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黄昏的时候,烟岚回转过身来,慢慢往里走。白发走过来,站在她身边,维持着同样的步履,并肩穿过长长的走廊。
一直沉默地走到中庭,本该离开的白发停下脚步,却是又停顿了好一会儿,终于把话语说出口:“有什么,我能帮助你的么?”
烟岚缓缓抬起眼,看着他。
白发的眼神依旧是那样,坚定到近乎执拗。已经决定的事,他似乎总能执着到底,永远也不会动摇。他说的,他做的,都是千思百虑之后的结果,至少他自己,永远不会后悔。
彼此都在揣摩,彼此都在试探,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一切举动,他透过她的表象执着于她的内心。或许白发看出来了,她在迷茫——能让她都如此迷惘的事物,他想象不到,但他无法放任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他的视野之中还这样孤寂到可怕。
烟岚偏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雾煞煞的瞳眸却连波动都不曾。
“你已经在帮我。”她,轻轻地说。
主脑放任他,是因为主脑自己的目的。她放任他,除了想知道主脑的目的,也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那么重要——他对于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可是我猜不到。”
白发如此直白地说出口。他学会,将自己的心情表达出来。那些疑惑,那些不安,剖白出来,让她知道。他面前的人,太过聪明,似乎能洞悉他的一切思想,但他也觉察到,这样近乎深沉的睿智,是排除了情感之外的强大。对于某些东西,她迟钝得让人觉着无奈。
所以他必须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她。即使他曾经从未这样做过,即使他原就不是会让自己的情绪与心情外露的人,他只是努力寻找着任何一种可以与她交流沟通的方式。
“或许你该让我知道,你所忧虑的东西。”
伸出手,轻轻握住她苍白纤弱的手指,然后缓缓握紧。皮肤细腻冰凉的触感,似乎永远不会改变的温度,他试过很多次,想把自己的温度也带给她,却总是暖不了她的手:“你离我,太远了。”
即使她就站在他身前,他也触摸不到她的心脏。他无法说服自己不去探究那些最深邃的角落,用一张网,挖掘出至深处的东西,然后将她紧紧网在其中……只属于自己。
烟岚依然看着他的脸,他凝注的眼神,漆黑的瞳眸并不空洞,因为那里,有她完整的倒影。
“你在找的,或许,也就是我想找的答案。”
她不再说话。
白发在找什么呢?她又要从中寻找什么答案?一切都在未知的迷雾中翻腾,他与她都在等待,谁都不知道心底隐隐探寻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模样,可即使浅浅一个轮廓已经足够让人拼命想要抓紧,等待过后会出现什么,或许,那——就是他与她即将面对的结局。
下雨的时候,烟岚坐在窗里一动也不动地望着阴霾的天宇。几只倦鸟在檐下无声无息地相互依偎,雨帘细密,秋越深越萧索。
昏暗的光打在书房里,榻上放着未尽的棋局,玉瓶中几株醉芙蓉颜色已转为深红,边角微卷美人迟暮,空气潮湿屋中便发散着淡淡的清秀的木香,她身上裹着厚厚的锦披,像是时光尽头封存百年的美人画卷,旖旎出时间已经失了效的醉人之美。
白发就这样推了门进来,把伞搁在门边,踏入这方画卷,只片刻,便连自己都染上这种泛了黄的缱绻气息。
他曾经从来不撑伞。雨下着便任由它下,在明月乡的那些年,他甚至逢着雨天便去后山钓鱼。可是天越凉雨越多,他怕极了身上的湿气太重让她觉着不适,来来去去便总记得带上伞。
他陪着她一起看雨。
“我每跨出一步,就不再去想这一步之前的一切,可这样不停地往前,到了一个地点还是往前,连自己都会觉得贪婪。”他说,“曾经连见到你都是奢望,现在却不知道满足……这样自私地利用着你的不懂拒绝,明明自己很清楚,知道你也很清楚,却始终做不到后退一步。”
控制不住自己,放肆到得寸进尺有恃无恐,可他也在害怕,越来越害怕。她在他的视野,可总是怀疑那是幻觉,牵住她的手确定她的存在,却恐惧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中握的就是空的,她离他那样遥远,或许下一个瞬间,就会永远消失在他眼前,不再出现。
他那样欣喜于她是人控,是真实存在的,却也深深地恐惧着这一点。她有着独立的意志,所以她会讨厌他,憎恶他,远离他……只要这样想到,他就像陷进深渊般无法自制得绝望。他对她说话,他努力靠近她,外表再是不动声色,不为人知的角落,紧张到甚至在战栗。
他从来都不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第一次这样深埋进心里执着的,却是这样一个让人不知如何入手的女孩。他已经很努力地在学习。
“我已经独自流浪了那么久,不知道自己存在是为了什么。然后我终于有了想要得到的,遇见你,与其说是一场救赎,不如说是命运的恩赐……想要这样一直陪着你,想要让你知道我的心情,想要你能对我讲述你的一切,想要……那些我自己都不敢想象的东西。”
白发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边,轻轻地说道。她太安静,他只能主动迈出去。小心翼翼控制着自己在她生活中的存在,他硬生生把自己从寡淡言辞的人变作了扯着任何话题都能娓娓道来的人。
秋季即将结束的时候,江湖上又热闹起来了。黑木崖任务的阴影已经消散得差不多,因为东方不败之死任务最终完成的奖励,却使得帮派系统的进度更上一层。
整个江湖都纷纷扰扰,白发却好像已经忘却了外界的一切,日日夜夜执着的地点就只有沉夜山庄而已。
那夜烟岚似乎做了个噩梦。满头大汗地醒来,连面情都带着惊恐得睁大眼,可是茫然坐着,任被冷汗打湿的衣衫沾了背,却始终想不起来梦到了什么。
她像是傻子一样呆呆坐在原地,记忆像被陡然挖去一块,视线没有焦距,单纯这样地望着。望着自己手掌的纹路,然后她僵硬地抬起头,透过紧密的窗望向那看不见的天空,干涩的眼里流不下一滴眼泪。
她离她想要的答案……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中间仿佛只隔了一张比纸还薄的白膜,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颤抖的手却始终无法将它戳破。
烟岚起身披上衣衫,走了两步,腿脚不稳微微踉跄了一下,她扶着拔步床的栏杆片刻,慢慢往外走去。掀开帘子进了外间,又打开门走到屋外。
冰冷的夜风瞬间席卷身上微薄的暖意,她站在那里,像是感觉不到冷一般,只是睁着眼睛迷茫地站着。站到透骨生寒。沉夜山庄空空的已经没有人,自从这条剧情激活之后,敛儿已经常驻迷色城,青菱寻常都在镜谷,鬼王不见人影,抬头低头便剩下她一个。她也不觉得如何,多一个,少一个,似乎总是一样的。
白发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有天光微微划开天际。抬眸一眼,就看到倚着扶栏静静仰望天际的身影。长长的发披散着一直到腰下,白色的衣衫,襟袖处的青色蔷薇绣得如此细密,肩上披着宽大的衣袍,静谧得沉入画卷,美得毫无生气。
这个人一直有让世界都为之缄默的气息。看着她,似乎本能地就该静下来。可这瞬间白发不但是手,连手臂上的肌肉都在战栗。
——她整个人都像是空的。只有外壳,没有灵魂。
他从走廊上绕过去,攒紧都显得无能为力的手指触摸到她的发,顺着微凉的发丝轻轻碰触到她的脸,指腹的冰凉让他的胸膛都被揪紧。她缓缓偏起头来看他。动作僵硬而迟缓,像是因为在这里待得太久,连身体都几乎被冻结成冰。
……似乎又发生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件。
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手足无措站立在原地,然后,颤抖地伸出手臂,搂住她的肩——试探的,连自己都在不安的——而她只是茫然地望着他,仿佛对自己身侧的环境全然不知般。
他自己与自己僵持了片刻,最后一脚踹断那些还在犹豫中的神经,用力地将她揽入怀,紧紧搂住怎么都不想撒手。
“别怕……”他轻轻说,声音颤抖而后怕,“不要怕……”
烟岚依旧是那样呆呆望着他,似乎在努力辨认面前这个人是谁,可是一不小心眼泪就掉下来。无声无息的,甚至连面情都没变的,可是泪如雨下。
白发的心尖疼得像是很快就会把自己窒息。
有些人嚎啕大哭,有些人泣不成声,有些人哭到撕心裂肺,有些人哭得心如死灰,可是她总是这样平静的、无声的,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流泪的哭泣,明明这样寡淡,他却觉得此刻胸腔中充斥的这样强烈的情绪,震得他大脑都空白到发黑。
“不要哭……”他紧紧拥抱着她,脸贴着她的额,双臂不自觉用力得像是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
她哭得无法自制。天却亮了,冬日的太阳破开黎明,世界明亮得毫无顾忌。
烟岚停止流泪的时候,看到白发脸上全部都是水迹。
她空洞的眼瞳终于有了焦距,水烟蕴着灵气,静美如昔。缓慢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那眼眶里还在往下涌着眼泪。她愣在原地。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不哭,”他闭上眼睛,重重吸了口空气,轻轻说,像是怕惊扰了她,“只好陪着你一起流泪。”
连他自己都会惊讶——漫长、漫长的记忆里,他似乎……从不曾流过泪。他曾把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放完,却从来没从眼睛里落下一滴泪。可她触动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部位,在漫长的时间之后,他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
烟岚愣了半晌,却忽然笑起来。比天光破开时的霞光更加柔美动人,比黄昏错落之际薄散的余晖更加温暖宁静。他的心脏瞬间就变得无比柔软。
“来寻我吧。”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他以为自己听错,可是怀中的人笑得那样平静。白发的手也颤抖了,他连嘴唇都在颤抖,努力想要保持镇定,却失败了。从遇到她开始,他就变得一点都不像他。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自己,而不是背负着一整个帝国连闭一闭眼都不敢的曾经。
“你在这宇宙的哪个……角落?”
烟岚轻轻笑着,瞳眸深处却布满了难以言喻的苍寂。
“我在,地球。”
作者有话要说:9。30
中秋节快乐~晚上赶出的礼物~~
最近几章都挺感伤的……自己都这样觉得……还有三四章吧……这卷快完了~~~爱生活,爱白发~~这货从牵小手发展到终于敢抱抱……下次就是亲亲了……烟岚……唉……写出来乃们就知道鸟~
☆、他生莫作有情痴
“咦,大人会去哪?”
欧阳郁在门外若无其事转悠了好几个来回,内心惴惴不安外加无比纠结,又游荡了片刻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按在识别器上,指示灯无声划过一抹白色弧光,半实体的晶门瞬间虚化转薄,探头悄悄往里瞅了眼,才骤然发现里面没人。
游戏仓门关着,不透明的晶体望进去没有任何实体感,显然里面空空如也,偌大的房间几乎没有器物或是装饰,因而一目了然。欧阳郁愣了半晌,纳闷地把脑袋收回来,随着胳膊缓缓放下,透明粒子状态的门也跟着重归原样。下意识扫了眼四周,两侧走廊警卫立如标杆,均是眼观鼻鼻观心存在感极弱,那模样都几乎跟墙融在一起,约莫连换班的时候都感觉不到些许动静,来来去去的人也习惯性将其忽略。
站原地踌躇了会儿,还是扭头走开。脚步越走越快,紧接着身形一闪,几个起落便脱离粒子封锁区域,感觉到身上强行加诸的能量形式变弱,舒展了下筋骨,一边想事情一边沿着走廊慢慢往外走。
不知为何,是太久不来这里的缘故么?为何感觉今日的领主府各种不对劲呢?那种仔细想又觉不出来哪里不对劲的不对劲。顺手摘了朵墙角探出的花骨朵,正把玩着忽然浑身一滞,还未反应过来便飞快撒手把那玩意儿丢开——错觉么?他怎么从假花上感觉到了生命电流?!
欧阳郁难得严肃了神情,顺着自己的手势警惕地往地下看去,零零散散几株枝条柔软的绿色枝干,一看就知道脆弱至极,似乎是随意攀爬蔓延着在走廊边,顶端生着淡黄色的花序。原以为只是装饰用的假花,但竟然存在着生命电流——这么说是活物?可是就算是活物,也太弱了点吧!这枝条不会抽人么?花盘里不长牙么?好吧这样纤弱的枝条这样娇小的花盘就算能攻击也不会给力吧……
伸手戳了戳,枝条微微一晃,完全没动静……既然不会完全攻击,为毛连根不会动?!受到侵犯了不得立马拔出根跑掉么?!竟然就这样安安生生扎根着不动,而且完全没有长任何保护自己的器官……太没有领域观念了!!
他呆滞了好半天,混乱思绪才硬生生从“艾特拉塞什么时候出现了这种奇特形式的植物?”中脱离出来,好歹也是在混元正道里折腾了那么多年的,随即马上反应过来,这玩意儿跟游戏里某些玩意儿有异曲同工之妙……地球那边好像多得是这样的物种……
等等!下一个问题就是,为何地球那边的植物会长到艾特拉塞来?!
欧阳郁瞬间好奇性暴涨,蹲旁侧使劲地研究起来。这就是来自地球的玩意儿啊,竟然能适应艾特拉塞的环境,完全没有变异呢!这叶片,这花序,好新奇的手感,果然不愧是现实么,比起游戏里的触感更为真实呢。
不过……怎么会没有变异的?确实完全、完全没有变异啊!!明明来自于地球这样低级文明的物种放到宇宙的大多数地方都会变异的!特别是艾特拉塞这种原本就建立在陨石星河上的地方,别说宇宙射线与磁场了,就连原本的土质环境对那些娇柔难养的物种来说都是噩梦。
直到抹茶双手叉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欧阳郁才讪讪住了手,回头看向那可怜的被蹂躏的植物已经差不多要被拔光了,那面上的表情竟还是意犹未尽的。
“这个时间段——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面容冷淡又带着懒散的女子不满道。
“请示大人,关于接下去的指令。”身穿勾着蓝边的洁白指挥服的男人耸耸肩,无奈道,“帝国官邸有传来文书请大人过去一趟,但大人似乎完全没有这个意向呢。我没有批示文书的权利,又完全找不到愿意按印的上峰,只能亲自来寻大人。”
抹茶摸摸下巴,眸中射出难以想象的光芒:“诶诶,不用管这个啦!不是要去银河系么?塞西尔已经做好准备了,估计就在这几天——虽说以前都是会顺道回帝国一趟……但既然出席议会永远都是沉默,不回也没事吧……况且大人的意愿……”
后面越说越含糊,但想必此地的两人心中都是无比清楚的吧。视线对视一眼,一切就在不言中了。欧阳郁似乎有些犹豫,但终究是摇摇头:“还是带我去见一趟大人吧……远远看一眼?确实,这些东西不去麻烦大人也行的吧,如果是大人的话……让他能够毫无顾忌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已经等待得……很久了吧。”
两个人一边聊着一边转过身往外走,路过的时候深蓝军装的女子也忍不住拽了把那柔嫩的枝条。
白发在那颗长满蒲公英的疗养星。就像那时他苏醒后所做的那样,静静坐在椅子上,看不远处漫山遍野开放的植物。天空飞满了雪白的绒毛,摇摇晃晃的种子乘着风在四处流离。
在他身边待过那样漫长时光的副官,熟悉他甚至胜于他的副官,以为他会喜欢这样的环境,所以花费那样巨大的代价,让这来自遥远文明的种子能够生长——并非是旁人所以为的轻松,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