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国泰在走廊里守了二十四小时,困了就靠着墙睡会。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迷迷糊糊睡着了,刚闭上眼就开始做梦。他梦见了许辉浑身是血地站在火海里,顾国泰想大声喊让他跑,想跑过去救他,可是任凭他怎么挣扎都说不出来话也动不了。顾国泰猛然惊醒,一头冷汗。他踹着粗气站起来,走到玻璃窗前去看许辉。心里惊悸久久不平,顾国泰搁在玻璃窗上的手指留下几道潮湿的手印。直到确定许辉安然地躺在里面,顾国泰才舒了口气。
白桐倚在豪华的真皮转椅里看完许辉的检查结果,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问:“让你们写的报告写好了吗?可以准备材料申请专利了。他身体恢复的不错,各脏器的功能都没受到什么影响,白细胞数目也降下去了,有点营养不良?”
助手正拿着笔记本记录白桐说的话,好大会才反应过来,忙回答道:“已经在用营养药了,您觉得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白桐剥了块巧克力‘嘎嘣’咬了一口,慢悠悠地问助手:“理论上手术成功后十几个小时就能醒过来,知道他为什么还没醒过来吗?”助手支起耳朵用心听,白桐自言自语道:“镇定剂和局部麻醉药用多了,给他用的消炎药里面也有安眠的成分?这些小细节都给我写细了,一条一条列出来,哪个阶段什么反应,能精确到秒最好,不然真是砸我的饭碗啊。”‘嘎嘣’又咬了口巧克力,白桐心说我这样下去会不会得糖尿病啊。
顾国泰穿着无菌衣坐在病床旁边,拿着蘸了水的棉棒仔细地帮许辉湿润干涩的嘴唇。有个白大褂进来把许辉身上的监测仪撤走了,顾国泰用英语问那白大褂:“他有点低烧,不要紧吧?”
白大褂伸手探了探许辉的额头,说:“拿酒精帮他擦擦身体,没事。”
白大褂随后就送来了酒精和棉球,等门关上了,顾国泰才用棉球蘸着酒精帮许辉擦拭身体。先是手,再是脸,然后是脖子。顾国泰小心翼翼地解开许辉的病号服,露出他平整白皙的胸膛。左乳下面有几道细细的疤痕,是烧伤,那片皮肤的颜色比周围的皮肤要暗,顾国泰擦到那里时手上的力气格外轻,生怕弄疼他。类似的疤痕小腹上也有,虽然伤口早已愈合,但看在眼里依然很疼。顾国泰不敢看许辉的背,他俯下、身轻轻吻着那些疤痕,心里却是难以言说的酸涩。最后亲到许辉的鼻子,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顾国泰贴在许辉脸上低声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骗我?”
没有人回答,感觉到侧脸一阵湿乎乎的凉意,顾国泰猛然抬起头,看见眼泪从许辉眼角渗出来。顾国泰五味陈杂,用指腹轻轻将许辉眼角的泪擦去,趴在床头说:“乖,别哭。是我犯浑,是我浑蛋,只要你醒过来随你怎么样。”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许辉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梦境无法自拔,一件事紧接着一件事,他以为自己能活的很潇洒,说走就走,可是他突然意识到人活着都要被各种各样的身不由己束缚。十几岁时的狭窄房间,月亮透过窗棂斜斜地照进来,他枕着胳膊想过的事现在似乎都有了答案,但答案却不像想像中那样令人雀跃。
60、第六十章 隔山跨海
第二天凌晨时分,顾国泰正支着胳膊打盹。他是意识到床轻轻动了一下的,可由于这两天神经绷的太紧,他并没有马上睁开眼。
许辉不安地皱起眉头,手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那清晰的疲乏感让他觉得整个人像被装进了某个密封容器,身体的知觉被压迫的更加敏锐,甚至能感受到指尖神经的跳动。
许辉乱动的手腕正好碰到顾国泰的胳膊肘儿,顾国泰一个机灵清醒过来,睁开眼就看见许辉满头满脸的虚汗。顾国泰几乎立刻反应过来,拿着洗好的毛巾轻轻帮许辉擦拭。当顾国泰擦拭完第一遍准备去清洗毛巾的时候,许辉慢慢睁开眼睛。‘嗒’一声响,时间和呼吸同时停止。顾国泰原本要转身,却愣愣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托着那块湿毛巾。
许辉的眼睛不太适应房间内强烈的光线,只一瞬间又缓缓闭上。顾国泰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幕,差点以为刚才那是自己的错觉。湿毛巾‘啪’掉到地上,顾国泰来不及俯身去捡,整个人已经趴到床边。过了好大会,沙哑疲惫的声音才低低地回响在房间里:“辉子,身上还难受吗,哪里难受跟我说。你醒了吗,能听到我说话吗?这几天我快担心死了……”顾国泰抬手抹了把脸,鼻子酸涩,嗓子像被什么东西糊住了,许久才找回声音:“你睁开眼看看我,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
颤抖的尾音渐渐消弥在房间里,许辉仿佛又沉沉睡过去,丝毫没有反应。顾国泰憔悴地叹口气,听起来异常难过,他慢慢道:“你不想见我,我知道。”顿了顿,顾国泰的手搭上许辉的肩膀轻轻按了按,原本想说:你好好养身体,等你想见我的时候再来。可当许辉身上温热的触感透过衣服传到他手心时,那句话哽在喉咙里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就这样僵持片刻,顾国泰抽回手俯身捡起地下的湿毛巾去清洗。直到洗手间响起哗哗的水声,许辉才慢慢睁开眼。他费了好大力气撑起胳膊肘儿,又费了好大力气倚在床头上。垂眼盯着手背上的针看了几秒,抬起右手就将它拔起来。由于拔的太急,血珠子争先恐后地从针眼里冒出来,他随手拿起个棉球轻轻擦了擦。皱着眉头看着血又从青色的血管里渗出来。
顾国泰洗完毛巾,用凉水狠狠冲了几把脸,手支在洗手台上望着镜子里分外狼狈的自己,恨不得把镜子砸了一了百了。洗手间的门打开了,顾国泰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来,抬眼就看见输液管无精打采地垂着,地面上已经一小摊液体。他默不作声地走上去关掉输液器,然后拉过许辉的手用棉球按住针眼。过了半分钟又换了个棉球,那条血管已经青紫起来,顾国泰用指腹轻轻摩挲几下,低声问:“疼吗?”
许辉摇头,灯光映的他的脸越发苍白。从顾国泰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他微微上扬的眼角和绷的死紧的嘴唇。顾国泰想伸手摸摸,却转身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白桐让你醒了多喝水,把体内残留的药剂排出去。”
许辉接过水仰头喝光了,他精神总算好了点,问顾国泰:“林溪在哪?”
顾国泰刚好看点的脸色顿时黑下来:“回国了。”许辉没说话,过了一会顾国泰问:“以前的事都想起来了?”
许辉可有可无地‘嗯’了声,顾国泰低下头看着许辉手背上交错的针眼,又想起亲眼望着许辉葬身火海时的心情,说不上是懊悔还是难过,或者两者都有。顾国泰深吸口气,说:“那天我赶过去,听人说你死了,就跟拿刀子往我心窝子上不要命地捅……我这辈子都没这么难受过。后来我就想:你爱走就走吧,只要好好活着,只要我想见你的时候能见着你……”顾国泰没忍住红了眼圈,头深深埋在许辉小腹上。温热的泪水浸透衣服爬上许辉的皮肤,他很少见顾国泰哭,顾国泰的骨头和脾气一样又臭又硬。许辉犹豫再三,最后抬手揉了揉顾国泰发根生硬的头发。
顾国泰猛地抬起头贪婪地看着他,许辉将手收回去,却被顾国泰一把攫住拉到嘴边亲了亲:“别闹了好不好,原谅我好不好?我发誓以后加倍对你好,我他妈再犯浑,你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皱下眉头就跟你姓。”
顾国泰渴求地看向许辉,只要许辉点个头,他肯定开心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可等了良久,许辉却指指自己的心口说:“这里很难过,发生了这么多事,怎么回头?”
顾国泰的心顿时沉下去,他握住许辉的手,又不敢太使力,克制的指节微微泛白。他刚要说点什么,许辉抢在他前面开了口:“你走吧,我现在这样子,不想见你。”
顾国泰搁在一侧的手瞬间捏紧了床单,慢慢收成拳头死死攥紧。他红着眼圈看许辉,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只要再多刺激他一下,顾国泰不知道自己能干出什么事来。他强忍住顶到嗓子眼的话,抹了把脸,不住点头:“行,那你好好休息,我这就走。”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人却半点不动。顾国泰苦笑道:“你都不知道我多想你再想不起来以前的事,那样我们就能重新开始。你还记得我们刚好上的时候吗,我说爱你要对你好一辈子,可后来过着过着日子就忘了。”自嘲地笑笑,接着道:“我忘了我说过的很多话,但是你别怀疑我爱你。虽然我现在也说不清那是什么玩意儿,可你,你要执意离开,想去哪就去哪吧。”
其实顾国泰一点也舍不得走,他说完就等着许辉撵他,却只等来了手机的振动声。顾国泰看了眼来电显示,刚想起身出去,许辉突然低声问道:“什么电话?不能在这里接?”
顾国泰脚步一滞,刚消停的手机又振起来,他只好接听。李京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进来:“林溪的那些资料怎么处理,直接送上去?还是等你回来再说?”
顾国泰狠狠在心里爆了句粗口,小心翼翼地观察许辉的脸色。李京均匀的呼吸声响在耳边:“顾国泰?我扣了几份影响范围太广的材料。喂?在听?”
顾国泰这才有反应,视线从许辉脸上移开,说:“先放你那,等我回去再说。”
电话刚挂断,许辉冷利的目光就停在顾国泰脸上,疲倦地问:“你还要害死林溪吗?”
顾国泰想打个哈哈说没有的事,但看到许辉一脸凝重,便安慰道:“什么死不死的,一点小事而已。你别胡思乱想,听话,醒了这么久该累了,先躺好睡一觉。对了,白桐还给你开了药。”
顾国泰边倒水边拿了片安眠药,照顾许辉吃完,坐在一旁等他睡着。许辉的呼吸渐渐绵长,顾国泰轻轻喊了几声,见他真睡实了,这才松了口气。顾国泰俯身亲了亲许辉的额角,自言自语道:“好好调养身体,真这么烦我?那我明天就走不碍你眼了。”顾国泰站在床边愣了许久,才不舍地开门离去。
白桐今天值夜班,正在值班室里玩无聊的弱智游戏。敲门声刚响起,白桐便拉着长调喊:“ein~”
顾国泰推门进去,白桐漫不经心地抬眼看看他,问:“人醒了?还是又发烧了?醒了正常,早该醒了。发烧了就用酒精帮他擦擦,神经太紧张的原因。”
顾国泰一点不客气地坐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啤酒打开喝了几口,这才说:“是醒了,刚睡着。”丢了张卡在白桐面前,说:“我有事回国,他也不想见我,帮他请个好点的特护。”
白桐扫了眼卡,‘啧’了声,手一滑点了结束游戏。他起身慢悠悠地走到茶几旁的沙发上坐下,一双狭长的眼睛睨着顾国泰:“是想起以前的事接受无能了吧?没关系,谁没段难以回首不堪入目的岁月啊。”顿了顿见顾国泰不吭声,继续道:“你认识唐路声吗,这表情说明肯定认识。林溪可替他做了不少事啊,估计你家那位也替你做过不少事。”
顾国泰听到这里眼色蓦的暗下来,问白桐:“林溪让你说这些的?”
白桐一脸无辜的看戏表情,脱了鞋腿蜷在沙发上,“打住,这可跟他没关系,他最烦我提唐路声了。不是你深更半夜来找我吗?这种时刻最适合缅怀往事了,电影里都喜欢这么演。”提到电影,白桐脑补的越来越离谱,遂求证道:“他和阿溪一样喜欢姓唐的?你醋火冲天一怒之下弄死了唐路声,他受不了刺激失忆,然后记起以前的事说再也不想见你?后来你死缠烂打鞍前马后地悉心照顾,他终于流下了感动的泪水。我说,现在可是最重要的阶段啊,你可不能走,表现的好机会啊!”
顾国泰嘴角抽搐,恨不得给他几巴掌扇醒他:“你这脑子怎么保养的?我倒希望是这样!没功夫陪你闲扯,走了。”顾国泰起身走到门口,又转头看了眼独自坐在沙发上有点孤单的白桐,说:“谢谢。”
白桐哼了声,拿着那张卡对着灯光看来看去,他觉得上面的花纹难看死了,一甩手随意丢到某个角落。两手交叠枕在脑后自言自语:“我得多久没谈恋爱了?再不谈恋爱我是不是就老了?”其实你已经不年轻了。
许辉正睡的迷迷糊糊,突然感觉手臂被人用针刺了一下。他皱眉不耐地睁开眼,把正在抽血的白大褂吓了一跳。只听叽里咕噜一阵鸟语,白桐人模狗样地出现在他眼前:“醒了?精神看起来不错嘛。”伸出三根手指在许辉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许辉瞥了眼抽了小半针筒的血,说:“三。”
白桐笑了:“这明明是ok啊,看来还需要进一步恢复。你这无亲无故的一个人在法国,语言又不通,可得好好巴结着我点,不然不给你饭吃。”
许辉也笑了,那笑容被苍白的脸色衬托的说不出的惹眼。白桐的神经没来由一跳,时间匆匆忙忙错杂纷乱,可那熟悉的感觉过多少年都不会变。白桐微微晃神,吩咐助手说:“把我的早餐拿过来。”
助手很快拿来白桐丰盛的早餐,白桐一股脑全放许辉面前:“能吃得下去吗?别勉强,按说你现在该进流食,但流食没滋没味难吃死了。”一脸嫌恶的表情。
许辉好几天没吃东西,往下咽的时候觉得喉咙干涩,说不出的难受,只能猛往肚里灌水。早餐吃完,原本不觉得饿的肚子突然很饿……许辉无辜地看向白桐,嘴角还沾着面包屑。白桐勉为其难地贡献出一块慕斯蛋糕,许辉很快吃完又看他,一脸‘我也不想这样’的表情,白桐又忍痛贡献出一块奶油蛋糕……恶性循环直到白大褂的存货败光。
吃饱喝足,许辉活动活动不太灵活的四肢,把手指节按的‘啪啪’作响。下床在房间里溜了几圈,进洗手间用凉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拍拍苍白的脸,自言自语:“脸色真不好啊,还瘦了。”出门就听见白桐对助手说:“别给他查尿了,吃那么多蛋糕,肯定会得糖尿病吧。”
许辉甩甩手上的水珠,对白桐说:“甜食不管饱,有包子、面条或馒头吗?真没有米饭也行。”
白桐默默扶额:“你就不问问这两天守着你的人去哪了吗?”
许辉慢悠悠地‘啊’了一声,白桐孺子可教般点点头,许辉微微皱眉:“你说谁?去哪了?”
白桐一愣,险些从他的专用皮椅上跌下来,这可是他两个助手一起从他办公室里抬过来的。许辉垂下眼笑了,可心里依然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61、第六十一章 逐放
一个多月后。
白桐神游天外般咬了口手里的巧克力,目光移到许辉脸上:“所以,就是这样?”
许辉双手自然地交叠在脑后,望着窗外暖融融的阳光,嘴角微微上扬,噙了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差不多,真不回国内看看?”
白桐双腿蜷在沙发上,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慢悠悠道:“从决定来法国起,就没打算回去过。再说,就算回去又能怎么样?很多事已经回不去了,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他欲言又止,眯着眼看了会窗外,那些烂在心底的秘密还是决定不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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