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讲究些儿的人家,从两家议婚到大婚,总要两三年。但迎春与孙绍组的婚事,从提起这个话到迎娶,前前后后,不过几个月。
黛玉问过卢慧娴,也使人打听过,对孙家的事知之甚详。当时听了,心里就觉着不合适。但凡有点心的,怎么会把女儿许给这样的人?迎春虽是庶出,到底是侯门之后,宫妃之妹,怎么也不该许人做继室。这且不说,若是男方人才出众也就罢了,偏那孙绍组素来名声不好。
这事好说不好听,又事关贾家的颜面,黛玉不好说,道:“许是有什么缘故,我也不知道。”
迎春的婚事订得仓促,婚期也仓促,想也知道里面怕是有些龌蹉。贾家到底是黛玉的外祖家,贾家没有脸面,她脸上也不好看。问出口,林珺也正自后悔。黛玉避而不答,她就也松了一口气。“你说,前儿镇国侯府老太太拉着你说了半日话,是为什么?”她一边说,一边觑着黛玉笑。
黛玉猜着不是好话,说:“我怎么知道。”只管夹了点心吃。
林珺伸手去拦她的筷子,笑道:“你别给我装憨。”
她这样说,黛玉就有些明白了,顿时双颊飞红。怕林珺看见笑话,忙扭过头看向窗外,装作不懂,说:“我装什么,实在是不知你说的什么。”
不管是北静郡王还是镇国侯,林海都不满意。嫁女儿不比娶媳妇,嫁去了别人家里,就是别人家里的人了,受了什么委屈,他就是能管,也不好狠管。就如老太太说的,门第高了恐怕人家家里规矩大,门第低了又恐怕委屈了她。不论是北静王府还是镇国侯府,与他们家,门第也都相当,难得的是家里人事简单,水溶和罗长平也是少有的俊才。但世事往往如此,有好就有不好。
纵观各朝各代,有几个异姓王能善始善终?也是本朝太祖太宗格外念旧情,也是水家忠心耿耿,这才有如今的富贵太平日子。往后如何,这会子却说不好。
罗长平虽进了京,但庆和帝并没有夺他的兵权。与富贵闲人的北静王来说,镇国侯府更不可取。何况,镇国侯历来子嗣众多,但安荣一生的少。也正是因此,罗家子孙一但成年,屋里伺候的人就不断,并不在意嫡庶,只要是儿子,都一样爱重,唯恐他日马革裹尸没了摔盆的人。
若要在水溶和罗长平中间选,林海倒是更中意水溶些儿。但罗长平毕竟是老太太的侄孙,只怕老太太更中意罗长平。他不好直言,反而问老太太,道:“不知老太太怎么看?”
老太太失笑,道:“我问你,你倒问起我来。”说着,略沉吟会子,方才接着说:“要我说,两个孩子都是好的。别的倒在其次,主要是两个孩子好。这样的年纪,承了爵位,在我一个孤老婆子跟前,也规规矩矩的。”
撇开别的,无论是水溶还是罗长平,他们这个年纪,又处在高位的,能像他们这样谦逊知礼的并不多见。
林海微笑颔首,表示赞同,听老太太往下说。却见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变淡,浮上了一丝犹豫。迟疑了一下,方才说:“好是好,只是他们家里子嗣单薄了些儿。”
黛玉自打出生,身子骨就单薄。虽说如今养好了,但子嗣上只怕不会太盛。但就北静王府和镇国侯府而言,只怕更希望多子多福。既然主母不能生,难免就要纳妾。在别人家里,这样的事,本是寻常。但黛玉一直看到的都是父母恩爱兄嫂举案齐眉,只怕受不得这样的委屈。
说着,老太太摇了摇头,笑道:“我们急什么,该他们着急才是。原是怕你不知道,告诉你一声,省得别人问你,你还不知道。”又嗔怪道:“你也多留些心,有好的孩子也多瞧瞧,黛儿也不小了。”
林海何尝没有留意,只是往日看着好的,欲要配给黛玉时,就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不过是一个寻常做爹的心。心思被道破,林海有些尴尬,讪讪应了一个是。
老太太看着,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别口头答应得好,要搁在心里。”林海脸上再挂不住,连连点头。
知道他也不是不疼女儿,正是因着疼,才左看不中,右不合适。只怕皇家的皇子皇孙,也入不得他的眼。今儿的话已经说得重了,林海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定然会听进去。便转过话题,道:“湘莲来信了没?”
福建打了败仗,又丢了厦门的事,老太太还不知道。不然,还不定怎么担心呢。从得到倭寇入侵的事,已经送了六七封信去了,直到今儿,柳湘莲那边还没有任何回音。上月,他又派了几个机灵的小厮去了福建,只是还没有信回来。林海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昼夜担着心,却不敢教老太太听到一丝半点儿。闻言,面上丝毫不露出半分,道:“那边这会子正乱着,信难出来,我们的信也递不进去。您老不用担心,湘莲他们不在福州,料想与他们不相干。我已经打发人过去了,想必过几天就该有信了。”
老太太不知林海说的是不是实话,但也只能信。若是柳湘莲一家出了事,林海还能总瞒着?既然他这样说,想来确实是不知道。点了点头,道:“这几天我多念几篇经,求菩萨保佑他们无事。”
倭人提出条件,让出福建和台湾,就收兵并放了南安郡王。
文武百官分作两派,一派强烈反对,若答应了对方的条件,有损国家颜面,势必夺回福州和厦门,维护天朝上国的威严;另一派则提议和谈。
往往和谈的结果,其中必有联姻。
若是打仗,南安郡王是生是死就不好说了。涉及南安郡王的生死,南安太妃自然最着急。是打是和,虽然庆和帝还没有决断,但南安太妃已经暗地里筹谋和亲的人选。
若然和谈,因了南安郡王,此次定然不会让皇家公主和亲,必定会从宗亲世家之中选。其中,他们南安王府是首当之选。但作为母亲,儿子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女儿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一个都舍不得。再说,女儿已许了人家,她的目光就转向了各个名门世家。
贾府除了即将出阁的迎春,还有探春惜春两个女孩儿,自然也在南安太妃的考虑之内。
不年不节,又没有红白喜事,南安太妃忽然到来,联系最近外面的传言,贾母立时就猜到南安太妃的来意。
惜春是宁国府嫡出的小姐,自然尊贵些儿,只是年纪不合适。探春年纪恰当,虽是庶出,但贾母白眼瞧着,这一辈的四个姊妹里,除却元春,最出挑的就是她。
不管日子过不过得去,所谓名门世家,排场体面还是要维持的。明知南安太妃各家奔走为的是什么,谁家又愿意把自家的女孩儿过继出去,教人笑话。
先时,贾母有这个心,南安太妃还有些不满意探春的出身。如今这个情况,哪里还由得她挑拣。贾母能点头,王夫人不反对,她只有感恩戴德的。
迎春出阁那一日,南安太妃就当着一屋子的诰命,亲口认下了探春为义女,择日请酒,再正式磕头认亲。
63第六十三章
南安太妃认义女的酒宴还没摆;福建就传来捷报。漳州之围解了;要紧的是南安郡王也已被救出。
庆和帝这几天才算是有了笑脸;满朝文武百官一直提着的心才敢放回肚子里。
柳湘莲是太上皇在位时的武进士;又过了这么些年。庆和帝早就忘了;还以为是哪家的子弟;问:“是谁家的孩子?”内里有人说了。
庆和帝越发高兴;又问年纪,听得不过弱冠之龄;又是连声夸赞;叹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再问家乡;就有人笑道:“这可得问林大人。”
庆和帝就笑起来,道:“哦?”说着;看向林海。
林海无法,只得站出来,打了个千儿,道:“禀皇上,柳将军是姑苏人,和臣是同乡。他父亲是泰丰十三年的举人,第二年就得病没了。没两年,他母亲也没了。这孩子无人管教,出了孝,就卖了家产四处游历,认识他父亲的人都叹息。谁想这孩子自个儿有主意,不知从哪里学得一身武艺,考了武举。总算没有辜负皇恩,如今也算是成了才,他父亲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
庆和帝也跟着叹气,摆手道:“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家教使然。虽然他父亲没了,但家风仍在。”又道:“他无父无母,竟比好些父母双全,不愁吃穿的还有出息。”
这话显然意有所指,众人转念一想,就知“父母双全,不愁吃穿”这话指的是哪些人,顿时都收敛了神色,那些家里有子孙不肖的都低了头不敢接话。
柳湘莲的信也到了,信里还提到一个老熟人。
林琰十分高兴,“没想到刘先生还在福建,我们找了这么些年没找着,竟让他遇上了,真该这小子有福。”又抱怨,道:“他倒是瞒得紧,刘先生在他那里,这么久了我们竟然一无所知。”说的是柳湘莲。
老太太不知道刘先生,就问:“怎么你知道这个刘先生?”
林琰还没有说,黛玉就先笑道:“老太太忘了?就是当初在扬州时教我们的刘先生啊。”提到扬州,提到刘先生,黛玉自然而然想起贾敏。那一年,贾敏过世,随后刘先生辞馆。
不止是黛玉,老太太、林琰和卢慧娴都想到了,但都顾忌着其他人,个个装作完全没想到的样子,决口不提贾敏,只围着刘先生说。
柳湘莲领着一个小队走小道,暗暗潜入敌军后方,放火烧了倭寇的粮草,与己军里应外合,解了漳州的围,更是趁乱救出了南安郡王。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京中无人不欢喜,其中尤以南安太妃为最。当然,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倭人吃了个大亏,失了粮草,又丢了人质,没了谈判的资格。和亲的事自然成了水中月镜中花,谁也说不准。
贾母倒不担心南安太妃会不认探春,毕竟是南安太妃当着众人的面亲口认下的。不过是个义女,将来多出一副妆奁罢了。比之和亲让南安王府承的人情,天上地下。
因此,听得柳湘莲是个少年将军,贾母就动了心思。
便认了南安太妃为母,还是改变不了庶出的身份,若是和亲不成,探春的身份就尴尬罢了。好人家必定不肯结亲,门第低了,南安太妃面上也不好看,像柳湘莲这样的新贵反而合适。若是能结这门亲,家里也多了个助力。
她连张凤娥都忘记了,哪里还记得柳湘莲,竟然问王熙凤道:“柳将军是哪里人士?”
王熙凤就笑,道:“老太太怎么连自家亲戚都忘了?”
贾母十分惊诧,把家里的亲朋好友都算了一遍,却想不起有姓柳的人家。抬眼看时,见王熙凤拿帕子掩嘴暗笑。顿时笑起来,骂道:“没大没小,连我也敢取笑。”她还以为王熙凤是在说笑,就没有当真。
倒是薛姨妈还记得,笑道:“不怨老太太不记得了,五六年不见面,陡然说起来,哪里想得到?”又说:“老太太可还记得,原来养在林姑老爷家里的张姑娘?姑爷不就姓柳?”
贾母自然记得张凤娥,不过一时想不到,经薛姨妈一说,她就记起来了。至于张凤娥说的人家,她就不记得了。听言,点了一下头,道:“原来是张丫头,那时就说她是个有福的。这不,果真应验了。”
一说是张凤娥的女婿,贾母面上不显,心里却不自在,暗怪林海:“自个儿嫡亲的侄女儿不操心,外四路的亲戚倒是用了十分的心。”柳湘莲比迎春大不了几岁,张凤娥说亲那会子,迎春的年纪也说得亲了。
只是贾母忘了,六年前的柳湘莲,不过是个无父无母,没有根基的武进士罢了。便是林海保这个媒,她恐怕还当林海不安好心成心羞辱迎春呢。
贾母想了会子,自个儿就转过这个弯来。张凤娥在林家养了几年,得了林家的大恩,也是给她叩过头的,论起来,也不算外人。心里缓和过来,态度也改了。少不得显示一下做长辈的样方,表达一下关心,道:“那时,只听说家去了,原来是去了福建。我还记得,当日吩咐你替我送了五十两银子的仪程,一副珍珠的头面添妆,这有几年了。说起来,那孩子的品格行事,真是教人喜欢。不是我们家里没有合适的孩子,我早留家里了。”
王熙凤道:“可不是,有五六年了。”
柳湘莲人还没有进京,但很显然,他已经进了庆和帝的眼,前程已是有了。夫荣妻贵,柳湘莲有出息,张凤娥自然也尊贵了。贾母即便心里不喜欢张凤娥,也只有说好的。何况,她原也爱张凤娥的品格。王熙凤并不当真,却也跟着奉承,道:“谁说不是?”
贾母又问:“这孩子,一去这么些年,连封信也不来,也不知道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不知和珗儿媳妇他们有没有来往,你们常一处说话,她可有提起过?”
王熙凤点头道:“没听她提过,倒是遇见了两回。一回是飞哥儿周岁,福建来的人送周岁礼,那回老太太没去,所以没见着。第二回是一年的端午,到底是庆和三年还是庆和四年,我就记不得了,林之孝家里的去送节礼,出来时在门外整好碰见,还是那几个婆子,林之孝家里才认得。”
贾母点了点头,道:“是个晓得恩德的人。”又问:“有几个孩子了?”
恐怕贾母问起来,王熙凤来之前,就仔细打听过了。听言,忙道:“听说,去福建第三年就得了个姐儿,去年又得了个哥儿。”
贾母唏嘘不已,连声道:“先苦后甜,这话果然不错,谁能想得到她能有今天。我还记得,她头一次来我们家里那天。一连几天没个好天儿,偏她们姊妹们说要来,天就晴了。就在这屋子里,她和她们姊妹们站在一起,那气度行事,哪里看得出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孩子,分明是我们家的孩子。”
薛姨妈道:“谁说不是?”
她面上不显,其实心里十分后悔。当日也是因看中张凤娥有福相,才想着说给薛蟠。如今看来,她果然没看走眼,张凤娥果真是旺夫的命,又好生养。这才几年,女婿出息,儿女双全。再想一想自家的那个母老虎,与那张凤娥一比,真格儿连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这会子想到夏金桂,就跟吃了黄连似的,直苦到心里。若是当年娶了张凤娥,家里哪里是这个样子。一天天的,没个安宁的时候。夫妻两个,也是三天两头的吵闹,薛蟠在家里呆不住,只好整日往外跑。家不成个家,即便薛蟠有上进的心,这么个闹法,只怕也在一次次闹腾中歇了。原指望成了家,不求能有长进,安分些儿也好。如今倒好,比之成家先前,是更不成体统。
如今薛姨妈才真正清楚明白,那句老话——妻贤夫祸少。
南安郡王被俘,庆和帝下了旨,严令不许外传。因此,只有朝中的人知道,平民百姓并不知情。为保全他的名声,也是保全庆和帝的颜面,保全朝廷的颜面,他被救出来后。仍任元帅。当然,也只是元帅这个名头。空有元帅之名,却无元帅的职权。柳湘莲得了旨意,为先锋。
很快,福建又传捷报,倭人已推至福州。照目前这个势头,收复福州,也是迟早的事,满朝无人不欢喜。
与此同时,山东也传来好讯。在经过近四个月没下一滴雨后,终于下了一场大雨,一连下了三天三夜,直把地浇透了才停。
雨下来了,地里就可以播种了,这些事自有当地官员。
散馆后,林珗留在了翰林院,就开始领差事。去年进了修撰,此回赈灾有功,又派了个吏部给事中的差事。
打从他出京,一家人的心就提着。直到圣旨下来,才都松了一口气,老太太更是一连念了几声佛号。倒不是为林珗升了官,只为他平安无事。谁都知道,赈灾的差事最不好做,做好了不一定有功,做得不好肯定有过。
64第六十四章
月底;倭人递交了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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