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麽不能跟蔚蓝停止呢?陈清最为懊恼的就是这个了。他们已经一错再错,为什麽他就是不能结束这个错误?彷佛知道也不知道。
「……清,陈清?」
他进了浴室超过半小时,蔚蓝咚咚的敲著门,「没事吧?」
「啊……没……没有,这就出来,你要用浴室是吧?」
陈清说著,关了水,胡乱的擦了一把自己,就拉开了门。
「不,我不用。」蔚蓝拿过了他手上的毛巾,擦著他湿漉漉的头发,「你洗澡从来都很快,我还以为你热昏头了或者……」
「没啦。」陈清想拿回毛巾,蔚蓝却不放手。
「擦头发总糊弄,一会儿空调一吹热感冒你就长记性了。」
陈清看著蔚蓝,看著他光洁的下巴、凸起的喉结、骨节宽大的手掌。他想,他如果是个女人就好了。然而,事实一次又一次的告诉他,这是永远不会成立的假设。
「蔚蓝……我觉得我永远也当不成同性恋。」陈清咬了咬嘴唇,说出了这句发自肺腑之言。
「我又没让你当。」蔚蓝笑了笑。
「……」
「我也没想一辈子这样缠著你不放,始终,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我对你的爱。也总有一天,你会懂,懂得了你就知道什麽是爱了。令你付出爱的人也许不是我,但……你拥有它你就幸福了。」
「蔚蓝……」
「在此之前,我在你身边,并不妨碍你什麽吧?」
这是一场有预见性的对话,只是陈清後来才知道。
《上瘾》第八章
三个人的晚餐,没有人开口交谈。窗外星光斑斓,没有人觉得浪漫。三个人的晚餐,怎麽吃也吃不完。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互道晚安。
黄韵玲《三个人的晚餐》
「周日怎麽没开机?」林璐颖走在陈清身旁,不经意似的问。
「嗯……」陈清摸了摸鼻子,拉了她一把。一辆车疾驶过去,溅起了一片泥水。下过雨的街道在这暮霭时分越发的闷热潮湿。
「嗯?」林璐颖看向陈清。
「去给女儿和……亡妻,扫墓了。」他诚实的回答。
「哦,哦。」
陈清看不出林璐颖表情的变化,但内心感觉到她似乎不悦了。
「自己去的?」
「没,和蔚蓝。」他点了根菸,招了几次手都没能拦下一辆计程车。这种天气,人人都在伸手。
「说起来,我都还没有见过你的朋友。」
「啊……呵呵。」
林璐颖低下头再没有说话,直到远远驶来一辆空驶的计程车。陈清拉开车门,示意她上车,她却错後一步,「你先吧。」她知道,他习惯坐驾驶座後面的那个位置。
「上,我从另一边上。」
两人并肩坐稳,司机起步。问他们去哪儿,陈清说了餐厅的名字。他已经习惯性的不回家吃饭。
「今天晚上你朋友忙麽?」在红灯处停下,林璐颖开了口。
「呃,蔚蓝麽?」
「嗯。」
「不知道啊……」
「打个电话问问他?不忙一起吃个饭?」
陈清脱口就想说 不好!然而他根本没道理说这个「不好」。於是,他又看了看林璐颖。然而她态度坚决。
陈清明白林璐颖这是为什麽。交往这麽久,两人很亲密,可他却丝毫没有为她引荐过任何她该见的人。同事、朋友、父母。同事肯定没必要,那父母之前就还剩朋友。可问题的关键是……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个「朋友」啊!
奈何林璐颖目光如炬,陈清只得拿了手机出来,并暗自祈祷蔚蓝忙翻了。
「喂?」
通过蔚蓝接电话这麽快,陈清就知道糟糕了。
「怎麽了麽?」蔚蓝对於陈清这个时间给他打电话很惊奇。他基本上不回家吃饭,他也就基本上不在家做饭。那麽之於这个饭点,他打电话是……?
「吃饭了麽?」陈清的心跳缓慢。
「没呢,刚弄完手头一点事。」
「那今天你有饭局麽?」
「你就不能直说喊我吃饭啊?」蔚蓝笑,「哪儿呢?」
「车上……」
「目的地是?」
陈清僵硬的说出名称,心脏接近了停跳。
「约好了?」林璐颖关闭了车窗,雨又开始断断续续下起来了。
「嗯是。」
他看著她笑,自己却半点笑不出来。
该死,他为什麽不拒绝出口?可是,拒绝又有什麽意义呢?
蔚蓝跟还在工作的同事们打了个招呼就乘电梯去了地下车库。忙碌了一天的脑神经终於在这一刻放松下来。陈清约他吃饭,还是在公共场合,真是百年难得。
要庆祝什麽麽?他想。会不会是工作上又有了升迁?
那会急於找他庆祝麽?
这麽想著,蔚蓝取了车,驶上了车道。
从地下车库钻出来,雨又下起来了。他带伞没有?
路上接了小四一个电话,他问他晚上能不能过去一趟,蔚蓝否决了,说手头有些要忙,尽量抽空明天过去。近日他们筹画的「未来艺术展」接近了尾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反而一个个都紧张起来。
扔开手机,蔚蓝开了调频,车速不敢太快,他想他可能要晚到一些了。想著是不是给陈清打电话说一声,又一想也不会太晚,於是作罢了。
但後来,蔚蓝太後悔没再给陈清打个电话了。
他将车泊好,进入饭店,一眼便看到了陈清。那件衬衫是他替他选的,事实证明与他十分适合,宝蓝色非常适合皮肤白皙的人。
然而,对面那位穿著淡粉色套装的女人迎头给了蔚蓝一击。她笑咪咪的跟他说著话,两人之间的亲密暴露无遗。那是个娇小的女人,大眼睛厚嘴唇,是陈清会喜欢的女人的典范,去世的月月就是这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蔚蓝早已隐隐猜到陈清有个女人,但他万万想不到他居然以这种方式 告诉他。
你究竟想干嘛?蔚蓝的呼吸急促了,他知道那是由於气愤。
陈清一回头正好看到了蔚蓝,他黑色衬衫的领口微微敞著,那让他清楚的看出他的喉结一动一动的。
他要生气了,他知道。
糟糕透顶。
然而,一切没有像他想的那般发生,蔚蓝点了一根菸,踱步走了过来。
「有点堵车,晚了。」他从容的在他身旁坐下,「这位小姐是?」蔚蓝冲林璐颖笑了笑。
「林璐颖。」
对方伸出了手,蔚蓝拿开菸,也将手伸了过去,「蔚蓝。」
「常听陈清说起你。」林璐颖给了蔚蓝一个灿烂的笑。
蔚蓝也在笑,可那笑绝不像对方那般存在於心里。
「我们以前见过。」
「哦?」
「不记得了?有一次你去我们公司给陈清送文件。」
「啊……好像是。」
原来,她是他的同事。他们,还真有过一面之缘。
这一餐饭吃的……说胃疼严重了,但蔚蓝委实没有一点胃口。他只想著快结束快结束,这样就不用看著陈清与那女人眉目传情了。
蔚蓝看不到陈清的眼神,但蔚蓝看得到林璐颖满含爱意的视线。那是一种煎熬。想像著陈清也正在投出那样的眼神,蔚蓝的心就揪的生疼。
他何苦要这般虐待他?想要让我走开,你只需动动口。真的,只需动动口。
为什麽要选这麽一个伤人的方式?
这场饭局看起来漫长而无望,窗外哗哗的雨声是最适合的打底。
林璐颖比较外向多话,蔚蓝只得陪著他们说。实际上他早就能预见陈清最终会令他难堪到无以复加,可真正到了要面对的时候,原来根本不可能安然接受。
他知道他输不起,然而,开始就注定的输他还是没能躲开。
是林璐颖提出离席,这一场饭局才终究落幕。陈清送她回家,蔚蓝在车里看著他们上了一辆计程车,而後驶离了他的视线。
他抽了两根菸,合上车窗,向「家」的方向驶去。他想,陈清今天晚上应该不会回来了。他把牌,摊开了。
进门,蔚蓝直接去了浴室。他打开莲蓬头,连衣服都忘了脱去。
有一种疼叫作撕心裂肺,如果你没经历过,你根本不知道那会有多疼。
蔚蓝被热水浇了很久才想起来要脱衣服,衣服全都贴在身上,怎麽扯怎麽往皮肤上贴,就如同他那深埋的感情,如何撕扯也撕扯不净。
「陈清……陈清。」他反覆的轻念这个名字,这个他喊了二十多年的名字。
没人给他回应。就像那个鲜活的男人本身,他从来都不给他回应。
陈清淋了雨,进门浑身都湿漉漉的,他脱了鞋,没来得及换拖鞋就一声声喊:「蔚蓝,蔚蓝!蔚蓝你在麽?」
他在楼下看到灯光了,却没人给他回应。
浴室是哗哗的水声,堪比外面的雨声。朦胧的灯光透出一丝一缕,他便拍起了门:「蔚蓝,蔚蓝!」
久久,没人回应。
陈清忽然有股不祥的预感,那也是最恶俗的想像,然而就在他几乎要破门而入的时候,门开了。
蔚蓝赤裸的站在他面前,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前,淌著水。
「蔚蓝你哭了麽?」陈清伸手抚上了蔚蓝濡湿的脸颊。
蔚蓝并不作声。
「蔚蓝你没事吧?我敲了半天门,我还以为……以为你……」
「以为我因为失去你就去死了?」
蔚蓝的嘴角有一抹笑,那笑却让陈清打了个寒颤。
「我不值当那麽干。」
「蔚蓝……」
「什麽也别说了,我懂,我明白。」
「蔚蓝……」
「你爱上她了是吧,选择她对吧?你们好很久了是麽?」
「蔚蓝你听我说……」
「什麽也别说。安慰人的话,我听够了。虚假的温柔,我也受够了。」蔚蓝拉开了陈清的手。
陈清的心似乎被谁拧了一把。他看著蔚蓝拿过毛巾,一点点的擦著身体。
「蔚蓝,对不起。」
「对不起?」这句话真正的刺伤了蔚蓝,「对不起?」
陈清不敢去接话。
「想道歉是麽?」蔚蓝笑,「好啊,跟我做爱吧。做到最後一步,就算让我没什麽遗憾,让我完整的得到你。」他说著,捏住了陈清的肩膀。
陈清看著蔚蓝,并没有推开他。
「肌肉僵成这样,还在出售你廉价的温柔?」蔚蓝笑了笑,亲吻了陈清的额头,「以後好好的吧,也别再不快乐。」
「蔚蓝……」陈清伸手搂住了蔚蓝。
「就是……再结婚,我绝对不给你当伴郎了。这个一定饶了我。」
这一夜,他们还是睡在了一起。
第二天一早,陈清起晚了,因为往日里喊他的蔚蓝今天没喊他起床。
他浑浑噩噩的起来,带著某种预感拉开了蔚蓝的衣橱 空空如也,只有衣架还拥挤在一起。
他又去了客厅,蔚蓝总是扔在茶几上的Kent菸盒同样不见了踪影,倒是菸灰缸旁边放著那只他一直用的旧打火机。厨房里那条熟悉的围裙被收到了橱柜里,洗手间属於他的刮胡刀消失了。
最後,陈清回到了卧室,他跪下来,掀开床裙,往里窥视。那只纸箱还在,可拖出来,里面只剩下一些属於他的物品。他的旧校服、旧雨伞、泛黄的书,还有他们的相册……
家里没有了蔚蓝的气息,最後一点,只残存在他的身上。然而,一阵风带著丝丝凉意吹进来,将它吹散了。
「等下我们去吃馄饨吧,不知怎麽地忽然就想吃,想了好几天。你说奇不奇怪?」
陈清并没有听进去林璐颖的话,他只是盲从的走著,跟著她。
每个周六,似乎成了例行公事,他总要陪林璐颖逛街吃饭,晚上也是固定的要看一场文艺电影。
时常,陈清醒过来就觉得这一天不对劲,哪儿哪儿都不对劲。而且,这样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多。他开始下意识的去怀念一种生活,有蔚蓝在的生活。那时,显然要随心所欲的多。
他从不担心睡过头要迟到,因为蔚蓝总是及时推醒他;他从不需要考虑出门前的装扮,蔚蓝总是把他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挂在衣橱里。
家里从来都是井井有条、一尘不染,衬衫的边角也总是熨的平平整整;每天晚饭要吃什麽他更加不用操心,进门就是热腾腾摆好一桌的饭菜。
他最喜欢晚上看电视的时候,有感兴趣的财经节目或者球赛,两人就一起看,边看边喝啤酒,没有就选择看影片,历史题材或者动作影片是他们的最爱。
周末也很充实,或者一起打打壁球或者随意看看展览,蔚蓝总知道这座城市都在进行些什麽展览;洗澡从来都不那麽枯燥,例行公事的间隙他们可以聊聊趣事,擦不到的後背也总可以去拜托蔚蓝……
毫无疑问,林璐颖是个有魅力的女人,较之过世的妻子,她更加外向更加时尚更加热衷於经营生活。然而陈清却迟迟不能适应。
他开始苦恼於穿梭在一家家的女装店;苦恼於高级餐厅的刻意情调;苦恼於永远也看不完的爱情电影,天知道一年究竟有多少部这样的影片在世界各地问世。
苦恼於琳琅满目充斥著女性气息的饰品店;苦恼於永远要排队且根本不知道要排多久的屈臣氏;苦恼於……很多,很多。
这究竟是因为太久没有与女性共同生活所造成的短暂不适应呢?还是……
他也不再那麽渴望林璐颖姣好的肉体,时常,她在他家过夜,他们只是相拥而眠。反倒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偶尔会有那种渴望,然而每每他都沮丧的发现,他做的比蔚蓝差劲的多。
更加要命的是,陈清发现自己最近常常走神,不分场合不分地点,真的没有去想些什麽,就是走神。而这走神造成的後果也非常严重,不是会议上答非所问,就是传给客户的报价单被助理告知数额不对。
他不知道他究竟怎麽了。不知道。
「喂!人家跟你说话呢!」林璐颖停下了脚步,伸手拉了拉陈清的胳膊。
「啊?哦……你说。」陈清懊恼的发现,他又走神了。
「我说一会想吃馄饨!想了好多天了!」
「好啊。附近……有馄饨吧?」
「你怎麽老恍恍惚惚的?有挺久了吧?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什麽难题?」林璐颖拧开饮料瓶,喝了口果汁。
「没,能有什麽难题,说来说去就那麽点东西。」陈清笑了笑。
「哦?那难道……有恋爱困扰?」林璐颖说著,手上带著水气调皮的捏了捏陈清的鼻子。
「是很困扰啊,你这麽优秀,呵呵,让人不踏实。」陈清附和。
「少来了吧,嘴巴抹了蜜!诶,去看看男装吧,总也不见你买衣服。想来也奇怪,这两年我觉得你变得重视仪表了,怎麽一跟我交往,衣服都不买新的不说,胡搭配的比例还越来越高!还有你那头发,啧啧,老实交代,多久没打理了!」
林璐颖鼓著脸蛋,撅起小嘴。
「都拐到你了,我还瞎修饰什麽,不怕我跑了?」
「你还是注意吧,小心我跑了。走啦~」
陈清抓了抓头,活见鬼,还要再转一圈男装部?饶了我吧!
这些哪儿是他擅长的啊。头发要怎麽修剪去哪家店都是蔚蓝做主,衬衫要选哪个颜色哪种款式都是蔚蓝决定,以此类推,哪一样他实际上都没主意,全部依赖蔚蓝。
这件好不好?那件好不好?好啊,多适合先生的肤色啊。
林璐颖和销售小姐一唱一和,陈清反倒不像个当事人。
进入试衣间,他没有急著换衣服,而是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累、疲惫、说不出的乏。
蔚蓝走了,一走就又是消失的无影无踪。手机对他说: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公司电话对他说:L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