愿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男人。尽管,如果再有一次机会选择,我依然会义无反顾的飞蛾扑火。'
'很傻,不是么?'
就在我对着这张卡片怔怔无言的时候,窗外传来熟悉的引擎声。
隔着一个街区都能轻易分辨出来的,他的车子。
我像游魂一般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看到他走下车,摘掉墨镜。
阳光在他的金发上舞蹈,绿叶在他的蓝眼中荡漾。
而他抬头望向我的方向,唇角勾起温柔的笑。
是那么好看的笑。
全世界,只有家人才能够看到的,属于帝王的笑容,就这样深深印刻在我脑海中。
刹那间,有个词在我心底深处闪现。
——万劫不复。
而我回给他一弧清清浅浅的笑容,温暖一如我初见恩师的那天。
一如当年那女子风度翩翩的向我走来,仿佛脚下玫瑰花瓣层层绽开,又纷纷凋落。
彼时,我早已没有了退路。
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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