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弄的?”
沈喻然惨笑,“恶事做太多,有人朝我泼硫酸。“
拉他去办公室,亲自帮他处理。擦药的时候难免碰触伤口,沈喻然痛得咬食指。光洁细白的手肘处,几颗棕红色的小洞,看起来触目惊心。他这外人也禁不住心疼。
“会不会落疤?”小少年忍声问。
“这会儿还不忘外表,不关心是谁做的?”在这都会中,谁人敢动他?
沈喻然不以为然,“手法如此卑劣,非小人即女人。”
“余咏欣?”
“一点即通。”
路俊辉气不过,抓起他手臂道,“去告诉许伟棠,这疯妇简直不可理喻。”
“我不打算同他讲。”小少年十分坚决。
“那她只当你怕她,日后更加无法无天。”
沈喻然抿嘴不说话,低头对住伤口一味呵气,那样子既可怜又孩子气十足。
“你怕令许伟棠两难?”
沈喻然抬头,“许家一头还不够?我不好再去步步紧逼他。”
“他年过而立,手腕强硬,什么事只管推给他去挡。”
“我同他都是男人,许多事,我也抗得来。”
路俊辉笑,“如今世风渐变,黄口小儿也敢充大人。”
“这是什么混账话!”小少年不爱听,圆着一双大眼瞪住他。
路俊辉投降,伸手拉他站起身来,“走。”
“去哪?”
“还用问?送你回家。”
小少年站着不动,乌黑瞳仁水光潋滟望着他,“求你一事。”
“说来听听。”
“带我去你寓所。”
路俊辉逗他,“深更半夜,同处一室?”
沈喻然笑,“你怕我不成?”“放心,”他伸手拍他同自己一样高的肩膀,“我纵使喜欢男人,也不是对谁都有兴致,更何况你?”
路俊辉险些被自己口水呛死,“抬高自己便罢,何苦还要贬损我?”
小少年倒不耐烦了,“别婆妈,带我走。”
路俊辉别住门口,“好歹告诉我理由。否则他日许伟棠打翻醋坛,我百口莫辩。”
“你样样好,就是脑子不够灵光,我这幅样子回家去,许伟棠又要大惊小怪,以他的个性,这事不翻出真凶不算完。”
“白天去公司,抬头不见低头见。”
“不去了。”小少年无所谓,“跟他说出个短差。”
他同路俊辉认识多年,第一次去他的寓所,由衷赞叹,“宁静路果真名副其实。”
“是,住客各个安静有礼,绝无人办舞会至深夜。”
“你讽刺我。”
路俊辉大笑,同这小孩子讲话十分有趣。
一打开门沈喻然又雀跃,玫瑰金的墙纸漂亮,雪白的长条地板漂亮,连床头的一只转头台灯也十分漂亮。
“我喜欢这样的小房子,像个家。”
的确,他同许伟棠住得太大,平日须得五六位工人打理。两人休假在家,一个楼顶,一个客厅,便索性讲起电话来。但风景好得夸张,背后对牢太平洋,花园种蔷薇,十数个天窗看蓝天白云。许多人几世修不来福分,住如此体面的住宅。
路俊辉找全新的睡衣裤给他穿,一件上衣便遮住屁股,袖子长得如同即刻登台唱戏,两个沈喻然也塞得。小少年不在乎,施施然去洗澡。他跟在后头一路嘱托,当心伤口,当心水,穿鞋子,当心滑倒,记得开暖气。转而去厨房弄些甜点给他。
他洗得白白嫩嫩,坐在厨房看他忙碌。头发只吹半干,湿漉漉似随时要滴下清晨的朝露来。他继承一切有关美貌的元素,肌肤雪白,头发乌亮,红唇皓齿,目似凌波。
有电话追来,不用问,沈喻然用肩膀夹在耳边,温言软语地扯谎,“是,飞吉隆坡。”
“就快登机,……好……好。”
“什么?”他面色绯红。
路俊辉忙闪身走人,耽误热恋的人温存,是十分不道德的。
他烘焙的芝士已经冷了,沈喻然却兀自坐在餐厅中,天南海北地讲电话。相爱的人总有许多话要讲,随随便便便几个钟头过去。绝不会孤独,只苦人生太短。
拨主卧给他睡,自己去忍受客房久未打扫的尘埃味。半夜却有人来叫门,声音不大,窸窸窣窣。他睡眠浅,听得真切。起身开门,沈喻然抱着枕头楚楚可怜地站在门口,“手臂痛,睡不着。”
在医院里头坚强命理的人是谁?路俊辉摇头无奈地笑。将他送回去安置在床上,找来镇痛药给他服下。坐在床边同他说些不相干的事分散注意力,又看他睡去一路至天亮。他多次拿过电话,想拨给许伟棠。想想终究有作罢。
隔天,沈喻然约了余咏欣。
在一间西餐店等人。对方却比约定的时间迟到整整半个钟头。毫无歉意。她自然是故意的,意在表明,她丝毫不将他看在眼里。
这还是头一遭在工作之外同她面对面,眼前的女子虽是名副其实的千金,穿着却过于喜欢露富,十分媚俗。她上身套一件狐裘,耳上带斗大一颗钻石,脸颊上的脂粉未免涂得太厚,像一株挂满礼物的圣诞树。
这样的妆容令她盛气凌人,“找我何事。”
沈喻然不疾不徐,“何苦一再找我麻烦?”
余咏欣挑眼瞥了下他扎着绷带的手臂,“你在许氏作威作福,恨你的人恐怕不止我一个。”
沈喻然冷笑,“我不须在这同你辩白,只要我拿伤去给许伟棠看,是不是你,你都得认。”
他说道要害,余咏欣面色即刻苍白如纸。她不过是个为嫉妒烧尽心思的女人,全无半点智慧可言。
“你究竟要什么?”
“你说呢?”
“为家业同虚无的名分委屈自己,十分不值。”
“我爱伟棠。”
“可惜我万死也无法成全你的理想。”
余咏欣面有愠色,“你凭何敢在我面前嚣张?”
沈喻然淡淡道,“许伟棠并不爱你,无论我是生是死,都无法改变他不爱女人这个事实。”
余咏欣忽然大笑,无限夸张,像一张昆曲脸谱。沈喻然望着她因过于狰狞而险些变形的脸孔,忽然觉得悲哀。
她总算停下来。
“他所谓的爱情,不过是些骗人的风花雪月。你当许伟棠只爱过你一个?”
沈喻然不动声色。
“要不要听我数一串名字给你?”
“我不须听旁人之口搬弄他的是非。”
“你太小,街头经学会几条?不过仗着还有青春,同他恣意玩乐。你知道他最想要什么吗?”余咏欣扬起嘴角。”
“你可得到长辈的祝福同世人的肯定吗?”
“你敢公之于众说你是许伟棠的太太吗?”
“你生得出他的骨血吗?
“他可以不爱他的太太,但他永远会爱他的孩子,因为他,他会回家。”
沈喻然忽然打了个冷战。
余咏欣站起身来,绕到他身后,俯身在她耳边轻轻道,“时候还早,等等看,你我谁笑到最后。”
踩着细细的鞋跟,余咏欣扭身而去,她浓烈的香水味仍沉淀在空气中。沈喻然胸口如同中了一拳,不得不强忍痛楚。
作者有话要说:
☆、爱与痛(上)
晚秋的早上,尹芝同管家告假半日,去到山下探望念中学的一对弟妹,到底有一半血亲,做不到老死不相往来。她在一间文具店买崭新的书包给她们,看见姐姐带礼物来,小少年们各个欢天喜地。妹妹最天真,拉住尹芝手问她何时回家。
尹芝心头涩涩,那间二十坪唐楼,永不会再有她的位置。不不,是她再不须在那其中拼命找寻跻身之地。她已靠着自己一双手,丢弃简陋的过去。
回来时已是午后,计程车不肯上山,她只得一人慢慢攀山路。富人的生活也不见得样样好,住来这样偏远的地界,劳心劳力。
好容易到山顶,午后的山中阒静无声,天气渐冷,连蝉鸣也渐渐听不到。
尹芝走得疲累,站下来歇脚。
忽然远远见两人站在离宅子稍远的一株树下,一位是管家,另一位并不认得。
她有些纳罕,心中挂着沈喻然,倒也无暇多想。
回到宅中,厅堂里无人,厨娘大概午睡去了。尹芝转了一圈,四处找不见沈喻然。一路到顶楼,踏进图画是,发现他正在里头挤弄一堆油彩。穿一条天蓝工装裤,额发用一只小夹子夹起来。画板上搁了一半的画,还未来得及着色。到底人无完人,他的画工不入流,却有一股稚拙的可爱。
看见她来,放下手里的事问,“你几时回来的?”
“就方才。”
“约莫一小时前,听到楼下有车子引擎声,不是你?”
尹芝摇头,“计程车师傅不肯上山来,我打山脚一路走上来。”
沈喻然皱一皱眉,“我没听错,那会是谁?”
“进来时看见一位陌生男子的背影,同郑伯站在宅子外头讲话。”
“可是商场派来送衣的工人?”
“不像。”那几位隔三差五即来,尹芝都认得。
沈喻然走到窗边往下看,可这间屋望不到空地,只看得见玫瑰园。
“我们下去一探究竟。”
他俩往楼下去,一路到了宅子外头,正看见陌生男子在一片的树影下不住踱步,十分焦虑。
沈喻然停住,半晌忽然叫道,“小张,怎么是你?”
对方吓一跳,抬起头来明明脸色一变,但仍旧十分恭敬地拘礼,“抱歉,沈少,打扰您。”
“有事?”
“不。”对方忙摆手。
“好端端跑来这里?”
“许总有些东西忘在家里,吩咐我来拿。”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管家郑伯气喘吁吁的跑来,沈喻然一回头,老人家转瞬面色青灰,活似撞见鬼。
沈喻然拿眼扫过两个人,“做什么这样遮遮掩掩?”
管家含混应着,“中午太阳大,我扶您回去。”
沈喻然一瞪眼,老大不乐意。管家只得道,“小张来帮大少拿东西,正是晌午,怕吵到您午睡,不敢上去。”
“拿什么?”
“拿……”老人家哽了一记,“想是公司的资料,这些,您知道,我们不好问。”
小张极忙连同点头。
“给我看看。”沈喻然不依不饶起来。
“沈少……”
“家里没有平时公司要用的资料,只有几份重要的锁在伟棠的抽屉里,忽然要它们来做什么?”
管家跟那位小张都不讲话,彼此互递眼色。
“伟棠近来在忙些什么?”
见他们仍不答,沈喻然面色厉害起来,“出了什么事?”
小张被他问得汗涔涔,一味摇头又摇头。
“若关乎许氏,瞒着不说对你我有何益处?”
小张仍旧支吾,“可是许总交待……”
“交待什么事都不要对我讲?”
小张左看右看,十分为难。
管家看不下去,“这事瞒不住,说给沈少听。”
“余汉声因挪涉嫌洗钱被廉政公署调查,发现大笔资金去向不明,据交待,皆被二少用于修建小牛湖畔的沈园。”
沈喻然倒吸一口冷气。“伟棠现在何处。”
“同几位高层接受闻讯。”
“二少呢?”
“凭空蒸发。”
沈喻然为之气结,牙齿咬得咯咯响,半晌对小张道,“你在这等一等。”
他转身快步走回宅子去,管家同尹芝跟在后面,几乎赶不上他。
“乃娟姐!”他一路叫人,“替我准备出门的衣服。”
管家好歹拉住他,“您要到哪去?”
“去救得了许氏的地方。”
“大少一定自有分数。”
沈喻然摇头,“不不,这事不算小,若不趁早压下去,会毁掉许氏一半声誉。”
他花半个钟头打点自己。
穿牛仔裤,素色衬衫,外罩一件风衣。十分随意,却有说不出的纤细与秀美。
尹芝在厅堂里拦住他,“我同郑伯随你去。”、
沈喻然不耐烦,“又不是看堂会,要带上一家老小!”
“您的身体……”管家也忍不住搭腔。
“还不是走几步就晕倒的地步,况还有小张。”
管家还要再说,沈喻然索性不听,“人多办事难。”
老人家硬是随着车子送到山下去,再一个人攀半个多钟头山路回来。这半日又惊又累,一进来便瘫坐在沙发上,跟尹芝摊手,“生这样要强的性子,里里外外有操不完的心,偏偏身体不争气。”
到头来管家只得一声叹息。
尹芝试探问,“先生他怎么样?”
管家心有成竹,“大少的事,无须旁人操心。”
“沈少去找谁?”
管家想一想,小声咕哝,“恐怕也只有那一位。”
“何方神圣?”
“该是那一位何先生。”
尹芝记起来,沈喻然的故事中曾有这么一个人。
“此人可靠?”
“十分神秘,却在都会中权倾一时。”
“您也认得?”
“不不。”管家有头,“略有耳闻。”
一家人都未睡,坐在厅堂里等家主。
半夜,门铃好歹响了。大家齐齐去应门,尹芝挤在最前头,但见管家楞在当下,门口站着一位先生,银发闪烁,却身材魁伟。沈喻然伏在他的背上,昏昏沉沉。
“何先生。”管家恭恭敬敬。
对方微微颔首,“打扰。”
他闪身进门,小心将沈喻然安顿在沙发上,“没事,不要吵醒他,他很急,受了惊,又太累,在车子上睡着了。”
管家唯唯诺诺,“许氏的事,劳烦何先生费心。”
何氏一笑,小声道,“许氏关注城建 ,热心慈善,这些年来为本埠发展贡献卓越,能为之尽绵薄之力是我荣幸。”
“您太客气。”
“叫喻然宽心,不会有事。”
他转身,“那么,告辞。”
“我从您下山。”管家忙道。
“不必。”何氏摆摆手,“特意甩开司机同保镖,只因多年没独自一人开车也行山路,莫坏我雅兴。”
管家躬身,万分殷勤送至门口。
何氏忽然停下来,“待喻然醒来,替我转告,今日能见到他实在是桩喜事。”
沈喻然一路睡到日上三竿,身体无大碍,只是累坏。
尹芝要叫醒他,好歹吃了再睡,空着肚子当心弄坏了胃。
管家拦住,“叫了也不会醒,他一向贪睡。由他去吧。”
于是直到晌午才长眼,一坐起来便问,“伟棠呢?”
尹芝安抚他,“还没回来,想是还有些事绊住了脚。”
“没有电话来?”
“也许抽不出空来,饿不饿?。”
沈喻然低头看肚皮,“咦?这样瘪!”
尹芝笑,“想吃什么?”
“海鲜焗饭!”
“好好好,叫厨娘弄。”
尹芝打开窗帘,一片白晃晃的秋日阳光。她觉得心情轻松起来,奇怪,她竟开始为他这样担心。
她呼一口气,不忘打趣他,“叫那样的大人物亲自驾车送你回来,好大排场,吓退全家人。”
沈喻然十分不以为然,“朋友一场,难道叫我三更半夜攀山路?”
“不是还有那位小张?”
“他留在都会替伟棠跑腿。”
“何氏家里无司机?”
“你什么意思啊?”沈喻然斜斜看他。
尹芝即刻收口。
沈喻然皱鼻子,“我都知道,你尽爱在背后打探我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爱与痛(下)
一整日未见许伟棠人。
半夜,尹芝躺在床上。一下周身冷似冰,一下又如同被丢入油锅里烹炸,辗转一阵,半梦半醒间听得砰地一声响,她骤然惊醒。隔壁有响动,似有东西被摔破。她背紧贴住床板,屏住呼吸听,老屋不隔音,一墙之隔,加之山上夜里格外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