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提着暖瓶正要倒水的手一滞,装着漫不经心地腔调说:“不是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你在一个瓦斯厂打工,由于工作人员疏忽造成了爆炸,就受伤了。”
许辉没吭声,不知道信没信,又问林春:“那你是谁?”
“我?”林春指指自己的鼻子说:“我是你好朋友啊,真不记得了?”
许辉抬手揉揉太阳穴,看着林春实话实说:“也不是全不记得,有点印象,觉得脑袋乱哄哄的。”
林春朝他笑笑:“慢慢会好起来的,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多吃点,瞧你瘦的都皮包骨头了!”
许辉垂眼看了看皮包骨头的手腕,问林春:“我以前很胖吗?”
林春笃定地点头,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嗯,挺胖的,有一百七八十斤吧。”
许辉微微笑起来:“那,现在算不算减肥成功?”
林春难得见他笑的这么释然,也跟着开心:“嗯,老成功了!”
夏末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映在许辉宽大的病号服上。他拿起手边的镜子照了照,眼角那里有块小小的疤痕,他漫不经心地问林春:“我去开个眼角怎么样?”
“啊?”林春好大会才反应过来,仔细地盯着许辉看了又看:“行啊,这样那疤痕就看不出来了。”
深秋的时候许辉出院,林春没问过许辉想起来多少事,许辉也不提。医院里几棵高大的梧桐树一天比一天秃的厉害,许辉抬脚踢上树干,叶子呼啦啦往下掉。对上林春不解的目光,许辉说:“试试腿上力气恢复了多少。”
俩人租了套小公寓,等许辉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林春开始出门找工作。他没学历没正儿八经的工作经验,很多用人单位都不招他。最后有家物流公司的老板看他挺老实的,让他先跑一个月快递试试。林春脑袋一根筋,任务完不成每天都要加班,回到家经常半夜。许辉又开始玩上网络游戏了,等林春回家俩人抱着瓶啤酒蹲阳台上瞎聊。
许辉问林春:“我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林春打了个酒嗝,眯眼想了一会说:“挺喜欢玩的,喜欢到处跑。”
许辉没吭声,像在想自己以前都怎么个玩法。过了会儿自言自语地说:“今天无聊看了个电影,是讲人失去记忆以后的事。那主角以前经历过很多,就好像所有倒霉事都摊他身上了。先是父母去世,后来大学毕业跟同学自驾游旅行出了车祸,失去了左臂。再后来工作交了女朋友,准备结婚前女友查出来癌症。他很难过情绪跌入谷底,严重影响到正常工作被公司辞退。他觉得这个世界对自己不公平,于是他决定自杀,结果阴差阳错被救了下来,头受到重创失去了记忆。”
林春听的入神,见许辉卡在这里,忙问:“后来呢?结局怎么样?”
许辉左臂枕在脑后,把空空的啤酒罐投篮似的丢到一边:“后来他忘掉了那些让他痛苦和难过的事,但他仍然觉得不快乐,你说这是为什么?”
林春从没想过这些问题,倒认真地想了好大会才回答许辉:“忘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记着虽然难过,可那些都是自个的,谁也夺不走。”
许辉点头:“对,所以电影结尾他去找医生治疗了。”
林春傻了吧唧地问:“后来呢?”
许辉站起来,笑着看他:“后来,该睡觉了。”
“啊。”林春反应慢了半拍,不过忙了一天是有点困了,打着哈欠倒床上就睡着了。
许辉觉得待在家里实在无聊,前几天去医院复查结果很理想,于是决定找个工作做。林春跑快递跑了段时间总算比刚开始好了些,把这事跟跑快递的同事一说,对方说有个KTV招人,不累,就是给客人送送啤酒水果什么的。林春回家跟许辉说了,许辉说想去试试,试了觉得还不错,于是留下了。林春晚上下班没事就去找他,现场考察几次觉得不累,就没再穷罗嗦。
天气预报说圣诞前有股寒流南下,结果第二天晚上就下起了雨。许辉打电话给林春说晚上有点忙要晚回去,林春知道许辉带了伞也没多问,看了会电视就睡了。
原本毛毛细雨越下越大,后来起了风,硕大的雨点夹着风争先恐后地砸下来。许辉交了班拿着伞下楼,却在KTV门口被人拉住,那人叫对了他的名字,可是他却想不起来那是谁。
许辉撑着伞茫然地走在雨里,越想尽快记起来脑子里越一片空白,就像被格式化后的U盘,即便以前存过自己喜欢的东西,却已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雨越下越大,手里的伞仿佛一个令人羡慕的摆设,可身上的衣服早湿透了。雨水顺着领子流向胸口,脚腕被雨水泡的发白,受过重伤的身体在潮湿的天气又酸又痛,骨头缝里像爬着小虫子在肆意妄为,太阳穴钝钝的痛。
48、第四十八章 交叠
那天晚上的事就像做梦,顾国泰回家倒头就睡,过分熟悉的面孔徘徊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朦胧间耳边又传来沙沙的电流声,那是他最后一回听见许辉的声音。
“宝贝儿……”顾国泰翻了个身,梦呓般地呢喃。再睁开眼已是傍晚,暗沉沉的天色从窗帘的缝隙中爬进来,墙角堆着一团乱七八糟的衣物。
被随意丢到一边的手机此时突兀地响起来,顾国泰不耐烦地接听,武文不讨喜的声音传进耳朵:“北京下雪了,顾总您啥时候回来啊?”
顾国泰换了个舒服的姿式倚在床头,哼声道:“隔着几千里都能感受到你身心寂寞。”
武文贱呗呗地笑着说:“大家都忙着成家立业啊,连出来吃顿火锅喝个小酒的人都约不到,真没劲!”
外面天色越来越暗,房间里陷入一片昏沉。顾国泰揉揉因为睡的太久不舒服的太阳穴,随口问道:“那乡巴佬呢?”
想到林春武文颇有点前尘往事不堪回首的fell,用时过境迁的沮丧语气道:“说回家看看,特么的不知道浪呗哪里去了,小心别让我逮到他的。”
提起林春顾国泰心里没来由的烦躁起来,他问武文:“还有什么事吗,没事不罗嗦了。”
武文无聊地踢了踢地上覆着的一层薄雪,雪势渐大,北风吹的武文鼻头红红的,他嗡声嗡气道:“我本来就没事儿……”话音未落,手机那头就传来嘟嘟的忙音。武文抬头看了眼纷纷扬扬落下来的雪花,照这劲头下下去,明天北京城可就银装素裹了,哦不,是盖了层厚厚的白棉被。
圣诞那天飘了一天雨,下午五点钟终于停了。公司里那帮年轻人忙着约朋友出去狂欢,顾国泰把企划书给李京传真过去,百无聊赖地抬腿翘到桌面上。有做不完的事还好,一闲下来就忍不住想许辉。脑海里蓦然想起前些天在KTV门口遇到的人,顾国泰拎起车钥匙下楼。
KTV今天人爆满,顾国泰坐在大厅里等包厢。服务员端了杯柠檬水给他,顾国泰无聊地翻着本过期的杂志。大厅里人来人往,顾国泰时不时抬头捕捉那个瘦削的身影。转眼一个小时过去了,仍然一无所获。顾国泰招来个服务员问什么时候有包厢,服务员说还得等半个小时。顾国泰一想回去也没事,干脆再等等。
半个小时眨眼就过去了,刚才那服务员边帮上一拔客人结账边喊同事:“许辉——这边有个客人你带他去305包厢!”
‘啪嗒’一声,顾国泰手里的杂志应声掉到地上。心里像有根弦被人肆无忌惮地拔着,他抬起头,那晚遇见的人已经站到他跟前。顾国泰近乎贪婪地看着他,很像,但似乎有哪不一样。喧闹的大厅里各色的交谈声从耳边轻轻划过,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顾国泰看着许辉:“你……”他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干,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那种大脑空白的感觉又来了,许辉微皱起眉头问:“是你去305包厢?”
“啊。”顾国泰站起来时差点没把装柠檬水的玻璃杯带翻。许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在前面:“走吧。”
顾国泰跟着许辉走进电梯,许辉按了楼层,电梯里飘着淡淡的熏香味。顾国泰从进电梯起视线就一直停在许辉身上,许辉从旁边的镜子里看的一清二楚。电梯很快到了三楼,许辉抬脚走出去。
305包厢刚打扫完,门还开着。许辉进门蹲在桌子前调试了下麦,见没有问题,又抬头询问顾国泰:“你一个人?还需要什么吗,比如啤酒水果?”
没人回答他,只听见包厢的门‘嗒’一声关上了。许辉刚站起来准备出去,就被从后面紧紧搂住。顾国泰的双臂像用足力的铁钳,抱着许辉的力道像是要把他嵌进肉里。
许辉的身体一僵,反射性地抬脚踢顾国泰。顾国泰丝毫不为所动,攫住他的力道反而更大了。顾国泰将头深深地埋进许辉的脖颈,这一年的后悔和想念像茫茫然度过了半生。怀里的身体温热鲜活,顾国泰忍不住红了眼圈,滚烫的泪流进许辉脖子里,闷声道:“辉子……我想你,你都不知道我多想你,他妈的……”
许辉被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弄的有点发懵,他挣了很多下都没挣开,茫然地问顾国泰:“我们认识吗?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许辉越努力想他们是不是认识,脑袋就越疼。
顾国泰闻言蹦到嗓子眼的心又被块巨石狠狠砸下去,他胳膊上的力道渐渐放松,最后将手搭在许辉肩膀上让他转身与自己面对面。包厢里的光线很暗,隐约能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吼歌声。许辉垂着头,半边脸都埋在阴影里。
顾国泰略微俯下、身体,眼睛盯着许辉的脸,过了许久才问出在心底滚烂的那句话:“你不记得我了?”
许辉痛苦地皱起眉头,想了好大会依然没有半点印象,于是摇摇头反问顾国泰:“你以前,认识我?”
‘啪哒’,顾国泰觉得心口绷紧的那根弦突然断了。许辉又想到那天深夜的事,问顾国泰:“我跟你朋友长的很像?连名字都很像?”脖子里面还湿乎乎的,有点像那天深夜流进衣服里的雨。
那天晚上顾国泰喝了酒,以为自己太想念许辉看花了眼,今天在大厅里见到他的瞬间,就确定他是许辉了。顾国泰没说话,他拉过许辉的左手撸起袖子,借着昏暗的光线看着上面大大小小的疤痕。那些烟疤被新的伤疤盖住,顾国泰颤抖着手轻轻触摸,生怕许辉会疼。
许辉漠然地抽回手,把袖子放下来,往后退了一步:“如果没事我该去工作了。”
………
许辉迈出去的步子还没落下来就被顾国泰拉住了胳膊,很紧,但许辉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他不解地看着顾国泰,目光慢慢移到顾国泰的手上,大脑一片空白让他不知道面对这种情况该说点什么好,愣了好大会才问:“你很难过?”
顾国泰手臂稍稍使力,再一次把许辉搂进怀里,贴在他耳边叠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喉咙越收越紧,听着一声比一声懊丧。
许辉觉得肋骨被勒的有点疼,茫然呆愣地任顾国泰抱着,两只手僵直地停在半空中,自言自语道:“为什么?”
顾国泰突然被问住了,经历过的事翻江倒海地在心头滚,乱麻一样生出枝梢末节,他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许辉支棱着的手搁在顾国泰腰侧用力推开他,像是认真想了一会,才说:“算了,记不得了。”
顾国泰想说‘你跟我回北京吧,我带你去看医生’,话到嘴边又咽回肚里。
“你……”
“我……”
顾国泰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许辉身上,人瘦了,比以前憔悴了。以前在乎的事弹珠一样越蹦越远,这时顾国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活着就好。顾国泰抬手轻轻把压在许辉眉角的一缕头发拔到一边:“你先说。”
“我该去忙了。”许辉经过他身边往外走,淡淡说。
破天荒的顾国泰没拦着,门被从外面带上,包厢里又陷入一片暗沉。顾国泰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脚下不知该怎么着力。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顾国泰整个身体陷进沙发里。电视屏幕上歌一首一首的切,被静音了,画面从碧海蓝天跳到阴雨绵绵又换到白雪满街。顾国泰的脸色极不好看,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爆炸前的那一幕。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带走了人的三魂六魄,顾国泰心里顿时有了主意,摸出手机找到李京的号,按了通话键。
李京正陪凌泽看电影,低声跟凌泽说了几句起身出去。放映厅外面很安静,白亮的灯光照在李京波澜不惊的脸上,仿佛度了一层水银。
顾国泰没把见到许辉的事告诉李京,只是漫不经心地问道:“林溪最近有什么动静?”
李京的声音压的很低,面无表情地说:“带老婆儿女出国过圣诞去了。”
顾国泰‘嗯’了一声,顺口问道:“你在外面?干嘛?”
李京照实回答:“陪凌泽看电影。”
电视屏幕发出的光映的顾国泰脸上时暗时灭,他往左偏偏身体右肩往上抬了抬,应了一声:“嗯,那你继续。”
凌泽见李京进来,脸贴到他耳边问:“家里的电话?怎么了?”
李京探手过去握住他的手,手指交缠在一块,另一只手捏了几个爆米花喂到他嘴里,低声说:“没事,看电影吧。”
顾国泰在包厢里坐到很晚,中间问了下服务员大概几点下班。走出包厢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二点,在走廊拐角处正好碰到下班的许辉。许辉换掉了服务员的衣服,穿了件及膝的驼绒棉衣。他看到顾国泰时愣了愣,手停在最后一颗扣子上。
顾国泰问:“下班了?”
许辉系上最后一颗扣子,略微一点头。电梯出了故障暂停使用,许辉朝楼梯走去。顾国泰离他两步远,不快不慢地跟着。二楼的感应灯坏了,许辉刚想再跺下脚试试,就听身后‘啪’一声,打火机的光虽然不算明亮,但恰好照清楚前面的楼梯。许辉没吭声,迈开步子继续下楼。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出了KTV,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圣诞狂欢后的冷清。许辉把驼绒棉衣的领子立起来,刚要往左转,顾国泰却突然叫住他:“先别走,站在这里,等我一下!”顾国泰小跑着朝停车场走去,那一脸渴求和希冀落在许辉眼里。
许辉双手抄着口袋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有点难过。其实也说不上难过,就像心里有一块地方空落落的,怎么都填不满。过了没多久,一辆车子停在他面前。顾国泰下车,手里拿着副做工简单的皮手套。
许辉还没反应过来,那副皮手套就塞到了自己手里。顾国泰说:“拿着,圣诞快乐。”说完不等许辉拒绝,开车走了。
许辉垂眼看了看那皮手套,口袋里的手机在此时响了,是10086发来的短信:明天降温,请广大市民做好御寒准备。
49、第四十九章 想从头
许辉回家随手将皮手套丢到一边,林春眼尖正好看见,拣起来问:“什么时候买的?看起来挺好看的。”
许辉正要去洗澡,幽幽说了句:“送你了,反正我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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