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今日穿的是骑装。''~)''石榴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的紧身背心,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露出水红色折牡丹纹的长裤,穿着鹿皮鎏金镶珠的短靴。腰间系着柳叶合心璎珞和缠丝嵌三色宝石流苏。
因骑射之便,梳着简单的双螺髻,一对金累丝镶珠石长寿宫花簪于发心,耳边两个点金嵌宝耳铛左右摇摆,更衬托她的娇媚可爱。春日中,她一身鲜艳多娇,华贵逼人,尽是彰显皇家威仪。
云潇不欲与她争锋,便穿银白色骑装。银白织锦刻金丝云纹长衣,同色的织金团花如意纹的裤装,腰间是一条赤金八宝镶珠流苏。银白色虽然冷清,却是最新的妆花缎品种,名为月华缎,初看平平无奇,却能将阳光反射成流光溢彩的色彩,既新奇有趣又富丽娇艳。
头上累赘的首饰尽数除下,只有一只云纹翡翠四须珍珠松石插梳。
云潇看向她时,果真见那水润白皙的小脸已经晒得微微发红,心中疼惜,便笑道:“既然如此,你便自去歇息,我定要玩个痛快的。”
话音未落,便见那亭子外缓缓转出一人一骑,向二人走来。那男子约三十上下年纪,生得倒是英俊不凡,神采飞扬,尤其是一双深邃黑亮的眼眸,更是夺人心魄。一身正红的骑装正显出丰神俊朗,潇洒出众。云潇乍见生人,不免心中疑惑,看向六公主时,见她也是一脸迷茫,心下稍安。
正猜测此人身份,那男子略略嘲讽道:“素日听闻大周的人物风流,在下一直心中敬仰,却不想堂堂皇家公主,却不懂骑射之要,乃是定国安邦之本。”
这话当真唐突地紧,六公主登时恼怒起来,怒气冲冲:“你竟敢对本公主这样无礼?”^''
容舒玄()
^''云潇轻轻皱眉,能出入西苑者,非皇亲国戚不能。''~)''而此人口口声声,虽然把上京话音得字正腔圆,却是异国口吻,莫非是楚国来使么?
当下有了主意,向那男子微一俯身,权作行礼:“公子文采风流,妾身佩服。然而公子不吝赐教,妾身却不能苟同。公子骑射乃安邦定国之本,固然有理,然而我大周遵行孔孟之道,凡事以礼仪为先。以武力取天下,以农业固天下,以经济荣天下,方使我大周局势和平,国力强盛,百姓富足,此时我国之要务,是教化百姓,使其知礼守礼,不失我上邦大国风范,动辄动粗乃是莽夫所为,不值一提。''~)''骑射虽重要,却要以礼仪教化为先。我国与贵国国策不同,见解不同也是有的。再者,公子何以断言我大周公主不能骑射?若公子不嫌弃,妾身乃济南王之女上阳郡主,愿与公子在马背上切磋较量一番。若是公子能胜过妾身,再大话不迟!”
话音甫落,便见四周随侍悉数下跪,那男子亦是面色一滞。云潇心念一转,迅速翻身下马,只见那明黄色身影已是近在眼前。
云潇镇定地抬头看向他,只见他二十上下的年纪,极为斯文儒雅,那双含笑的眼睛尤其清秀晶莹,却在这澄澈之后,似有暗波流动。''~)''
悠悠明月,月辉轻洒,浅浅月色,薄薄雾霰。他仿佛便是这空旷悠远中的一缕笛音,渺远轻微,却动人心魄。
操存涵养,定云止水中;风狂雨骤处,波恬浪静之光。那一身明黄色的骑装如此硬朗威武,却也掩不住他身上浓浓的书卷气与绝代的清冽风流。
然而这惊叹只是一瞬,云潇迅速低下头去。
唇边不自觉带了一抹笑容。
九重宫阙之中的你,是否还有当年皎洁如月、浩然如风的本性?
容舒玄,咱们多年不见了呢。
“好一个快嘴的上阳郡主,朕以前倒是埋没了人才。”不痛不痒的一句话,也听不出喜怒。然而声音温和好听,还夹杂着几分磁性。他的靴子在她面前停下,金线团龙的图案分外耀目。
方才出言讽刺的男子沉声道:“臣楚国文澈,拜见皇上。”
“都起来吧。”皇上简短的着,伸手拉住六公主的手,笑道:“你这小丫头成天闯祸,朕一定告诉母后,好好罚你抄录女则。”
六公主不依地扬起小脸,然而外邦使臣在侧,她也只能低声道:“皇兄笑话臣妹。臣妹只是见天光和暖,想来西苑走动,没想到扰了御驾。”
“无妨。你是皇家的公主,谁能你半个不字?”他轻轻一笑,锐利的目光随即看向云潇,“多日不见,上阳郡主可好?”
不,不是多日不见。
而是多年。
云潇,与少年时的他,有过一面之缘。^''
白衣女孩()
^''沉默,并利用沉默掩饰自己的光辉的少年容舒玄,韬光养晦,明哲保身。''~)''
在宫人们眼中,他是一个敦厚无知的孩子。即使饭菜凉了、衣裳短了,他也从不苛责;
在老师们的眼中,他是一个安稳沉闷的学生,哪怕最简单的书本,他也背得磕磕绊绊;
在兄弟们眼中,他是一个渺小卑微的存在,就算他们嘲笑他、侮辱他,他也不会生气。''~)''
十几年来,他冷眼看着老师们恭维太子,因为太子是未来的帝王;看着宫人们讨好舒律,因为他的母亲是深得圣眷的妃子。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没有依靠,没有支撑,所以,在没有足够保护自己的能力之前,一定要低调、内敛。
方能长久平安。
直到有一天,他忍耐不住了。毕竟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总有疲累抑郁的时候。^''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一个善良明快的宫女,她会唱歌,就是这如黄莺般清脆的歌声吸引了他的父皇。**一度,暗结珠胎。她平安产下了他,自己却因为产后失调撒手人寰。
那是九月十五。月色明亮柔软如霜。他悄悄央求最疼爱自己的内侍,带自己出宫去游玩。内侍经不住他的请求,便偷偷带了他出去,又因为突然有事,将他放在一处安静的宅院附近,自己匆匆离去。
那是不同于皇宫的风景。
在孩子的眼中,那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是通往神秘世界的钥匙。那一丛蓬勃生长的野菊花,里面住着丑恶凶煞的精灵。那一指溪流,流淌着醉人的音乐。更何况还有明月在天,虽在人间,胜似仙境。
他顾不得自己身上华丽的绸缎,肆意的打着滚,又蹦又跳,开心不已。宁静的夜,温柔的守护着他,就像守护自己的孩子。
突然,他听到一个小女孩清脆甜美的声音:“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不回家?”
他愣愣的看着那个白衣胜雪的女孩。她只有六七岁,却双手叉腰,高高的扬着头,像个大人一样,站在一块大石之上。
彼时的云潇,是离开上京四年之后,再回来的一次。
是司空默带她回来的,瞒着易魁等众人。而一回到上京,他便去忙自己的私事,将云潇放在安全的地方,任她自己游玩。
见他没有答话,小云潇忽的笑了:“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没有家,对不对?”
他没有否认,因为对他还,那座皇宫只是一处处精美的房屋,跟“家”这样温馨的词汇,是毫不相关的。
她轻轻巧巧的从大石头上跳下来,软声道:“你没有家,我给你盖一个,好不好?”^''
情定()
^''她走近了,他才看清,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仿若秋水,璨若寒星。^''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那清澈明亮的眸子也顽皮无比,一刻也转个不停的。
他就这样跟这个陌生的小女孩玩起来。她很活泼,很淘气,他惊讶的发现她很会玩。粗糙的茅草,被她编织成精致的毯子;泥巴敲敲打打,做出一套简易的小桌椅;她随手捡了几颗石子,摆出一张形状奇怪的床来。
从没有人跟他玩过家家,他只觉得新鲜有趣。''~)''在云潇幼嫩甜美的声音解下,一座豪华的房子建造完毕。
“你看,这里是厨房。我会做好多好吃的,所以厨房要大。这里是书房,里面有好多书哦。啊,这就是卧室啦,这是一张大床,好柔软的。”
在她的指点下,他真的看见了一个舒适温馨的家,干净整洁的厨房、窗明几净的书房,还有散发着芬芳的卧室。
云潇似乎有一种魔法,让他不由自主的跟随着她,服从着她,膜拜着她。''~)''
“这是我送你的家,喜欢吗?”她甜甜的笑着,就像纯真无暇的小仙女。他有些惊诧于她的美丽,更惊异于自己心中那种酸酸甜甜,隐然有些期待与害怕的感觉。
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以往的体验,他很乐意尝试。
后来,月亮升的很高了。他们躺在干草堆上,她开始讲故事。她去过好多地方啊,草原上的牧马、田地里的蟋蟀、高山中的草药、清流中的鱼虾。都是璇玑宫的长老们带她去的,开拓她的见识,是独一份的待遇。
严格来,她讲的很乱,很难懂,但他彬彬的听着,偶尔会问问她,蟋蟀会不会很难逮,鱼虾能不能用手捞到。
这真是新奇有趣的体验。他们聊了好久,久到他看见东方有些发白;他们了好多,多到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多的话。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一整夜,你的家人不会找你吗?”他终于忍不住问她。
她仿佛也愣住了,半天才:“我叔叔,我的家就在这里附近。他去办自己的事了,我想找一找,但找不到。我也不能问,因为问了会被人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罢。我长大了之后,给你种一圃菊花,咱们赏月赏菊,饮酒谈天,你好不好?”他着,暗暗下定决心。他遇到了一个值得期待的女孩子,他想让这种清纯和真实一直一直存在下去。
“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云潇歪着头笑。^''
月下少女()
^''“我……我叫做玄。''~)''”不知为何,他隐去了这个王国中最煊赫的姓氏,也没有出自己的名字。
“玄哥哥……可是,我不能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她苦恼的想着。
突然灵机一动,笑道:“这个也不难。我们约定一个暗号,这样不就能够认出彼此了么?”
容舒玄微微一笑,心知,如她一般的少女家训严格,是绝不能告诉外人姓名的,于是欣然道:“那好,我们约定什么暗号?”
云潇想了一想,轻轻的唱起。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唱毕,她绝美的小脸有些低沉:“这是我娘最喜欢的歌曲,但是她……已经不在了。我每次唱这首歌的时候都会想到娘,现在,唱的时候也会想起玄哥哥的。”
他静静的听了,突然心中涌出一阵暖意。
这种被想念、被需要、被信任的感觉,使他笑容更深。
“丫头,你家住在哪里?”他探起身问道,却惊讶的发现,她已经酣然入睡了。恬静的睡颜毫不设防,红润的小嘴微微弯起,仿佛做了最甜蜜的梦。
他不忍去打扰,便安静的躺下来,心中想,等她醒了,一定要问个仔细。''~)''如果可以呢,就带她回宫去,让她每天都陪在自己身边,那时候,他一定对她很好很好。
然而这样睡过去,他却一连病了三天三夜。夜深露重,他受了风寒,终于高烧褪去,他问内侍:“那个小女孩,你见到了吗?”
内侍一脸的茫然:“奴婢去找您的时候,您在干草上睡着了,身边并没有人呀。”
他越发奇怪起来。这一切仿佛是一场一厢情愿的美梦,如今他梦醒了,梦中女孩就不见了。又仿佛这是真的,那个一身白衣、玉雪可爱的小仙女,确实曾经给他唱过一首歌,那首歌里,有她和他最甜美的记忆。
他心里住了这个女孩,便觉得生活顿时美好起来。读书,有什么困难,背一背不就记住了吗?吃剩饭,有什么不行,子曰,天将降大任,必先饿其体肤。没有朋友,也没什么大不了,他有小仙女一个,其他再好的人,他也看不上啦。
后来,东宫太子得病去世;
再后来,舒律成为太子;
再后来,舒律太子不好政务,屡屡被父皇斥责,最后因病去世;
这时,父皇似乎才想起,宫中还有他这一号人物。父皇觉得,这个孩子蛮不错。相貌也英俊,才学也突出,身体也健壮,为人也和蔼正直,这不就是做明君的料吗?
于是,他成为了太子。几年之后,又成为了九五之尊。
当然,这些,云潇是后来才知道的。彼时的她,只是含了一抹悠远的微笑,静静的看着年轻英俊的帝王。
也是个心机深重的帝王啊。
只是,玄哥哥,好了要告诉你我的名字,只怕现在还不行。
但是有一日,我一定会带着最甜美的笑,对你:“对啦,我是云潇,陪你聊天的云潇。”
还会告诉他,这些年,她一直没能忘记他,这个特殊而特别的童年玩伴。
每到一处新的风景,就会想,这么漂亮的地方,我怎么没早来几年,然后就能告诉给他知道了?
如今,十年时光如水流逝,不知他还是否记得……
月夜下的小小少女,笑靥如花的模样。^''
百步穿杨()
^''云潇恭敬跪下,朗声道:“臣上阳郡主上官绮月,三月前因琐事致人重伤,遵皇命前往甘泉岭面壁思过,以示惩戒。^''臣思过期间,反省自身过错诸多,感念皇恩浩荡,心中愧疚难抑,从今往后定当改过自新,谨言慎行。如今禁足期满,臣特来向皇上复命。”
容舒玄微微失神,半晌才道:“看来郡主进益不少,如此朕心甚慰。来,朕为你们介绍。这是楚国的使者,国相白潜。这是六公主,这是上阳郡主。”
白相年约五十,面色红润,中气十足。他仔细的看了云潇与六公主,笑道:“大周多佳丽,此言不虚。''~)''两位主子气质非凡,雍容富丽,果然是天姿国色。”
云潇与六公主行过礼,容舒玄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方才郡主在些什么?这样慷慨激昂,朕都忍不住要佩服了。”
云潇含笑道:“文大人乃是人中龙凤,臣不才,斗胆向文大人讨教一二,还望皇上应允。”
容舒玄负手笑道:“郡主可是不自量力了?文大人是楚国一等侍卫,武艺非常,岂能是你比得?再者,男女有别,你与文大人如何比试?”
云潇知道他是在推脱。''~)''上阳郡主不思进取,从来都不在诗书上留心,遑论武艺,除了宴饮作乐,似乎别无所长,这些在上京早不是秘密。容舒玄与上阳郡主算是一同长大,更是清楚她的能力,怕她莽撞,损了两国情谊。然而她已不是那个骄奢淫逸的荒唐郡主,自然有胆量与文澈比试。
而且,今日的她,早就算好了计划……
御前得宠,继而结盟!
正沉默间,只听一个沉稳的男声:“臣愿与郡主一试高下。”文澈开口道,“望皇上恩准。”
云潇淡淡看了他一眼,只见他面容平静,举止得当,不像是鲁莽之辈,为何方才口出狂语呢?然而此刻不是犹疑的时候,云潇亦请命道:“臣斗胆,请皇上恩准臣与文大人比试射箭。便以百步之外穿杨为题,既不伤和气,也免于失礼。”
容舒玄有些迟疑。
论理,泱泱大周,不应当拒绝别国的友好邀请,但应战的是素有恶名的上阳郡主,他有些担心。
虽眼前的这个郡主,语笑嫣然,姿态娴雅,似乎是变化颇多,但他还是不愿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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