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都是惹事的主啊,不省心!不省心啊!”小胡子使了个眼色,两名警员押著惊魂未定的齐亚勋也走了。
“那,三位老师,剩下的事情先别管了,今晚就到此为止吧,人能领走的都领走,不过这两位,得留下,就这样了,不送!”
情动深处4
4。
肖柏文翻著学生档案手册,努力将照片上的人和真实对应起来。
这些都是高中刚入学时的照片了,青春期的孩子发育生长特别快,变化非常大。
“怎麽样?”同办公室的数学老师谭立波凑过来,眉开眼笑,“刚才那堂课如何?我在隔壁教室都听到你们班的大合唱了,什麽事这麽兴奋啊?”
“学生的心意吧,欢迎我任教。”肖柏文头都没抬。唱的什麽不记得了,闹得不行。而且人也没到齐。
“咦?没把粉笔盒灌墨水,黑板擦浸油漆,讲台里塞条蛇什麽的?”
肖柏文瞟他一眼,“他们都是高中生了,怎麽会做这麽幼稚的事?”
“不会吧?”谭立波大呼小叫,“欸,哪个新老师不被他们折腾一个月,待玩腻了才消停啊!你之前的那个老师,就是被他们活活气走的啊!他们……他们真的没干什麽其他的?”
其他的?!肖柏文微微皱眉,闹腾整整一节课,他精心备课的内容什麽都没讲,还要怎样?以前在辉大附中,课堂上除了自己的讲课声和沙沙地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根本不会存在其他声响。
想到辉大附中,如潮的记忆冲闸而出,学生老师,校园,即便是刻板的汪主任,似乎都是让人怀念的,汪主任虽然是个老古板,平日不苟言笑,对学生也很严厉,但却不是随意谩骂爱出风头的人,嘴巴功夫实在一般,所以在警局被骂也只好自己消化下去。
肖柏文大概知道他反常的原因,那明显是冲著自己来的,虽然和学校签订了保密协议,但是身为教务主任的他,知道自己离职的原因也说不定……
“被学生欺负了可别憋在心里啊,有事就要说出来,憋坏身体不算工伤,倒霉的是自己。”谭立波好心好意提醒。
“嗯。”肖柏文低头翻著档案,最後一张没照片,资料上写清楚的只有身高体重,还有姓名一栏,写著“秦灏”。
他想到了那晚的那双眼。
“我们班的学生,你对谁比较有印象?”肖柏文抬头问。
“这个嘛……要说当然是裴沐心啦,班干部,学生会会长,万年全校第一名,各种比赛拿奖拿到手软,奥数还拿过世界大奖,简直是‘千原之光’啊,说起来大家都知道的吧……”
裴沐心?肖柏文想起之前闹哄哄的教室里,孟涛上窜下跳地指挥,其他人配合著耍嘴皮子伴舞,裴沐心就坐在後排,笑得宛如三月的和煦春风。
这个裴沐心……
“肖老师在吗?!”办公室外一阵喧哗,怒气冲冲走进来的是二年级A班教数学的高老师,手里拽著一名少年,肖柏文认识,是他班上的,警局那晚差点动手,後来被他拦下来的,程小呈。
“出什麽事了?”谭立波问得快。
“你问问他干了什麽好事?”这位姓高的老师,最大的特征是嘴角上鼻尖下的一颗肉痣,半径超过一公分,学生背後都叫他“壮痣高”,每次一开口说话,总是很能吸引人的眼球往他嘴角瞄。
程小呈嘴巴一撇,不说话。
“哼,自己都不好意思说了吧?肖老师,你是他们班导,你的学生偷东西,你说怎麽办?”
“喂,嘴巴放干净点,谁偷东西?!”
“哼,人赃俱获,东西在你背包里搜到的,还想抵赖?!你们看!”手掌一摊,是条项链,牌子大名鼎鼎,坠子非常别致,一看就是女生的东西。
“切~在我包里就是我偷的?我怎麽知道是不是你栽赃?!”
“你还狡辩?!丢东西的人都急得哭了几天了,你知道这条项链价值多少……”
“高老师,”肖柏文打断他,“失主是你班的学生?”
“没错。”
“你怎麽想到要搜程小呈的背包?”
“丢东西的女生怀疑他。”
“那,”肖柏文想了想,“请她先过来辨认一下失物吧。”
“哦……对,好。”
女生很快来了,圆圆的脸,长发,一看就很乖巧。
“这链子是你的吗?”肖柏文问女生。
女生点头,搅著手指头,低头不说话。
“是你?”程小呈皱眉头。
“你们认识?”
“瞧著眼熟,她应该有常来看我们训练吧。”
“学长!”女生忽然抬头,睁大了眼睛,“学长既然知道我,为什麽……为什麽最近都不理我……”
“嘎?”程小呈头一伸,二丈和尚摸不著脑袋样。
“学长你……难道……难道都忘记了?”女生又低下头,“那晚……那晚……”
“臭小子你做过什麽?”高老师瞪眼,嘴角上的痣一颤。
“那晚?”程小呈承接所有人的目光,挠头,“啊……哦!我知道了,原来那晚的是你……就是上周四啦,篮球联赛赢球,喝了点酒庆祝,你们知道,当时人很兴奋,刚好有人告白,忍不住就KISS了一下下……我声明啊,就只有KISS而已!”
“就……就这样?”
“我发誓,就是这样!”
“学长……明明亲了我,为什麽後来又不……又不理我?”
“欸?这个……那个……我当时也是一时冲动啦!”
女孩子的脸色慢慢白了,让人不忍,肖柏文放轻语调,“那这条链子怎麽回事?真的是学长拿的?”这条项链,他一年的薪水都买不起,这样价值的东西落实“偷窃”罪名,後果可想而知。
情动深处5
5
女生咬著嘴唇,眼泪都快下来了。
高老师心急,正想说什麽,被肖柏文眼神制止。
“那是……那晚我偷偷塞到学长背包里的,我是想……我是想学长看到之後会想到是我的东西,然後会来找我归还……”女孩子的眼泪簌簌往下掉。
可她没想到程小呈压根都不记得那晚的事。
“欸,那你就说我偷……”
“因为……因为那之後……我一直去看学长训练,学长却好像不认识我……我好难过……”
程小呈缩缩脑袋,不说话了。
“这麽贵重的东西要收好,”肖柏文把链子放到女孩掌心,“不要随便交给那种不负责任的男生!”
“欸,老师,这麽说我很过分吧!”程小呈虽抗议,语调却软化很多。
“向人家道歉!”
“啥米?”程小呈睁眼,手指指自己,“我道歉?”明明是她诬陷我好吧……
“未成年喝酒,酒後乱来犯错,今天的事,根本原因是不是在你?”肖柏文盯著他,“看人家女孩子好欺负是不是?”
“欸……我哪有?”程小呈又抓脑袋,“好啦,对不起,”他叹气,“真的对不起啦!你不要哭了!”
女生却是哭得更凶了,转身跑了出去。
高老师仰天叹气,也走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追究。”肖柏文抬眼看墙上时锺,“不过我会通告你的教练,让他在场上好好操练你的多余精力。”
“老师~你太狠了吧!”程小呈哀嚎起来。
“还不快走,你的集训时间快到了吧。”
办公室里很快恢复了正常,“厉害啊,肖老师,”谭立波睁眼,“我第一次看到E班学生被收拾得这麽服帖。”
“学生不怕挨骂,就怕被冤枉,只要你有理有据,他们是会接受处罚的,人同此心,是非黑白,其实他们都明白。”
谭立波一旁不住点头,好像想通了什麽,对肖柏文竖起了麽指。
“裴沐心。”
叶涛一个急刹,车轮转了弯在地上划出一道弧度,双脚踩在车子两边、双手搭在叶涛肩上的裴沐心,看到不远处叫他名字的人,丢了句“等下”,跳下车走了过去。
“老师找我?”裴沐心展开招牌笑容。
“我听说齐亚勋已经返校了。”之前向江少杰确认过,这个消息应该不假。肖柏文留心著裴沐心的表情,“秦灏怎麽还没出来?”
“我不清楚耶。老师为什麽问我?”
“你不知道?”
“老师不要听信传言,我和秦灏又不熟,他的事情我怎会知?”
“他家的住址,或者联系电话呢?”
裴沐心摇头,脸不红心不跳。
肖柏文知道他没说真话,但却没办法。
“阿心,走啦~”叶涛不耐烦。
“拜~”裴沐心挥挥手,跳上叶涛的车子,又回头,“老师可以去警局问一下,说不定有收获哦~”
叶涛弯腰踏车,一点不见吃力,载了人的脚踏车一下子冲出去老远,很快不见踪影。
小胡子警官对肖柏文显然印象深刻,不仅记得他的名字,甚至直接点明了他的来意,可是,却没有肖柏文期望的结果。
“说老实话,我烧香拜佛也盼著他能早点离开我这,”小胡子满脸无奈,“可这事我真没办法。”
“学校担保也不行?”
“不行。”
“那齐亚勋呢?”那天的事情,肖柏文大概也了解,齐亚勋单挑秦灏,因为打不过就采取了些不入流的招数,引发看热闹的两方的群殴。因为警方出现早,并未引起严重後果。若说情节恶劣,作为“主犯”的齐亚勋打架又毁车,该是关最久才对。
“那是他父母亲自来接人的,损坏物品双倍赔偿,那小子态度也非常好。”
“秦灏的监护人呢?”肖柏文有些惊讶,已经三天两晚了,秦灏的父母都没来过?
小胡子呵呵一笑,摇摇头。想到什麽似的,他转身从立柜抽屉里翻出一份档案,扔在肖柏文面前。
“据我所知,这位秦同学只有父亲,里面应该有他的联系方式,如果你能说动他来接人,我感激不尽。”
小胡子眯眼看著肖柏文,点上了一根烟。
档案里的确有监护人的信息,“秦光佑”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肖柏文按照档案里的号码拨过去,响了两声之後,听筒里传来了接通的声音。
“你好,请问是秦光佑先生吗?”
“是,哪位?”男人的声音低沈而有迫力,也意外地年轻。
“我是秦灏的班导,肖柏文。”
“秦灏怎麽了?”
“他现在被关在警局,因为和学生打架……”
“他死了?”肖柏文的声音被冷然打断。
“没有。”肖柏文顿了顿,“他只是受了点轻伤。警局需要监护人同意才能放人,希望您能来一趟。”
电话里一阵沈默。
“你是新来的老师?”
“……是。”
“他什麽时候死了再来找我。”
电话“喀”地一声断了。肖柏文愣了一下,迎上小胡子趣味盎然的目光,明白自己被看笑话了。
“怎样,肖老师?”小胡子吐出一口烟,“我说你呀,也别麻烦了,也就十五天,又不牵扯刑事案件,关满日子也会放人的。”
肖柏文握著话筒的手久久没放。
之後,他翻到档案上的地址栏,抄下了秦灏的家庭住址。
情动深处6
6
市中心的黄金地段,外观是英式设计,周围是视野开阔的大片草坪,高大的树木围成圈,白色的别墅犹如庄园里的城堡,闹中取静。肖柏文隐约知道秦家是有钱人,但是这种程度还是超过了他的想象。
抬手正欲按门铃,身後一阵强劲的轰鸣,肖柏文回头,看到一辆火红的保时捷,一名长发女子走了下来,浅灰色的紧身套装,身材凹凸有致。
如果她走在大街上,回头率一定很高。这是肖柏文脑中闪出的第一反应。
“咦?”女人看到他,停下脚步,“你找谁?你是阿灏的同学?”
“不,我是他老师。”
“老师?”女人笑了,“好年轻的老师。”美目上下打量著肖柏文,并未急著发问,“先请进。”
两人落座,下人端上茶水,女人躺在沙发里,点起烟,红豔的指甲衬著白皙的手指,分外惹眼。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以为我是阿灏的继母。”女人笑著开口,“我是阿灏的阿姨,他母亲的亲妹妹。”
肖柏文点头,“我是秦灏的班导,刚上任不久。”
“这是来家访?”
“不……”
“那是阿灏又惹事了吧?”女人叹气,“他前两天打架的事,我都听说了。”
“我这次来,专程找秦先生谈谈秦灏的事。”
门口传来脚步声,一道挺拔的身影健步走来,女人不掩惊讶,站起身来,“今天怎麽这麽早回来?刚好,有客人找你,是阿灏的新班导。”
“肖柏文老师,对吗?”男人用的疑问句,却是陈述的口吻。
“是的,”肖柏文也站了起来,“你好,秦先生。”
男人好高,一百七十五公分的自己,站在他面前,视线只能到他肩颈。更让他意外的是秦光佑的年纪,现在人晚婚居多,高中生的父母通常都有五十开外,而面前的这位看上去最多三十四五岁,如刀削的脸部轮廓,挺鼻薄唇,犹如时装杂志上走下来的明星。
肖柏文忽然想起他为何觉得男人的名字熟悉,这张脸,他确信在某国外财经杂志上看过好几次。
“怎麽,电话里我说得不够清楚,需要肖老师亲自登门?”男人看清他的容貌,明显愣了一下。随後皱眉,口气严厉许多,“不是说过不要在这里抽烟,你怎麽又不听!”
女人悻悻地掐灭烟头。
“你跟我来。”男人示意肖柏文,两人一前一後上了楼。
这是一间大得空旷的书房,三面墙都是书,落地窗前摆著一套超大的办公桌椅,两人面对面坐下。
“说吧,”秦光佑脱下西装外套扔在桌上,“肖老师此行所为何事?”
“我想请秦先生重新考虑一下决定,”男人的迫力让空气有些紧张,肖柏文暗里挺直了背脊,“秦灏在警局已经有三天了。”
“他是被冤枉的?”
“不是……”
“那就是他该受的。”男人双手交叉,“年轻老师,热情,有理想,想对每一位学生负责,可以理解,但是有关秦灏的事情,还是奉劝少管。”
“秦先生的意思是,任他自生自灭?”
“这对你我都好。”
“我明白了,”肖柏文吸了口气,站了起来,“我明白秦灏为什麽会是现在的秦灏,也明白今天是找错人了。既然如此,那就不再打扰。”
“站住,”秦光佑也站了起来,沿著桌子绕到肖柏文面前,“你的意思是说,秦灏现在这模样是我一手造成的?”
“难道不是?”
秦光佑不怒反笑,但是眸子里却无笑意,肖柏文想到了那晚的眼睛。
真像。
不愧为父子。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我说话!”
“也许是敢的人不在了,所以才有今天。”
黑眸急遽收缩,秦光佑的表情,在这一刻有刹那的摇晃,稍纵即逝,但肖柏文确信自己没看错。
“他让我彻底失望,寒心!”秦光佑的声音很冷,“为人父者,没有人期望自己的孩子走上不归途。”
“为人师者,亦如此。”肖柏文迎上他的目光。
“我已放弃,”秦光佑冷哼,“你也会的!”
“不,”肖柏文摇头,“我不会!”
肖柏文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门轻轻地带上。
他知道他今天是白走了一趟。
情动深处7
7
“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
肖柏文布置完课後作业,说了声“下课”,睡觉的学生像上了弹簧一样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