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人家,遂摆出了郑重的态度,道,“不知这位姑娘有何贵干?”
那名女子道,“想必您就是孟启泰孟大人的夫人了。”
“正是,不知姑娘府上是?”
那名女子福身作礼,道,“婢子染冬,我家夫人乃是孟大人的表妹,听闻孟大人进京述职,故而派婢子前来送上薄礼,略表存心,还请表少奶奶收下。”
祝氏这才想起来丈夫曾经含糊提过有个姑妈嫁到了京中,但具体的细节怎么也不愿意多谈。只是贸贸然收下万一有不妥当反而不好,遂道,“相公不在家中,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做主,还是待相公回来,择日再去看望表妹。”
染冬见祝氏谨慎的模样,道,“表少奶奶无须多虑,我家夫人和大人乃是中表至亲,只因当年两家隔得远所以才来往少了。若是少奶奶还不放心,婢子有封亲笔书函还请转交给大人,大人一看便知。”
“这倒可以,你只管交给我,等相公回来我一定给他。”祝氏将信接过看到背面用火漆封口,很是慎重。
孟启泰外出拜会同榜故交回来,祝氏将信函交给他,看了之后,他道,“来者长什么模样?”
“是个姑娘,二十来岁,长得普普通通,但举止谈吐颇有气派。”祝氏回忆道,“相公,我可从未听你提过你这位表妹。见她的丫鬟都如此,想来本人更是不凡了。”
“此事说来话长,原本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还得从我姑妈那会儿说起……”孟启泰向妻子娓娓道来。
那厢在夜话当年事,行宫内的朱宜修听得染冬的回复,颔首道,“表哥倒是娶了个好妻子,做事还算稳重,不是没头脑的轻浮人。”
“娘娘,那奴婢何时要再去呢?”
“纵然你不去,想来表哥也会想办法见见本宫。他那个妻子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怎会不知京中的事情呢?等两日你再去,不用太急。”朱宜修吩咐道。
染冬退下后,朱宜修道,“曹婕妤的胎是谁负责的?”
剪秋道,“是江慎。”
朱宜修闻言皱眉,道,“怎么是他呢?”江慎是华妃的人,之前也负责过芳嫔。
“还不是华妃吹的枕头风,皇上就答应了呗。娘娘,这几日皇上都歇在华妃那儿,她可又得意起来了。”剪秋不屑道。
“看来华妃那日说的话让皇上对她又生出些内疚来了。”朱宜修道,“曹婕妤那儿有什么动静?”
剪秋答道,“曹婕妤可是个精细人,她对江慎防着呢,芳嫔就是前车之鉴。华妃已经是废人一个,皇上就算再多恩宠也生不出来啊,满心打起别人孩子的主意了。”
“曹婕妤往日不多话,但心里是清楚的。华妃想在她身上做文章只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你叫文太医多注意着点,要是江慎敢耍什么花招,本宫就活剐了他。”朱宜修眼中精光闪过,语气冷硬。
祝氏听完丈夫所说,“蹭的”起身,抱怨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有这回事?”
孟启泰道,“她是庶出,凡事自然要低调些。加之她的婚事也不甚如意,近来才熬出头。我也是刚看了信才知道她夫家已经将她扶正,总算是云开雾散。改日我们也需得去看望她,祖父祖母和父亲对她也是日夜牵挂的。”
祝氏闻言不禁嗤笑一声,道,“她的夫家只怕不是寻常人能去的。”
“夫人为何如此说?表妹的夫家是京中高门官宦不假,规矩森严也在情理之中。但若说连登门拜望也不许未免太过了。”孟启泰一头雾水的看向妻子。
“我问你,你表妹姓朱,其父之前曾任山东总督,是不是?”
“是啊。”
“那你知不知道当今的太后和皇后都姓朱。”
孟启泰不以为然道,“这个自然知道,天下姓朱的人多着呢。”
祝氏气急道,“你真是榆木脑袋,读书读傻了。那你知不知道朱家一门两后?”
“略有耳闻。”
祝氏替他解惑,道,“我未出阁时曾听娘说,当今的皇上先后娶的两位皇后都是太后的表侄女,还是亲姐妹。最早原是要立庶出的妹妹做皇后,不知怎么的改立了嫡出的姐姐,妹妹只做了贵妃。后来姐姐在宫宴上意图谋害妹妹所出的皇子帝姬就被废黜了,妹妹继立为皇后,而且她们的父亲当时正是官拜山东总督。哪有那么巧的,同时有两个姓朱的总督?可不就是你那个表妹了?”
孟启泰听了妻子所言,也心生疑窦,道,“听你这么一说,莫非宜修真是皇后?”
“肯定是,你说你那表妹曾在信中写婚事被嫡母搅黄了,由正室降为侧室。她又说她夫家规矩多,不能轻易出门,你也从未见过她本人。况且她的父亲也是因为当年家族中出了位妃子娘娘才飞黄腾达的,当今的太后原来就是先皇的琳妃呢。她原本是宫中女官,后来因缘际会得宠生子,继承大宝才成了太后。”祝氏道,“你有这么大座靠山,以后想要加官进爵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我十年苦读,一朝中举,哪里要像朱门这样依靠女人的裙带发达,说出去都嫌丢人。”孟启泰对朱家是没有好感的,纵然宜修是皇后,也不愿意去攀附。
祝氏道,“也不要你上赶着巴结。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办事’,你的表妹是皇后,你日后的官场总能少走些弯路,更顺遂些的。”
“后宫不得干政,即便她是皇后也不能左右朝廷用人。这件事你知我知,别到外头张扬,免得生出是非,给表妹添麻烦。”孟启泰警告妻子道。
“你真当我是那起子趋炎附势的小人了,未免太看轻我了。”祝氏不悦道,“我只是不想当傻子,连来家的人什么底细都不晓得。你若不愿意,以后你表妹再派人来我直接叫人打出去!”
“真那样做,你可就犯了不敬皇后的罪过了。”被妻子的气话逗乐了,孟启泰笑道。
祝氏也忍不住笑起来,道,“说的也是,既然有了这门贵亲,往后做事是该更谨慎些的。”
华妃的兄长虽然遭到玄凌申斥,但华妃本人宠爱依旧,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孩子。连齐月宾都有了予濂,她的心情不免日益焦急起来。
曹琴默一向不买华妃的帐,她又是从三品婕妤,犯不着去讨好华妃,更别提还有皇后这座大山。华妃通过玄凌派了江慎来给她安胎,存得什么心思她一清二楚。
芳嫔稀里糊涂的血崩,明着说是皇上保小不保大,暗地里的谁也不晓得里头有没有猫腻。谁晓得芳嫔的儿子没算准时辰脑瓜子出了毛病,华妃的夺子计划弄了个虎头蛇尾,让齐月宾白拣了便宜。如今曹琴默有孕,她想的是活着坐上贵嫔位,而不是以贵嫔礼埋入黄土。
那个江慎,曹琴默是绝对不敢放心用的。每次请脉后,开的方子也会命人悄悄再找其他人验看,唯恐有个差池。这些小动作自然没有漏过朱宜修的耳目。
这天请安时朱宜修对曹琴默关心道,“曹婕妤的气色不错,晚上睡得好吗?”
曹琴默回道,“谢娘娘关怀,嫔妾很好。”
“那本宫就放心了,你第一次有孕要格外小心些,江太医可还尽责?”朱宜修和颜悦色道。
“江太医是华妃娘娘推荐的人自然是好的,嫔妾……”剩下的话还未说完,曹琴默就忍不住反胃恶心起来。
音袖等忙拿了器皿去接,绘春又端了茶来给她漱口,一番忙乱后,曹琴默面色有些发白,道,“嫔妾失仪了,还望娘娘恕罪。”
“本宫不会怪你,你也不是有心的。”朱宜修道,“不是已经过了三个月么,怎么害喜的反应还怎么严重?”
“许是因人而异,或许是曹婕妤体质弱,这害喜的反应也就拖得长了些。”华妃事不关己道。
“还是请太医来看看稳妥些,毕竟肚子里的龙胎可不能疏忽大意了。”吕盈风说了句。
朱宜修点头,道,“剪秋,去请文大人来。”
“娘娘,这不好吧,还是请江太医来好了。”曹琴默看了眼华妃,轻声道。
“这有什么关系,都是太医,找那个都是一样的。”朱宜修挥挥手,剪秋直接去了。
文世清诊脉之后道,“回皇后娘娘,婕妤的脉息还算正常,只是这胎儿在腹中营养太好长得也快,所以会出现不适的反应。”
朱宜修听话,道,“有劳大人了。”转头对曹琴默道,“你听到太医的话了,龙胎是要紧,可也别补得太过,否则生产时力气不够使就是你自己吃亏了。”
“嫔妾记下了。”曹琴默应道。
“江太医到底是年轻,又从下头调来没多久,做事不知轻重。一味的催补,也不想想婕妤的身体能吃得消么?”肃妃甘氏道。
“他这是为着龙胎着想,若是营养不够这官司他也吃罪不起啊。”华妃道。
甘氏瞥了她一眼,道,“我倒忘了江太医是华妃向皇上推荐的,难怪急着要为他说好话了。”
“好了,大家都是好心别做无谓的争执。曹婕妤,往后你自己拿主意,该吃就吃,不想吃的也不必多吃。身子是你自己的,你最清楚,明白了吗?”朱宜修发话道。
“是,嫔妾记住了。”曹琴默要的就是这句话,立刻应下了。
朱宜修见她舒了口气,暗道这曹琴默还真是一步一坑,半点把柄也不愿意叫人拿住。有了皇后发话,华妃也奈何不了她了。
回到内室,朱宜修正歪在榻上小憩,剪秋进来道,“娘娘,皇上叫人送来了些白雪毫,听说是百夷那儿的贡品呢,天热喝最好了。”
“巧了,本宫正觉得口干,想喝点茶润润,你去沏一壶来。”朱宜修吩咐道。
“奴婢还没见过这样的茶叶呢,不像平日里的那些绿油油的,泡久了沉在杯底。”剪秋边斟茶边说道。
朱宜修笑了笑,道,“这种茶叶是长在雪山上的,形似白菊花瓣,洁白如雪,所以又叫‘雪茶’,难得的是还没办法人工栽种,只能由它天然长成,所以就更少见了。”
“娘娘见识广博,奴婢受教了。”剪秋道,“这个茶叶这么金贵,满宫里也只有太后和娘娘才有呢。”
“这茶出自百夷,从前舒贵太妃最喜欢喝的,不晓得太后见了会不会想起故人呢。”朱宜修浅啜一口,由苦转甘,回味无穷。
“舒贵太妃原本就是百夷人,她爱喝这个茶也不奇怪,太后过去和舒贵太妃交情匪浅,肯定也在她那儿喝过的。”剪秋道。
“是啊,物是人非了……”朱宜修说着,一道闪电在脑中闪过,道,“你去把染冬给本宫叫来。”
“娘娘有何吩咐?”须臾,染冬进屋道。
“你去替本宫打听一下,这次负责外地官员考评的吏部,里头的侍郎是否名叫甄远道?”
“甄远道?”染冬不禁有些纳闷,这个人和朱宜修非亲非故,平白打听他做什么。但朱宜修叫她做什么,她自然会去做,回去之后就想办法打听了。
孟启泰在家中等了几日,迟迟不见有人再来,他逗留了多日,只等吏部发下公文看是平调还是升任就可以启程离京了。
午后,祝氏来找他说是上次的姑娘又来了。孟启泰立刻到前厅,左右闲杂人等都被祝氏打发出去了,除了他夫妻二人,就只有来客。孟启泰一眼就认出了染冬,因知道了朱宜修的真实身份,对染冬的态度也不同以往日。
染冬何等精明,见状就知道主子说过的话已经应验,孟家人知道朱宜修的真实身份了,遂道,“大人客气了,奴婢只是服侍皇后的普通侍女,不敢当大人的盛情。且娘娘不喜她的身份张扬,还望大人明白。”
“那下官斗胆称呼娘娘一声‘表妹’了,不知表妹她有何吩咐要姑娘代为传达?”孟启泰正色道。
染冬礼貌一笑,道,“主子让奴婢转告大人一声,大人升官的时候到了。”
☆、弹劾
孟启泰听染冬这话,一时间有些发懵,不知她是何意,道,“在下愚昧,还请姑娘明示。”
染冬不卑不亢,道,“大人言重了。大人身为朝廷命官想来应该知道先帝时百夷部落作乱,罪人承渮领兵平定叛乱之事吧?”
“确实。”当年那场动乱耗费钱粮众多,整个大周都被闹得不太平,僵持了近三年才全数平定。也就是在那时承渮的声望达到顶点,玄凌即位时他变成了摄政王。孟启泰虽然当时只有四五岁,却听父母谈过那三年里孟家的生意遭到很大打击。孟家是做桐油生意的,而百夷盛产桐油,可想而知当时的艰难。
“当时的叛逆皆处以极刑,家眷也流放苦寒之地或充入贱籍,这场祸事才逐渐平息下来。”染冬话锋一转,道,“大人是一县之主,对于朝廷法律肯定是烂熟于胸,若是有人私纳罪臣之女,该是何罪名?”
孟启泰道,“按朝廷律例,私纳罪臣之女流放三千里之外,家眷一律贬为庶民,男子不得参加科考,女眷没入官奴贱籍。当然,若是像百夷叛臣这类的女眷只怕还要更重些。”
“大人说的极是。那若是此人在朝中为官,又当如何呢?”
孟启泰笑道,“自然是丢官罢职了。”说完后对染冬的话回过味儿来,道,“姑娘的意思是……”
“我家主子听说吏部侍郎甄远道大人家中有个女婢是从边地买来的,名唤何浣碧,自幼服侍甄家大小姐。甄大人仁厚,对这个婢女吃穿用度和自己亲生女儿也相差无几,难得的是两个女孩儿相处久了连眉眼都有几分相似呢……”
染冬话说到此处,孟启泰再听不明白就是傻子了,道,“姑娘之意在下明白,只是这件事有些难办,我还需要好好想一想……”
“娘娘和大人是至亲,大人帮娘娘也就是帮自己。娘娘也是为了大人着想,甄远道其身不正,又怎能公正的为国选拔人才呢,一切大人自己权衡吧,奴婢先告退了。”染冬说完话,行礼告退。
“你把话都告诉表兄了?”朱宜修看向立在下头的染冬。
“是的,按娘娘吩咐,奴婢已经全都告知孟大人。”
“好,接下来就看他怎么做了。”朱宜修的唇边掠过一抹冷笑,“甄远道的官算是做到头了,私纳罪臣之女形同私通叛贼。又正逢朝堂查核官员政绩舞弊的当口,本宫看他还能怎么翻身!”
“娘娘,说来这甄侍郎和咱们没什么过节,您为何……”染冬忍不住问道。
朱宜修接下去道,“你是想问本宫为什么要拿他开刀是不是?”
染冬道,“奴婢多嘴了。”
朱宜修道,“无妨,你是本宫的心腹,让你知道个中缘由做起事情来更明白些。本宫听说甄远道的夫人和两个女儿长得和咱们的前皇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甄家的长女今年十五,明年的选秀她一定会参加,你说皇上见到了她会怎么样?”
染冬一想顿时额上冒出密密冷汗,道,“奴婢明白娘娘的意思了,一定会做好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