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痴痴地望着眼前的女子,眼波缱绻,像是想用一生的时间将女子的容颜刻入脑中一般,女子亦是。
良久,“为我画一幅画像吧。”她轻启朱唇,并走到书案前,为她砚好墨,然后走到梳妆台前坐定,慵自梳头。看着华丽的铜制妆台镜中那张自己都觉得妖娆而魅惑的脸,那样美得不可方物,让人恍惚有种华而不实的感觉。
白衣男子没有言语,静静走向书案,提袖执笔
轩窗之外,风阵阵吹过,如同唱着一曲曲绝望而荒凉的挽歌,除此之外,只是寂静,寂静,寂静。
一个时辰过去了,他放下笔墨,来到圆桌前坐下。女子缓步来到他面前,欲说又无言,只是轻轻将一杯斟好的酒推向他。梨花酒香四溢,醉人心弦,似浓浓的哀愁,他看着她,眸中是深深的不舍与决绝。片刻,执起酒仰头喝下。
她看着他倒下,泪滑过脸颊,滑过鼻翼,滑过红唇,最后跌落,穿衣。
女子含泪再斟一杯。
青瓷酒杯子手中跌落,一声脆响,她缓缓倒在他身旁,用尽最后的力气牵起白衣男子的手,嘴角挂着幸福的笑,将美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魂不在,爱却在。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是梨家大小姐,而他只是一个画师,即便他们千般相爱,可还是不能走在一起,只有这样,只有这样他们才可以永远在一起,因为那催人泪下的梨花酒里加了鹤顶红。
第二世。
在季州城没有男人不爱梨绿绮,萧白尘也是,但是他的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他的爱不含一丝杂质,只是单纯的爱慕。他是个出尘的男子,干净,淡泊,睿智。他从不奢求梨绿绮的爱,不是不想,而是不愿去亵渎。
梨绿绮住在拂春楼的绿蕊阁那是季州城内最大的风月场所,梨绿绮是拂春楼的花魁。
烟花之地,女子个个烟视媚行,娇态百生,或妖娆或浪荡。明明骨子里透着魅惑,却装作一副清高雅致的姿态,吟诗作画比那些闺中小姐并不逊色,甚至更胜一筹。因为那些腰缠万贯的男人们喜欢,男人们喜欢他们口袋里的银子就会大把大把的赏给你。风尘女子都吃够了生活的苦,她们需要用自己的容貌青春来换取下半生的安乐,梨绿绮亦是。
梨绿绮本是不信命的女子,可是上天偏偏让她遇见了萧白尘。那日,天和日丽,恰逢拂春楼花魁竞选之日,梨绿绮在台上倾倒众生的舞着。远远地瞥见那抹白。那是梨绿绮看过的最好看的男子,她看着那白衣男子悠闲的品着茶,看向梨绿绮时眼中隐隐露出欣赏。梨绿绮心中一动,舞得更是魅惑人心。
就这样,梨绿绮众心所归的成了拂春楼的头牌。
就这样,梨绿绮信了命,她觉得那白衣男子就是她命中的天子。
就这样。故事才刚刚开始。
几经打听。梨绿绮得知那男子叫做萧白尘,萧雅,白净。出尘。于是从那时起,梨绿绮满心里想的都是萧白尘,吃饭时,抚琴时。作画时,吟诗时。甚至连梦中都满是萧白尘的样子。
梨绿绮是那种敢爱敢恨的女子。她心里有萧白尘就不会只是一人的单恋,于是眉目传情,暗送秋波,平日里演出。每每有萧白尘在她在台上就会表演的更加用心。萧白尘是个聪明人,他自然明白梨绿绮的情意。
同许多老套的爱情故事一样,他们相爱了。
记得萧白尘赎她的那天。梨绿绮笑着从老鸨的手中抽出萧白尘给的赎金,道:“我十一岁卖身到此。为你赚了那么多银子,赎我自己总够了吧?”然后在老鸨与众人还未回过神时拉起萧白尘的手,似碟一般出了拂春楼。那老鸨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知是否想起自己年轻时分,竟也没去追,就这么由着他们去了。
可是,世事无常,美人再美也有她的定数。自古红颜多命薄像是一个亘古不变的定律牢牢禁锢着梨绿绮。与萧白尘在一起不过短短数月她便开始呕血不止,萧白尘自是着急的紧,一段时间下来人就瘦了一圈,再也没了往日那出尘的样子。大夫不是没请过,可个个来了之后只是瞧了几眼就摇摇头走了。梨绿绮躺在床上看着萧白尘日夜为她担忧,心里也不好受。其实梨绿绮心里清楚她这是自幼落下的病根,已是无药可救,怕是只剩下几月的生命了。却不忍对满怀希望为她不停找大夫的萧白尘说。
梨绿绮就这样一直病着,她把与萧白尘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当做一年来过。
一日复一日。
忽然有一天,梨绿绮要萧白尘带她去赤旭崖看落日。伴着夕阳的余晖,梨绿绮为萧白尘跳了此生最后一段舞。生命在这最后的时刻绽放出异样的光彩。就这样梨绿绮舞着舞着就仰头倒下悬崖,像是以此来了结此生的爱恋。
萧白尘是个一旦爱了就执着一辈子的痴儿,就在梨绿绮掉下悬崖的一瞬间他拉住了梨绿绮的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萧白尘拉着梨绿绮的手,双眸灼灼胶在她身上随着她一同落入这赤旭崖底
日慢慢落着,云缓缓飘着,树静静摇着,风呜呜唱着
生死为何?只因此生彼此爱了。
第三世
天庭。
“什么?你说萧司神元神第三世入错了轮回!”天帝眯着眼看向大殿半空中的折影幻镜。
“回陛下,的确如此。当时当值的轮回司是今年刚提升上来的新人,所以并不清楚萧司神身系三世情缘,乃是无心之过。”月老一袭红袍,衬着他原本白皙的肌肤更加透白水润,妖冶的眼看着折影幻镜,眸中折射出不符外表的睿智与戏谑。“只是,原本设定好的结局似乎就要被这无心之过扰乱了。”
王母一脸担忧的望着折影幻镜中的影像,堪堪道:“这两世可苦了这对痴儿了。相爱本就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何苦呢?月老,我命你下界助他们二人,莫让他们就此错过了。”
“臣遵命!”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最荒凉的句子。
可是娘却为了这句承诺等了整整一辈子。看着岁月在她脸上刻画出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细纹,横亘过满布疮痍的心口,触目惊心。
梨夕慕问娘:“值吗?”
娘只是淡淡的呢喃:“慕儿,当你心中埋下那么一个人后,你就不再这么问了。”
于是,寂寞就在时间的蹉跎下缓慢碾过。
娘叫梨卿衣,来自吴侬软语的江南水乡锦州。是个戏子。
当年的梨卿衣风华绝代,如同那抹最艳丽的蔻丹。美的惊心。
这样的女子自然是骄傲的。
可是再怎么骄傲,毕竟也只是个二八少女,也祈望着可以遇到命中的真命天子。
三月的锦州是美丽的,燕语旎旖,春色盎然。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谁家年少足风流。梨卿衣也在这春意弥漫的宛曲湖遇见了这样一个倜傥的男子。于是少女的心就如同春笋一般破土而出。
那样的男子是梨卿衣从未见过的。清俊秀致。谦恭温和,浑身萦绕着丝丝淡泊名利的儒雅气息。少女的心就这样系在了男子身上。
当时的梨卿衣是让所有男人都为之疯狂的。这并不只是因为她的容貌,还有她的唱功。当时的她已是名角。戏台上的梨卿衣是动人的。咿呀呀呀唱着戏中女子的哀怨情愁。美的仿若仙子,不食人间烟火。
这样的女子自然是高傲的。
可是再怎么高傲,毕竟也只是个芳华女子,也盼望着可以与人真心相爱。
男子当然心动了。
于是。相识,相知。相爱。
春扑蝶,夏赏荷,秋望月,冬听雪。琴瑟和鸣。情意缠绵。最终填满了心与心之间的罅隙。
男子就这样悄然埋在梨卿衣的心里,生根发芽,肆意蔓延。紧紧缠绕住少女柔软的心,成为心壁上美好的纹络。随着心跳一漾一漾。梨卿衣知道这种感觉叫幸福。
梨卿衣的眼睛很大很亮透着点点柔情,涤荡着人心中最坚韧的那丝弦。算命先生说这样的女子命运是多舛的。
时光如梭。
转眼三年就过去了。梨卿衣带着年幼的她站在桥头目送爹进京赶考。三年的幸福生活让梨卿衣忘了,即便当年的男子真的淡泊名利,也没有人可以一辈子如此,就连诸葛孔明也做不到何况爹?
娘就这样伫立在桥头看着爹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她看着娘,神色哀怨,清明的眼眸中有着深深的不舍。风扬起她的衣衫,衣袂纷飞,显得单薄萧条。
这样的女子自然是坚强的。
可是再怎么坚强,毕竟也只是个如水的女人,也希望可以守着丈夫孩子过着平淡的生活。了此一生。
这世上有句话叫做“月有阴晴圆缺”。
多年寒窗苦读,爹终究是做了官,也弃了娘。像是赎罪一般,他在城东买下了一处院落,将年幼的她和娘安置在里面,留下一笔丰厚的钱财和一纸休书。从此梨夕慕再也没见过那个男人,娘亦是。
日子就这样一点一点隐忍下来。娘哭过、痛过、怨过、恨过,最后将那满腔的怨恨沉静在心底不再过问。梨夕慕知道娘的心是伤透了,如今的娘会睡觉,会吃饭,会教她吟诗作画,看见自己高兴的向她诉说近日在街上所见到的趣事时也会开心地笑。只是,那笑不答眼底已经很多年了。曾经美丽的水卿衣沉寂了,消失了,只余下眼前这幅傀儡一样的躯壳,像是为她活着一般,毫无生气。
看着娘这样梨夕慕突然痛恨起那个薄情负义的男人。
她痛恨那个男人。
她恨他。
又是一年春。
嫩枝吐绿,草长莺飞,满城的梨花一片片盛开,雪白如斯,煞是好看。梨夕慕一身男子装扮,手执折扇不徐不疾的独行在锦州城内。
今日的锦州城注定是热闹的,随着由远及近的锣鼓声,街道上的行人纷纷让出一条道路,互相议论着。
“听说今天知府大人迎亲?”
“是啊,你说咱们这位知府大人才娶了五姨太多久啊就又娶亲!”
“嘘!小点声!别给别人听见了。人家有权有势,想娶多少都没关系。”
“唉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
梨夕慕微微皱起眉,驻足,侧目。看着街道中央那个身着大红喜服的知府大人一脸意气风发的望着周围的百姓,身后的衙役不停的向两边群众撒着喜钱,一时间众人纷纷争夺,热闹非凡。
眼前的景象和记忆中的重合在一起,当年那个男人也如如今这个知府大人一样锣鼓开道。八人抬轿的娶了另一个女人,那时她和娘听着街上的喧闹哭的伤心欲绝,梨夕慕一直都不愿相信那个曾经那么爱她和娘的爹就这么抛下了她们母女。
现在,看着眼前喜庆的迎亲队伍自嘲的笑了笑:“是啊,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转身离去。
傍晚城郊。
晚霞映出漫天的滟红,夕阳的余晖自天际清清淡淡的倾洒下来。将一切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梨夕慕坐在湖边。漫不经心的向湖水中丢着石子。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心里漾起层层难过,原本明媚的眸子黯失光彩。垂下眼眸心中的浪疯狂的翻涌。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男人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来看过她们母女一眼。娘在她面前假装快乐,梨夕慕又何尝不是?
从小每当她问娘爹什么时候回来时,娘的眼中总会流露出浓浓的悲伤。然后怔怔的发呆,最后还是微笑的对她说:“你爹只是出去闯荡。会回来的。”
直到某日,她从街上飞奔回来,高兴的扑进娘的怀里,昂起艳若春花的笑脸开心的问:“娘。女儿今天在街上看见爹了,是不是我爹已经回来啦?”
然后她就感觉娘的身体募地一僵,到最后只是抱着她拼命拼命的哭。天地失色。梨夕慕不知所措的搂着娘单薄的身子,那晚她们娘俩就这么相互搂着坐在院子里哭了一整晚。
第二天。梨夕慕平静的扶着娘进房休息,从那时起她就知道爹永远不会回来了。于是,也是从那时起她和娘都假装着很幸福很快乐很坚强的生活到现在,其实她们心里都清楚彼此的伤,只是不忍揭破。
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然后回家,在走到家门前时时,梨夕慕收起满心的伤感,随即笑着推门而入,“娘,我今天”
在锦州城内没有人不知道萧夙祁,这不仅仅因为他是锦州知府的独子,更是因为他绝美的容颜。
一直以来梨夕慕都不相信萧夙祁真的如别人所传说的那样漂亮,毕竟一个男子容颜再美不过如此。
可是此刻,那人就站在湖边的那棵柳树下,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有风拂过,衣袂翩翩。柔和的阳光透过树叶细细碎碎的投射出零星的剪影,在白衣男子的身上洒下一身璀璨。霎时间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那个男子有股出尘的雅致。
有人说过,萧夙祁的美无关外貌,气质使然而。而此刻的他就好像为了验证这句话而存在。
梨夕慕就这样站在桥怔怔的看着萧夙祁。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像是察觉到她的注视,微微侧转过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他的眼神清澈而慵懒,带着丝丝魅惑人心的意味。异样的情绪在体内滋生,随着血液蔓延到心脏,心跳骤然不受控制得快了起来。
萧夙祁看着伫立在不远处的女子,眼神在她身着的男装上快速扫过,眼底布上深沉,却飞快敛起,仿佛那似深沉是个错觉。
萧夙祁微微弯起唇,朝着梨夕慕温和的笑。
梨夕慕一愣,心被那笑搅乱一池春水,她赶忙移开视线,脸瞬间红了个透彻。再看他时。却发现他早已离开,原本的羞涩被失落代替。梨夕慕想,自己对他应该算是一见钟情吧。
只是,这一眼沉沦的代价她是怎么也未想到的。
是夜。
月光如洗。梨夕慕坐在娘身边,枕着娘的膝盖静静的盯着月亮,娘温柔的顺着她的秀发。许久,梨夕慕喃喃的开口:“娘,和我说说你和爹的事吧。”
娘的手在她发丝间顿了顿,随即如常。
她听见娘轻声叹了口气,接着用她听过的最柔和的嗓音轻轻诉说:“那个时候,娘和你爹刚刚认识。你爹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娘啊就这么死心塌地的爱上了你爹,你爹亦是很喜欢很喜欢娘。然后娘和你爹在城郊盖了一间草房,那个地方很美,门前有个湖,我们两人就在那快乐的生活了两年。
你爹总是说遇见我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娘喜欢蝴蝶,你爹就抓来许多蝴蝶逗娘开心。和娘一起吟诗作画。有时候他弹琴娘就给他伴舞,他说那个时候我最美了。”
“后来娘怀上了你。你爹就用自己所有的积蓄在城里买了一小间四合院,就是你小时候住的地方。再后来,我生下你后,你爹为了让我们娘俩过上好日子,才决定去考功名。”
梨夕慕移动了一下姿势,问:“那时候你幸福吗?”
娘听了她的话,梦呓一般道:“娘是个戏子。能遇见你爹是娘的福气。那三年是娘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梨夕慕抬起头。望着娘,银白色的月光在她身上镀起一层薄薄的晕彩,如同忧郁的仙子。仿佛曾经那个美丽的梨卿衣又回来了。她想娘应该是很爱爹的吧,爱到可以原谅他所犯下的过错。
可是她不允许!她不允许那个男人只给了娘三年的幸福而荒废了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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