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太后和忻妃都没有想到,她们误打误撞,居然正巧解了容舒玄的心病,继而在他心里——洗脱了忻妃杀贤妃的嫌疑!
“婕妤王氏,罔顾人伦、心思毒辣,即日起废黜位分贬为庶人,迁往冷宫——记得,她罪大恶极,要牢牢的看紧了,不许任何人前往探视。若有损伤,叫看守的人提头来见。”容舒玄敲了敲茶几,对着小合子传旨。嗓音不高不低,然而这声音混合着夜色,却让人听了心中一寒。
小合子暗暗咂舌,连问都不问王婕妤,就定了她的罪;皇上这是太过宠爱信赖忻妃,还是对王婕妤厌弃已久?
不过他只是微一迟疑,就领旨而去了。
容舒玄最后望了一眼沉沉睡着的忻妃,眸子里有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他淡淡道:“明日楚国王爷迎娶我朝郡主,宫妃理应出席。忻妃有恙就好好养着吧。”
************
镶嵌了珠玉宝石的沉香飞凤辇,缓缓驶出上京皇宫。宫女二十四人分成两列随行,执着红纱灯、金香炉、拂子、盥具等类,都是黄金铸成,璀璨生辉。笙簧叠奏,箫鼓齐鸣,一对一对的红纱灯,引导了一身红衣的新郎,在凤辇之前停下。
君天澈骑了大宛名马,金鞍银勒,锦鞯珠鞭,越发显得眉目清秀,神采飞扬。
他利落的翻身下马,在凤辇之前站定。
便有礼官前来宣旨,将大周定国公长女,慎德郡主容佩之,嫁与楚国七王。
容舒玄远远的站在高台之上,望着君天澈颇为矜持而幽微的笑容,心中不免有一些感同身受。
君天澈求娶容佩之,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政治利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各中原由。
想来他娶石皇后的时候,也是这种漠然而略有惆怅的心情。
他自幼熟读诗书,也曾想过,自己会如古人所说,寻得一位娇妻,与他白首不相离。可当他揭开石皇后的盖头之时,这份幻想,变永远成为了一个幻想。
她不是不美,她不是不好,而是,她不是自己心里想要的那个人。
麻木,冷漠,在他的眼底,不会有丝毫的温柔。
他娶结发妻子唯一的作用,就是利用她的宗族势力打压国戚代家,借以巩固自己的政权。
容舒玄有一瞬间的恍惚。倘若时光可以倒流,他会选择谁做自己的皇后?
怔忪间,他似乎看到了一位白衣白裙的少女,举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弓,在春日骄阳下,对着他灿然微笑,那笑容里没有狡诈没有隔膜,只有诚挚与信任。
这个人……
是云潇啊……
那个……与刁蛮的上官绮月有一样的脸庞,却拥有完全不同性格的纤纤少女。
晃眼间,那个少女,已经婉然在月下。她的脸颊因为饮酒而晕红,她的眸子因为急切而莹润黑亮,她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他很想坚定的揽住她,听听她究竟要对自己说什么。
他不得不承认,如果去年的此时,他对她还只是迷惑,今年的此刻,他对她的信任和期待,已经超过了他后宫里的任何一位妃嫔。
昨夜她未说完的话,是什么呢?
他的唇角绽放一抹似笑非笑的情绪,恍然不觉,一身浓烈红衣的君天澈,已经行至他的座下。
“君兄。”容舒玄有些意外的看着步上前来的君天澈,“此刻你应当去迎新娘子了。”
君天澈的脸色在听了这句话之后越发阴沉,他沉默片刻,方微微昂首,正色道:“若要我今天规规矩矩的迎娶慎德郡主,除非皇上答应我一件事。”
容、君二人,已经十分熟稔。君天澈回国期间,两人也是信件不断,这次君天澈回京,在整饬大周朝纲中,也为容舒玄分忧不少。容舒玄早将他视作朋友,此刻被这样要求,一时有些意外。不过,他还是很爽朗的笑道:“今日是君兄新婚之日,我定满足你的要求。”
君天澈唇角噙了一丝冷笑,他双手抱拳,向容舒玄行了一大礼,方才一字一顿的开口。
“我希望皇上,将上阳郡主——逐出上京!”
s
140 反噬()
“今日宫中有大喜事,你为何不去瞧?不是一向最爱热闹的么?”宫装美人美眸流盼,风韵雅致,纤纤玉手扶起一管晶莹剔透的紫玉箫,含笑的望着床榻上合目养神的男子。
宝石青织锦团花帐子里,斜斜的歪着一个年约十**岁的少年。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均匀的铺在浅黄色云纹撒金纹被褥上,衬托他眉如乌墨,肤若初雪,薄薄的红唇一弯,带着难以描摹的绝艳与孑然傲气。
他慢慢睁眼。
在午后的阳光下微微眯起的眸子,泛着好看的湛蓝色,如此莹润透彻,如上好的宝石。眸子里,水光盈盈,可以扑捉到一闪而逝的苦涩与疲惫。
“不想去。”
“这几日你越发刁钻……”美人嗤的一笑,缓缓起身,莲步轻移,纤细婀娜的身子已坐在他身侧,“可是有什么不开心,说来与姐姐听。”
凌寄风抿了抿唇,视线挪向一脸微笑的水清浅。
他自幼丧母,长姐如母,姐姐对他无微不至。自从去年秋天认回了姐姐,哪怕分离了十几年,他依然觉得血脉亲情,永不会割舍。
而这里,是乐坊尚宫的住处,守卫虽严密,倒也难不倒功夫一流的凌寄风。他隔三差五就会掩人耳目的潜入皇宫,查看姐姐的近况。
“云潇……要出嫁了。”
他低低的说着,面色惨白,漂亮的眸子里满是茫然,好像在浓雾之中辩识不清方向。这几个字似乎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撕裂般的痛苦,闭上了眼。
“要……嫁谁?”水清浅蹙眉,其实不用问她也知道,云潇和易初寒情投意合,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只可怜了她痴心的弟弟,一心喜欢着云潇,却从来不曾说出口。
“你若是真的离不开她,为何不告诉她?”水清浅望着自己永远笑容明媚、慧黠洒脱的弟弟露出空洞和萧索之色,心头一酸。她如何不懂用情至深,却无处安放的情绪?
“我……不能告诉她……”沉黯的眸子里,只有无尽的空洞,凌寄风翻身,将身体蜷缩在床脚,声音微微颤抖,“姐姐,我既不愿做无情之人,又不能做不仁不义之人……姐姐,我真的,很痛苦……”
水清浅心头一跳,怔怔的望着弟弟:“不仁不义吗?”
凌寄风忽的坐起,双手握住了水清浅的手:“姐姐,此刻坐在你面前的我,性命是易初寒救回来的!他为了救我,中了叔父的天冥掌和子午离魂,这十几年来,每一天他都是在痛苦中度过。倘若我对云潇告白,那我岂非……辜负了他的救命之恩?”
水清浅哆嗦着唇,视线一时不敢接触凌寄风。她犹豫了片刻,才轻声道:“那是叔父的成名绝技,从来没有人,能逃过一死。”
心底,一团漆黑的阴影,在听到这个“死”字,突然狰狞起来。
是啊,他……终究难逃一死的啊……
而他死了,云潇也会死心……
深邃的眸底掠过一抹幽光,那阴暗的想法来势汹汹,几乎要淹没理智。
不!不对!
他怎么可以这样想!
易初寒是他的兄长,是他最敬重的人,他,怎么可以这样恶意的揣测于他?
他大口喘息,茫然无措的对上姐姐凝重的眼神。
水清浅怜爱的扶着他的脸,蹙眉叹息:“其实你是破不了心里‘仁义’这道坎,我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你公平的和易初寒竞争。”
凌寄风一震,认真的聆听。
“多年来,我一直未放弃复仇……叔父谋害了父王,害我们姐弟颠沛流离,这笔仇我们一定要报……我已经得到了昆仑宫地道的地图,只要你偷到了琅嬛刻,我就有办法救活易初寒!”
*************
“言之凿凿的让朕逐走上阳郡主……你可有什么理由?”容舒玄恍然未觉,自己的表情有些疏离;仿佛看不惯任何人说云潇的坏话似的。
“上阳郡主与江湖门派有密切联系,只怕会对皇上的朝政有所影响。”君天澈阴沉着脸,语调冷漠而冷冽,“皇上应当记得郡主之父济南王吧,他曾经游历江湖,在江湖上颇有声望——倘若他利用自己在武林中一呼百应的名声,和朝廷上的尊贵地位,影响天子,皇上该当何处?”
容舒玄不耐烦的皱了皱眉:“王爷夸大了,上阳郡主将所有的军权都交在了朕的手中,她如今,只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女眷。”
“皇上对上阳郡主如此信任,就不怕这信任反噬自己么?”君天澈表情沉郁,眼神中有冷漠的阴霾,一点也不似当年那个言笑晏晏风流倜傥的少年公子了。
“反噬?当然不,她不会的。”容舒玄微微一笑,步至床边,风拂起他的长袍,衣袂飘飘,他深邃的眸子亮若晨星,闪动着明亮的光。
君天澈冷冷一笑,原本温和尔雅的稚嫩脸颊,不知何时已经浮现几分沧桑:“她是璇玑宫的人,皇上大概不知道璇玑宫是什么地方吧?江湖圣地、武林至尊,顺天行道、超然卓立。其在江湖的威望,不亚于九五之尊之于朝堂。这样一个与江湖草莽纠葛不清的女子,皇上莫要放在身边的好!”
他说前半句,容舒玄还笑吟吟的,然而后半句,却让年轻的皇帝若有所思的微微颔首。
璇玑宫这样高贵么?那么云潇作为璇玑宫的宫主,看来在江湖上也是如鱼得水的吧。
“天子以德服人。”容舒玄悠然一笑,“而且她对朕并无隐瞒。她与璇玑宫的关系,是朕默许的。”
“呵……”君天澈心头一沉,素来明媚的眸中尽是沉郁。上阳郡主对容舒玄竟如此坦诚?可是她却对自己有这等隐瞒……他望着容舒玄自信的笑容,一时喉头有些发苦。
“既然如此,我无话可说。”他有些黯然,更多的是嫉妒,眉间隐着阴霾与怒气,“我这就带着我的王妃回国。”
说毕,竟径直拂袖而去。
141 唯一的信仰()
容舒玄见他这样无礼,倒也没有生气。他垂了眸子,慢条斯理的梳理着自己腰间玉佩的流苏,唇角隐隐浮现了一丝笑容。
君天澈对上官云潇的心思,他早就看的分明。去年此时,上阳郡主和楚国使者一同游览上京风光,早就传为美谈。君天澈此刻对云潇的反感,只怕也是求而不得之后的无奈。
看来,不是他自己一人对云潇有好感啊……
容舒玄幽黑的眼波中,依稀有变幻不定的神情。
*******************
“你没有带行李?”凌寄风有些不能置信的望着从庭院中盈盈走出,却什么也没带的云潇。
易、云二人准备一早离开上京,先上祁连山拜访慕容先生的师兄,号称“百岁医仙”的朴木子,再做下一步打算。毕竟,易初寒的病情已不能再拖下去。
可是,这样漫长的旅途,居然只有易初寒背了一只小小的墨色包袱,而云潇居然是空手的。
“不是啊,”云潇浅浅一笑,伸手揽住了易初寒,“他就是我的行李啊。”
她语气爱娇,让一旁帮着整理马车的葛桦不禁偷笑。从来都是稳重内敛的易宫主,能不能受得住浪漫洒脱的云宫主?
他好奇的抬眼去看,却惊讶的看到,一丝水光滟涟,弥漫于易初寒俊秀的瞳眸,而他身上那种稳重刚直的气息,忽然之间化作了温柔内秀。
他突然有些明白了云潇的用心,在外人看来如高山一般岿然不动的易初寒,也是需要云潇,如水一般的柔润滋养吧。
葛桦再次抬头的时候,就见到一脸笑意的凌寄风掩了掩唇,揶揄的拍了拍易初寒的肩膀:“路上小心——不过有云潇在,你肯定不会觉得寂寞。”
易初寒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向他道:“你若想多在上京停留也无妨,只是注意别泄露了璇玑宫的消息。”
凌寄风心头涌上一丝苦笑。他也不想再留在上京了,虽然这里有水清浅陪伴,但他心里最向往璇玑宫的那一片青山秀水;只是,云、易终会成亲,那时的他,将如何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低了低头,没有告诉易初寒,自己接下来的行程。
*********************
“皇上今日似乎心情不大好呢?”一袭绿衣的美人莞尔一笑,“看来没有了伯牙,我练习数日的《凤求凰》也不必再奏了。”
略略有些心神不定的容舒玄勉强一笑,道:“是朕唐突水尚宫了,没有听曲子的心情何苦叫你来。”
水清浅盈盈起身,将箫放好,上前两步,笑道:“皇上若是心情不好,我可以陪皇上说话解闷。”
虽有倾城容色却不刻意邀宠,虽有绝世才华却不张扬显露;容舒玄对这个近日一直陪伴着他的女官已经十分欣赏,便点了点头:“也好。上次你同朕讲的民间趣闻,再多讲一些便可。”
水清浅沉思片刻,突然双眸一动,微微笑道:“给皇上讲一个上阳郡主的故事好不好?”
容舒玄眼眸一亮,不动声色的将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定定的望着这个容色娇艳的美人,示意她快讲。
“数年之前,奴婢曾与上阳郡主有过一面之缘。”水清浅缓缓开口,眉宇间闪过一丝凄苦,“那时的我,在一个富人家中做下人。那家的主人品行败坏,却靠着祖宗的荫蔽依旧作威作福……那是一个燥热的夏夜,夫人污蔑我勾引主人,要打断我的腿。但其实我每日做苦工,骨瘦嶙峋,衣衫褴褛,哪家的主人能看得上我?”
她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八年前的她,除了一腔无以倾诉的冤屈和难以支撑的病体,再无是处。她侥幸摆脱了叔父的追踪,却流落在上京街头,成为一介贱民。她知道白老三收留自己没安好心,可是她只能忍受,没能等到弟弟安好的消息,她不敢死。
容舒玄蹙了蹙眉,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许怜惜:“想不到水尚宫还有这等辛酸的往事。”
水清浅仿佛沉浸在回忆中,语调幽幽:“我只觉得孤苦无助,只恨不能一死了之,不必再受这些苦楚。可是蝼蚁尚且偷生,我只能一天一天捱下去。”
——白夫人早就恨透了自家相公的好色成性,也恨透了这个长着一张倾城倾国的脸蛋的小丫头。她恶狠狠的嚎叫犹在耳边嗡嗡作响。
“贱人,也不瞧瞧你是什么货色,胆敢勾引我的相公……”
她没有哭,没有哀求,只是冷冷的盯着白夫人那张胖的肿起来的脸。
白夫人越说越来气,顺手抄起一只烧火用的棍子,冲着她的脸就要打下去。
“但是那一霎那,他出现了,他和上阳郡主。他不过也是个流浪的少年,被上阳郡主收留。他知道我的遭遇,便求了郡主,来救我。”
“是你的心上人?”容舒玄饶有兴致的开口相询。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这一生不论是生是死,都会追随着他……他就是我此生,唯一的信仰。”
——殷梦沉一劈手,从白夫人的手里夺过棍子,手腕翻转,棍子狠狠击中了白夫人的腹部。
她像杀猪一样的尖叫起来:“相公!有人闯到咱们家来了!”
喝的半醉的白老三动作倒还麻利,三步并作两步的从内院跑了出来。他见到殷梦沉,立刻脸色一白。他还记得这个面色冷峻的少年,曾经被自己的打手折磨的奄奄一息。半年不见,不想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