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便说,“是玉儿,快进来。”
黛玉正要说话,帘子便被里面的人挑起来。略一想,也就进去了。
林海正中而坐,水溶坐东面第一张椅子,林珗和林琰坐西面。
见她进来,林海便指着自个儿对面的位置,道:“过来坐。”
黛玉依言坐下,林海道:“怎么过来了?”
若说实话,倒似急着回去,便说:“预备去花房瞧瞧。”
听言,林海似想起来,笑道:“你不说,我还忘了,我给你留了两盆,你们回去时就带回去。”
这话说得奇怪,花房里的花什么时候不是随她挑,什么叫“留”两盆?黛玉一时也想不明白,索性便丢开了,笑道:“我可不会养,回头养死了您可别心疼。”
林海笑道:“死了就死了,值什么。”
林琰就撇了撇嘴,道:“爹最偏心,怎么在妹妹跟前‘死了就死了’,到了我跟前,‘你哪里是养花的人,死了你到哪里再给我找一盆一样的来’。”
林海顿时回头横他一眼,道:“都是要做爹的人了,还喝你妹妹的醋。”
等他们走时,林海果然使人送了两盆花出来,姚黄抱着去了她车上。
水溶没有骑马,也上了车。
黛玉原没料着,见他进来,愣了一下,便往右手边坐下,水溶便在正面坐下。
才坐下,外面就有一个小太监喊了声王爷,水溶看一眼黛玉,道:“回罢。”
不一时,马车缓缓走动起来。
黛玉侧着身子,低了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手里的帕子,就听水溶说道:“上回说去庄子上看桃花,怎么没去?”
老太太没说起过,黛玉自然不知。略一想,也知必是史湘云出阁那一回。不过,那时婚期将近,她到底还不是北王府的媳妇,怎么好任意登北王府的门?所以老太太才没提,遂道:“家里有事,我们也就歇了两天就回了。”
因五王爷性子不大好,他门上的管事讨花没要着,老太太恐怕五王爷不依,到时闹出事端来,次日天一亮就带着她回城了。
水溶自然也知道,只是见黛玉害羞不肯与他说话,所以随意找个话儿引她说话罢了。见她果真开口,又说:“这几天天气好,不然明日我们去城外玩一日?”
别说她还是新妇,便是做了婆婆,只要婆婆在,就没有她一个做儿媳妇的撇开婆婆和丈夫出去玩的道理。又不好却了水溶的意,只含糊应道:“再说罢。”
天南地北、家长里短,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就到了。
他们回来先回去梳洗了一番才去见太妃,太妃先问了宫里的事,事无巨细,黛玉一一细说了一遍,这便有不少时间。天色已黄昏,厨房里来问饭,于是就吃晚饭。饭毕,又接着说回林家的事,二更末才散了。
次日水溶便要早朝,黛玉心里惦记着,寅正便醒了,见水溶睡得熟,便悄悄地起身,谁想,才抬起身子,就被他伸手拉进怀里。
水溶眼睛也没有睁,把她往怀里紧了紧,道:“还早,你多睡会子。”
水溶似一尊火炉,薄薄的绸衫,如若无物,黛玉的身上也滚烫起来,连身子也软了,黛玉又羞又恼,伸手抵着两人之间,道:“不早了,我昨儿吩咐青鸟蒸了米糕,不知好了没,我去瞧瞧。等会子你起来,也好垫一垫。”
见是为他,水溶大喜过望,越发搂着黛玉不肯撒手,更心疼她,道:“那也不必你亲自去瞧,何论打发哪一个去。你安心歇着,我定吃了再走?”
他这样说,黛玉却又不好意思了,道:“你吃不吃和我有什么相干?”说了又后悔,又不肯反口。
水溶倒不计较,搂着她又躺了会子,才松开手,这才起身,一面替她掩被子,一面说道:“母妃卯正才起身,你再躺会子,我和红绡说好,到了时辰她叫你。”
黛玉躺不住,到底还是起了。
水溶说也不听,只得由着她。
洗漱罢,青鸟端了糕来,水溶就着燕窝汤吃了五块。
黛玉伺候他重新洗漱,又换了朝服,送至门前,水溶转身说道:“外面露水重,就到这里罢。”又交代红绡,道:“你们王妃是个省事的,凡事你多想着。”红绡笑着应了个是。
黛玉不觉就红了脸,果真就不送了。
水溶又看了她一眼,方才转身走。
这会子时辰还早,太妃还未起身,她若是过去,只怕反而打搅了太妃的好觉。这会子再睡也睡不着,就想着看会子书,便吩咐红绡,道:“去拿本书来。”
红绡笑道:“大早上的,看什么书,王妃若是睡不着,躺着养养神也是好的。”
听言,黛玉就想起起床那会子水溶的话,也就作罢,道:“那咱们说说话。”
脱了外面的衣裳,黛玉就在软榻上靠着,红绡拿一床薄被子来替她盖上,道:“正好,有一件事要回王妃。”说着话,兑了一碗温水来,接着说:“本来昨儿王爷和王妃回来后,苏嬷嬷就要来回的,只是王爷在,就没进来,说给了我听,叫我瞅个空儿告王妃知道。”说到后来,便瞅着黛玉笑。
昨儿从林府回来,她走到哪里,水溶就跟到哪里,一屋子的丫鬟要笑不敢笑。黛玉一听,便知她又是说昨儿的事,一面埋怨水溶,一面心里却又跟喝了蜜一样甜滋滋的。只作没听出来,道:“什么事?”
红绡道:“昨儿太妃跟前的青萍来找秦妈妈,两个人在屋里说了半响话,青萍走时,秦妈妈也没出来送。苏嬷嬷说,怕是为枕月的事,太妃说了秦妈妈。”
太妃的脾性她还不知道,青萍过来,到底是不是太妃的意思,是不是为昨儿的事说秦妈妈,也都不能确定。黛玉沉吟会子,才道:“只怕是了。”
说到秦妈妈,黛玉也想起一事来,又道:“你去把……”话还没说完,又说:“罢了,等我回来再说。”
黛玉不愿意说,红绡便也不问,接着说道:“已经两天了,太妃也没说话,不知是个什么意思,秦妈妈是留在我们院子里还是仍旧回去。”
秦妈妈这个人看着严肃,平日行事也确实都按着规矩来,公私分明。只是对红绡几个,未免太严苛了些儿。凡和她打了照面,必要挑出一样错处来,若实在挑不出来,也必定是还能做得更好,总归是不合王府的尊贵。不过三四天,就连最没得脾性的红绡也受不得了。
黛玉不禁好笑,道:“若是依你的意思,你是想秦妈妈走,还是想秦妈妈留下来。”
若是依她的意思,自然是想秦妈妈哪里来哪里去。但这事儿,太妃若不发话,黛玉也不好随便就把人撵走。红绡便有些为难,待瞧见黛玉掩嘴直笑,方才会过来,道:“我自然是随你。”
二人说笑会子,见时间不早了,便起身换了衣裳,重新梳过头,往满秋园去。
太妃才起身,听见她来,就着青萍出来迎。
青萍亲自揭了帘子,笑道:“王妃好早。”
黛玉进门,笑道:“母妃可起了?”
青萍道:“才要梳头。”
一壁说,一壁走。
太妃穿了一件青绸夹袄,周妈妈拿着篦子正篦头发,黛玉便挽了袖子上前,周妈妈便放下篦子,另拿了一把镶嵌着猫眼石的牛角梳递给她,道:“老奴今儿又省事了。”
黛玉笑着接过去,道:“妈妈说笑了。”
太妃笑道:“你别理这个老货。”又说:“我这里正有一件事和你说。”
黛玉手上不停,道:“有什么事母妃请吩咐。”
太妃道:“就是秦妈妈,她也是我们府里的老人了,打从年轻时就伺候我,后来又奶了溶儿一场,如今年纪大了,她儿子也有了出息,我早想着放她出去。只是溶儿身边没个妥当人,她又是伺候惯了的,这才一直留着,如今你进了门,我也就放心了,也是时候教她享享儿孙福。”
听言,黛玉就想起早晨红绡说的事儿,想来青萍过去,就是说的这件事,也难怪秦妈妈不高兴。
不过,黛玉这回却想错了,青萍过去,正如红绡所言,确实是为枕月而去。
秦妈妈的去留,也正如太妃所言,乃是她早就想好了的。只是她没有想到秦妈妈这样心大,只当她和自个儿一样,早想回家逗弄孙子。所以把这事交给黛玉,叫秦妈妈领黛玉的恩德。
却不知秦妈妈在她面前是一个样,到了黛玉跟前又是一个样。
黛玉若真把她直接打发了,怕就是结仇。
细一回想那日秦妈妈的话,黛玉这才会过来,原来秦妈妈那番话是话里有话。也明白秦妈妈为何卖这个好,原也不过是欺她是生人,还不知太妃的性情,把她的话当了太妃的意思。只要她开了口,太妃即便知道是她在其中弄鬼,但看在这么些年的情分上,比不会再新媳妇跟前落她的脸面,必不会说破。如此,这件事也就成了。
但看眼下情景,太妃恐怕还不知秦妈妈的心思。
黛玉暗暗一叹,“何必呢。”依太妃的性子,敢在她面前弄鬼,必得不了好,。秦妈妈这番心思怕是白用了。她若是明说,怕还有望。却不好明说,只道:“这也是应该的。”又说:“家里好些事我还不清楚,原说有秦妈妈在身边,也时常有个人提点一二。”
太妃笑道:“这怕什么,有什么不知道的,只管来问我。再说了,清风和枕月也都是自小在家里长大的,什么不知道?”
黛玉笑道:“也是,我着相了。”
太妃道:“你这孩子就是太心实了。”
吃罢早饭,便有管事娘子找来。
黛玉便起身,太妃摆手,道:“才说你心实,你倒真心实。家里的事你也该早日熟悉熟悉,我也能早日放手,可不许想着偷懒。”
第一百一十四章
往回都是太妃正面独坐;今儿换了一张罗汉床,婆媳两个对着坐。
丫鬟捧了茶来;便有管事的娘子进来回话。
黛玉并不出言;仔细听众人回话,太妃又是如何应对。若有知道的也就听听,若有不知道的,便暗暗记住;等回头再想或是问人。
正说到做夏衣的事;红绡低了头轻声说道:“枕月来了;说有事回王妃。”
大婚已有三四日;除前两天;不是水溶回来,枕月轻易不到黛玉跟前来。太妃才刚说了秦妈妈的事,她便凑上来,不知是不是真想明白了。不过,有这个态度也好,想来不是要紧事。才要说话,太妃便说:“可是有事?”不等黛玉说话,又说:“若是有事就先回去,我这里也差不多了。”
黛玉笑道:“不是什么要紧事,迟一些也是一样。”
太妃笑着点头,这里交了对牌,一个媳妇子进来,先不回事,笑着说:“枕月那丫头在外头急得团团转,也不知有什么急事。”
太妃面色就有些不好,转头看着黛玉,责备道:“既是有事就赶紧回去,家里事务繁多,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学得了的,慢慢来。”
这媳妇子说话,黛玉就知不好,果然太妃疑到那处。她又不好解释,不过一个丫头,她要真解释,便落了下乘。虽满腹委屈,黛玉仍旧恭顺起身应了个是,道:“那媳妇去瞧瞧。”莫不是真有事?只是不知是什么事,都等不得她回去。
太妃摆手,道:“去罢。”
枕月果真在外面转圈子,见黛玉出来,连忙迎上来,张嘴就要说。他们院子里的事,没得让太妃跟着操心,连忙摆手,道:“回去再说。”
甫一进门,枕月便上前,跪下泣道:“非是奴婢不知规矩,实是事情紧急。才我哥哥特特进来说,五王爷带兵把亲家府上围了,也不知是为了何事。王妃赶紧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转圜一二。”
宁荣二府抄家时不就是这样?黛玉顿时白了脸儿,站都站不稳,红绡连忙扶住。她年纪小,也没经什么事,蓦然遇到这样的大事,心里也惶惶,没得主意。
忽而湘帘响起,苏嬷嬷虎着一张脸进来,指着枕月厉声喝道:“来人,给我堵了这小蹄子的嘴拉出去。”
后面顿时走出来两个粗壮的婆子,上来就拿帕子堵了枕月的嘴,转身就架了出去。
黛玉顿时醒悟过来,若林家果真出了事,她得想法子把人救下,而不是像方才那样,六神无主。收了泪,推开红绡,强忍着眼中的泪水,道:“嬷嬷快和我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见黛玉有了精气神,宋妈妈和苏嬷嬷十分欣慰,欣慰的同时,又有些失落。自个儿养大的主子,长大了,就不再需要她们了。但黛玉长大了,总是一件喜事。宋妈妈上前一步,道:“王妃快别担心,这小蹄子不知从哪里听来一言半语,就来王妃跟前胡沁。”
苏嬷嬷一叹也上前,和宋妈妈两个扶着她坐下,暗道:“皇家就是事多,别人养两盆花也看在眼里,虽说这花少见了些儿。”但想着黛玉若知道是为了昨儿她带回来的两盆花,只怕要怪自个儿,便略过不提,只说:“赵旉家里的今儿进来了一趟,就是为这个事,王妃不在,就和我说了,就是放着王妃听了那些闲言碎语着急上火。我紧赶慢赶,还是迟了,教这小蹄子赶在了前头。”不等黛玉催促,又说:“今儿老爷下朝回来,五王爷就过来了,原还高高兴兴的,两个有说有笑,进了书房,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不过半刻钟,五王爷气冲冲的走了,老爷也没有送。传来传去,不知怎么就传成了这样。”
黛玉听她说得有理有据,又听得是赵旉家里的说的,心下稍安。红绡又兑了一碗温水来,黛玉吃了半盏。苏嬷嬷虽说无事,但林海没出门送五王爷,也不知是不是气着了,不亲眼见着,到底还是不能放心。想一想,还是吩咐红绡,道:“你随我去见母妃。”
黛玉是出嫁的女儿,既做了水家的人,就要想着水家的事。娘家有点风吹草动,就往娘家跑,说到哪里也没有这个道理。但念着黛玉幼时失恃,太妃心里不满,到底还是同意了。立马安排车马侍卫,道:“你也别急,五王爷再混,也不敢在亲家府上撒野,皇上还在宫里瞧着呢。”又吩咐红绡和苏嬷嬷等人,道:“服侍好王妃。”众人忙应下。
车架到林府门前,林府已开了中门,下了门槛。马车进门,还没停稳,黛玉便掀了帘子。
卢慧娴得了信,已经到了,亲自扶黛玉下车,笑道:“今儿怎么回来了?”
黛玉面色阴沉,闻言,更是生气,道:“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也不说递个信我。”
卢慧娴便知她已经知道的,何况人也已经到了,总不能赶出去。见她着急,心里有话,偏人多口杂,她也不好说得,还得作出样子来。遂拿帕子掩面,道:“父亲没事,你也别担心。凭是什么事,都有你哥哥们呢,哪里要你一个出了阁的姑奶奶操心。”
黛玉张嘴就要反驳,可想着这里还有北静王府的人,遂不说,只道:“爹怎么样?二嫂月份大了,可有吓着?”
两人一壁走一壁说,方到书房外面,就闻到一股子药味。
虽然卢慧娴一再说无事,可闻着药味,黛玉就止不住的担心,提了裙子就往屋里的跑。
这时,屋里帘子掀起,水溶低了头出来。见此,忙说:“仔细脚下。”
黛玉此时却顾不得了,上前便拉了他的手,道:“爹怎么样?”却又不等水溶回话,便又推开他,一面往里走,一面说道:“我进去看爹。”
这是外书房,妹婿又在,卢慧娴可不好学黛玉的样子,等她进来,黛玉已经进屋里去了。与水溶见了礼,便向林珗道:“时间也不早了,我去厨房瞧瞧。”又留水溶用饭。
水溶忙道:“劳烦嫂子了。”
卢慧娴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说这话就生分了。”说罢,又说:“家里就这一个妹妹,和我们年纪隔得也远。说句不怕王爷见怪的话,说是妹妹,其实和自个儿的女儿一样。我们太太去得早,家里未免多疼她些儿,若有做得不到的地方,王爷多担待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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