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成舟点点头。
周妈又问:“他几岁开始杀人你知道么?”
周轨脸都青了,打断他妈:“妈,我特意带他来看你,你就不能客气点么?”
周妈笑了:“我哪里待他不客气了?小贾,伯母对你还好吧?”她又重复着问:“你知道他几岁开始杀人吗?”
贾成舟看了看周轨,又看了看周妈,摆摆头。
周妈得意地往沙发上一靠,又夹起支烟,说:“他呀,十三岁就开始学杀人,十四岁就上岗了!他们周家没一个好东西。都说我多不好,不守妇道。哼,自己却赚着这种脏兮兮寐良心的钱!”她伸出根枯瘦的手指,往周轨鼻子上点:“每天睡觉都得闻着你爸身上的血腥味,我就是受不了!”
周轨一脸错愕,周妈昨晚在电话里还答应得好好的,临时居然来了个大变卦。他扯起贾成舟的手:“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把贾成舟往外面拽。
周妈也没再强留他们,悠悠吐了个烟圈,目送他们下楼去。她看到贾成舟在半路甩开了周轨的手。
等他们出了屋子,男人已经把牛奶喝了一大半。他抹了抹嘴巴,冲两个年轻人喊:“走好呀!”出了院门,贾成舟在前面走得飞快,周轨在后面跟得很辛苦。他低着声音气吁吁地说:“你生什么气啊。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二十岁开始学和十五六岁开始学会有多大差别?”贾成舟回头低吼:“是十三岁!”
周轨争辩了句:“我敢说杭潮生也差不多这样,你一口一个叔叫得那么亲热。。。。对我你就受不了啦?”
贾成舟停下了脚步,气急败坏地说:“他又不和我睡觉!就算他打娘胎里出来就能杀人,又关我屁事!”
周轨懵懂地看他:“这到底有什么区别啊?”
“你没和我说过!”
“所以你以为我是这两年才开始的喽?”
贾成舟噎了半天。“有个孩子白天去上课,晚上出去——”他放低声音,“杀人,我想想就害怕。”
周轨眼神暗了下去,问:“那你让我怎么办?”
贾成舟叹了口气;“不知道,我们。。。。。再看看吧。。。。”
周轨脸上的肉都跳了下,他把贾成舟拉到墙角边上,几乎哀求起来:“我再也不杀人了好不好?我不干了好不好?”
贾成舟呆了半响,反问他:“冰窖里那么多怎么办?”
周轨脱口而出:“又不是我杀的,与其让他们烂掉,还不如。。。。”
贾成舟一把推开他:“刚不是说不干了吗?”
周轨急得直跺脚:“这不是一码事啊!”
“什么不是一码事?”贾成舟忽然觉得有些吃力。“你对死人就是这么个态度?”
周轨不解地望了他半天,说:“那你要告诉我怎么办呀。”
贾成舟看着周轨的手,说:“我要你说。”
周轨手足无措起来。他想了半天,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把他们放进熔炉里烧成灰,然后装进盒子里埋了。好不好?”
贾成舟思量了下,觉得也没别的办法了。好吧好吧,他说。
☆、带上你的刀
周轨在贾成舟的监督下把心爱的人肉丢进了熔炉。地下室里暖洋洋的一片,烤肉的香气让空气都充实了起来,橘红的火光在他们脸上摇曳不定。仔细看去,周轨的眼睛里湿渍渍的,不知是被烟气熏了还是出于肉痛。
原来天上真的不会掉馅饼。
贾成舟舒了口气,拍拍周轨的肩膀:“以后用猪肉吧。”
周轨抑住了哭腔说:“猪肉涨价了。”
贾成舟思忖片刻,开脸一笑:“那就用鱼肉,富于营养,不容易发胖。”
周轨心痛如绞,再也忍不住,趴在贾成舟肩上呜呜起来。贾成舟拍着他的背安慰他:“嗳,改过自新是好的。”
周轨依旧管自己哭着。贾成舟咳嗽两声:“是极好的。”
馅饼的馅料最后还是采用了猪肉,人从鱼进化而来已经太久了,肉质都完全不一样。
周轨开始频繁地失眠。他在黑暗中凝视着熟睡的贾成舟,听他发出猫一般低低的鼻息声。他发现自己对于贾成舟的认识还很浅薄,或者说,贾成舟对他抱有的幻想太过幼稚和随性,让他捉摸不透。他把眼神飘向了床对面的书架,上面那几只装着他祖先骨灰的套娃发着幽光。周轨好像受到了某种召唤,轻盈地翻身下了床。
他打开了厨房的灯,灯光一如往常般冷而白。他打开了刀具箱,里面摆放着九把形状大小不一的刀,那是周家祖传的宰人的刀。他将刀一把把取出来,擦拭干净,再一把把放回去排放整齐。周轨钻回被窝的时候带进一股寒气,将贾成舟从睡梦中冻醒。贾成舟揉着眼睛问他,你去哪儿了呀?还没等周轨回答,他又睡了过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周轨的身体中一直有样东西不得排解,让他感到煎熬无比。他觉得自己衰老了许多,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儿来。
店里的生意又冷淡下来,人果然是挑剔的感官动物,再好的猪肉终究没有人肉来得可口。周轨每天抱着本不知名的书,靠在吧台边上发愣。贾成舟又开始给成人杂志投稿了。他们的床上运动也随之变得奇异而激烈,周轨对此感到非常不适应。贾成舟要求他作出一些难度极大的动作,这让他每天早上都腰酸腿疼。
他开始对瑜伽和养生的宣传册产生了兴趣。
时间转眼到了第二年的两月份。他和贾成舟的生日只差了两天,就凑到一起过了。他们在蛋糕上该插几根蜡烛的问题上争吵不休,最后贾成舟往蛋糕上戳了两支蜡烛说:“你二十九,我二十六,我们买了十二支白蜡烛,可以用六年。”
周轨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点头表示赞同。
分完蛋糕,他们捧着一沓啤酒爬上了楼顶的露台。断魂街上零星地开了几盏路灯,在他们脚下半明半暗地铺展开来,七拐八扭竟是那么长的一条,像着了火的蚯蚓痛苦盘转着。介于街景实在不适于观赏,他们开始仰头盯着漆黑的夜空。上面偶尔划过两架飞机,刚起飞的和快要降落的,贴着沉沉的云发出低啸声。一架,两架,三架,他们数了起来。
后来飞机也不飞了,贾成舟忽然说,我们做…爱吧。露台上没有开灯,没有其他人,周轨捏瘪了一个罐子,为什么不呢?
二月份的夜晚很冷,周轨把裤子拉下来又穿了上去,贾成舟把外套脱下来系在围栏上,周轨忙不迭地贴了上去,还抱怨说:“你怎么不穿皮草?”贾成舟哭笑不得,两手绕过周轨的脖子,跳上了他的腰。周轨把啤酒浇在手上,伸出中指朝他后面缓缓勾了进去。
贾成舟在他身上轻微地颤抖着,这种颤抖在他进入的时候变得更加剧烈。他在站立的情况下不能完全进去,荒乱地作着调整,贾成舟开始大声地呻…吟起来,双手紧紧掐着他的脖子。周轨呛了两下说:“你跳下来以后帮我拉好裤子,我不想死得很猥琐——”他惨叫起来,贾成舟往他肩上咬了一口。
露台上的灯霍地亮了起来,黑洞洞的门后窜出了三个人。一男一女带着个女孩。他们手里拿着食物和烟花。女孩瞪着贾成舟的屁股,张大了嘴巴发出尖利的叫声。啊————————————————,女人举起手掌像拍蚊子一样掩住了女孩的嘴巴,把她变成一个眼睛滚圆的惊吓娃娃。
贾成舟惶然地从周轨身下跳下来,他们仓促地转过身和不速而至的一家三口对望。女人放下了盖在女孩嘴巴上的手,女孩又尖叫起来,啊————————————,她的父亲数次掩住她的嘴巴,可她依然叫个不停,像一样神奇的乐器,发出断断续续的尖细的声响,啊————啊————————哇————————啊——————————。
女孩的父亲愤怒异常,他一手抱着烟花筒,一手攥成个拳头,凶横地逼近他们:“你们两个色情狂,你们吓坏了我家小孩!我要报警!”周轨一把拉上拉链,托着腰反诘:“明明是我们先到的!再说都快半夜了,你孩子明天不用去上课啊?”
男人放下拳头吼:“明天是礼拜六!”
周轨又喊:“礼拜六又怎么样?她不用补课吗!”
男人抬脚踹在他膝盖上:“要你管!”
周轨被踹得弯下了腰。贾成舟从栏杆上扯下了外套,拽着周轨往门外跑。门口的母女看到他们就像避瘟疫一般闪开了身,他们乘机往门里一钻,甩上门冲下楼去。
第二天早上,旮旯酒店的门被敲响。贾成舟睡得和死人没两样,周轨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来,蓦地想起昨晚在露台上发生的事。难道是警察来上门算账了?可是。。。。。他翻起闹钟看了眼,才清晨五点钟呐。他神经衰弱地叹了口气,披了件睡袍光脚走到门廊上。
打开门的那一霎那,周轨发现警察其实也不算什么,因为来人比警察要凶煞十倍。
来人是李约。
“生日快乐呀。”李约摸了两下他的脸,推开他走进了店里。“贾成舟还和你住在一块儿啊?我看你的精气神都快被他吸光了。”
周轨被他推得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他蓬着头发,两眼充血,吃力地往李约脸上看了半天。“你说什么?”
李约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去,翘着个二郎腿。“咱们有一年没见着了吧?”
周轨关了门,盘着步子走到桌边,拖出一把椅子跨坐上去,他把下巴抵在椅背上,口齿还算清楚地问:“你要干嘛?”
李约看着周轨跨在椅子边缘的两条大腿,说:“我给你送礼物来了。”
周轨很快清醒过来,双眼盯着李约的手:“不用了谢谢。”
李约凑近他问:“你确定?”
周轨想点头,可是先打了两个哈欠。
李约一巴掌盖住他的嘴巴,说:“我请你砍人去。”
周轨在他的巴掌后面愣了半天,一把摔开他的手:“你说什么?”
“带上你的刀,我们砍人去。”
☆、重操旧业
李约回去没多久便对帮派内部进行了大清洗,从轻手轻脚的撸毛找虱子到哗啦啦的刷洗。可光光杀人又好似不够深刻,李约用刀子挑起个水饺,忽然想起萨沙的那根手指头,想到了周轨逼他吃下的那碗肉。
他需要借用周轨的手艺。
周轨已经有近一年没有碰过人肉了,可刀面还是光洁的,铮亮,仿若天山上的一方水。贾成舟和朋友野营去了,他装病没去。等贾成舟带上门上了的车,他便从床上爬起来,穿了衣服提上刀具箱出了门。李约派来的车停在巷口,周轨爬进了车厢才发现李约本人也在。
“你老人家也亲自来呀。”周轨在黑洞洞的车厢里望着李约,结结巴巴阴阳怪气地奉承他。
李约剥了两下手指头,看也没看他,对司机说:“开吧。”
司机冲着后视镜点点头,踩下了油门。车在幽深崎岖的巷子里开着,没有人说话,车便也成了鬼车。李约咳嗽了两声,觉得车里怎么浮着坟墓里的气息。他扭过头看看周轨的侧脸。可车里太黑了,他只能凭借常识断定,周轨的人在车上,因此脸应该也在。他挪动了两下嘴唇,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总不能问人家“吃了没”。
他于是又咳嗽两声,闭上了嘴巴。
车停在了李宅后院的一条小道上。周轨下了车便被一群男人围了起来。李约从另一头下了车,几步走到周轨身边对他们说:“你们都下去吧,我领他进去。”男人们应了声,转身沿着车开走的方向离开了。
李约冲周轨摆了个手势,开始往树林深处走。周轨看着鬼影般黑黝黝的树木有些发憷,愣是没有迈开步子。李约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才回过身来,不耐烦地催促他:“你发个什么呆?快跟上!”
周轨没有办法,只好跟着他往树林里走。小路尽头的房间亮着灯,灯光是昏黄的,像只半瞎的眼睛。他们走到这只瞎眼的边上,眼前是一扇大而笨重的铁门。李约掏出钥匙开了门,又做了个手势,让他先进去。周轨在门口嗅到了从屋里抖搂出来的冷气,他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里面非常大,非常空,非常冷,像一块被掏空的长方形冰块。李约紧跟着他进了屋,锁上了门。他丝毫没有在这间停留的意思,引着周轨继续往里走。他们又穿了三道门,下了两层楼梯,推开一扇笨重的铁门,才到了李约所说的“厨房”。
“厨房”看上去像个陵墓地宫,四面石壁空落落地矗立着,房间正当中铺着两张巨大的冰床。他们来到两张冰床之间,原来其中一张是冰柜,另外一张是料理台。李约拉着周轨走到冰柜前,说:“你打开来看看吧。”
周轨狐疑地望了他一眼,按下冰柜边缘的按钮,柜门缓缓移开,迎面扑来一股彻骨的寒气。周轨用手挥了两下,隔着冰凉的雾气往里头看。冰柜里浮着一层凹凸不平的寒冰,若干具冻成紫蓝色的尸体被冰封在下面。他们挣扎的姿势被永久地保留下来,爪状的手伸出冰面,如同在北冰洋遭遇海难的渔夫,又像某种史前的化石。
“还满意吗?”李约贴在他耳边问道,他的口气温热湿润,像误闯寒带的南国的蝴蝶。周轨咽了口口水,飞快地点着头。
***
周轨趴在楼梯扶栏上往下看,他的正下方是一张偌大的长条形餐桌,李约独自坐在餐桌的一头,两边均是海帮的头目们。肉香傍着热气袅袅从桌面上飘浮而起,像无所不在无孔不入的鬼魂,被打散了原形,张着手臂眍着眼洞在空气中低低地飞舞。他们浮在和周轨一样高的位置,垂头看着用餐的人们。他们面前的盘子上摊着金黄的酥饼,而它们和他在等。
餐桌上很快发出了压抑的惊呼。有人吃到了一根手指头,有人吃到一颗眼球,有人吃到一块脚趾骨,有人吃到了一小片脑叶。李约嚼着一块心脏上的肉,冷冷地笑着,他问他们好吃吗?要不要尝试些别的?
周轨在几个男人的脸上看到了不敢张扬的愤怒。有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推开了盘子说:“老大,你这又是何苦呢?”
“何苦?”李约靠在椅背上止住了笑。“潘淑,我是个怕死的人,现在我身边就有人想要杀我,你说我这是何苦呢?蓝尼死的那天夜里,手下的人冲我放了两枪。到底是谁要杀我呢?你说到底是谁要杀我呢?”
潘淑不再吭声了。李约又问,或许你们都想杀我,对不对?
他的声音回荡在宽阔的餐室,又好像绕着盘旋而上的楼梯爬上了天花板,把周轨身边的鬼魂都震散了。你们都想杀我!李约掀了把桌子,那些头目们全跳了起来,噤若寒蝉,颓萎着脑袋站立着。
周轨忽然有点可怜李约,他这人除了恐惧好像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曾拥有过。
“老大,你该去找个人。”潘淑的声音打破了静寂。“这个人叫林礼。”
李约派了辆车把周轨送回了旮旯酒店。李约的手下把刀具箱砸在他身上,等他拾起了箱子,又把他推搡进了车厢。周轨坐在车里,不敢往车窗外看。那些男人不敢恨他们的老大,于是只能憎恶他。
等周轨回到旮旯酒店已是傍晚六点钟,距离贾成舟回家只差半个钟头。他匆忙地把刀具箱放回原地,神速跳进被窝里装死。贾成舟迟到了半个小时,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黑咕隆咚的卧室里检验周轨的死活。他的老板当然活着,还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贾成舟一边除下外套一边问他:“你要吃什么?”
周轨故意把声音放低了许多:“不想吃。”
贾成舟从口袋里掏出野营用的手电筒,掀开被子去照他。周轨眼睛一痛,劈手把手电筒打掉:“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