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艺语一只胳膊无力地打在诸葛霄的肩头,一边惨笑,“我去……你大爷的……”
诸葛霄沉着脸,先把小姨放在沙发上,回屋去找车钥匙和钱包。刘艺语一手捂着肚子,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苍白的嘴唇不停发着抖。腹部传来一阵一阵的抽痛,几乎像千鞭打万针扎。眼前也越来越模糊。她用力咬了下舌尖,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一虚弱地说,“诸葛霄……你认识去医院的路吗……叫、叫救护车……”
诸葛霄努力让自己镇定,拨打120的手却还是发着抖。外面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大雨倾盆而下,仿佛要洗刷整个北京城。电话拨了三次都是您拨打的用户正忙,他骂了声shit,抓起车钥匙,冲过去把刘艺语抱起来,“小姨!小姨!刘艺语!你他妈给老子醒醒!”
刘艺语紧闭着双眼,眉头深深拧着,即使晕过去了,嘴唇还是无意识的发着抖。诸葛霄一下子慌了手脚。他没碰过这种状况,天气恶劣,唯一能给予救援的却联络不上,病人又晕了过去,而且他妈的连究竟是什么病都不知道!刘艺语房子就买在二楼,诸葛霄踹来楼梯拐角的门,三步两步冲下去。将刘艺语放在副驾驶座上扣好安全带后,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导航去医院的路线。刘艺语车上没有导航,他只好用手机查。然而该死的网速却又慢到要死!诸葛霄急得手一直在抖,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小姨,小姨,你醒醒……你他妈醒醒!”
他狠狠拍了下方向盘,调出于周周的号码。
于周周显然还以为自己在梦里。凌晨四点多,开什么玩笑,这个时候打她电话的,不是神经病就是醉鬼。她嘟哝一声,手摸到床头柜上,接起来,软软地贴在耳边,有气无力,“喂……”
“于周周!你他妈快给老子起床!开车过来!”
于周周吓得一个激灵坐起来,睡意全无,“诸、诸葛霄?!”
诸葛霄懒得跟她废话,“听着,于周周,你知道我小区对不对?现在,你马上给我起床,一秒钟,给我拿起车钥匙,带上你的电话,衣服也不要换,五分钟内,你给我出现在小区东大门口,清楚没有?”
于周周咽了口口水,愣了半秒后,飞快跳下床,“我出门了男神!”
诸葛霄那种语气,不用说,肯定是出了什么要命的事。偏偏她爸妈双双都把年休假跟十一连起来,出国旅游去了,要不然她一定会让她爸爸帮忙。她不敢耽误,真的只穿着睡衣,真空上阵,趿拉着大头鞋,一脚踩下油门,轰的一声,无证驾驶就敢超速在雨夜里飞驰。
于周周真的五分钟内出现在了小区东大门。诸葛霄让于周周上他车,指路离这儿最近的医院。
于周周的大脑飞快反应过来,立马搜索出了离这儿最近的一家私人医院。诸葛霄按照她的指示在凌晨五点的街道上横冲直撞。雨点击打在车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吵得人心惶惶。十分钟后,诸葛霄终于成功把不省人事的刘艺语送进了急诊室。
“急性阑尾炎,要马上动手术,你们谁是家属,过来签字。”
诸葛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我是他侄子。”
“签个字,然后去把钱缴了,拿着单子过来。”
诸葛霄沉着脸点点头,让于周周留在这儿,自己去交钱,拿单子,签字。看到刘艺语被推进手术室后,他终于有时间松口气。
于周周安慰他,“放心,阑尾切除,小手术,没事的。”
诸葛霄嗯了一声,眼神从于周周身上瞥了一眼后立马挪开。
于周周敏锐地察觉到,低头一看,靠,她睡衣是真丝的,淋了雨就紧紧贴在身上,而且她里面还是真空的!
饶是脸大如她,此刻也经不住红了脸。
诸葛霄咳了一声,“身材不错。”在于周周骂人之前,拉住护士,让她给于周周一件病服披一下。小护士挺善解人意,很快就给于周周拿了一套干净的病服。
“私立医院的确比公立医院态度好。”于周周换完衣服,感慨了一句。
“手术时间挺长的,你开我车先回去吧。今天谢谢你了。”
于周周抹抹脸,“不客气,我还是陪着吧,万一又有什么事你应付不来呢?哎咱俩这算是共迎国庆了。”
诸葛霄对她笑了笑,有些心不在焉。
两人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多数时间都是于周周在说,诸葛霄偶尔嗯一声,应两句。
“你明天几点的飞机?你小姨这样,你还走得了么?”
“不走了。”诸葛霄拍拍脸颊,让自己头脑清醒点儿。
“要不你跟你女朋友说一声,让她过来啊,机票肯定好买的。你俩异地恋多辛苦。”
诸葛霄苦笑一下,“不了,他来了我也陪不了他,还让他操心。他准备自主招考呢,能多看点书就多看点。”
于周周拉长声音哦了一声,沉默了。
两个小时后,刘艺语终于从手术室出来了,仍旧是昏迷着的。护士把她推进安排好的病房,打点好一切,冲两人说,“家属注意着点儿啊。”
诸葛霄给他小姨订的是比较好的单人病房,旁边还有一把陪床专用的折叠小床。他让于周周睡了,自己坐一旁看着,免得又出什么事。于周周睡了会儿,再醒来时雨都停了,外面阳光明媚,她抬腕看了下表,都八点多了。诸葛霄趴在床沿打盹儿。于周周实在看不下去了,把他叫醒,“诸葛,醒醒,你去床上睡会儿吧,这里我看着。”
诸葛霄揉揉眉心,“不了,我出去洗把脸,再送你回去。”
“哎,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诸葛霄眉头一皱,不耐烦,“少废话。”
于周周只好退而求其次,“你送我回你那儿,比较近,我也刚好把车开回去。”
十一长假,上班族要么出去旅游了,要么宅家里蒙头大睡,因此在这个平常堵得水泄不通的时间点,居然罕见的道路通畅。两人到了小区东门,诸葛霄和于周周一块儿下车。于周周睡衣干了,又重新穿了回去。别看她学校里一副女流氓的派头,骨子里却是着个幼稚的小女生,就连睡衣也是粉红兔的。她脸大,反正这会儿小区门口没什么人,也就没觉得多尴尬。
她打开车门,扭头冲诸葛霄说拜拜,“下回再点我台啊!”
诸葛霄沉了一夜的脸被她逗笑,刚想说去你大爷的,身体却瞬间僵硬了起来,还未来得及绽开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十米开外,乔亦初从余哲的车上走下。
乔亦初也在瞬间就看到了他,目光在他和于周周身上流连。
四目相对,双双僵住。
☆、80争执。
诸葛霄看着乔亦初的同时;乔亦初也在看他。两个人好像都懵了;过了半晌;还是余哲先反应过来。
“早啊,诸葛;刚想找你你就自动出现了;你俩这是心有灵犀呢?”
诸葛霄心想;灵犀你大爷的。他往乔亦初那儿走去,乔亦初站着没动。
“你怎么来了?”
他问出的瞬间,乔亦初原本不太好的脸色就又沉了一下。诸葛霄回头看了眼一脸状况外的于周周,冲她招招手,“过来。”
于周周犹豫了一下;趿拉着拖鞋一小步一小步的慢腾腾蹭过来。诸葛霄翻了个白眼;靠;在老子面前这么女汉子,见到乔亦初就自动转换淑女模式了?
诸葛霄指指于周周,“于周周,我同学。”又指指乔亦初,“乔亦初,我同学。”
余哲等了半天,“靠,我呢?凭什么无视我!”
诸葛霄不自在的偏了偏头,“说话的这个,余哲。”
于周周颇为矜持的一个个点头问好。
诸葛霄把小姨家的钥匙抛给了乔亦初,“你先上去待着,我送她回去。”又看了眼余哲,“你自便。”
说罢招呼于周周,“走吧,送你回家。”
于周周刚想问不是说我自己开车回家么,被诸葛霄一记凌厉的眼刀劈过,立马如痴如醉,艾玛,太man了!赶紧屁颠屁颠的跟上。
余哲有些尴尬的摸摸脖子,“……那什么,我先回了……有事再找我,嗯,需要解释什么的……”
最后剩下乔亦初一个人站在那儿。他在楼下站了好一会儿才上楼,进了电梯以后却发现,根本不知道诸葛霄他小姨住几楼。只好对另一个等着他按楼层的阿姨歉意的笑了笑。走出来后四周看了看,无处可去,拣了块干净的花台坐着,等诸葛霄。
于周周那小区跟小姨的挨得近,撑死了也就十分钟的车程。但诸葛霄载着于周周漫无目的的绕了一大圈。于周周觉得这样的诸葛霄有点不同寻常,她没好意思开口。
期间诸葛霄接到了一个电话,于周周没敢问是谁,只知道诸葛霄打从看到那来电显示起脸色就很难看。把电话接起来后,语气也很不好,十分敷衍。说了两句,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诸葛霄咬牙切齿挤出来一句,“你什么人,我需要你帮他解释?”说完就挂了电话。
于周周能看出来,诸葛霄在拼命压抑自己的怒火。
终于在诸葛霄打算绕第三圈时,于周周看了下时间,快一个小时了。她打了个哈欠,好好的十一,总不能用兜圈子来庆祝吧?她用手背拍拍诸葛霄胳膊,“差不多得了啊,别让你朋友等太久。”
诸葛霄一个急煞,于周周头一晕,差点吐出来。
诸葛霄一个拳头砸向方向盘。
于周周哎哎两句,心疼的在上面摸了摸,“靠,这是老娘的车,不是你的!”
诸葛霄熄火,一言不发,下车走人。于周周莫名其妙,靠,见不到女朋友,别拿我出气啊!靠!
诸葛霄老远就看见乔亦初坐在花台上,手臂搭在膝盖上,弯着腰,眼睛盯着地面,没玩手机,也不像是发呆。
诸葛霄走得很近了,乔亦初才抬起头来,站起身笑了笑,“回来了?你那位女同学,住这么远吗?”
“怎么不进屋里等?”
“不知道住几楼。”乔亦初不以为意的笑笑,“今天天气挺好,昨晚上下雨了吧?”
诸葛霄嗯了一声,进电梯按了二楼。
房间里还保持着昨晚上手忙脚乱的痕迹,小姨卧室的房门有一半被诸葛霄踢得和门框脱离,看上去随时会砸下来。诸葛霄弯腰顺手把地板上散着的乱七八糟的小物件收了收,“坐。”
两人相对坐下。
“你小姨呢?不放假吗?”
“医院呢,昨晚上急性阑尾炎,刚做好手术。”
“哦……那个女生是……?”
“同学,昨晚上找她来帮忙的。”
乔亦初顿了顿,“怎么找住那么远的同学帮忙?”
诸葛霄刚想说,不远,就十分钟。转念一想,刚才他可是载着人整整兜了一小时呢。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差点咬到舌头。他有些不耐烦又带着心虚的解释,“就跟她比较熟。”
“嗯,熟到大早上穿着睡衣从一辆车上下来。”
乔亦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这种表情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脸上了。
和他相处越久,感情越深,就越发发现,乔亦初平时真的是带了厚厚的一层面具。那种懒洋洋的的神情,似是而非的弧度,漫不经心的笑意,随意一瞥却能让人说不出话的眼神……如果他那样子看着你,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他并不信任你。
这种满不在乎的慵懒表情,刺痛了诸葛霄的眼睛。
如果他现在还剩下一丝理智,还能进行一丁点的逻辑思考,他就该发现,乔亦初这样不寻常的反映究竟是为了什么。然而他从早上看到乔亦初从余哲车上下来的那一瞬间所累积的愤怒怀疑嫉妒,都被乔亦初这个表情和这句话所点燃引爆。他攥紧拳头,豁然站起身,冷笑着,“是啊,你跟余哲不也这么熟么。”
乔亦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诸葛霄,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
诸葛霄反唇相讥,“你是来找我的么?我难道不是顺便的么?”
乔亦初愣了愣,“我是来找你的。”
“是,你他妈的是来找我的!是来找我所以你从余哲车上下来?啊?大早上和他一起出来?你他妈来找我,第一个见的却不是我!”他暴躁的一圈捶向墙壁,“乔亦初,别把我当傻子!你倒是给我说说Y城到北京的,哪一班航班是那个点到的?”他急促地喘息了两下,蓦然冷漠下来,“我看你是昨天,或者说好几天前就来了吧,怎么,在余哲那里玩爽了才知道来找我?如果今天早上不是刚好我碰到,你是不是就打算这么瞒过去?”
“诸葛霄——”乔亦初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诸葛霄的话让他恶心,他的猜忌让他恶心,他话里面传达出的画面也让他恶心。
诸葛霄住嘴了,站得远远的,就那么冷眼看着乔亦初唇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他的心里五味杂陈,只想冲过去把乔亦初紧紧抱在怀里。可是他没有。他内心越是冲动越是鼓噪越是煎熬,他脸上做出的表情,他眼里的情绪,就越发的冷漠压抑,冰冷的像看一个陌生人。
乔亦初扶着墙壁深呼吸。从喉咙深处涌上一阵干呕,但他很快憋了回去。年幼时撞见的周北岑和乔楚之间的隐秘画面交替出现在他眼前,甚至连他早已忘记模样的妈妈温碧,也模糊地站在画面深处,仿佛围观着两人之间令人觉得羞耻的动作。乔楚浑身赤裸的模样,皮肤上的潮红,胸膛上被疼爱的痕迹,腿间和股间黏腻的白色液体,紧贴着皮肤的潮湿黑发,一起冲入乔亦初的眼中。他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仿佛死过去,脸上是像死鱼一样的冰冷绝望。周北岑居高临下,冷漠的看着他,衣冠楚楚。他蹲下来,抚摸乔亦初的头发。那时候乔亦初还叫乔亦楚。他说,“亦楚,叔叔和你爸爸之间有些事要处理,你可以先回房间吗?”他虽然这样问,却不由分说的把乔亦初关回小小的卧室。很快的,乔亦初听到客厅里传来奇怪的声音,听着听着,竟然让他脸红心跳起来。他偷偷把门打开一条缝,睁大了眼睛。乔楚被周北岑压在身下。脸上的神情只有痛苦和绝望。而在他身上耸动的周北岑,也紧抿着唇,一语不发,只是机械的折磨他。
哦,忘了说了,那个时候,乔亦初只有五岁。
那一天放学后的画面太过有冲击力,因此即使小时候很多事忘了,这个场景却一直停留在脑海中。随着年岁渐长,记忆出现偏差,乔亦初甚至怀疑自己当时是否直接撞破了两人之间做爱的场景。
做爱本身并不让乔亦初恐惧。他只是奇怪,为什么两个男人,用那种姿势,那种地方交媾。这是属于年幼乔亦初的疑惑。再长大一点,他自己给自己科普,知道了同性恋这一回事,那个画面的意义也不再停留在交媾本身。他承认自己被恶心到的原因是,那两个人,究竟爱不爱。看样子是不爱的,否则为何他们会如此痛苦?可为什么不爱了,却还能做那种事?
乔亦初的整个青春期都在和这个问题做斗争。对别人来说或许是无意义的,甚至是矫情的问题,对于他来说,却关系到他的自我人格建构,甚至是因为这一点,他的自我同一性长期处于矛盾当中。他渐渐说服自己接受乔楚和周北岑之间太过艰难的爱情,说服自己相信他们的真爱,甚至到现在,他已经成功的让周北岑进入他们的生活。
没人知道这一切背后,乔亦初究竟做了多少心理建设,进行了多少心理暗示,甚至尝试让自己去接受心理治疗。
整个青春期,他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让自己避开那个特殊群体。那个画面给他的冲击力,甚至一度让他无法接触同性,一旦与男生有肢体间的碰触,甚至是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