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是好样的,我一直很看重他,”杜峰又走近了一点,他摊开双手,无奈地长叹:“我也是不得已…”正说着他忽地扑了上来,双手扳住肖海握枪的手,将肖海撞向石壁。肖海抬起膝盖猛地踢上他的小腹,杜峰忍着疼拼死去夺肖海手中的枪,肖海抬起手肘对准他右臂的创口就是一击,杜峰吃痛,手上不由一松,虽然只是一刹那的工夫,肖海却已占了先机,他抽出持枪的右手对准杜峰的鼻子就是一拳,直入心肺的酸痛登时让杜峰的整张脸都陷入了麻木。
等杜峰再次睁开眼来,他已被肖海按在了地上,身体躺在洞里,脑袋则腾在半空当中,风自山谷下翻卷而上,杜峰可以清楚地嗅出自己脸上的血腥味。
肖海咬紧牙关瞪视着他:“你知道被泼了硫酸后的脸是怎样的吗?”枪托重重砸上杜峰的鼻梁,鼻骨彻底断裂了,“我告诉你,鼻子整个烂掉,只有两个孔,你知道吗?”
“嘴呢?你知道嘴又是怎样的?”冷硬的铁器猛捣杜峰的嘴唇、软组织撕裂的声响诡异而可怖:“没有嘴唇!就是这样!!”
肖海狂怒地掐住了满面鲜血、几乎不成人形的杜峰:“毁容是什么?就是把人变成个鬼!不想照镜子!不想看到别人异样的眼光!什么都不想看!恨不能去死!!”他呵呵地笑了:“是啊,什么都不想看,我成全你!”说着他高高地举起枪筒对准杜峰的左眼窝狠狠戳去。
“啊——”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杜峰昏死了过去。
“小天,”肖海凝望洞外层峦叠嶂的群山:“哥给你的生日礼物来了,”说着将枪口对准了杜峰的脑袋。
还未等他扣下扳机,枪响自身后传来,肖海赶忙伏下身子,子弹打空了。随着一声怒吼,有人猛地冲了过来,将他从杜峰身上推开。肖海一拳直击来人的下颚,闷哼一声阿强翻倒在了地上,但他随即又扑了过来,与肖海扭做一团。撕扯之中,两人的枪都脱了手。阿强虽说枪法平平,却孔武有力,豁出了性命的他也绝对不是好对付的,但他到底受了伤、体力多少有些不济,很快肖海便看准形势占据了先机,阿强知道大势已去,忽然他猛地拉住肖海一个翻身,竟双双向悬崖滚去!
就在千钧一发的瞬间,肖海推开了阿强,随着一声惊呼,阿强笨重的身躯向着数十丈之下的深潭直直坠落!而肖海也被扯得失去了平衡,掉了下去,慌乱之中他的双手抓住崖壁了上的枯藤,终于定住了身形。
从最初的惊骇之中恢复过来,肖海一手握紧藤蔓,另一只手努力去攀崖边,奈何就是差了那么二十来公分,怎么也够不到。耳边纤维撕裂的不祥声响令肖海一阵心惊,他定睛一看,原来枯藤承受不住他的体重,眼看就要断裂。
“肖海!”头顶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肖海猛一抬头正迎上李明正焦急的眼睛。
“快抓住我!”李明正单腿跪在崖边,弯下身子,向他伸出手来。
“砰——”地一声枪响,从背后射来的子弹打穿了李明正的右肩,鲜血直滴到肖海脸上。
在李明正身后,杜峰踉跄起身,颤抖着双手又一次扣下了扳机,但子弹居然打光了,他向不远处的地上散落的两把枪爬去,将枪支抓在手中,杜峰再度举枪瞄准。
子弹近乎贴着脸颊过去了,要不是杜峰瞎了一只眼又受了重伤,只怕李明正早死于非命了。“砰、砰”的枪声在耳边乱响,李明正不是不知道自己处境危险,但看到肖海随时会坠落悬崖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整个人都趴跪在地上,他毫无保留地伸出了自己的双手:“肖海!快!”
肖海看着他微微一笑,忽地双手一松,顿时坠下断崖。
在生死一线的时刻,肖海替李明正做出了选择,他宁死也不要李明正为他冒险。
杜峰模糊间看见背对着自己的李明正忽地全身一僵,仅仅怔了一秒,他扭转了身体,拔枪指住了杜峰。
杜峰被那凌厉的气势镇住了,他停止了近乎神经质的射击,嘶哑着问:“你是警察?”
“是。”
“我投降。”杜峰嘴上这样说,却并没有放下枪来:“我投案了,你可不能对我开枪,这是违法的。”
李明正看着眼前这张血肉模糊、卑怯可憎的脸,心头涌起一股深深的厌恶,他不明白小天为什么会觉得肖海和杜峰相似,也许他们都有冷酷的一面,但在李明正看来这两个人的完全不同,杜峰的灵魂散发着浓浓的腐臭,这个人早该下地狱了,但以警察的职业道德来说,他却不能对这个人渣动手。
李明正轻笑一声,举枪对准了杜峰的心脏:“对不起,我等不及法律裁判你!”
杜峰唯一的瞳孔急剧收缩:“你不能那么做!”
李明正扣下了扳机,一股浓绸的血水自杜峰的心口喷薄而出。
枪声在青山翠谷间回荡,李明正很清楚这声音分别来自两把手枪,就在他开枪的同时,杜峰也射出了最后一颗子弹,而此刻这颗小小的钢弹正停留在自己的体内。鲜血正泊泊地外流,疼痛渐渐变得涣漫,倒地的瞬间李明正脸上泛起一个微笑:他替他做到了,他没有输。
八月的晴空蔚蓝高远,太阳金光刺目,一只山鹰掠过天际。
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22。
下午两点正是医院的探视时间,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提着篮水果匆匆地走进了住院部的大门,刺鼻的消毒水味让他蹙紧了眉头,对照着手中的小纸条,在一间单人加护病房前他停住了步子。
敲了几下门,听到屋里那声“请进”,他推开房门探头进去:“是我。”
把水果篮放在病人的床头柜上他随手拖了把椅子坐下:“一闻到消毒水味我就头晕,还好老王给我写了病房号,不然我还真不一定摸得过来。”
“不是上周才跟老头子他们一起来过么。没方向感就是没方向感,别往消毒水头上推。”背靠枕头坐着的病人脸上露出淡淡的笑。
“哎呀,李明正,你这院可没白住,不但养伤还养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得理不饶人了?”
听到张克定的这么说,李明正不由愣了一下。张克定丝毫没注意到他细小的表情变化,高兴地说了下去:“不过你恢复得真快。那天在医院看到你满脸插着管子的样子,我都吓死了,还以为你这次真的以身殉职了呢。舒薇当时就昏过去了。”他感慨地摇了摇头。
“对了,谢谢你前天替我送小薇去机场。”李明正微笑着岔开了话题。
张克定冷哼一声:“我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其实根本没必要,你在这里躺着,她倒跑去瑞典见男朋友,还要我替你去送她,这算什么事儿,我回想起来都郁闷。”张克定说着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个苹果用水果刀恨恨地削着:“别看我们学了那么多年心理学,这女人的心我却从来没看明白过。你失踪的时候她多着急啊,病危通知一出来她哭得跟你已经死了一样,嘿,谁能想到你一醒她居然就跟你分手。女人这个东西怎么就变得这么快呢。”
“是我提的分手,”李明正目光平静:“不怪小薇。”
张克定愣了愣,把削好的苹果递了过去,李明正摇了摇头:“你自己吃吧。”
张克定咬了口苹果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哎呦”了一声,边在随身背着的包里翻寻着什么边说:“差点忘了,今天我是给你送东西来的,鉴识科的人昨天交给我的。”说着他掏出一个塑料袋放在李明正的被子上。
李明正打开袋口,把里面的物品一件件地取了出来,钱包、钥匙、手机、电池板、SIM卡,都是被绑架的时候李明正交给肖海的东西。
“在哪儿找到的?”李明正检点着钱包问。
“哦,刑侦科的人说那个绑匪简直比耗子还能藏东西,电池板和SIM卡是在墙洞里搜到的。”张克定拿过手机看了看:“哎,没弄坏啊。”
“没坏你这么遗憾?”李明正从他手中抽回手机。
“我是替你可惜,”张克定一扬眉:“你不知道吧,局里新进了一批机子,那才叫先进、漂亮。你这个虽说也带摄像头功能,但比那个可差远了。我都恨不能砸了自己手机快点换一个呢。”
李明正无奈地笑了,拿起SIM卡往手机里插。张克定叹了口气:“不过东西换不换都好说,人能平安就好。对了,大家都说这次的事情虽然闹得很大,不过兄弟们的命还真都够硬,你就不要说了,不过有个人命比你还大。”
“谁?”李明正抬起头来。
“当地搜捕组的一个毛头小子,在山洞里被发现的,你说巧不巧,那子弹居然是擦着他太阳穴过去的,只受了点轻伤,这要差个一寸、两寸的就得去见阎罗啊。”
李明正插卡的动作不由顿了一顿。张克定把苹果核抛到脚边的垃圾桶中拍了拍手:“一下子破了这么大的案子照说是很顺利,但仔细想想这个案子还真是奇怪,搜查组把那座山都翻遍了也没找出74万现金的下落,还有那个绑匪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怪不怪?按理说掉到那么深的潭子里肯定是活不了了,可沿着河上下十里都捞遍了也找不到尸首。老头子为这事特地到当地蹲了一个礼拜的点,屁用没有。”
对于张克定的牢骚李明正没发表任何看法。安好SIM卡后他又将电池板装了上去,按下开机键,屏幕亮了起来。看着李明正熟练地键入开机密码,张克定拿起一个香蕉低头剥了起来,边剥边问:“嘿,坏了没有?坏了赶快上报,换新的哦。”
半晌都没有听到回应,张克定狐疑地抬起头来,只见李明正脸色苍白,目光直直地落在手机上。
“喂,你怎么了?”张克定凑过去想看屏幕,李明正“啪”地合上了手机,神色迅速地调整了过来:“突然有点头晕。”
张克定三口两口解决了香蕉:“要不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李明正冲他点了点头。
直到张克定的身影消失在房门之外,李明正才再度打开了手机,他闭了闭眼睛,向屏幕望去,手机桌面上舒薇那张巧笑嫣然的照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肖海略带讥嘲的笑容。
张克定说得对,这款机子的摄像功能很一般,照片好象是阴天拍的,画面很暗,图象也不是很清晰,然而肖海眼中那混杂着一丝戏谑的温情却历历在目。
一瞬间短短几日相处中的点滴小事纷纷涌上心头,李明正记起来了,他曾在情急之下信口对肖海扯谎说:在最危险的时候,自己会从爱人的照片上寻找勇气。肖海的小小恶作剧便是源于自己的这句戏言吗?
肖海算自己的爱人吗?怎么可能?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一切怎么会是爱?如果说自己曾经动摇过、曾经迷乱过,那也只是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傍晚小护士进来送药的时候,她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李明正的面孔:“眼睛怎么有点肿?睡多了也不好啊。”说着她轻快地笑了。李明正没有笑。
投影仪上的幻灯片放到最后一张,李明正结束了他的演讲,潮水般的掌声中,大会主持者拿起了话筒:“感谢李明正警官为本届‘全球犯罪心理学’年会所作的精彩学术讲演,现在是自由提问时间,大家可以跟李警官广泛地交换意见。”
一名金发男子站起身来:“李警官,我是一名来自法国的警员。我听说两年前您曾经作为人质被一个暴徒劫持了5天,而他丝毫都没有伤害您,作为同行,我想向您请教一下,在跟绑架犯的相处过程中,我们该如何保护自己呢?”
“把自己当一个人,同时也把对方当一个人。”李明正接着解释:“如果牢牢地认定了自己是受害者,对方是加害者,那么彼此间的气氛肯定是敌对的。只有抛开这些标签,将自己和对方都视作普通的、有感情、有同情心的人才可能和谐相处,在我看这就是最好的保命之道。”
李明正刚回答完毕,另一个男子马上举起了手来:“我是一个来自德国的犯罪心理学研究者,听了您刚才的演讲我觉得您的视角很新鲜,尤其对斯德哥尔摩现象作了非常独特的阐释,但说实话,我并不认同。您认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是一组在应激状态下绑架者与人质间的互动,但您有没有想过在绑架案中主导者是绑匪,因而与其说这是一种互动,倒还不如说这是一个人质被洗脑的过程。您真的相信绑匪也会受到人质的影响而改变他的行为吗?”
李明正微微一笑:“谢谢你提出自己的看法。今天的大会在斯德哥尔摩举行,我想您一定对1973年发生在这里的那起绑架案非常熟悉,”见对方点头,李明正继续说:“那起绑架案中的一名女人质后来与其中的一个绑架者订了婚,并等待他出狱。一般会认为人质被洗脑了才会爱上罪犯,但是,爱情本身就是一个互动的过程,那个绑架者也在短短几天内爱上了他的人质,从这个意义上说他的情感生活也发生了重大的改变,不是吗?”
“谁都知道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是一种心理病态,您不承认吗?您似乎正试图将它和爱情混淆。”
李明正坦然望者提问者:“很多时候我们不也把爱看作心理疾病吗?我们太习惯于将那些炽热的、违背常规的情感贴上病症的标签。如果说爱是一种病,那么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就是病态。”
“您说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是什么?”德国男人瞪大了眼睛。
“爱。”李明正的吐字异常清晰。
会议室中的讨论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激进的女权主义者跟传统犯罪心理学理论的维护者就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男女发病比例问题争辩不休。李明正默默地望着他们,他知道眼前都是各国的饱学之士,他们的手中掌握着成百上千的调查数据,不少人还提出了自己的理论模型,然而这些人中却没有一个真正体会过生死边缘的爱恨纠缠。
悄悄退出会议室,穿过漂亮的长廊,李明正走出了酒店,斯德哥尔摩冬天的风雪迎面扑来。李明正紧了紧大衣的领口,沿着老城石块砌就的坡道向前走去。蓝灰色的苍穹映衬之下大教堂的尖顶显得格外美丽,正如昨天在咖啡店见面时舒薇说过的那样,斯德哥尔摩是心灵的港湾。
昨天下午的会面是两年来李明正和舒薇的首度重逢,学术会议的日程安排得相当紧凑,两人只简单地聊了半个小时。舒薇已经和那个瑞典男人分手了,但她显然很满意目前的生活。用银匙轻搅咖啡,舒薇抬眼微笑:“明正,你变得不一样了。”
“哦?”李明正看着她。
“是不是爱上谁了?”舒薇轻叹一声:“你变得温和了,以前的你也温柔,但那时的你只把温柔当作一种工具,现在的你才真正具备一种柔和宜人的气质。这样的你,曾是我久久期盼的。”凝视着李明正,舒薇的眼波水一样轻柔:“不过我知道能改变你的人不会是我,”潇洒地摊一摊手,舒薇笑了:“明正,知道我在瑞典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吗?我真的放下了。我用了两年终于学会了一件事——不爱你。”
雪花沾在黑色的大衣上愈加显得晶莹纯净,斯德哥尔摩的雪似乎都比别处的纯粹。李明正喜欢这个四面围海的北欧小城,喜欢教堂的尖顶、喜欢老街的建筑、喜欢那些露天的咖啡店,但他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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