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许惊涛抖了抖跷着的二郎腿,烂泥似的摊在椅背上打量坐在他对面略有些拘谨的男生。
算不上让人一见惊艳的容貌,五官倒是精致,二十二岁的年纪,看起来却显得还要年轻些,虽然这样的场合显然他也很不自在,却仍然保持着良好的教养,笑容……非常甜美。
这是许惊涛第一次见到李铭这个人的真容,虽然之前偶尔在出席为他而召开的家庭会议时已经听父母多次提过这个名字,但这不代表什么,这样的名字以前也在父母的口中出现过,对他而言,也仅仅只是个名字罢了。
“李铭是么?”许惊涛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抽了一口,随口问。“嗯。”李铭点点头,微笑的表情却有一瞬僵了一下,很快便恢复了,依然带着笑说了句,“这里是公共场合,禁止吸烟的。”许惊涛挑了挑眉,看了一圈周围,咖啡厅里已经有其他的客人向他们投来厌恶的眼光,许惊涛不耐烦地嘀咕了一句“毛病真多。”按掉了香烟。
“你会点什么?”许惊涛问,“声乐怎么样?”“还可以吧。”“舞蹈呢?”“主要学的是街舞,Hiphop和Poppin比较擅长……”“钢琴会么?”“呃……会一点。”“演技如何?”“去年才开始上表演课,今年又加了台词课,演技还谈不上。”“你多高?”李铭仿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1米75。”
许惊涛暂停了盘问,灌下面前的半杯咖啡,才又冲他扬了扬下巴,“你这样资质平平的,混演艺圈也没什么出路了吧,怪不得愿意跟老头子做这笔交易。”李铭的脸色已经微微有些不好看,但这并没有能阻止许惊涛继续说下去,“ 你是老头子给我找的结婚对象里最普通的一个。”说完,吊起嘴角劣质地坏笑,仿佛在看着李铭的笑话。
李铭收起笑容,放下一直捧在手里的果汁杯,更加端坐正上半身。许惊涛以为他准备说些什么,或者是分辩,或者是斥责,但李铭一直没有开口,只是略微皱着眉头,静静地看着他,看到他有些发毛。
“你看什么?”终于许惊涛先无法忍受这种沉默,还有那种打量不明生物的眼神。“我看看你能配得上多好的结婚对象。”李铭淡淡地说。
第一次见面如预想中的不欢而散,李铭当然也没奢望许惊涛能像个绅士一样送他回家,他的家和见面地点一个城南一个城北,所以当他转了好几趟车又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回到家时,天色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李铭家的房子是城乡结合地区很常见的那种自建砖瓦房,灰觑觑的,也没翻新过。以前门前的广场是完全开放的,最近两年才起了围墙锁上了铁门。
开门的声音引起屋子里人的注意,李铭才进院门,便有一个男孩子从窗户探出脑袋来迎他,“哥!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晚?”
“啊,今天舞蹈课学了新动作,多练习了会儿就忘了时间。”李铭顺手反锁上院门的工夫,弟弟李昕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一边往厨房走一边问,“那你又没吃饭吧?”没有等他回答,已经认定了似的吩咐,“我把饭给你热一下,你先去洗澡。”
李铭习惯地揉揉鼻头,应了一声,在这个少年老成的弟弟面前,他大概注定是听话的命。
初夏的天不算很热,但也已不寒冷,连天的阴雨让太阳能热水器发挥不了作用,热水瓶里有热水也懒得用,好在李铭不娇气,就着半冷不热的水冲洗了起来。
下午和许惊涛的见面像过电影似的不停在李铭的脑子里回放,许惊涛轻蔑的语气,厌恶的神情,他都看得很清楚。
许老先生,也就是李铭所在经纪公司的董事长,第一次跟李铭说这件事的时候,他也很惊愕,卖身、潜规则、包养,一瞬间他的脑海里能反应出的只有这些词。但是许老先生说得很清楚,只要他和许惊涛的关系确定了,即便没有法律保护,即使不可能公开,许家也绝对不会亏待他,不仅可以让他马上出道,还可以把公司最好的资源都安排给他。许老爷子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李铭不知道这算不算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并不是许老爷子唯一选中的人,就像小时候在学校,他一直是好学生,却不是拔尖的,他不是最佳人选,之所以能有轮到他的这一天,左不过是前面的都已经被许惊涛用各种办法解决掉。
五年的学员生涯,当年和他同时进公司的人早就出道了,否则便是已经改行,细细算来,似乎只有他还在漫无尽头的等待着,许惊涛虽然恶言恶语,有一句话却说对了:资质平平。五年里其实他学习了很多,从声乐部到演艺部所有老师的课他都上过,不管什么才艺都能稍微露一手,老师说他其实是个难得的全才,只是可惜了,没有特长,没有特色。可是自从他放弃了理想中的大学选择了这条路,他也就没有办法再后悔了,只有坚持。
和许惊涛短暂的相处,李铭已经大概可以断定,他和许惊涛不是一路人,许惊涛那样的人,是他一向最不愿意招惹的品种。
李铭打了个寒战,这个天拿冷水洗澡真的还是蛮凉的,今天李铭并没有真如他所说练习了一下午的舞蹈,也就没有什么汗水要清洗,简单冲了冲换了干净的背心回到院子里。
李家的院子里有一架茂盛的葡萄,是在李昕出生那年,父亲带着李铭一块种下的,葡萄架下摆着木头桌凳,李昕已经把热好的饭菜放在桌上。
李铭擦着头发坐下,瞄了一眼漆黑的屋里,“爸妈呢?”“去舅舅的排挡帮忙了。”李铭点点头,没有问下去,开始吃饭,从中午起就没有好好吃一顿,下午又只灌了两杯果汁,现在真有些饿坏了。
李昕坐在对面桌边看着他吃饭,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哥,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嗯?”李铭抬起头,察觉到弟弟忐忑而认真的表情。“我想,把胡琴课停了吧,我不学了。”李昕小心翼翼地说,声音很轻,半低着头,“咱们家里条件就这样,也不是很富裕,爸妈和你都这么辛苦,给我学琴还要额外多出好大一笔开支,反正我也快高考了,学琴也挺耽误时间的。”
李昕说完后,李铭抱着饭碗嚼了半天,才斩钉截铁地开口,“我不同意。”“哥……”“学费的事不该你操心,你喜欢音乐,而且也有天赋,不该半途而废。”“可是我快要高三了,总该集中精力考个好学校,将来找个好工作,哥你当时不也是,为了咱家放弃了理想的大学,你一直心心念念想做医生的……”“你跟哥不一样,”李铭一咧嘴,笑着揉揉李昕柔软的头毛,“哥是心有余力不足只能看眼前,你有能力兼顾就别荒废了。”“可是哥……”“好了,这件事不许再提了,再提哥生气了。”李铭佯装生气地拉下脸,虽然平时他向来和善,但冷下脸来时,也会不近人情令人生畏。
李昕其实是有点怕他的,虽然李铭总是对外人说,他这个弟弟可有主意了,他在家都听弟弟的。
李昕不再说话,陪着他坐了一会儿,就先回屋去了。院子里只剩下李铭一个人时,他才明显慢下了咀嚼的速度,葡萄叶在晚风中散发着特别清爽的味道,这个院子,不知不觉的他竟然已经在这住了二十来年了。
二十年,在这个城市,已经变化得翻天覆地,在这个院子里,时间就好像静止了一般,除了孩子大了,大人老了。李铭扒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碗,弟弟的房间传出抑扬的二胡声,快速流畅,迸发着青春的冲动生命的激情,李铭听了一会儿,却听出了异于平常的一点躁动。
李铭紧紧抿着微微上翘的唇,心里很不是滋味。
2、
许氏娱乐的大楼前经常会聚集着很多十多岁二十出头的粉丝,等着见一面她们心爱的偶像。每天进出公司,李铭都要从那些女孩子或者男孩子中间穿过。有一次他被一个小女孩儿拦住,女孩儿楚楚可怜地求他帮她要公司中某个当红明星的签名,那个明星和他差不多同年进公司成为学员,很多课都一起上过,多少也有些交情,要个签名总不是难事,李铭虽然有些意外,却很好说话地答应了她。从此以后,仿佛开了先河,隔三差五便有小粉丝找他帮忙,他能办到的也大都不太推辞。
对于这些请求,李铭不太懂得拒绝,也不嫌烦,看着那些十来岁的少男少女,就像是看着自家弟弟似的,所以能帮也就帮了。长此以往,虽然还只是个未出道的学员,渐渐的在粉丝圈里也有了些知名度,不少人都知道许氏有这么一个学员,有时候看他的脸色淡淡的,以为不好亲近,却意外地好脾气,有时候又笑得特别甜,卖起萌来手段高超,可爱得与年龄不符。
李铭就是这么样一个人,他对每个人都笑,时刻散发着讨人喜欢的气场,即使在他并不快乐的时候。
周一的上午惯例有一个学员晨会,这次参加晨会的还有公司演艺部年轻的总经理,之所以他会出席,是因为将有一批新人通过公司投资的新剧出道。
散会时李铭被单独留下,在其他学员散去时好奇探究的目光注视中,李铭摸摸鼻子,那些目光让他有些不自在。“许总。”他再次正式地跟许惊鸿打了招呼。“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还叫许总显得多生疏的,”许惊鸿笑着纠正,“跟小涛一样叫大哥吧。”李铭咬了咬下唇,然后回答,“那叫鸿哥吧。”
许惊鸿无所谓地耸肩,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指了指椅子示意李铭坐下,“我见了你的表演老师,他的意思是这次这部剧里的几个主角都不适合你,作为出道作品不太好。”李铭笑了笑,“我知道,程老师跟我说过,我的演技还不成熟。”“之前你一直是准备以歌手出道的,但是我希望你可以尽量多地在出道前学习技艺,这样演艺生命才能长久。”许惊鸿说得诚恳,即便李铭知道,他这样的安排不可能没有私心。
“昨天的见面怎么样?”忽然许惊鸿换了话题,李铭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许惊涛是怎么评价的?”“他说很不错,你们也很谈得来,他很满意。”李铭皱了皱眉头,对这个回答深感困惑,许惊鸿也注意到他的表情,并不意外,笑着继续说,“你不用奇怪,每次他都这样说,这是他难得不跟老爷子对着干的时候。”“他和董事长对着干的话,董事长就能名正言顺的要求他和女人结婚了。”李铭这样想着,不觉好笑。“就是这样,”许惊鸿哈哈大笑,“这爷俩各怀鬼胎,都在曲线救国。”李铭却不太笑得出,作为当事人之一,他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笑的立场。
“其实你的资料是我推荐给父亲的,”许惊鸿诚实交代,让李铭有些困惑,“在公司里能做到和谁都不结怨是很难得的,我觉得你能和小涛相处得下去,不过没想到父亲真的选中你。其实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希望你勉强,你可以跟我说实话,毕竟是我把你牵扯进来。”
许惊鸿所说的话完整地解释了李铭困惑了好几天的疑问。从许老爷子突然将他叫到办公室的那天起,他就一直迷惑不解,五年前进公司时他也曾经是学员里最引人注目的那个,虽然年轻青涩却已眉目如画,可当他在耗到22岁了还没能正式出道,时间早就将那些优越之处消磨得所剩无几。公司里有才有貌又希望攀上许家少爷的大有人在,怎么样也不会轮到他这个甚少在老爷子面前晃荡的老学员。
“小涛性格一向比较乖张一点,不熟悉的人都会有些怕他,但他的本质不坏,这点我这个做哥哥的倒是可以保证。”许惊鸿重新给李铭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温和地追问,“不妨跟我说说,你怎样想?”
李铭捧着水杯,努力的去想。他没在想许惊涛是个怎样的人,也没在想和他是否相处得来,他只是脑海里挥之不去双鬓花白父母的身影,懂事的弟弟,还有这些年来的付出和等待,他已经22了,弟弟也快要高考了,他必须挑起家里的重担,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他很好。”再开口时李铭依然笑容灿烂,“直来直去,挺可爱的。”许惊鸿愣了楞,才笑着说,“你和小涛有些地方还真像。”
像么?李铭自问,却并没有得到答案,或许像吧,如果他也像许惊涛一样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养尊处优,或许真的会像也不一定,可是他们的人生,从来就是截然不同的。
这一天李铭上完声乐课就收拾了东西,在公司外的公交站台上,李铭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许惊涛的号码他早就有了,存在通讯录里还一次没用过,他想把许惊涛约出来,继续完成相互认识的程序。手指犹豫地在手机上游移着,虽然他决定了努力接受上天的这次前途未卜的馈赠,真事到临头,却仍然难下狠心豁出去。
此时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定睛一看,竟然是许惊涛发来的短信,言语简单粗暴:五点,昨天那店,不许迟到。
李铭来不及讶异,因为他瞄了一眼手表,已经四点三十了。
有了第一次的剑拔弩张,第二次的见面就轻松多了,李铭颇为想得开,不管这次交流的成效如何,再差总也不会比上次更差了。
终于赶在规定时间到了约好的那家茶餐厅,李铭喘了口气,撸撸有些吹乱了的头发,才走进店里。服务生热情地迎上来,简单交流几句,便将他带到了包厢的雅座。
许惊涛正没骨头似的仰在卡座沙发上打游戏,李铭进门了也视若无睹,只冷冷说了句,“迟到了四分钟,时间观念太差了。”李铭放下背包,坐到许惊涛对面,给自己倒了杯桌上已经点好的绿茶,“路上堵车了,跑过来的。”许惊涛闻言,才抬起眼皮瞅他,李铭的额头上有一层薄汗,脸颊也泛着红润,喝下一杯绿茶仍然还有些气喘。
许惊涛放下游戏机,站起身,一把拽住李铭的前襟,隔着桌子把他往自己面前拉近尺把,突然的举动瞬间把李铭懵住了,微张着嘴瞪着他只是说不出话。许惊涛眯起眼睛,视线恰如暗夜中灌木丛后隐藏的危险,直直的打量。
“原来你长了两只兔牙,”许惊涛忽然弯起嘴角,笑了出来,“怪不得嘴唇这么翘。”他放开手,重又倚了回去,一副令人讨厌的玩世不恭模样。
这种态度突然的转变,让李铭一时有些不能适应,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是下意识的听到自己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和兔牙没关系,这是遗传,我弟弟也是。”话说出口,才想起弟弟整牙之前,似乎也是有兔牙的。
随后便是很长时间的沉默,虽然是许惊涛把李铭约出来,但他似乎并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李铭暗自猜测,或许这是他为了应付家里人的盘问,想到这里不由得伸头向窗外看了看,是否有人在暗处盯梢。
“那个……许先生……”“我有名字。”
才开口就碰了钉子,果然许惊涛并没打算和他好好说话,摸清了态度,李铭反而有了些底,清了清喉咙,重新开口,“好吧,我们年龄也差不多,那我就叫你惊涛了。”瞟一眼许惊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于是接着说了下去,“你的态度我大概可以理解,其实我并不爱好同性,所以你其实不用很在意我的存在。如你所言,这就是个交易,董事长只是希望你身边有他放心的人,而我希望可以尽快出道。”
许惊涛拧了拧眉头,有些讶异李铭的直接。自从十八岁时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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