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肖文毕竟是懂他的淡漠和决绝。
「我那时是想等你情绪平缓後再跟你磕头赔罪,不敢求你在一起,但缠到你当朋友应该可以,反正我有的是厚脸皮,那阵子我出门很怕遇见你,如果你情绪还没缓过来就看到我,会更捉狂,那我就要等更久…有天想你想到受不了,偷偷跑到你家门外,看到招租的牌子,才知道你们搬走了。我真他妈恨死自己了,没弄清自己的心意,又等到人都搬走了还不知道,而且我竟然把你伤到用搬家来躲开我…」
「呃,其实是邱天刚好换到城北工作。」
「……」
「…但我真的受伤了。」李以诚连忙补上一句。
「我知道,我一辈子都会後悔这件事,总之,我这四年都在想,台北这麽小,总有一天逛街或看电影会不小心遇见,那时我一定死缠著你,我也尽力让自己变好一点,学煮菜啦,戒烟啦,看遇到你时能不能加点分数,可是我从满怀希望等到绝望,到最後什麽都不敢想了,只想著能再见一面就好。我常常会绕过去看以前你住的地方,也不知在看什麽,你明明已经不在里面了。」
「你没被那里的住户当成变态吗?」
「…小诚,你的刻薄真的进步很大。」
「不喜欢吗?」
「喜欢,你怎样我都喜欢,08年在网路上遇见你时,我又高兴又害怕,我等了三年终於遇见你了,可是你竟然在灾区,我手一直在发抖…可是你最後丢我一个笑脸就断线了,我觉得那个笑脸就跟你平常挂在脸上给陌生人看的笑容一样,我难过死了,三年了,你还不肯原谅我,我怕你一气之下又消失,每天上站第一件事就是查你有没有上站,有时你会很久没上站,我就想完了完了,你消失了,现在才知道你是去旅行。」
这段往事李以诚在上海听杨肖文提过,那时他们互相蹲踞观望,所以杨肖文的声调平和;现在他们把过往都刨剐出来,他才真切感受到当时杨肖文的惊慌,心里又软了一下。
「这几年我也有过一些人…别生气,那时以为永远遇不到你了。」杨肖文小心翼翼的说。
「有什麽好气的,我们都没想过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那些人不是不好,但就是不对,曾经沧海难为水,跟那些人讲三天都不如跟你丢一个眼神就心意相通。」
「哇,理工科的武大郎会吟诗耶。」
「我还是有上国文课的好吗。」说完又叹口气,「你这个人真可怕,像白蚁一样,不知不觉就把人蛀空,然後在里面盖房子住下来,当年其实是你拖我下水才对吧…」
「当年…当年你为什麽敢拉我上床?你不知道我是异性恋吗?」
「嗯,其实就是酒喝多了…啊不是啦,」杨肖文在李以诚散发的杀气中抖了一下。「我也说不上来,反正你对我有很奇怪的吸引力,在BF对看时就有感觉,只是那时跟阿左在一起,没想太多,後来吃海产摊时那种感觉就很明显,知道你不是同志时我蛮失望的,但我就是忍不住,那时想说藉著酒胆亲下去,大不了被打,没想到你会答应,」杨肖文边说边紧紧抱著李以诚,「你会答应也是因为感觉到那种吸引力对吧。」
「我还真的只是喝多了。」李以诚苦笑。
「呵呵……」
他们在夜里静静拥抱,月光晕黄如爱情洒落,悄然无声。
「等等,那你帮阿左付律师费怎麽回事?」
「喔,那个啊,我跟他还是朋友,他没跟律师打过交道,钱也不够,我就帮他…等下,你怎麽知道这件事?」
「那个律师是邱天的朋友的姐姐的男朋友的弟弟,六度分离理论听过没有。」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
「对啊,我一直在心里嘲笑你是个帮劈腿男友付律师费的傻子,到现在才知道是误会一场哈哈哈哈哈…」
「小诚,你嘲笑我这麽久,我也不怪你,不过你用身体来还吧。」
第二天早上,杨肖文从抽屉拿出一张手绘地图,纸页已略为发黄,「迟了四年,但我真的有画。」
李以诚笑著收下,「你在上海发现我其实认得路,对吧。」
「我那时才明白你是要我画东西给你,有些事,总是明白的太晚。」
「嗯,但有些事永远都不嫌晚。」
爱情太美,所以总是如地图般复杂弯折。
第二十六章 爱情待续
日子就在台北延续下去了。李以诚让杨肖文的气息悄然溶入生活中,彷若影子,在每个停顿的脚步里随光而生,并一路等待杨肖文将他消逝的爱唤回,像天桥下的光河,从一个人的眼里流到另一个人的心里,像北京的初雪,同时下在两人的命运里。
他们吃饭、看电影、散步,在琐碎的生活细节里慢慢靠近对方。杨肖文尽力巴结讨好邱天,邱天尽力不以白眼相待,李以诚偶而夜宿杨家,多数时间仍在城北,他会主动的打电话给杨肖文,不再默默等杨肖文来讨来要。
秋季来时,天日渐短,李以诚认为这个季节最适合吃红豆饼,微凉的天气配上微温的奶油馅,再完美不过。所以只要他住在杨家,杨肖文就会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乖乖排队买飞碟红豆饼。
有次李以诚全部吃完後,摊在沙发上舔著手指说:「还是这家好吃。」
「马上搬过来吧。」杨肖文边说边拿起纸巾帮他擦手。
他很喜欢看杨肖文低头帮他擦手的样子,当年他就是这样被骗的…「这次老板没有给错馅。」他说。
「上次给错了吗?我怎麽没吃到?」杨肖文略为惊讶。李以诚只吃奶油馅,所以给错的都由杨肖文解决。
「四年前给错过一次。」李以诚说完瞪了杨肖文一眼。哼,邱天当年对这人的形容真是传神。
「…四年前你买的时机不对。」杨肖文也记得邱天那时的形容,「以後不会了,从今而後本人只有奶油馅,不会买错。」
「啧啧啧…你甜言蜜语的段数越来越高。」李以诚轻踢了杨肖文一脚。
後来李以诚为了书里的一个段落而纠心,把自己埋在沙发里好久,被杨肖文拖出来後,他向杨肖文描述了那个段落,主角想和女孩在一起,女孩却告诉主角,她的影子和心都被埋掉了,她像风一样,没有思想,不会老,也不会死。
「然後她问主角:『即使这样你还要我吗?』,你猜主角怎麽回答?」
杨肖文想了想:「『要』吧。」
「为什麽?」
「我只是想,如果你是那个角色的话,无论变成什麽样子,我都要。」杨肖文倚在沙发上看著双眼瞪大的李以诚。
「哼哼。」李以诚觉得这人的深情攻势已经到了无孔不入的程度。
「小诚…」杨肖文说著又扑过来抱他:「你生日时我们去外面吃热炒喝啤酒好吗?还是吃火锅?有想要什麽礼物吗?」
李以诚有自己的生日仪式,那就是豪气的大吃一顿,然後买十本书给自己,千万别为他安排惊喜或餐厅唱生日歌吹蜡烛,他虽然不会直接摔门走人,但脸色难看是免不了。为他过生日的最好方法就是直接跟他讨论想吃什麽、想要什麽礼物。
「热炒。」李以诚无奈的说:「还半个多月的事耶,大武。」
李以诚30岁生日那天,吃完热炒後,邱天扬扬手就自动滚了,杨肖文带他去天桥,认真的看进他的眼里,说:「小诚,跟我在一起吧,好不好。」
他看著映在灯火里的杨肖文,心微微的动,但他还是揉著杨肖文的脸,说:「我知道你是喜欢我才想跟我在一起,可是我需要再多一些时间。」
「我知道,我只是想说既然来了就顺便问一下。」杨肖文一如以往的坦白。
李以诚在灯火辉煌中大笑著抱住杨肖文,於是杨肖文恍若失语的石壁、无名的草木,继续耐心而卑微的等著。
到了十一月杨肖文生日时,李以诚从城北寄了张明信片给杨肖文,上面画著蓝色的进度条,0%到60%的刻度被涂满,旁边写著「加油,好吗!」隔几天他到杨家,看到明信片被贴在画旁边,上面多了一句话,「谢谢小诚老师!」
後来杨肖文对他说:「我们这种弄电脑的,只要看著电脑程式在跑动的那个进度条,就可以有一种安心满足感…你这种每天抱著Illustrator的人是不会懂的。」
他忍不住捏了杨肖文好几下。
2009的最後一天,他们决定在家里吃牛排大餐,十点之後出门和邱天碰面,一起去酒吧倒数。
「我来煎牛小排,再配上马铃薯泥跟蛤蜊丝瓜汤,如何?」杨肖文在圣诞节过後,很认真的和李以诚讨论菜单。
「牛排跟丝瓜汤?」李以诚嘴里塞著半个红豆饼,疑惑的看著杨肖文。
「这叫混搭风,很合的。」杨肖文眨著眼说:「就像我们两个一样。」不修边幅作风散漫的设计人和西装毕挺行事俐落的电脑人。
「…你知道吗,我当初瞎了左眼。」
跨年那天,李以诚趁杨肖文煎牛排时,偷偷把进度条的刻度填满到90%。
他们一起迎来了2010年。
2010年的第一天,杨肖文起床後发现进度条涨了三格,对著明信片傻呵呵的笑了好久,直到李以诚饿的从床上丢了枕头过去,杨肖文才化身纯情管家下厨做豪华版培根蛋土司,但呵呵呵的笑声依然从厨房持续传出。
整个一月,杨肖文都在为那最後的10%和李以诚缠斗著。
到了月底,李以诚看著一张演唱会海报,去年这群人从台北出发做巡回演唱,那时他在上海,错过了出发那场,现在他们都回到了台北。他看著海报上的标语,『回家了,回到出发的地方』。於是他跟杨肖文说,我们去听演唱会吧。
那个晚上,他们在黑暗中,听大师在微光里唱歌。
『想得却不可得,你奈人生何,该舍的舍不得,只顾著跟往事瞎扯…岁月你别催,该来的我不推,该还的还,该给的我给…』
「大武,」李以诚在间奏时转过头来看著杨肖文说:「我们开始谈恋爱吧。」
杨肖文倾身向他,笑著说:「好。」
李以诚在大师的歌声中,从包里翻找出原子笔,拉过杨肖文的右手,在手背上涂了一个蓝色小方格。「剩下的10%。」他说。
舞台的灯光在杨肖文的笑容上浮晃著,四周数千计的脸孔,只有彼此的眼里有光。台北不夜,爱情不夜,他们在台北过尽繁华,换得爱情入心。
他们开始谈恋爱,边谈边练习如何去爱,涓涓情意都以对方为归处。而爱情是个撕书人,在每段时光塞入不同的故事章节,有时开满微笑,有时滴洒眼泪,有时阳光把墙壁晒的暖和,有时夜风将画吹凉。
李以诚还是一样,偶而去上海帮阿瑞克,然後独自旅行一两个月;杨肖文也还是一样,偶而去北京上海出差,大部份时间在台北等待,等待李以诚带著故事流浪回来後,为他煮菜。
邱天依然是李以诚手机里的「亲爱的」,杨肖文很认份,知道这个虚名不能争、不可以争、也不要争,千万不要挑战大舅子的地位,否则再来三拳也解决不了。
杨肖文在李以诚手机里,是「BF」。Blood Flowers,血里开出的花总是特别美,他们初次见面的酒吧。BigFive,大武,衰退後又燃起的银白色亮光。Boy Friend,他的爱情。
李以诚在杨肖文的手机里,就是「小诚」两个字。像杨肖文给的爱情,直接简单,清楚明白。
三月时,邱天对人生有些莫名的困顿,所以辞了工作,李以诚用自身的经验,劝邱天去旅行,邱天对自助旅行没有太大热情,但在其他外力的推波助澜之下,最後还是去了,在旅途中,邱天遇到了一个人。那是30岁的邱天第一次真正看到爱情的样子。
到了五月,杨爸爸大寿,李以诚陪杨肖文回花莲,在山上喝了很多小米酒,醉倒在星空下,他偷偷听到杨爸爸对杨肖文说:「这个比较好。」
而杨肖文回答杨爸爸:「以後都是这个,不会换了。」
回台北的火车上,李以诚握著杨肖文的手,看著窗外飞逝而过的东海岸,心中充满饱涨的幸福。
八月末的某个夜晚,李以诚从梦里醒来,看见月光淡淡的照著边桌,去年从拉卜楞寺捡来的那颗石头,在月光下一尘不染,清清生亮。他摇醒了杨肖文,「我过几天搬进来。」他说。
杨肖文笑著搂住他说:「我爱你。」说完又沉沉睡去。
他看著杨肖文熟睡的脸,在心里跟阿左说了声谢谢。因为阿左,他们才会经历那些相遇和别离,他们才能成为现在的他们,才能在重遇时,坦白而真诚的面对感情。过去的伤痛都是生命的历程,那些历程是种恩赐,将杨肖文赐给了他。这个他真正爱上的、由那些过往历程所累积而成的、现在的杨肖文。
谢谢。
李以诚向邱天报告搬家决定时,邱天大手一挥赏了两个字:「滚吧。」搬走那天,邱天倚在门边凉凉的说:「他敢欺负你,我就再去打他。」
李以诚笑著给邱天一个熊抱:「不用啦,我会自己打到他哭爹喊娘。」
世事无常,当爱则爱,李以诚搬回了城南,以杨肖文的爱为家。
他们从此在平淡的日子里,拿著各自的魂魄缠绵消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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