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人是清河王要的,他跟皇上是亲兄弟,又是太后一手养大的。何况这么多天了也不见上头来人,八成是把她忘了。一个丫鬟能顶什么事儿,横竖被发卖的命,真要有人问就说是被清河王府要去了。”那官员掏出两锭银子给狱卒,道,“喏,给你的。”
狱卒眉开眼笑的接过塞进自己的衣兜里,嘴里连声道,“谢大人,谢大人。”
待狱卒离开后,官员从桌下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细细叠好放进随身的荷包中,翻开名簿端端正正的写上犯人出狱后的去向:清河王府。
浣碧只觉得马车跑了好久好久,终于放慢了速度停下,听得帘子外头小厮的声音,道,“何姑娘请下车,咱们到了。”
“有劳小哥了。”浣碧借力跳下车子。
“姑娘客气,叫我阿晋就成。”阿晋腼腆一笑,道,“姑娘跟我进去吧。”
浣碧随他进入一所院落,门上挂着剥落掉漆的牌匾。浣碧识字不多,只认出是个安字打头的,心中惴惴不安,想着别是要把她买到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暗暗后悔自己轻率,也生出逃跑的念头来。
无奈阿晋态度虽然殷勤,眼睛却也看得紧,让她找不出借口,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
光线逆向,浣碧看到远处有一个人站在树下,背影挺拔,玉树临风,还未见其真容就看呆了,直到阿晋连叫了他几声才回过神来。
“你就是浣碧吧?”声音温润清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浣碧心中泛起了一丝异样。
待那人走近后浣碧看清他的面貌,不由得羞红了脸。原以为异母兄长甄衍已是少见的俊才,没料到人外有人,天底下还有这般清雅高贵的男子。
“我,我是……”浣碧结结巴巴的答道。
那人轻笑了两声,道,“不必紧张,你这些日子也吃了不少苦。”
浣碧见那人身上的华贵衣衫顿感自惭形秽,自己衣衫褴褛,尘土满面,着实污了对方的眼,道,“奴婢脏得很,不敢靠近贵人。”
“是我的疏忽,我就叫人带你下去沐浴更衣。”那人转身进了屋,少顷,一个穿着道姑服的女子走出,打量了浣碧几眼,道,“可怜见的,好好的一个女孩儿怎么弄成这样,快随我来,热水早就烧好了。”
浣碧随道姑进了一间屋子,里头摆着浴桶和换洗的干净衣服,问道,“这位师傅,请问刚才那位贵人为何要救我?”
“刚才和你说话的人是当今皇上六弟,清河王。我叫积云,是服侍太妃的,其他的等你去见过太妃自然就晓得了。快把脏衣服换下来,好好刷刷晦气。”积云道。
太妃?王爷?浣碧乍听了脑子里乱哄哄的,直到恢复了整洁的样貌还是一团糊涂的跟着积云去到一间禅房。
甄夫人云氏曾是浣碧见过最美的妇人,但眼前这个穿着道袍的中年女子令她的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美得倾国倾城。浣碧忙跪下道,“浣碧给太妃请安。”
声音也是那样的婉转动听,“抬起头让我好好看看。”
浣碧怯怯的抬起头,对方看向她,良久叹了声,道,“你和你娘真像……”
“我娘……太妃认得我娘?”浣碧听到有人提起娘亲泪水不禁漫出眼眶。
“我和你娘是故交好友,后来我入宫后就断了音信,直到今日才知道她已经亡故了,你又遭了难,所以才让六王把你救回来。以后你就待在我这里可好?”
浣碧磕头道,“蒙太妃收留,浣碧感激不尽,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服侍太妃。”
“好了,快起来吧。”舒贵太妃示意积云扶起浣碧,道,“我这里从前只有我和侍女积云,现在又多个你。虽然比不上京城的繁华,但也不会叫你吃苦受罪。”
“浣碧谢太妃大恩,谢王爷大恩。”浣碧喜极而泣道。
玄清道,“浣碧,以后你好好陪着我娘,我会时常来看望你们的。”
浣碧对他一见钟情,哪里会有不遵从的道理,忙道,“王爷放心,浣碧会用心服侍太妃的。”
玄清点头一笑,道,“那就好,不枉我把你救出来。你的身份不易张扬,所以希望你今后好自为之。”
“浣碧明白。”
“母亲,既然事情已经了结,那儿子先回去了。静娴还在家里等着,我不放心她。改日再来探望母亲。”玄清朝舒贵太妃作别道。
“回去吧,不用担心为娘这里,静娴和孩子要紧。”舒贵太妃叮嘱道,“你也不必来得太勤,有时间多进宫向太后请安才是。”
浣碧和积云送玄清出了道观门口,望着玄清策马离去的背影,浣碧不免有一丝遗憾,她此生怕要长久留在这山中了,若是能陪伴在王爷身边,即便当个粗使丫鬟也是好的。
“该回去了。”积云在旁提醒道。
“是,姑姑。”浣碧不敢怠慢应道,两人返回的路上,她忍不住问了句,“刚才王爷说的静娴是谁啊?”
积云笑道,“静娴是六王妃的闺名,她是沛国公的女儿。为人聪颖贤淑,样貌也标志,是个极好的女子,王爷与她琴瑟和谐。如今她有了身孕,改日带着小世子来向太妃请安的时候你就会见到了。”
“哦……”浣碧听后内心对这位六王妃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该是怎样的佳人才能嫁给六王这样出众的男子呢?又伤感自己的命运坎坷,从前不得生父正名,以后连婚配也是痴心妄想了。
同为姐妹,各有各的遭遇。宫外的甄嬛和浣碧,一个沦落风尘,满心发奋出头;另一个终于有处安身,却春情萌动。而宫内的玉姚,却将要面对慈母离开人世的打击。
云氏经过连番变故,悲怨交加,一病不起。像她们这种犯官家眷,是连宫里最低等的婢女也不如的,更别提请医问诊。只能听天由命,能拖多久是多久。
“母亲……”玉姚握着云氏的手,低声唤道。
云氏咳嗽了两声,虚弱道,“我有些渴了……玉姚,给我倒碗茶来。”
玉姚忙拿了个碗,见里头还有些脏兮兮的不知是什么的油垢,拿袖子使劲擦干净后才提了茶壶倒了一碗,那水浑浊不堪又冷冰冰的,怎能喝得下去。玉姚转头对云氏道,“母亲,我到外头烧一壶新的给你。”
遂提了水壶出去到后头生了火,可怜她往日在家也是娇生惯养,如今事事亲力亲为,难免有些手忙脚乱,没控制好火候,木柴塞得太多,烟雾燃起呛得人咳嗽个不停,引来其他同住的犯官女眷,讥讽道,“连个火都不会生,别在这儿现世了。还以为是在自家府邸啊,凑合着喝吧。再怎么煮还是那样儿,也变不成龙井。”
周围人一片哄笑,玉姚强忍难堪,坚持烧了半壶热水端回屋里,云氏咳嗽的愈发厉害,道,“又受气了吧?”
玉姚趁她不注意偷偷抹去眼泪,道,“没有,没受气。”
“我都听见了,何苦瞒我……”云氏道,“咱们家如今落魄,又是初来乍到,哪里有不受挤兑的。世上的人总是拜高踩低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这儿又是皇宫,更是天下最最势利眼的地方……”话未说完,直咳嗽得五脏六腑都快碎了。
玉姚忍着眼泪,倒了热水吹凉了端到云氏面前,道,“母亲,喝些吧,好歹能舒服点。”
云氏看着玉姚被烫到的手,簌簌泪珠落下滴在上头,哽咽道,“苦了你了,都是为娘害了你……”
“母亲快别说了,你我母女之间不说这样见外的话。”玉姚安慰道。
云氏的手颤抖的抚摸过玉姚手上的伤口红肿,心疼道,“天气越来越冷了,你的手成天泡在水里洗那些衣赏,要是生了冻疮可怎么好呢……”
听到冻疮,玉姚不禁含泪道,“也不知道长姐怎么样了,她一到冬天最容易生冻疮了。”
“嬛儿和玉娆……”云氏悲从中来,哭泣道,“她们进了那种地方,不晓得哪天才能脱身。我真后悔当年默许你父亲让浣碧入府,连累了你们三个和衍儿!”
“哥哥发配岭南未尝不是好事,起码可以在那儿安顿下来,有朝一日还是可以回京的。”玉姚劝道。
“只怕我看不到那一天了……”云氏捂着嘴咳嗽,忽然感觉有湿滑的液体从指缝间流出,定睛一看,丝丝鲜血滴到了破旧的棉被上,染红了棉絮。
玉姚忙扯了块里衣内衬下来,给云氏擦干净手,道,“母亲,您千万要保重,否则女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云氏惨笑道,“我是不中用了,去了也好,不拖累你。”
“母亲……”
“甄玉姚,你活没干完就想着偷懒,还不快去把剩下的几盆衣服都洗了,否则怪罪下来等着挨板子!”外头的李姑姑高声催道。
“去吧,别平白挨罚。”云氏推了推女儿。
“女儿干完活就回来陪您,您先睡一会儿。”玉姚犹豫再三才离开屋子。
“嗯,去吧。”云氏微微笑着答应,目送女儿离开。
玉姚推门而出时,忽听云氏叫了她一声,道,“姚儿,好好活着,以后有机会找到嬛儿和玉娆。”
“母亲,我记得了,你先休息吧。”玉姚回头冲她露出一记浅笑。
待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玉姚才洗完小山似的衣服,一只脚刚踏进住的小院子,就听到有人尖叫,“不好啦!有人上吊了!”
她心头一惊,飞奔回云氏所在的屋子,顿时呆立当场——
云氏悬在梁上,已然气绝身亡!
“母亲!”玉姚浑身瘫软无力,跪倒在地上,滚烫的泪水顺着面颊滑落,心被刺得生疼。
自尽的罪人是没有资格办丧礼的,甚至连一口薄棺也不能用。两个太监带了一卷草席将云氏的尸身草草裹了扔上板车拖走,玉姚紧追着不放,被李姑姑叫人给拦住了。
素来沉默温顺的玉姚发疯似的嘶咬着拦她的人,形同疯子,李姑姑抓住她的头发,重重一记耳光打上去,道,“再胡来把你勒死了一道扔去乱葬岗!”
玉姚的疯狂戛然而止。她不能死!她要活着找到长姐和玉娆!李姑姑见她平静下来了,骂道,“赶紧滚回去干活!叫我晓得你偷懒有你苦头吃!”
玉姚神情木然的起身,最后看了眼载着云氏尸首的板车,一狠心,跑回浣衣局。
从今往后,她只能依靠自己活下去!
☆、世芍
紫奥城很大,区区一个罪婢的死泛不起丁点的浪花,仅仅是乱葬岗又添了个孤魂野鬼。
曹琴默的肚子愈发大,眼瞧着近八个月了,朱宜修便下旨宣召她母亲进宫照顾。曹父蒙了女儿的福荫被玄凌升为翰林院正六品博士,否则从三品的婕妤父亲只是个八品小官说出去实在不够光彩。
曹母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踏进皇城。翰林院本就是个清水衙门,一家人在京中的开销刚够温饱,她又是个极胆小怕事的妇人,因此随内务府的人进宫后不敢多问一句多走一步,唯恐惹了笑话。
按规矩,外妇入宫得先去昭阳殿拜见皇后,朱宜修温和的与她说了几句闲话,曹母战战兢兢有好几次差点咬到了舌头,相比先前的吕夫人爽快大方的谈吐可谓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
最后朱宜修实在没心情再看她强作镇定的模样,打发她去和曹琴默母女团聚。人刚走,就听到绘春“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摇头斥道,“越发不懂规矩了,人还没走远就敢在背后嘲笑。”
绘春一福身道,“奴婢知错了。只是奴婢见过那么多诰命夫人,还是头一回见到像曹夫人这样的,刚才瞧她大气儿也不敢在娘娘面前喘一下,真是枉费娘娘的抬举。”
“曹婕妤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靠得就是这份小心谨慎。她家原本就不是什么显赫世家,小家子气些也在所难免。你出去后别口无遮拦的胡说。”朱宜修告诫道。
“娘娘放心,奴婢省得。这话也只敢在娘娘面前说说,出去后自然不敢怠慢。”绘春保证道。
朱宜修坐了半天感觉背脊都僵了,遂想起身活动活动,剪秋忙上前扶她,提议道,“娘娘,要不要到外头逛逛,听说上林苑里的菊花都开了。”
九王玄汾这日从慈懿殿给太后请安出来,路过明苑只见一阵尘土飞扬,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却听见有女子呼喝驾驭之声,心中疑惑。明苑乃是玄凌骑马的地方,妃嫔极少会到这里来。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此纵马,遂喝道,“是谁敢私自在御苑骑马!”
那骑马的女子闻声勒了记缰绳停下,翻身下马走到玄汾面前,道,“你是谁?我在这里骑马干你何事?”
玄汾的随从阿诚道,“大胆,这是九王爷,还不快点行礼!”
那少女年纪不过十二三岁,一头长发拢在脑后只用珊瑚钏子固定,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如墨双眸,显得英气逼人。道,“你是王爷?瞧着也不像,哪有打扮这么寒酸的王爷!”
这话叫玄汾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玄汾是玄凌的幼弟,先帝诸子中他的出身最低。其母原只是针工局的绣娘,蒙幸怀了龙嗣晋为恩嫔,直到先帝去世后才累进为顺陈太妃。他自小便被先帝交给庄和太妃抚养,庄和太妃曾生皇五子却在襁褓中夭折。她为人谨小慎微但心中透亮,深知太后的手段,故而为在后宫生存,一向不敢违逆太后的意思,只当个应声虫罢了。
比起得先帝看重、玄凌优待的玄清,玄汾是被较多忽略的那一个,太后对他也就是场面上的情分,彼此并不热络。少女的话恰恰触动了他的隐痛,他最听不得别人说他“寒酸”。
“哪来的野丫头,竟然语出不敬顶撞王爷!”阿诚怒道。
少女哼了一声,犟道,“你若真是王爷有何凭证?”
正闹得不愉快之际,忽听见皇后的仪仗经过,玄汾忙收敛了怒意,行礼道,“臣弟给皇嫂请安。”
朱宜修坐在轿撵之上受了礼,含笑温和道,“九弟又长高了些,比起本宫上次见到的时候越发像个大人了。”
“皇嫂夸奖。”玄汾谦虚道。朱宜修对他和玄清始终一视同仁,并不偏向哪个多些,因而对这个嫂子也是颇为尊重。
“本宫大老远就听见这儿热闹得很,究竟出了何事?”朱宜修倚着扶手问道。
“回皇嫂,臣弟刚给太后请了安准备去庄母妃那儿。正巧见到这位面生的姑娘在明苑里驰马纵横,一时好奇就多留了会儿。”玄汾老实答道。
朱宜修听后,瞥了眼站在对面的锦衣少女,暗道一声眼熟。杏核眼,瓜子脸,明艳的五官尚未脱去稚气,倒显出几分可爱天真,怎么看怎么像华妃的缩小版。
身边的剪秋上前耳语道,“娘娘,您忘了。华妃不是求了皇上让她的妹妹进宫来陪她么?”
朱宜修恍然大悟,轻声道,“似乎是昨儿才听皇上提过,今日就进来了,华妃的动作够麻利的……”
慕容世家的兵权被玄凌已经打散,均匀分摊到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