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又一起过去,见桌上除了几个碟子,又有几个拳头大小的印着各式花样的玻璃瓶,便知是林珺说的花生了。
惜春见着就拿在手里把玩,手指一摸,才知上面花瓣花蕊均是阳刻出来的,因说:“难为怎么做出来的。”
林珺便笑道:“别光瞧着瓶子呀,我拿来可不是请你们赏瓶子的。”
说着,便拿起一个倒在那一个鱼皮花生的盘子里,也是圆滚滚的,外面的皮却是碧莹莹的,趁着先前那些橙红色的,竟是好看得紧。
惜春便也摘了塞子,倒进盘子里,这一样却又是粉色的,黛玉拿起那一瓶,隔着瓶子往里一瞧,又是黄色的,因笑道:“你这是开颜色铺子呢。”
30第三十章
林珺顾不得和黛玉说话,一叠声的催促崔嘉怡几个。
绿色的是淡淡的咸里面夹着甜味儿;又有一股薄荷的清凉味儿;粉色的则是甜甜的;凑近了闻;有淡淡的花香;黄色的则是酸酸甜甜的,里面的花生却又是咸的。
三个人略尝了几颗;都不怎么喜欢,还是中意那种又咸又辣又甜的;因此;都只说了一个“好”字。林珺看出她们都不怎么喜欢;却不好说,就拣了一颗橙红的;笑道:“其实我也只喜欢这个。”
一时丫鬟上来撤去果盘茶碗;方上吃酒的菜。酒却是大肚细长颈玻璃瓶盛出来的,胭脂一样的红色,毫无遮盖地显露出来,配的是五彩琉璃方斗。红绡上前执瓶,先与迎春斟了一杯,依次是探春惜春,再是崔嘉怡,然后是林珺,最后方是林黛玉。
胭脂一样的酒,配着五彩的琉璃,光华流转,说不出的绮丽。
探春笑道:“这酒好,这琉璃斗更好。”
黛玉便说:“咱们还正经吃酒,不过顽笑罢了。”
惜春因问:“是葡萄酒?”
黛玉道:“却不是,也是果酒,是樱桃酒,去年酿的。”说罢,便端杯,众人便都执杯陪饮。
崔嘉怡说:“却是了,葡萄酒颜色比它要深一些,不像这么艳。”又说:“若是葡萄酒,该配夜光杯。”
都知她是为“葡萄美酒夜光杯”那一句而来,林珺笑道:“我是个大俗人,可不懂这些个,好也罢,歹也罢,不过是个装酒的俗器罢了。”
听言,探春便说:“大俗即大雅,虽是俗器,亦是雅器。若论这酒,还就得这个配着才不俗。”
林珺笑道:“莫管它是俗是雅,且不要辜负了这美酒佳肴。”说罢,便举杯敬各人。
众人大笑起来,又一饮而尽。黛玉拣了一块炸得细嫩的鸡肉脯子条让迎春,说:“二姐姐尝尝这个,看味儿怎么样。”
几个人都尝了一个,吃罢酒,又逛了会子才回去。见座中少了几人,张凤娥说是回去了,黛玉就不大理论。
第二日,老太太说他们新婚夫妻,教卢慧娴享用几日。赵太太便不好撂手,借了卢慧娴身边的玺儿,把用不着的都重新归库。一连忙了两日,方才完事。
因来了林珺,与黛玉又是久别重逢,三人每日一同读书,一同做针线,一同在卢慧娴跟前学习看账本,家里又更热闹了些儿。
眼见着不日就是宝玉的生日,因老太太已应了贾母,她还未备礼,想着问一问张凤娥。午觉起来,就往老太太那边去。
香橙便问:“姑娘还是走过去?”
黛玉正看着红绡装樱桃,因说:“换那个翡翠盘子,趁这色儿才好看。”听言,就说:“这么点子路,自然是走过去。”
说着,想起林珺,她是每日必要过来的,自个儿若是去了老太太那里,她有过来了,两下里错过,岂不是让她白跑一趟,又说:“你打发人给三婶也送些过去,再和二姐姐说一声,晚些我和凤姐姐去瞧她。”
红绡一面答应着,一面去架子上拿了翡翠盘子,自己拿水冲了一遍,用帕子细细地拭干,方才装了一碟子樱桃,用一个掐丝小提篮装起来。
黛玉说:“叫个小丫头提着,你和我去罢,”又和香橙说:“你们就在家里。”
香橙笑着拿了一方新帕子递给黛玉,说:“姑娘就放心罢。”
黛玉“嗤”地笑起来,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三人慢慢走过去,到了门前,见守门的婆子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框打瞌睡,小丫头要上去叫她,黛玉拉住,悄声道:“咱们进去,且不必管她。”说罢,一径进去,就见木鱼和一个小丫头坐在门前的台矶上一边做针线一边说话儿。
黛玉也不作声,悄悄儿地从一侧走过去,绕到她们身后,才猛地问:“你们说什么呢?”
唬了两人一大跳,小脸儿煞白,见是黛玉主仆几个,一颗心方才落回肚子里,一面抚胸,一面哭笑不得地说道:“姑娘什么时候来的?一点声气儿也没有。”
春日多乏,门口的婆子总爱打瞌睡,她早已知道。见黛玉几个进来,就知道那婆子定然又睡着了。
“才来,见你们要睡不睡,闹闹你们,”黛玉说着,往门里瞧了一眼,问:“老太太可起了?凤姐姐可起了?”
木鱼便丢下针线,那小丫头自收拾,她亲自打了帘子让她们进去,一面说:“老太太睡了一刻钟就起了,在佛堂念经呢。张姑娘也起了,在屋里呢。若姑娘不来,想必一会子也要过去。”
黛玉便说:“那我先去凤姐姐那里,一会子老太太出来了,劳烦姐姐打发人说一声。”
木鱼便说:“这个容易,姑娘且去罢。”
黛玉便扶着红绡的手从后门出来,右边一堵墙,爬满了藤萝,已瞧不见墙面,中间有一月洞门,进去便是张凤娥的屋子。
里面或疏或密种了些海棠、芭蕉,各色藤萝,甫一进来,馥香扑鼻。三间正房,左边这边前面是一个四方大亭子,与回廊相连,右边是一耳房。西北角上有三株极大的梧桐,枝叶横生,把屋顶遮了大半。
叶子正在晾帕子,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坐在亭子里做针线。看见黛玉主仆进来,忙笑着往里迎,说:“我们姑娘才说一会子过去呢。”
黛玉一壁走,一壁说:“你去罢,到了这里,还当我是客呢。”又和红绡说:“你去找人说话罢。”叶子听了果真就过去晒帕子。
黛玉自进去,正要往房里去,张凤娥的奶母并教养妈妈三四个人迎上来,说:“林姑娘来了,我们姑娘在书房呢。”又要进去通禀。
黛玉摆了摆手,说:“我自个儿进去。”说罢,便一径往西面走去,撩开湘帘,眼前豁然一亮。
原来这西边的一间房和耳房是打通了的,前后都是整排的玻璃大窗户,虽有梧桐遮荫,却也十分亮堂,夏日也最为凉爽。
进去正面就是一张罗汉床,床两侧高几上,一几放着整副的茶壶茶碗,另一几上是鸡毛弹子等器物。地下四椅四几,并四副脚踏,床上设一方几,几上设一棋盘,上面黑白棋子几乎吞了整个棋盘,似一残局。里面东面整面墙皆是玲珑雕空木板,或“流云百蝠”,或“岁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锦,或博古,或万福万寿,各种花样,精雕细琢,细细瞧去,可见金线描出的各式纹样。一櫊一櫊,或贮书,或供设瓶花,或安放盆景。其櫊式样或方或圆,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壁,正是花团锦簇,剔透玲珑。中间一张紫檀大理石大案,案上一摞名人法贴,几方宝砚,笔筒里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笔,案前一角一个缠枝海棠的缸,缸内十几个卷轴,东面墙上挂着四幅江南烟雨图,乃是四季样式。窗户底下一副琴案,案上一架瑶琴。
张凤娥正伏在案上写字,见黛玉进来,忙起身过来拉着黛玉往回走,一壁走,一壁问:“你怎么来了?我还说一会子过去呢。”
黛玉瞧着是花笺,又不欲自己看到,想必是写给家里的。便随张凤娥过来,说:“不是我表兄的生日到了么?那一日老太太又替我们应了,想必明儿或是后儿就要接咱们过去,我也没什么准备,也没得主意,想着来问问姐姐。”
二人在床上对坐,琉璃便上来搬棋盘,黛玉道:“别收了,一会子我也瞧瞧。”又指着几上的茶壶茶碗说:“把那个搬来,不必你忙了,且烧了水来。”
琉璃答应了,又问:“还是碧螺春?”
黛玉点了头,琉璃便过去连茶盘一并端过来放在几上,外面也送了开水进来,又说:“你也出去顽罢,红绡来了,在外面和叶子说话呢。”
张凤娥不让黛玉动手,自己泡茶,黛玉静静地看着,一时茶得了,张凤娥亲手捧起一杯递给黛玉,说:“尝尝看,可比上回好些儿?”
才要吃,就听湘帘响动,两人往外一看,却是林珺来了,忙起身迎她,一个道:“你怎么也来了?”一个道:“怎么来得这样快?”
林珺见了几上的茶,就说:“你们吃体己茶,也不叫我?”
黛玉便要脱鞋上去,林珺忙摆手,说:“叫丫头搬个杌子来,我就坐这外边,大家也简便些。”
张凤娥就说:“不然,我们还是去亭子里,今儿也还不热,亭子里坐着也比这样舒服。”
黛玉果然又起身,说:“早该出去了。”
琉璃见她们姐妹商议定了,忙喊了几个小丫头进来帮忙提水拿东西,她自己一旁仔细看着。
亭子里已然收拾好,三人围着桌子随意坐下。黛玉便端了一盏递给林珺,说:“你尝尝,比上回的怎么样?”
林珺接过,笑道:“你倒会借花献佛。”张凤娥却不吃,把剩下的茶水细细的浇到一旁的紫砂莲花上,就见莲花中间喷起一股水柱,一时消散,张凤娥只管拿一管软刷仔细地扫着已隐隐有光华的莲花。
林珺看了不禁羡慕不已,说:“我一个养了四五年也没姐姐这个养得好。”
张凤娥便指黛玉,说:“她那一个养得才好呢。”
一句话还没说完,黛玉就红着脸拉着林珺说:“方才还没说呢,你怎么来得这样快。”
林珺想到那一只肥嘟嘟的猪,也不管黛玉如何急,拿帕子掩住嘴角笑起来。也不知婶婶是怎么想的,偏哄着她选了那一个。
笑了一回,方说:“我去你那里,路上就碰见了你屋里的绿翡,说你来了这里,就过来了。”
31第三十一章
因说到这里,林珺不免就问黛玉;道:“你上午也没说;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时侯来凤姐姐这儿?”黛玉微微皱着眉头把缘故说了。
因头一次对宝玉印象不佳;依黛玉的性子,吩咐丫鬟选一样;不至于失了礼数便作罢。只因贾母平日里待她竟比亲生的孙女还要好上几分,几个孙子重孙子里;她最疼的又是宝玉;便不好太过随意;这是其一;因还有张凤娥和林珺,想着“一人计短三人计长”;三个人有商有量的;总比自己一个人胡乱琢磨强些儿。
张凤娥知她必定不肯送自己亲手做的,不然,一个荷包,或是一副字,也就尽了心意。其实,黛玉不来找她,她也要找黛玉商量。比之黛玉,她自己更为难。贾宝玉于她不过是外四路的亲戚,且两个年纪已大,她自己做的针线字画都不好送得,若说送别的,她在林家,说是吃穿用度算在老太太名下,其实又何尝不都是林家的,为这么点子小事,她总不好和老太太开口,遂道:“依我说,东西倒在其次,不过是我们的心意。”
黛玉心底把张凤娥当作亲生的姐姐,二则她年纪也小些,自然想不到这一处。林珺到底大上三岁,又是旁观者清,听言,便猜出张凤娥的几分心思,便道:“正是凤姐姐这话,不过凭个人的心罢了。我们也没什么营生,吃穿用度,不过拜父母所赐,何况他们家里那样富贵,什么好东西没有的、没见过的?怕是咱们南边来的那些野趣儿他们还稀罕,这次我们来,还带了好些。一会子咱们过去瞧瞧,只选几样雅致精巧的。我记得有整根竹根雕的砚台,也有笔筒,笔洗,镇纸,作成一套,怕比旁的还强些儿。若还是不得,就去找琰二哥,咱们凑些钱,请他帮我们跑一回腿。”
听言,黛玉便拉着她的衣襟说:“我先瞧瞧,若是喜欢了,我自个儿留着顽,再找别的也是一样。”
林珺不禁就笑了,说:“怎么这样小气?因为你为难,我才拿出来,你却先往自己屋里搬,早知是这样,我就不说了。”
张凤娥也笑道:“谁让你说中她的心思了?”见林珺看过来,方接着说:“她屋里原有一套木头雕的,正想竹子的,找了几回,都没有中意的,偏你又来招她。”
林珺连叹了一声可惜,道:“也没听你说起,不然我那几样竹根的就不送人了,这几个虽也还好,到底比不上那几个精巧,你若是要,以后再寻罢。”
正说着,张凤娥见木鱼从月洞门内走出来,便问:“你怎么来了?”
黛玉回头见是她,想起前话,就问:“是不是老太太出来了?”木鱼便点头应了个是。
张凤娥三人遂起身,刚转出游廊,就见念珠扶着老太太走过来,连忙迎上去,说:“老太太怎么过来了?”
老太太已瞧见亭子里桌上的茶壶等物,笑道:“你们倒是会选地儿,这地方好。”说了,又笑骂道:“就许你们在这好地方吃好茶,就不许我也来这里吃茶?”
一行人又回了亭子里,丫鬟又提了水来,张凤娥重新洗杯泡茶。老太太见拿的是碧螺春,就问:“珺儿吃什么茶?”
林珺见张凤娥并不问,仍旧用碧螺春,就知老太太怕也是爱吃,又见老太太这般问自己,却是一片疼爱之心,恐自己不爱吃碧螺春,遂道:“我是什么茶都吃,也爱吃。”
黛玉便笑接道:“你也不必吃茶了,”又吩咐丫鬟,“给你们珺姑娘倒一碗滚水来。”
林珺便回她,道:“今儿我还偏就要吃茶了,”说了,又向那提水来的丫鬟说:“把你们大姑娘去年收的雪水挖一坛出来我们吃,老太太好容易和我们吃一回茶,不拿出来孝敬老太太,还要留到哪一日?也不怕没地儿埋。”
老太太也禁不住笑起来,因说:“去取一坛出来。”那丫鬟忙答应着去了。
张凤娥便停下手,说:“那等会子再吃茶。”又吩咐丫鬟说:“把今儿得的果子拿来老太太尝尝。”
一时丫鬟端来一碟子樱桃,木鱼就说:“大姑娘方才还拿了一碟子来,不如也拿过来,这个东西不禁放,老太太也用不了这些。”老太太点了点头,木鱼就转身出了亭子,自去拿樱桃不提。
林珺因说:“我就不爱吃这个,再一个就是石榴,吃上一框子,能有一筐子的核。”
黛玉正吐了一颗圆溜溜的核出来,听言,笑道:“吃个果子,你也不能安生会子。”
年纪大了的多是爱吃甜的和咸的,老太太因多吃了几颗,张凤娥正说:“这个上火,老太太少用些。”听言,也说:“天地生万物,想来都是有考量的。比如这樱桃,生在万物之初,虽占了一个先字,已是出挑了,偏又生得这样惹人爱,这是第二桩,味儿好,这是第三桩。只占一样,已是圆满了,它又三样都占全了,岂不闻‘月满则亏水满则盈’,是以世人都爱吃。人贪了口腹之欲,又另有因果,因而上火。只是原是因它的缘故,才又生出这样大的核来。便是多吃两个,也无甚大碍,再多……”张凤娥说着自己撑不住笑了起来,“怕是如珺妹妹这样,嫌繁絮了。”
林黛玉林珺两个都笑着拍掌说:“领教,妙解。”
老太太也是笑,眼泪都出来了,就是止不住,念珠一面笑,一面用帕子拭泪,老太太笑骂道:“叫你读书,你就是这样读的书?”
黛玉道:“这也是因果。”几个人越发大笑起来。
笑闹一回,因要去林珺那边挑东西,几人就辞了老太太,往桂园去。
桂园原叫静园,是林海及其父亲苦读的地方,前院极为简陋,一棵树,一棵草也无,后院因是安置先生家眷的,略精致些。贾敏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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