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直白而大胆的话语,果然叫这个一向保守正派的少年不自然的移开目光。她见他难为情,突觉心情极好,小时候那恶作剧的快感席卷全身,却不知为何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娇羞与雀跃。她好想再拉着他跟他闹,却又隐隐有种世俗的观念在约束她,不让她跟他接触。
她终于耐不住这样复杂的心情,抱起娃娃,蹦蹦跳跳的跑走。
然而她大姑娘的端庄还是没有装几天。很快,她又变成了那个浪漫随性、无拘无束的疯丫头。她带着一众小弟子在翠水池里摘莲藕,跟着大弟子去后山打猎,缠着师父们要下山游玩。当然,面对易初寒,她玩闹的更厉害。
“大哥,给我洗葡萄吃嘛。”
“大哥,我的袖子破了。”
“大哥……”
易初寒总是被她缠的颇为无奈。他虽然练习了内功,却依旧不能摆脱子午离魂的魔咒。此毒每发作一次,他便感觉自己离死神又近了一分。他本是天分极高的少年,若无病痛的折磨,必将有所作为,将来独步江湖。但他如今苟延残喘,不知哪一日就将会毒发身亡。这样的痛苦心情,云潇是不能理解的,当然,他也不愿意让她理解。宫中的弟子都是用特别的眼神看待他,只有云潇不是。虽然如此,有时候心情烦闷了,他也还是想要独自清静。那时,他便静静避开。
有一日,他心中不爽快,便独自坐在树梢,安静的望着月牙。
却不妨一抹白色的身影,慢吞吞的挪到了树荫处,也沉默着在树下伫立。易初寒定睛去看,见是凌寄风,心中不由一动。这会儿弟子们都在各位长老那里学习,怎么他会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过了不到一刻钟,便见另一个小小的白影飘了过来,却是叽叽喳喳的:“寄风哥哥,你说要给我奖励的,在哪里?”
凌寄风清了清嗓子:“不过是学完了离错索,也不算得什么成就,却偏来向我要奖励。”
云潇不依不饶的推了他一把:“当然是成就了!而且若不是我一直督着你随我一道练功,你什么时候能练完你的剑法?”
凌寄风装作虚心受教的样子,点头哈腰道:“是哉,是哉,咱们大小姐最好了,快把眼前闭上。”
她乖乖的将眼睛闭上,却是有些顽皮的又偷偷睁开,想要看清凌寄风的动作。凌寄风叹了口气,将一角汗巾蒙在她眼上,叮嘱道:“可不许偷看,不然师兄要生气了。”
云潇一跺脚:“好了啦,我不看,你快点!”
话已至此,连易初寒都有些好奇起来。
却见凌寄风柔柔的拍了拍她的发顶,转身将一只大大的布袋从树下摸了出来,他慢慢将绳儿解开,将那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
星星点点的光点,从那袋子里晕染开来。乌黑而浓稠的夜色里,好似突然绽开了一朵又一朵轻柔而神秘的昙花,如水波一般铺染开来。
他轻声道:“好了,可以看了。”
云潇一把将布巾扯下,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美不胜收的景色。
一点又一点的萤火虫,在她的指尖游弋,在她的发间穿梭,亲吻着她的脸颊,好似一个又一个轻柔的吻。她惊喜的看着它们在她的身边翩翩起舞,流连忘返。
她笑了起来,却不敢粗鲁的动作,只怕它们会离她而去。她欣喜的看向凌寄风,见他神色柔和,也正瞧着她笑。
她压抑不住内心的欢喜,咯咯笑道:“这是你给我的礼物?”却又将头一扬,嘟嘴道,“不过是几只小虫子,就拿来哄我。”
~~岫岫有话说~终于决定把我的第二男主扶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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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 血统之疑()
凌寄风也不恼,只是柔声道:“萤火虫不难得,难得的是我调了整整半月,才得了这样一小瓶的幽寒香。舒睍莼璩”他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你身上带了香味,萤火虫便会紧紧的跟着你,好不好?”
云潇不敢置信的将手扬了起来,果然见那些萤火虫也不躲不闪,还是安静的绕着她起舞。她越发高兴,一个旋身,竟是舞蹈起来。
离错索虽是鞭法,但其中也有几节内容,十分婉约柔和,与舞蹈无异。她那时舞的一段,正是被叫做“沅有芷兮”。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湘夫人思念着湘君,而她思念的那个人,是谁呢?
易初寒心里突然一沉,突然无端的害怕起来。树下那个翩然起舞的少女,她喜欢的,等待的人是谁呢?
是和她年岁相近、身体健壮的凌寄风?
还是这个虚长她六岁、却病入膏肓的自己?
眼见云潇突然奔向凌寄风,将他的手拉起,笑道:“我们一起跳。”
凌寄风愣了一下:“我不会!”
云潇瞪他:“你的本事我还不知道?看我练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不会?”
凌寄风被她拉起来,一同跳进了那片灿然而幻丽的星点当中。他们笑着,跳着,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已经被遗忘,只要纵情的舞蹈。
不知道他们跳了多久,可是直到月落西沉,易初寒才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好像想通了什么,半是欣慰,半是失落。
云潇的身边,若是有凌寄风一直陪伴下去,也是极好的吧。
自己一副病体,根本时日无多,何苦耽误她呢?
回忆至此,易初寒突然问道:“还是没有凌师弟的消息吗?”
云潇默默的低头,手指轻轻拂过琵琶弦:“他似乎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云鹤他们没有找到他的一点踪迹。不过好消息是,皇宫那里也没有找到他。”
“殷梦沉呢?”
“他也消失了,潜月的主要势力似乎一下子在上京湮没无踪,我猜是为了躲避皇宫的追查。唯一照常营业的便是,但那里也没有什么线索。”眼见易初寒又露出沉思的表情,云潇连忙推他,“别再想啦,万事都交给我就好!你安心——”她突然停住,“安心养病”这句话怎样也说不出来。再怎样安心养病,他终究是要死的。云潇默默拉过他的手,看到他手腕上那条细线,已经变成浅红色,像极了春日初开的海棠,轻红浅绯,只是那妖娆的红色却是向他索命的警示。
“我们不要再想任何人了……你安心等着做新郎!”云潇突然坚定起来。做一个决定就是这样简单吧!不都说,男子最高兴的时候,就是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吗?他身为江湖人士,不必科举,那可以把他继任璇玑宫宫主的时候当做金榜题名……至于洞房花烛,那就让她帮他完成吧。
她轻轻合目,将自己的手放在易初寒的手心。这样,他短暂的人生,也可以少一点遗憾,多一点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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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四年八月初一,帝率群臣后妃祭祀天地于宸德宫圣池。
宸德宫构造精巧美轮美奂,其宫门高近十丈,上有龙凤呈祥而舞,铺玉为阶,甬路中嵌方砖,经过丁香林、海棠径,便见一座巍峨殿堂,有二十余间,恍如九霄仙境。最后一进,已在山顶。山野起伏铺展,广阔连绵。
此池正在四面玲珑石壁之中,石壁上全盘着老藤,开满了紫藤花,一串一串的垂下来。水池叮咚,十分清脆。池子中央,水面上浮着翠色的荷叶绿缕色的莲花;那荷叶似是以翠玉琢成,大如桌面,莲花也大如蒲团,浮在水上,生动有致。此“千叶碧莲”花瓣翠绿,唯有遇到容家人的血,才能变红。因此,大周朝祭天礼仪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便是滴血验身。
吉时已至,典仪唱乐,舞生就位。东南燔牛犊,西南悬天灯,烟云缥缈,神秘无比。
一袭明黄的容舒玄拾步而上。身穿赤红翟衣的张皇后,凤冠霞帔,螺钿玉带,微微落后一步。她怀里抱的正是年方半岁的皇子容靖。能与皇帝一同祭天的,唯有嫡长子。如今张皇后无子,忻妃诞下的靖皇子无疑正是皇帝心目当中理想的太子人选。
帝后的身后,是百官与后妃。忻妃站在后妃的第一位,这无疑昭示着她尊贵的地位。她暗暗欣喜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抱上圣池,唇边笑容越发浓郁。
一步一步接近圣池,容舒玄神色越发肃穆。前不久发生的宫变事件使他精神十分紧张,生怕自己德行不配天地,方引来刺客作乱。他率先从礼官手里取过一片泛着银色光泽的小刀,在自己的指尖划了一道。早有内侍取了金碗,将血滴收集起来,再双手捧碗跪在圣池的莲花前,血液流在莲花上,那翠绿的花瓣停顿了片刻,慢慢变成了娇艳的绯红色。
礼官缓缓唱道:“圣灵皇皇,敬瞻威光。玉帛以登,承筐是将。穆穆崇严,神妙难量。谨兹礼祭,功徵是皇。”
礼官方取了金剪,将那莲花剪下,奉与容舒玄。容舒玄微笑颔首。又有一名礼官缓缓抱起小皇子,取来小刀,轻轻在小皇子白嫩的指尖上划了一道血口。小皇子响亮的哭了起来。礼官不敢多取血,只取了约十滴,便将碗收起,复滴于另一朵莲花之上。碧绿的莲瓣晕出了如梦似幻的浅粉色。
“荷天之宠,眷驻紫坛。中情弥喜,臣庶均懽。趋跄奉承,我心则宽。再献御前,式燕且安。”
容舒玄望了一眼那明显浅淡了许多的粉色,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眉毛不由微微一皱。
礼官已经开始唱起送神的《安和之曲》:“神之去兮难延,想遐袂兮翩翩。万灵从兮后先,卫神驾兮回旋。稽首兮瞻天,云之衢兮眇然。”
容舒玄却以目示意,年纪最长的礼官赵宏悄无声息的靠近了他。
他俯身听了这个年轻的皇帝几句话,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却一言不发的又退了下去。
(以上“圜丘乐章”摘自bbs水木清华站。清华真是大神辈出啊。羡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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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 大婚之喜()
云潇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婚礼会是什么样子。舒睍莼璩
小时候在济南王府,她见过的郡主们公主们的婚礼,都是煊赫庄重。仪仗从宫门展开,铺向公主府;送嫁队列一路蜿蜒,恭迎文武百官俯首侍立;新娘本人更是凤冠霞帔,螺钿珠玉,宝光璀然,不可方物。
她虽然身为贵族,但早已是江湖女子,不拘那些繁文缛节。
云潇本以为,就她多年吃过的喜酒来看,她的婚礼一定是最简陋的一个。
但千在望的田间小院却十分淡雅幽静,凝烟、丛兰又一力帮忙,所以到了三日之后,那婚礼的场所竟然十分舒适喜气。
她的礼服是丛兰、凝烟带着三个裁缝,连夜赶制的。大红织金锦缎的外衫,鸾凤金绣的裙摆,绣鞋罗袜都织着金云霞凤纹,极尽繁复。发上戴着一对宝钿牡丹珍珠结子,耳垂上是冰凉的珊瑚凤坠。
一时妆毕,亭亭立起,云潇回首,对着落地镜,细细打量着自己。
镜中少女瑰姿艳逸,鸦鬓雪肌,似娇花照水,气度风华极佳。一双妙目夺人心魄,眉宇从容淡然,薄薄胭脂晕开两颊,耳边珊瑚坠的流苏不断泛起水波流动般的粼光,映得她瑰丽婉然,风采倾国。
这样美,这样艳……可是好像,少了点什么。
她怔怔的向镜子前迈了一步,想要看清自己脸上的表情。
却只见一滴晶莹的液体,缓缓在浓密的睫毛上凝结,欲坠不坠。
上官云潇,不许哭。这是你能为易初寒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你一定要把它做的漂漂亮亮。
“宫主大喜!”丛兰为云潇理顺了腰间的流苏,满脸的欣喜若狂,“新娘这样漂亮,新郎看了一定高兴呢。”
凝烟为云潇最后整理了一番妆容,亦是淡淡笑道:“我的小师妹果然倾国之色。”
——泪珠仿佛突然不见了,只见那双黑亮的眸子里,浮现一缕幽邃而不可辩驳的坚决的光。
这个表情倒是有些熟悉。云潇偏着头想,自己在哪儿见过这样的表情。
“吉时已到,请宫主移步。”
云潇将视线从镜中收回,慢慢抬步,望向这座绣楼。千在望性子铺张,这座别院更是极尽豪奢,此楼曲折华美,极人天之巧。此刻灯火次第燃亮,勾勒出张灯结彩的大红,灯盏在楼上交错铺陈,如梦似幻。
她整了整嫁衣,丛兰为她将盖头蒙好。一片氤氲的红色波浪在眼前缓缓晕开,起伏,她只觉得头都有些晕眩。定了定心神,由丛兰扶着步步逶迤,拾阶而下。
行至绣楼下,她朝东方行了大礼三跪,算作对自己的故乡上京俯首叩别。再向西方行大礼三跪,算作对自己师门璇玑宫养育之恩辞谢。跪毕,她缓缓起身,耳边只听得充当礼官的齐云鹤唱颂,宣诵吉辞,而自己的手脚好似都麻木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出嫁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盘旋叫嚣,让她觉得眼睛都酸胀起来,心都浮躁起来,她好想一把扯下这身嫁衣,拿上她的剑,骑上她的马,逃开这让她心神不安的一切。
她慌张难安的拜了堂,由易初寒扶着步入了洞房。
相比云潇的手脚僵硬,易初寒虽略有局促,却还是强作冷静。牵着云潇步入婚房时,他仿佛都清晰听见心在胸腔里跳动的声音。
从附近村庄请来的喜娘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说着吉利话,他充耳不闻,只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他此生挚爱的女子。她愿意在他命不久矣的时候下嫁,他只觉得这种感动,无以言表。
屋里的人群终于散去,而易初寒脸上的表情也变为半喜半忧。喜的是她在身边,悲的是,他不知能陪她多久。
“能与你并肩携手,共度今生,已是上苍恩赐我易初寒。”
他轻声说着,苍白的面上泛起微醉的红色,他慢慢挑起盖在云潇头上的喜帕。
而他的新娘垂着头,红烛映着她,清丽脱俗的面容,白玉般的脸上,长而密的睫毛投下两弯灰色的阴影。
“云潇……”他拂了拂她鬓边垂下的一缕发丝,眼神中满是温柔和感激,唇边扬起一抹教人心怜的浅浅笑容,“谢谢你,愿意嫁给我。”
云潇抬起莹亮的眸子,见到易初寒眼中凝著一泓泪水,被烛火映得血红,她的心突然有些酸疼。自己方才的慌乱,好似在这一刻都变为了亵╭╮渎。
“你我之间,为何要说谢……”她哽咽着。
“云潇……”他伸手握住了她皓白的手,温声道:“正是因为我们之间从不说谢,我这次才要真的谢你……为我做出这样的牺牲。”
赤红的袖口微微松开,她和他都看清了,他手腕上已经变为褐色的细线。
云潇的心狠狠一抽,随即淡笑道:“我上官云潇从不做勉强自己的事。”她柔柔地按住了他的胸膛,抬眸望了他一眼。热泪盈上了她的羽睫,“大哥,我喜欢你,我愿意嫁给你,不要再有顾虑,好不好?”
他敛眸,定定注视着她迷蒙的凤眸,在她那双眸子里,就像是有着雾气一般,像是笑着,却又像是有着泪水,而无论是哪一种,都一样揪扯着他的心脏,令他为之心动。
易初寒不再说话,他的指尖轻轻地滑过她的颊畔,微凉的指腹碰触着云潇的唇,慢慢俯下身,在她的唇上印下一个缠oo绵的吻。
那种困扰她的慌张和不安又席卷心头,云潇手足无措起来,她被动的接受着,感受到他轻吻她嫩若凝脂的脸颊,小巧的下颔,缓滑而下,在她莹白的肌肤上流连不去。此时此刻这样暧昧,可她的脊背是僵硬的,神经是紧张的。她很想打断他,可是又觉得尴尬。
“扣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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