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易之只在原地顿了一下,便像没有看见这个人一般,脚步轻快地往外面走。周围都没有开灯,漆黑一片,只有温寻站的位置和不远处的保安室还亮着灯,出于身体的惯性,眼睛总是把明处观察得更仔细。
温寻脸上的欣喜,复杂,还有渐渐染上来的失落,全都一清二楚地落进了贺易之眼里。
他垂下眼睑,加快了脚步,似乎这样就可以把翻涌的心绪安抚下来。
温寻在后面垂着头跟上来,许是不知道说什么,闭着嘴一言不发。
贺易之从来都不是善于与别人进行口舌之争的人,也不愿意与温寻争吵,显得很难看,但此时却觉得心里的火一阵一阵的燎上来,惹得他十分的想对着温寻大吼几句。
他很想问他,既然当初那么绝情,现在又为什么要做出这么一副情深的模样来,是觉得他贺易之的表现很可笑,还是觉得这样很有趣?抑或是,觉得有个老妈子一般照顾自己的情人还不错。
想想他又觉得可笑,即便是做戏,温寻也做不了一个合格的戏子,既然要在他面前装痛改前非,当初又为什么要因为白涟的一通电话就回去?既是对白涟那么念念不忘,为什么又这么死抓着他不放手?
但是既然已经分手了,他也决定就此斩断与温寻的一切关系,这些问题自然就没什么意义了,问出来也不过是让自己更难堪而已。
直到贺易之走到车旁边,拉开车门准备坐上去,温寻才犹犹豫豫地伸手拉住了贺易之,还不等贺易之露出什么表情,他又跟被烫了似的放开了。
贺易之面无表情地掸了掸被他碰到的地方,“又有什么事,说吧。”
温寻被他的动作和不耐烦的语气刺激到了,但是又不敢发表意见,十分的憋屈,最后也只有跟个小媳妇儿似的说了一句“没什么”,再不敢说什么原谅之类的话了。
开玩笑,那明显就是媳妇儿的雷区,还敢踩,嫌命太长了么?
贺易之真是服了气了,“没事就让开。”说着就要走。
温寻急忙拦住,“别别别,先别走,我有事,有事!”
贺易之转身看着他,脸色平静。
温寻绞尽脑汁,最后终于憋出一句话,“那个,你饿不饿?我们去吃宵夜吧?”
贺易之理都不想理他了,转身就坐上车发动了车子,温寻好不容易堵到他一次,下次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怎么可能就这么放他走?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车门,被夹得咧了咧嘴,却是死不放手。
贺易之生平头一次这么想爆粗,哪怕是当初撞到温寻偷腥他也没这么肝火上升过。他一把将手上的文件扔到副驾驶座上,推开了车门。
温寻心里正得意地笑呢,就被迎面而来的拳头给打懵了。
贺易之一拳揍在他的右脸上,将他打得一歪,还没醒过神来,肚子上又被贺易之顶了一脚,然后是后腰被手肘照顾到,前一刻还光鲜十分的温孔雀就被拍到了地上。
揉了揉拳头,贺易之退了一步,眼神平静,丝毫没有刚把别人胖揍过一顿的样子,“早就想这么做了,可是你自己送上来的,以后再敢来,见一次揍一次。”
说完转身摔上门扬长而去,留下躺在地上目瞪口呆的温少爷。
摸了摸脸,温寻“嘶”了一声,尼玛,谁来告诉他,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贺易之吗?
君子动口不动手,贺易之是连动口都不愿的那种,现在竟然把他揍了!
温寻揉了揉肚子,又揉揉腰,觉得自己对贺易之的了解还真是很少。
而贺易之对他的了解却很深,至少知道他最讨厌别人打他的脸。他坐在地上,被高楼上的霓虹灯一照,心里生出几分凄凉来。
喜欢的人现在把他当做仇人看,还说要见一次揍一次,可真是够糟心的。
已经是深夜了,白日的温度早已降了下去,地上冰凉,温寻却仿佛未觉,在地上坐了很久,久到连腿都感到有些僵了,才苦笑着爬了起来。
人大概都是犯贱的,在拥有的时候丝毫不知道珍惜,直到失去了,才知道自己丢掉的,是多么割舍不了的东西。
贺易之下手一点也没有留情,温寻扶着腰一瘸一拐地走到自己车旁边,靠着车门点了根烟。
当初并未觉得贺易之有多重要,直到他从他身边消失,切身体会之后,才明白离了这个人他连怎么过下去都不知道。
贺易之揍了他一顿,顿觉心里的郁卒消去了一大半,回到家往床上一扑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想到昨晚把温寻揍了一顿,仍觉得心中大快,连粥都多喝了一碗。在开车去公司的路上,他还在想,当初就应该这么揍他一顿,好让自己出一口气,也不至于被温寻气了那么多年。
贺易之的好心情持续了一早上,直到在自己公司的大厅里看到右脸肿了一块的温寻。
那一瞬他的心里有些复杂,他以为自己把温寻揍了之后,还说了那样的话,他一定不会再出现了。甚至还因此而莫名的失落了一小会儿,只是出了一口恶气的愉悦将之压下去了而已,现在见温寻不但没走,反而继续凑了上来,一时有些微的高兴,更多的却是不解了。
以温寻的性子,他都那样打脸了,现在就算没有把他拉进黑名单,也应该转身就走才对。
怎么也不该是现在这样。
为了躲开想要来偶遇的姑娘们,他最近都来得很早,大厅里还一个人都没有,倒是前台的小姑娘已经到了,好像刚才还和温寻有说有笑的。
对于温寻这样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动的厚脸皮,贺易之向来是没什么辙的,现在也只有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就当没有看见他。
温寻却不可能当没有看见他,立刻就跟苍蝇似的黏了上来,“易之。”
贺易之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他,摁开电梯就走了进去。
温寻还想跟进去,却被贺易之的一个眼神给定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电梯门关上。他颓丧地走回去,过了一会儿不知想起了什么,又精神起来,惹得想要去安慰他一下的前台小姑娘一愣一愣的。
其实也无他,昨晚贺易之说过了要见他一次打一次,这次却就这么放过了他,是不是意味着易之昨晚只是气话,出过气了就算了?
他一下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又跑到前台小姑娘那儿去,“易之气头上说的话一般都不是真的对吧?”
小姑娘一愣,总经理还会有生气的时候?
温寻纯粹是心情激动要找人说一说话,也不管她是不是回答了,又自言自语道:“那昨晚说的话不算数吧?”他可不想见媳妇儿一次就被揍一次。
而且这也代表着,他还是有机会被原谅的不是?
温寻又开开心心地回到沙发上喝茶去了,留下一脸“我好想明白了什么”的前台,手脚利落的打开了讨论组。
【小攻美人真心萌】:!!!你们猜我刚才看见了什么?!!!
【总裁是我身下受】:打哈欠……神马?
【小攻美人真心萌】:小攻童鞋今早很早就来了,然后正好遇见了来上班的总经理……
【采菊东篱下】:然后?
【小攻美人真心萌】:然后你不造,我们总经理一脸傲娇,直接无视了小攻童鞋,打开电梯走了。
【采菊东篱下】:嘁……
【总裁是我身下受】:嘁……
【万受无疆】:嘁……
【小攻美人真心萌】:重点在后面!后来小攻童鞋一脸失落的回来了,但是!他说“那昨晚说的话不算数吧”,昨晚!!!
【月下赏菊】:这个也不代表什么吧?可能是吃晚饭,打电话什么的?
【小攻美人真心萌】:不!还记得我说过我们总经理下班很晚的事吗?还记得小攻童鞋说过总经理连电话都不接他的吗?
【采菊东篱下】:哇擦,很有激情的样子。
【小攻美人真心萌】:那是!依我看,就是因为昨晚发生了什么事,让小攻童鞋又惹总经理美人生气了,所以今早才……
【月下赏菊】:嘿嘿嘿~
前台姑娘满心荡漾,温寻坐在沙发上也是满心荡漾,只是他忽略了一件事,这里还有个姑娘在,而贺易之正好是那种比较绅士的人,不在姑娘面前太粗鲁。而且在别人面前揍他,也太不给温寻留面子,所以就没有动手,只是采用了眼神警告。
可惜温小寻想的太多,把贺易之留面子的行为脑补过度,造成了二人的认知严重不合。
作者有话要说: 累不爱〒_〒小剧场君说它已经死了_(:_」∠)_
☆、戒指
接下来的几天皆是如此,前台小姑娘为了看好戏,一天来得比一天早,贺易之也就只有忍着鼻涕虫一般的温寻。
可以防流氓的哥姐们走了,言家的两个被相亲的事弄得自顾不暇。言怀瑾倒是真心想来横插一脚,但实在有心无力,每每想要出门,刚刚把车开出几十米远,就会遇到一个不小心被蹭到的娇弱小姐,或者是某家的小姐来个偶遇。
言怀瑾十分想转身就走,但他家里可不像贺易之一样,根本没人管婚事,要是知道他就把人家姑娘丢在这里,回去一定会被言妈妈拧耳朵。无奈只有强装着笑脸请人喝咖啡,一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数着草泥马。
所幸温寻也只是整天在他公司楼下等,死皮赖脸了一点,碍眼了一点,其他倒是没什么影响。就是看着实在心烦。
贺易之拿他没办法,最后选择听而任之。
但言怀瑜可不是言怀瑾那个软脚虾,滑溜得跟条眼镜蛇似的,莫说被人缠上,便是真被哪位小姐偶遇了,也会被刻意无视掉,无他,主要是和言四少爷呆一块儿总是后背发凉。
再加上他毫无节操地把言怀瑾的行踪出卖给了想要嫁女儿的家长们,换得了自己的一夕平静。现在得知贺易之被黏上了,只好担上了这个任重而道远的任务。
之前言怀瑾也来搅和过,但言怀瑜显然比言怀瑾效率多了,言怀瑾就只会亲自献身,耍耍刺激人的小把戏,言怀瑜则是直接给予精神层面的冲击。
某天温寻精神奕奕地来到贺家的公司,闲庭置步一般走了进去,却险些被满屋的红玫瑰闪瞎了狗眼。他眨了眨眼睛,蹭到前台去问:“这是哪位痴情的小姐送的啊?”
前台摇了摇头,说自己来的时候就在了。这几天她和温寻已经混得十分的熟了,所以倒戈得毫无心理压力,“寻少你来晚啦,刚才总经理已经上去了,而且有东西放在了前台,他刚才专程下来拿的。寻少,有情况哟……”
温寻一愣,“什么东西?”
前台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不知道,用小盒子装着的,大概这么大。”她说着比了比,“我之前摇了摇,里面有响声,像是什么硬的东西,不是文件。”
温寻对她笑笑,“谢谢。”
贺易之一般不会下来,这次竟然专程下来拿东西,而且又不是文件,是谁送的东西,那么重要?
他一边若有所思的往大厅走,一边和进来的人打招呼。温寻为人大方,平时总喜欢买些小东西来分给这些人吃,加上天天往这里跑,连在上边坐办公室的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是总经理疯狂的追求者。
虽然贺易之身边的人都知道他对温寻避如蛇蝎,但是长得好看的人嘛,走到哪里都是有优待的,特别是对女人,更别说是有钱有势的,很快,连贺易之的助理见到他都会打上一声招呼。
温寻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得出结论来,最后也只当是贺易之的家人或者朋友送来的东西,便没有放在心上。
但之后的数天,接连而来的花大张旗鼓的送进来,而且更气人的是,贺易之倒是没下来过了,他的特助每天都特意下来选一束上去,据已经倒戈的女助理说,那束花每天都插在总经理办公桌上的花瓶里。
而且每次跟着花送来的还有很多小东西,比如巧克力什么的,偶尔还会有前台小姑娘们的福利,于是姑娘们每次都还挺期待,有些不大会看脸色的还会热情地邀请温寻吃。
温寻酸溜溜地拒绝了,看着这些东西十分的碍眼,但是又舍不得走,因为这些也被他的食物收买过的小姑娘,偶尔嘴里会跑出一些和贺易之有关的事。比如说,有和女助理比较好的人,听说了每次送上去的小礼物总经理都很喜欢,巧克力会全部吃掉,糖纸还好好地收藏起来什么的。
每次都听得温寻咬牙切齿,但他带来的花和零食却只有被小姑娘们瓜分的结局,偏偏还得做出十分乐意的模样,真是噎得抓心挠肺。
就这么过了几天,那位每天送花来的高调追求者就在公司上下出了名。连一向面冷心冷的总经理都会给面子,看来是真的要成呀,难道是在国外的恋人?
温寻接连几天收到姑娘们略带同情的目光,觉得再也忍不下去了,正准备没脸没皮地再送上门去被揍一次的时候,送来的花里出现了了不得的东西。
当时温寻正坐在沙发上咬牙切齿,前台周围早就养成了自觉,正在翻东西的小姑娘们尖叫了起来,“哇啊啊啊,快看这是什么?”说着她把宝蓝色的小盒子举起来,“我压一根黄瓜,绝对是戒指!”
众人震惊,反应过来纷纷起哄,“这是要求婚的节奏吗?”
“寻寻你没有指望了啊……”
——是的,为了得到贺易之的小道消息,温寻已经没节操到任由别人叫这个他痛恨的小名了。
那些姑娘们还在沸腾,大厅一片闹腾,但温寻却觉得那些声音仿佛渐渐远去了,脑子了回响的全是那一句“求婚”。
那一刻简直入坠冰窖,四肢百骸都仿佛被冰封了起来,连血液都凝固不前了。
脑海里轰鸣了许久,温寻才迟钝地理解了那两个字的意思,那个让他喝了几天醋的无名追求者,送了戒指给贺易之。
他这才慢腾腾地站了起来,却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甚至觉得双脚都不是自己的了,想要上前一步,却似失去了知觉,沉重得连一步也踏不出去。
那个瞬间他心念电转,想了无数个阻止那枚戒指送到贺易之面前的方法,但却没有一个可以这样做的理由。贺易之早就说明白了,他们已经分手了,而且是他温寻亲口答应的,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止呢?
他想跑过去把那枚戒指从大门口扔出去,甚至恨不得在上面踩上几脚,吐几口唾沫,然后把早就买好的戒指套到贺易之的手指上,好向全世界宣布这个人是属于他的,谁都不要想再觊觎。
可以他不敢。
他没有理由那样做,而别人对贺易之表达爱意是别人的事情,是否要接受是贺易之的事情,与他这个前男友没有丝毫的关系,他可以选择阴阳怪气地说上几句不好听的话,或者是虚情假意地道声“恭喜”。
唯独没有阻止贺易之与别人在一起的理由。
他在原地发了许久的呆,只要一想到将来某一天可能收到写着贺易之和另一个人的名字的大红喜帖,就觉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心里一点一点地生出想要把一切都撕碎的暴戾。
温寻这辈子活到现在,想得到什么都有人送到面前来,最想得到的却被自己亲手舍弃了,已是追悔莫及,现在要亲眼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人,变成别人的,便是杀了他也做不到。
戒指已经被贺易之的特助下来拿上去了,前台小姑娘颇有些悲伤地看着他,但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
温寻连迟疑都没有,在姑娘们的注目下按开电梯上去了。
姑娘们又一次沸腾了,前台小姑娘抖着手打开讨论组,把自己的备注改成了“小攻美人威武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