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风想了想,对这人总是云里雾里的脾性早已经习惯了,不过这会儿也有些摸不准他指的到底是什么:“你在说陆离与东方?”
这一问,他倒是笑得更厉害了,弯了腰拿手捂着额,仿佛连肠子都笑得抽抽了:“啊,谁知道呢……”
他身后那人黑了脸。真忍不住一脚踹上去,将人直接踹下山崖得了。
“到底是谁这样娱乐到你了?”神风简直有些可怜那个人了。
“哈哈……”白夜连半张脸都给捂住了,那手掌底下估计是连脸都笑扭曲了,“他原本就是副石头性子,想来唯一能入他眼的就那一个了……这回还指不定恼成什么样子……哈哈,太有趣了!”
神风额角绽起青筋,忍无可忍,狠狠一脚踹了过去,那白衣身影倒是旋身一闪,隔空虚踩便稳稳避了过去。不过这样一来,倒也是收了几分笑意,断断续续便止了。
“你到底在说谁?”这人认识的人,自己有不认识的么?可仔细排查下,又没有能对得上号的,于是便更好奇了。
可这货就是有本事气得人发疯。笑是不笑了,面上又是副神棍样得,望着天空默然不语。
“这天空……真的是天空么?”
“喂!”
“我有事出去下。”他终于转头看向神风,“门派的事,你看着办吧。”
也不等旁人反应,便是轻飘飘下山,几个纵身便不见了人影。叫人气死也找不着可以发泄的对象。
※※※※※※
陆离闲时在江边垂钓。
有雨声叮铃,天地湿漉一片。
青山绿水,白沙巨岩,蓑衣斗笠,鱼竿静默。
他过得自然是极恣意的。天底下有能耐挡着他的已经寥寥,哪怕是正面对上君不争、王既明这一类,也未免没有胜算。更何况现在是在他自己的地盘上,自然是怎么乐意怎么来。
钓线微微一动,似乎是鱼咬了饵,这鱼原是极警醒的,雨水都未曾扰得了它,偏偏是对人的气息极敏感,于是紧紧只是身后慢慢悠悠的脚步声,却已将它们吓跑了。
他继续装石头,期待着那人自顾自走掉。她本就是这样的,兴致来了,理他一下,没味儿的时候,自己溜达个整天整夜就当他不存在。不过今日,很明显没打算放过他。有两根手指小心翼翼戳了戳这颗石头。
陆离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你不是在午睡么?”
“睡不着……”她挨过来,蹲下来,软软糯糯的声音与这细雨般凉凉的。
璎玉过得比他快乐自在多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谁也别想给她脸色看。老仆将她娇惯得,哪怕是他跟她比,都像是踩在脚下的泥。于是每日里的午睡雷打不动,早食晚食还要等她上桌了才肯开……其余的就更不必说了。
陆离往身侧看了眼,便忍不住皱起眉。天还下着雨,她竟就这样走过来了,伞也不打,不知道已经淋了多久了。幸好这会儿雨小,看来只是外衫淋了,软软的发被水打湿了,贴在脸颊上,反倒黑得更透亮。
把鱼竿丢在一边,右手往她肩上一搭,内力透体而出,先帮她蒸干了衣服,然后蒸干头发,蓑衣一掀就盖在她身上,随手把斗笠也给搭过去,这才又捡起鱼竿。
她眨了眨眼,又眨巴一下,偏过头盯了他半晌,然后笑开了。
“做噩梦了?”他状似无意得问了句。
璎玉的视线盯着鱼线,雾蒙蒙的眼瞳染了点水色越发清润:“不算噩梦……”她软软道,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梦见了什么……?记不得了……总觉得缺了很多东西,但我……真的想不起来……”
他没做声。她也不说话。
若是没有人与她说话,约莫她能十天半个月都不发出一个词儿。
陆离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轻飘飘得又往边上搁了眼。
……到现在,她都不曾问过,她自己是谁,他又是谁,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来吧甜蜜的死亡
那场雨后来淅淅沥沥的;一直到黄昏才止住。天上的薄云化了雨都散尽,江中的水雾化开又是晴好,然后黄昏竟然在天边铺满了霞光。
难得的一下午没钓上一条鱼,哪怕本就是闲来怡情;他这心思乱得还是过分的让自己都有些看不过去。钓竿随意扔在乱石边;回身抱着璎玉回小居。她歪在他怀里已睡得有会儿了;许是被午时做的梦吓着;就算使劲回想也想不着梦见了什么;自顾自懊恼得精神疲惫,听了会儿雨就再睁不开眼,沉沉一觉睡到现在还迷迷登登的。
有时候他总是忍不住猜测,这究竟是不是老天爷开的一场玩笑;他怀中这个只不过是一场活生生的幻梦;或者他现在就是在梦里还未醒来,否则,这样荒唐的事怎么就会给他撞上呢?
来了趟泊江桃源,去了趟孤道崖底,捡回个天大麻烦——她还未睁眼的时候,有无数种手段可以用在她身上,可他下不去手;在她睁开眼之后,他便注定完全无计可施了。一天天看着她,守着她,期待某一日,她一觉醒来,又变成高高在上睥睨凡尘的东方长老,然后他曾做的任何犹豫与挣扎就烟消云散,可一次又一次期待的失望让他断定,眼前这个,只是璎玉。
那么,是璎玉的话,一切又会是怎么个模样呢?
这场梦真美——美得恍惚叫他忍不住想是天赐的缘分。
将人安置在床铺上,给她掖好被角,床脚软绵绵的纱帘如水般淌在地上,即使是密不透风的里间仍然能闻到些桃花盛放的甜腻香气。
过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觉得,这桃花灿烂得过了分。
他应该扭头走的。可不知怎地,就是挪不开步子。在她床前停顿了许久,默默凝视着她的颜容,视线可以一如既往冷淡,只不过……还是不一样的。生命中像是被骤然破开一道口子,硬生生嵌入一个陌生的事物,该是会觉得突兀棘手觉得不堪忍受,却连谁都不曾想到,它竟融合得这般天衣无缝。就如同本就是自己身上的某个部位一样,要再强行扯走,总会是场惨烈的磨难。
如果硬要用什么东西来形容,那就只能是幻毒。明知道那是罂粟,就算有着再美丽的外表,那还是毒,会让人上瘾的毒,可你就是忍不住想要触碰它,不但想摘下,还想放在自己床头、案上,最好日日夜夜端详也嫌不够,贪婪得叫人想直接一口吞下去,它就再也不会逃走,也就再也没有人能将它夺去了,直到病入膏肓的时候,你才恍然觉察,噢,原来里面还包裹着见血封喉的毒药,然后甘之如饴得从容赴死。
——多好。
是啊,多好。明明璎玉是这样清淡柔软的一个人阿,为什么却让人会联想到这样惨烈的故事呢?仅仅是注视、就让再坚硬的心房都控制不住被融化的一个人,不用哭不用笑,不用说话不用做任何事情,哪怕就这样静静躺着,就能叫人缴械投降。
事事顺着,依着,让着,宠着,不舍得见她皱眉,说话声重点都怕吓着她……陆离出了房门,见到屋前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桃枝,午后的雨打散了满地落花,那繁盛至极的桃树却没有任何残枯的迹象。
她到底有什么魔力呢?他想。从一开始的戒备直至如今的无可奈何,这样短暂的时间,天底下独一无二的陆离就被毁掉了。
可原来,在这泊江上建起这世外的桃源,他在这大江南北流离失所不知归处,只是为了等到一个她?
※※※※※※
“于是现在师兄你有什么想法?”
赫连大少终于说服自己离开华山,无处可去,便想到某个人一定比自己惨多了,越是这样想,越是觉得心里舒坦。跑遍天南地北,才终于在明月乡找到白发……好吧,事实上,能让这货驻留的地方也就这么多了,要找到他一点都不难。
不过……整个华山都被他发动起来了这货竟然拍拍屁股跑到犄角旮旯的地方来钓鱼?!
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明月乡还是老样子。总给人一种哪怕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它都不会有任何改变的感觉。赫连大少走过青石板路面的时候,脑海里一直闪现些抓不住的画面,像是流光般,转瞬即逝,并没有成形,但丝毫不显得意外。
在后山湖边寻到白发。天并没有下雨,艳阳灿烂得过了分,即使是湖边也觉不着多少阴凉。这样的时候,白发麻衣钓竿得坐在那里,孤零零一个人,让人好像看得有些许心虚?明明不久前才见着剧情里陆离钓鱼的画面……嗯,爱好类似?都喜欢在雨中钓鱼?可人家身边好歹坐了个璎玉啊!
赫连大少蹲在白发身边,左瞅瞅右瞅瞅想瞧出点什么不一样来,只是白发还是那副石头德性。
“喂喂,这样傻坐着真的没问题吗?”赫连大少小心翼翼伸爪子试图撩拨他一下。
他会告诉白发看到陆离对璎玉动情,他满心的幸灾乐祸么——好吧就是我不好也见不得你好怎么着罢!看那陆离与璎玉,确确实实就是天造地设神谋化力的一对呀。
白发一动不动,也不像是在自修,大概是摆着架势发呆。天地都静寂,这样一个比天地都静寂的人无声无息坐着,不知为何,忽然叫人感觉出几许宏阔来。
赫连大少没敢再招惹他,只好苦逼脸陪着他发呆。
一只鸽子扑扇着翅膀落下来。赫连大少惊异得发现装死中的白发,在听到声音的瞬间眼神忽然锐利起来了。淡淡的两道视线落在鸽子身上。可怜的鸽子哆嗦了一下,似乎想要逃跑,可是又被职责老老实实钉在原地,各种颤抖。
那种眼神……怎么说呢,大概是关于凡鸽子必定要抓来烤着吃的某种执念吧……
赫连大少忙不迭抢先一步抓过鸽子,取下它脚上的竹筒,随手就将它放了。盯了眼卷成筒状的纸笺,强忍住打开看的念头,递给白发。
白发摊开看了眼。没动静了。看那模样,或许是在看系统面板或是摆弄千里传音啥的?
“谁啊?”他还是忍不住问。
白发维持着那个姿势沉寂了好久,终于有动静了。手拿起钓竿,缓缓道了两个字,继续撑着钓竿发呆:“白夜。”
“他寻你做什么?!”某货十分惊叹。
“合作。”
赫连大少眨巴了一下眼睛,又眨巴一下,见某人甩出个冷硬词语之后,没有任何想要继续话题的模样,只好悻悻然摁灭自己的好奇心。人活到这个地步真的太没趣了。
摸摸鼻子,随手从包裹中拿出一溜江湖日报以及日报的加版加版再加版,仔细研究各种技术分析贴。
※※※※※※
新的江湖总体已经呈现在玩家眼前,各种门派各种规则同样一目了然,当道魔之争的实例已经将该概念补充得越来越完整,属于陆家堡少堡主与魔教东方长老的秘闻也渐渐水落石出。
都说这世上惟有爱与恐惧是不能掩饰的。陆离看璎玉的眼神,谁都能旁观出异样。那柔软如暖阳柳枝冒芽般的暧昧扰得春水一池轻皱,爱恋还没有起时已有淡淡的忧伤与绝望弥漫其间。若仅仅是个言情故事也罢,并不是所有人都八卦至斯的,偏偏画面间有意无意展现的另一种武道,那些对于天道的感悟对于武学的见解,与混元正道玩家的观念有些出入,所以极具启发,让人欲罢不能。
离开桃源前,陆离带着璎玉去了孤道峰。这是他为自己作得最后的挣扎。
昔时高耸挺峭的孤道峰如今坍圮成碎岩堆砌的矮崖,多年之后,或会有树种灌木纵横其上,为它渲染出另一番风景。但毕竟是此世最接近这天道的两位剑道巅峰所留的遗址,那纵然时光流逝却萦绕不散的武息已经彰显出了它的不寻常。
靠近目的地时,璎玉曾用一种带着茫然与不安的眼神,悄悄望着陆离。陆离怎可能感觉不到?但他偏过头避开了视线。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你命中的劫数。她只要皱个眉,涌点泪,就像是有刀子一寸一寸割着你的血肉,痛彻心扉还让你叫不出一声苦楚。他越来越不能抵挡她的一切,意志的裂隙已经大到对她不设防,才明白,世上最悲哀的是,那样深得恋上一个人,轻易沦陷得让自己都讶异,却无比清楚得知晓,她不属于你。
她甚至不能明白你对她的爱恋。
陆离将璎玉牵到船头,然后缓缓松开了手。这时候她已经不会因他松开手而茫然回过头来看他了,她的视线像钉子被磁石吸住一样凝望着山崖。
璎玉还是璎玉,依然美得那样柔软和缓,风毫不怜惜得吹散她的衣发,带着沙磨般的刺痛。以往这时候,她会乖乖挨过来,睁着雾蒙蒙的眼睛小声告诉他自己的脸都被刮痛了,然后牵着他的衣角叫他帮忙挡风……她的记忆仍旧没有回来,但她就那样望着孤道峰。
她的身上,竟有股与乱石堆相类似的气息,像是冥冥中触碰到一种极可怕领域的感觉,让人心血沸腾的高深莫测——陆离只一眼,便为那种气势所惊,那无形的力量在冥冥中交汇,让他的衣袍连着发丝都飒飒的漂浮了一下——有那么长的时间,陆离几乎以为她整个人都要融合进这片山水里。
剧烈的恐慌已经让他的双手颤抖不已。可他还是站在那里,看璎玉似乎与这莫名其妙的气息交流般,和孤道峰对视。
心中那道巨大的洪壑从来没有大到这样无法想象的地步,他一眼就知道,那是他无法触碰的世界,东方与连衡曾立足的地界是他还触碰到的领域,只片刻他的衣衫便已经被汗打湿,湿漉漉仿佛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
脑海中若有似无的感悟更深,但他现在什么都顾不上,只能这样深深得无助得望着那个或许很快就会离开自己的人。
如果可以,他真想将璎玉困在别庄一辈子,他可以把自己的一辈子也赔给她。可他不能。
他不会去想,“若是自己没有遇见她该有多好”这种念头。他的后悔只会因她而起。因为就算结局再惨痛他也心甘情愿——至少他遇见她了,他活了那么多年,等到她在自己生命中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贪恋。
可现在她要……离开他了,他却连说一句挽留都无法出口。
掌心已经被指甲刺破,血液与汗水混杂在一起,顺着手指滴落下去,陆离现在很想回到船舱里,点些安息香,然后给自己倒一杯酒。喝完酒,他又会是那个高高在上睥睨凡尘无所不能的陆离。若是璎玉真的变成了东方,他也好邀她喝一杯酒,聊聊武道,或者直接打上那么一场。
可他的脚挪不开步子,像是受虐般一动不动——现在走,便连这最后几眼都看不着了。
这一站,就站了两个时辰。
清晨他没法从被窝里将她拖出来,便任由她睡到艳阳高照,盯着她吃了饭,在她准时想要打瞌睡之前,早早把她拎上船。轻舟飞渡一路行到孤道崖已经过了午时。现在头顶已经红霞满天。过一会儿没准还能见到满天星子。
好歹,夕阳落山前,这一场沉默终于终结。
璎玉脚一软差点跌到船外时,陆离在第一时间里已经条件反射飞奔上前将她揽住。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再发抖了,因为他全身都已经僵硬如岩石。
小心翼翼搂着她,像是怀中的是一碰即碎的事物,他还是怕,怕她接下去有可能说出的的任何一个字,怕她有可能做出的任何动作。大脑像被混沌梗塞住了一般,奇经八脉都布满了血障,所有的力量都在抽离身体,而他连去打破这样的境地都不敢。
可是璎玉寡着嘴皱着眉头,眼眶早就噙满了泪。可怜兮兮抓着他的衣服。面容中,眼瞳里,都是不知所措的惶恐——连惶恐都带着困惑不解。
软绵绵的骨头一动不动站了两个时辰,骤然回神的时候,当然会觉得疼,觉得累,她娇嫩得连风刮在脸上都会觉着疼,这样的折磨已经算的上是酷刑了。
……是的。她还是璎玉。
这个认知出现在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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