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正在旁一边用银针疏通病人的脉络,一边心中暗叹,云潇已然可以将璇玑剑气驾驭的如此得心应手,想来她这一年多,功力一定进益不少。
这样的运功一连持续了四个时辰。运行结束之后,云潇明显感觉到床上的人呼吸已经平缓了许多。
慕容正检查一番,也是十分欣喜:“璇玑剑果然名不虚传。只渡气四个时辰,便好过我用药治疗四个月。如此坚持几天,只怕今年春天,她就可以完全恢复了。”
云潇却好似没有听见,只是慢慢上前一步,对着帷幔后面的人轻声道:“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练功,助你治疗的……我和你还有几十年的时光可以厮守,你为了我,也要快点好起来……我慢慢等你。”这句她反复思考了十几个月的话,最终慢慢说出了口,带着一些悔意。当年的她,怎能质疑自己对易初寒的感情呢?易初寒如此努力的活下来,已经是上天恩赐,他受了那么多苦,她绝不能让他难过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去碰那帷幔。如水一般的波纹漾起涟漪,慕容正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倘若她掀开了……可他的心顿时安下来,因为云潇后退几步,转身便走了。
慕容正心乱如麻的停下手里银针,一旁服侍的白蔻也怏怏的不知在想什么。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帷幔里的人才幽幽叹息一声:“你们这样骗她,我心里都难受。”
190 吾之图谋()
这声音和云潇十分相似,只是略微沙哑了些。白蔻将灯火点起,室内的光线一下子充足了起来,帷幔之后,露出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
精致绝艳的脸庞微微仰起,白嫩小巧的下巴勾勒出动人的弧度,盈盈浅笑深入眼角眉梢,道不出的妩媚醉人。一身宽大的暗色长袍,更衬托出她肤色晶莹如雪,长发乌黑如夜。
饶是这一年多里日日相见,白蔻看到绮月的时候,还是有些许惊异。她从未见过长相如此相似的两个人,一样的青黛娥眉,明眸潋滟,一样的笑容幽淡,高傲凌然。
只不过现在的云潇更加憔悴,眼底也有了沧桑;而绮月则在各种名贵药物的滋养之下,更显娇媚鲜妍。
白蔻是听说过“上阳郡主”的奇闻异事的,然而这一年多来日日与绮月接触,发觉她性子与云潇有三五分相似,都是有些倔强固执,不过并不讨人厌。但若说她昏庸无知白蔻第一个不信。
这位小郡主闷在药庐里一年多,每日不是读书,便是习字作画,有时二公子会来探望她。除此之外,她每天都安静的很,既不刁蛮,也不任性。
白蔻和二公子将她“被杀”之后的一切慢慢道来。
云潇以上阳郡主的身份做了很多事:入宫复仇、杀皇后贬太后、战场成名、收回济南王旧部、协助皇帝建立起了乾元盛世
她都只是安静的听着,一言不发。唯有在听到殷梦沉为救自己丧命的时候,眼圈红了很久。
“敢问慕容先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完全好起来?”绮月端坐在床上,即使身体虚弱,她仍是抬高了头。手边那只毛茸茸的雪魂亲昵的舔她的手,她浅浅含笑的抚弄着它的毛。
慕容正神色复杂的看了看她:“云潇这样为你运功,半月之内,你就能好。”
绮月抱起雪魂,声音说不出的柔和:“半月,是么?那时又是春天了呢,真好。”
**********
晨曦初上,晓雾未收,灿如云锦的几树海棠下,端坐着两位气度高华的男女,女子一身白衣,身上似有大病初愈的娇慵与虚弱,而男子则是神色坦然,气派清雅。两人中间是一盘棋,已经下了两个时辰,仍旧不分胜负高下。花树边上还有一只打呼噜的小白猫。
气氛十分闲适而惬意。
“她很依赖易公子,对不对?”绮月收回飘渺的目光,在棋盘上落了一子。趁着对方思索的空当,端起红泥火炉上的紫砂壶,为自己,为他各斟了一杯清茶。雾气氤氲了她的双眸,她不以为意的轻轻摇头,那黑眸顿时又恢复了平静。
二公子拈起一子,看了看那茶,并没有喝的打算,只是轻声解释道:“他既做云潇的兄长,又做她师父,偶然还兼父母之职想不依赖都难。”
“可是为了救我,易公子失去了重生的机会,她大约会埋怨我吧”绮月双手托腮,怔怔的望着远方,眸底似有隐忍的暗流涌过。
二公子苦笑道:“若是这样讲,她岂不是更埋怨我。”
绮月这才回过神来,如水的眸光望了二公子一眼,方低头道:“得了,咱们兄妹两个别在这里哀叹了。赶紧想一想,有什么方法能让姐姐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桑榆吗?”二公子偏头想了一想,“的确是有一个人,在云潇心里的分量不比易初寒少”
绮月眉锋微挑:“是谁?”
二公子有意无意地瞥了她一眼:“是凌寄风。”
绮月的眼神又暗淡下来了:“是水清浅的弟弟啊”
“殷公子和水姑娘按照妹妹的意思发动宫变,我也很震惊。我依然猜不透,这件事的意义何在?”二公子抚弄着棋盘上的花纹,眼眸里闪过一丝疑惑。
对那场惊世憾俗的夺位宫变,慕容正好奇、白蔻好奇,身为皇族的二公子更是好奇。可是一年多来,上官绮月没有对任何人讨论过这件事,从她嘴里,套不出任何话。
绮月微微弯起唇角:“太子哥哥又要套我的话?”
“我已不是太子,这也不是套你的话。”容舒律微笑着,缓缓踱到花树,慢慢道,“我离开上京的时候,妹妹刚十岁,那么聪明伶俐,善解人意。我在璇玑宫住了六七年,却一直听说妹妹刁蛮放肆,无法无天,我心里很是疑惑后来才知道,妹妹你不声不响的建立了潜月。现在潜月做出那些事,让我不得不怀疑,妹妹你心里在想什么?”
绮月浅浅一笑,笑容高华,淡然道:“我知道你们都对我有戒备之心,觉得我有所图谋,我并不否认。活在宫墙之内,谁心里没有图谋呢?”
“宫变,是你图谋的事情吗?”容舒律乍然回首,目光闪烁。他毕竟曾经身为一国太子,再怎么忘情忘性,也不能忘了血脉里那种骄傲的责任感。
绮月玩味的看了一眼手里的棋子,言辞镇定道:“若我承认了,太子哥哥会把我五花大绑,送去宗人府吗?”
容舒律敛眉叹气道:“你这傻丫头,我们是为你好。你可知云潇为了平息宫变一事,受了多少委屈”
提起云潇,绮月总算收敛了戏谑的神色,默然不语。她自然知道,此事间接导致云潇的未婚夫毒发身亡,还使得云潇最信任的璇玑弟子叛离。两个云潇最重视的人,数日之内相继离去她,势必是很难过的吧。直至现在,她已经完全好起来,慕容正还是不敢让云潇知道真相。
“你们都说我傻,我只说云潇傻她可知道我在那里受了多少罪啊”她喃喃道,眼底的忧伤一闪而逝,好似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罢了,说这些做什么?我好容易重新得了一条命,自然不该浪费时间感慨。”她端起白玉盅,晃了晃里面碧绿的茶汤,递给容舒律,脸上的笑容妩媚,却莫名的生出几分诡异,“太子哥哥,喝茶吧。”
191 战事再起()
容舒律心头突然略过一丝不安。她的神色太镇静,太冷酷,让他一时之间手脚发寒。他闪过身,忌惮的盯着那杯茶。
绮月突然就笑起来了。娇软的嗓音中蕴含着一抹毫不掩饰的冷漠绝情。容舒律警觉道:“你笑什么?”
他话未说完,他的手脚居然都泛起了寒意,让他无法动弹。他眼睁睁的看着绮月拍了拍手上的粉末,慢条斯理的起身。
她的声音很凉,她的眼神锐利如刀:“若不是看在你我儿时情分,你是那女人的儿子,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
************
璇玑宫五里一岗,十里一哨,如此戒备重重的世外之地,居然让一个大病初愈、不会武功的女子给逃跑了。
慕容正大惊。他再也不能将易初寒已死、绮月重生的消息隐瞒下去了。云潇的璇玑剑已经练到了最后一层,只有几日功夫,就可以练成完整的璇玑十二层。在她听到整件事情原委的时候,整个人都崩溃了。
她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眼里没有泪水,脸上没有表情。可是她的眼神那么空洞,那么苍白,任谁看了都心生难过。
三天之后,她终于挣扎着起身,去了莲花台,看到了易初寒的尸身。
她一句话也没说,安静的握着易初寒的手坐了整整一夜。璇玑宫一众弟子心中担忧,在她身后陪坐一夜。众人都不料金鸡破晓之时,她霍然起身,举起手里的剑,就向自己的胸口刺去。
她功力深厚,这一剑刺的又狠,饶是众人一拥而上拉开了,还是留了深可见骨的伤口。她怀了必死之心,众人再不敢让她佩戴兵器,将她送到药庐里,请慕容正开了安神的方子喝下。药一喝七天,她终于不再精神恍惚,众人刚松了一口气,却发现云潇的眼睛,居然看不见了。
慕容正为她把脉,之后便摇头叹息。她心情太过忧伤,璇玑剑的力量反噬,使得她全身血气逆行,在眼部淤积,导致她双目失明。这样的情况下,需要内力比云潇还深厚的人才能化解血瘀。而云潇练就璇玑剑之后,江湖上内力比她深厚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希望再渺茫也要尝试。璇玑宫上下立刻出动一切关系,向天下高手求助。只是云潇乃是璇玑宫主,身份特殊,也不能大肆张扬。
这样一番折腾之后,众人自然没有余力注意到,某日,从后山下来一行做杂活的匠人,五大三粗的十几个人里,有一个十分瘦小;某日,从前山门路过一个身着绿衣的妙龄少女,发带上绣一颗指头大小的玛瑙石,莹然可爱,一双水眸也是活灵活现,脸上却遮着一个狰狞可怖的青铜面具,在看到山门上挂着的白布之后,十分庆幸的说道:“原来那个易宫主已经死了,琅嬛刻可是不用送给他了,万幸万幸。”
与她同行的两个男子十分听从她的话:“晴岚姑娘说的是。主上真是奇怪,为何要把最后一块琅嬛刻送给璇玑宫呢?”
那少女却秀眉一拧,怒道:“谁准你们说主上的不是?”
两个男子吓的面如土色,俯首道:“属下知错。”
晴岚冷哼一声,道:“再叫我听见议论主上,我把你们头剁下来喂狗。”
两个男子都很恭敬:“都听晴岚姑娘的。”
晴岚这才满意的点一点头,却又想起什么发怒道:“那还不赶快回去!出一趟门费了半个月,都不知道那起子狐媚子,有没有勾搭主上?”
两个男子又想笑又不敢笑,只能乖乖的跟着晴岚,策马往南边去了。
***************
早春天气尚寒,待得再过三五日才能播种。璃山镇的农民难得享受最后几日清闲的时光,纷纷涌入街头巷尾的小酒肆,买几碗最烈的烧刀子,点一两碟香干就饭。寡妇李氏的酒肆最为红火,因为不仅她自己长的俏丽,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眉清目秀的女儿。酒客们喝着酒,大声交谈着,上到近日的国家大事,下到邻里纠纷,十分热闹。
门边坐着一个衣着简单的年轻男子,长的很是清秀,隐隐还有管家子弟的高雅气质。李氏的女儿哪里见过这样好看的男子,故意的添酒加菜,在他身边走了好几遭。那男子也察觉到了,便向她一抱拳,道:“小生有件事情,想和姐姐打听。”
那姑娘又喜又羞,扭捏着问道:“官人请讲。”
“听说这璇玑宫里,有一个叫做凌寄风的少侠,我很是仰慕。听说他一年多前离开了师门,姐姐知道他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那姑娘叹道:“说起凌少侠,哪个璃山镇的姑娘不知道呢!可惜,他三年前去了上京,再后来脱离师门,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我娘这铺子天天走三省九州的客人,还有江湖人士,谁也没听说过他的消息,好似凭空消失了一样。”
年轻男子的眉头皱了又皱,不再说话了。说来也是,璇玑宫那么大的势力,一年多来也没找到凌寄风的踪迹,她跟酒铺的人打听,又能有什么确切线索呢?
想把凌寄风找出来还姐姐的情,似乎很难啊。
上官绮月摸了摸自己的假胡子,决定立刻去上京找潜月旧部,叫他们打听。
过了一时,酒肆突然安静下来,只听一个喝的鼻头发红的读书人,在那里文绉绉的念:“那西梁恶贼便向我大周下了檄文,曰咨尔周朝,久席泰宁,寖弛纲纪。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甚至贿通宫府,朝端之威福日移;利擅宗绅,闾左之脂膏罄竭。公侯皆食肉纨绔,而恃为腹心;宦官悉龁糠犬豚,而借其耳目。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心;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肆昊天既穷乎仁爱,致兆民爰苦于灾祲。笑话!我堂堂大周,西梁恶贼竟敢向我们宣战,可不是瞎了眼!”
(注:以上檄文摘自李自成檄明臣庶文)
192 重回宫廷()
(猫扑中文 ) 聚在他身边的几个人都瞪大了眼睛:“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人抚掌道:“我去平安县探望我岳丈,在那里听说的,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情!咱们璃山偏远些,还不知道。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众人信了,也个个激愤起来:“敢挑战我朝天威,叫他们没有好果子吃!”
“对!打死那些西梁狗贼!前年杜魁叛乱,可不就是西梁在旁边煽风点火?”
更有人提议道:“不怕!咱们大周有济南王的女儿、上阳郡主,她一出兵,谁还敢犯上作乱?”
他这样一呼,酒肆里的人们居然都举起手臂,赞同的声音此起彼伏,有高有低,渐渐的连成一片,都是在高呼一个名字——上阳郡主!
上官绮月很是惊奇的放下手里的碗筷。
原来白蔻和二哥没有骗自己,云潇在民间果然威望极高!她费尽心机才营造出来的上阳郡主懦弱乖张的形象,居然就这样叫云潇彻底扭转了。
不过,她更惊讶的,是西梁对大周宣战。
赫连穆终于按捺不住了吗?
是他的野心终于觉醒,还是他始终没有忘记她?
绮月这里沉思,不妨桌边两个大汉打她这里过,个个神情严肃,绮月心生警惕。却见那两人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她正暗中放下心来,却见一缕青烟从他们走过的地方腾起。绮月意识到不对,刚想挪开身子,自己已经头昏脑涨,一头栽倒在桌上了。
晕倒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两个大汉靴子上的牡丹花标记。
那是代家的族徽。
**************
“我骗了你这么多年,你很生气吧?是不是想杀了我,就像当年杀我姐姐那样?”
一身布衣的少女被五花大绑,眼上蒙了黑布,整个人被固定在一把楠木椅上,一动也不能动,不过神情倒没有那么紧张。
她看不见,可是闻得到。永福宫里长年不换的龙涎香,她熟悉的很。轻蔑的笑浮现在唇边,她脑中迅速思索着逃生的方法。
别人有没有发觉太后绑架了自己她不知道,可雪魂肯定是一路跟着她的,只怕此时它就在宫里。雪魂通灵性,若她真的遭遇不测,它一定会出手攻击众人,保护她的。
想到此处,她更是镇静下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