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戏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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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戏1938-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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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的脸色都沉了下来,包括田中隆夫等日本人,但他们跟其他人黯然的原因却不一样。他们是真的思乡了,思念他们远在日本的大概也跟这些小孩一样年岁的孩子了。
  一曲《四季歌》完了以后,女指挥转过头来,用日语说了一段“谢谢观赏,祝各位新年快乐”之类的贺词,就鞠了躬。田中隆夫沉默地伸出手,缓缓地鼓起掌来,其他日本军官也随之猛烈地鼓掌。
  唐十一朝那女指挥做个手势,女指挥就带着那群小孩子跑下台去,他们每人手上都拿着一支花,分别送到那些军官手里,还用日语向他们说了新年快乐,又鞠躬了,才跑回后台去。
  田中隆夫拿着那花,脸上难得地浮现出苦涩的神情来,他朝唐十一说,“唐老爷,我来中国差不多两年了,收过的礼物不胜其数,但你这份礼物,比他们的都让我开心。”
  “这些小孩子都是孤儿,我把他们收容在福元孤儿院里,教导他们日本文化,他们长大以后才能更好地为皇军服务。”唐十一让人给他斟了红酒,“不过我一个人的财力有限,孤儿院快满员了,再也不能收容更多的孤儿了。”
  “那些孤儿无父无母也很可怜的,”田中隆夫皱眉道,“难道不可以扩建孤儿院吗?”
  “大佐,我唐十一也不是圣人,养不起就是养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
  “唉,那多可惜了,教导他们日本文化,认识我们大日本的忠孝仁义,这是多么的重要!”田中隆夫叹息道,“不过我也知道唐老爷的难处,唉,只能说时势就是这样,怨不得别人。”
  唐十一附和了两句,才试探着说,“其实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既可以继续传扬日本文化,也不会影响唐家上缴皇军的税款,大佐愿意听一听吗?”
  “哦,说来听听?”
  “现在这批小孩子已经学习了半年的日语,我打算把他们送到澳门或者香港去,让他们在那边继续学习,然后福元孤儿院就再收容一批新的孤儿,教导好他们,然后再送过去,这样做就能把日本文化广泛地传播开去,不只局限在广州了。”唐十一笑得眉眼弯弯地朝田中隆夫问道,“大佐,以后你带日本皇军的高层到香港或者澳门去玩,一下车就有人跟你说kon ni chi wa,足可以证明你是多么完整地‘收复’了这片土地,而不是单纯的占领,对不?”
  “好提议!”田中隆夫拿起酒杯来跟唐十一碰杯,“唐老爷果然是读书人,比我们这些军人会想多了!就这么办,我回去马上给你出入证,不过,只能让小孩子去,大人不能去。”
  “大佐放心,只有刚才那个穿和服的女孩子跟他们一起走,小孩子总要有个人照看着,到了那边她会继续教导他们日本文化。”唐十一跟田中隆夫达成共识,喝过一杯以后,又起哄让全场一起举杯庆祝,又回到那喜气洋洋的欢乐场面了。
  宴会直到深夜两点才慢慢散去,唐十一亲自送了田中隆夫上车,又反复提醒他明天去拿出入证,才让他醉醺醺地坐着军车离开。
  唐十一看着那车子离开,松了一口气,他捏了捏眉心,总算过了一关了。
  “十一。”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唐十一转过身去,就看见白文韬慢慢向他走来,手臂上搭着一件毛呢大衣,手一扬,把唐十一裹了起来,“天气冷,多穿点衣服。”
  “在里头很热,没关系。”是唐十一叫警察厅来维持秩序的,当然就做好了要见到白文韬的心理准备,他掖了掖大衣穿好,“你们搞定了没有,我请你们手足一起吃个夜宵?”
  “不用了,你让他们赶紧回去睡觉好过。”白文韬摇摇头,“明天他们还有任务,有消息说明天有一批走私货要到岸,也不知道是什么,到时候有得忙呢。”
  “那你也回去休息吧,我送你回去。”唐十一说着就拽着白文韬上了车。
  “哎,我……”白文韬本来还想跟唐十一说一会儿体己话,可被他拉了上车,前头还坐着刘忠呢,就只好挑那些不痒不痛的话来说了,“你忙乎了好几个月,辛苦吗?有没有犯胃痛?”
  “年关难过年年过,谁都是这么熬的,我还好,总没有那些穷人辛苦。”唐十一笑笑,“你知道不,我刚才已经说服了田中隆夫,他答应给我出入证,我可以把现在福元孤儿院的孩子全送去澳门或者香港了。”
  “全部?”福元孤儿院少说也有两三百个孤儿,唐十一居然能说服田中隆夫让他们全部出境?白文韬也不是第一次见识唐十一的计略,却还是不得不佩服,“十一爷,你真是让人不得不喊你一声爷呢!”
  “那是当然的。”唐十一笑了笑,可笑过以后两人竟是都没了言语,白文韬伸过手来,握住了唐十一的手。
  唐十一垂下头,目光定在两人相握的手上,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忧悲戚,他就那么看着看着,然后用力地反握了过去。
  白文韬偷笑一下,别过脸去看窗外,只有那交缠的手指在跟唐十一较劲地争斗着,你绞我来我捉你,最后皆大欢喜地成了十指紧扣的手势,唐十一才终于老实了,安安稳稳地让他握着,哪怕掌心都是潮热的湿度。
  唐十一平日举手投足都是老爷做派,行事手段毒辣又圆滑,世故得很容易让人忘记他只有二十一岁,也只有跟白文韬相处的时候他才会在无意间流露出孩子气的举动,让自己放松一会。他握着白文韬的手,觉得今晚喝的酒全都跑到脑袋上了,醉得他发晕。
  一会儿,车子就到南区警察宿舍楼下了。白文韬下了车,却扒着车门叫唐十一下来,“十一爷,你下来一下。”
  唐十一皱眉道,“为什么?”
  “你下来,我有事跟你说。”白文韬钻进半个身子来拉唐十一下车,“你下来嘛,就一会儿!”
  唐十一拗不过白文韬,只能下车了,一下车白文韬就拉着他跑到了宿舍楼的楼梯过道底下,黑乎乎的,连路灯的光都照不进来。
  唐十一皱着眉头问,“你到底要说什……么……喂!”
  “嗯?”白文韬手臂一张就把唐十一抱了个严实,把头搁在他肩上懒洋洋地回了一声。
  “站好说话。”唐十一推他一把,没推开。
  “你还有跟我说话的打算吗?”白文韬一边说,一边慢慢地给唐十一扫背,“我知道你在躲着我,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躲我。你不说,我就不问,可是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怕被你拖累,我白文韬没什么怕的,最怕的就是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在受罪,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我经历过一次了,你不要让我经历第二次,好不好?”
  唐十一越发觉得酒气上头,全都往眼睛冲了,眼眶酸涩得难受,腿脚也软得几乎要站不住了,他扣住白文韬的肩,才没让自己往地上坐下去,“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白文韬实诚地点头,“我喜欢你啊。”
  “像、像喜欢小桃那样喜欢我?”唐十一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提起小桃是多不合适,但也只有这个问法,能解决他郁结在心里的疑虑。
  “不是。”白文韬也很实诚地摇头,“比喜欢小桃更多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喜欢我有什么奇怪的?”唐十一往他背上捶了一拳。
  “哪里都奇怪。”白文韬笑了,捉住他手臂把他拉开来,“奇怪得让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了,却能无比清楚你。”
  “你清楚我什么了?”唐十一在心里苦笑,你连我为什么躲着你都不知道。
  “我清楚你一点都不清楚我。”白文韬这话跟拗口令一样,酒气上头正晕乎的唐十一一时间绕不过来,只能愣着看他,可幸黑暗之中白文韬看不见他这个发傻的样子,“我不怕被人知道我喜欢你,我是怕你不想让人知道。”
  “……”原来他知道。
  “等我们不清白了的时候,我就去告诉周传希。”白文韬笑道,“现在我们的确很清白嘛。”
  唐十一几乎就想把腿给他绕上去打破这清白了,“不行……我明天一早要去拿出入证……中午要去孤儿院,晚上要去商会……后天,后天我……”
  “跟你开玩笑呢!”白文韬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脸,就拉着他走出来,送他上车了,“别担心,我总在你身边的。”
  “文韬!”车子关门前,唐十一叫住了白文韬,“我从来没有担心过你会不在我身边,从来没有。”
  “嗯,知道了。”
  初一的新月不见一丝光亮,少了凄清的夜色,映入唐十一眼中的,只有橘黄色的路灯下的白文韬温暖的笑容。
  翌日中午,唐十一拿着三百张出入证来到孤儿院,吩咐他们事不宜迟,就坐今晚的渡轮到澳门去,他对那个在晚会上当指挥的女孩赵玉莹吩咐道,“赵老师,这些孩子就拜托你了,要是我打电话过去确认人数少了一个的话,唐十一天涯海角都会把你捉回来。”
  “十一爷请你放心,说好了只送我一个出去,组织不会……”
  “我不认识什么组织!”唐十一打断赵玉莹的话,“你会日文,我刚好需要一个日文老师,所以我请你到孤儿院来教日文,就这样而已。”
  赵玉莹点点头,“是,我不会再乱说话了。”
  唐十一拿出一个厚厚的油纸包递给她,“这里是三百张出入证,我要三百个小孩安然无恙地到达澳门孤儿院,如果你敢私自把出入证给别人,我保证你会死得很惨。”说罢,他才从口袋了拿出另一张出入证,“这是你的。”
  “十一爷,你不用对我装出这种口吻的,我明白的。”赵玉莹收好了出入证,“我会教好那些小朋友,让他们知道,学日文不是因为我们怕日本人,而是要知己知彼,将来才能百战百胜。”
  “难得你一个女孩子也有这样的抱负,我自然是欣赏的。”唐十一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路小心。”
  “十一爷你也是,”赵玉莹看了看四周,靠在唐十一耳边悄悄说,“我收到了组织的电报,日军将会轰炸汕头跟重庆,以后你在那边的朋友也许帮不上你了,你要自己小心。”
  “嗯。”唐十一点点头,突然伸手把赵玉莹搂进了怀里,头一低,吻了她一下。
  赵玉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一动不动地让唐十一亲吻。
  一会,唐十一放开她,笑着拍拍她的脸,“你还挺聪明的,没有马上甩我一个耳光。”
  “日本人怎么会不搞清楚我的身份就放我出去呢?”赵玉莹笑笑,“十一爷的小情人,这个名头承蒙十一爷赏赐了。”
  “哈哈,小情人,我去找院长聊两句,你给我去冲杯茶来吧。”
  

☆、第二十一章

  唐十一既找到了名目把孤儿送去港澳,以后每个月上缴税收的时候,他都会向田中隆夫索要出入证。有真金白银送到手,送出去的那些孤儿又都会甜甜地用日文跟他撒娇,田中隆夫自然高兴,可他也奇怪,“唐老爷,你怎么总是能找到日文老师来教他们呢?广州竟然有这么多懂日文的人?”
  “那当然不是,有一些是我从佛山跟香山那边找过来的,要是以后再缺日文老师,我可能得从上海大连那些地方找了。”唐十一说,“其实我们也可以让日文老师教一些青年学生,他们学习能力比小孩子快,他们学会了,就去教小孩子们,大佐,你看,我们建一个日文学习馆怎么样?”
  “好是好,但我怕那些青年学生不会买你的帐。”田中隆夫露出个嘲笑一般的表情,“唐老爷,你还是别去招惹那些年轻人了,要不他们把你打死了,我们皇军就会失去一个重要的朋友了。”
  言下之意是信不过那些青年学生了,唐十一也不坚持,只笑了笑,就告辞了。
  其实田中隆夫说得对,唐十一如今出门,不带上十来个保镖都觉得自己随时会被人扔石头——他曾经杀过日本人也好,他是四大家族里唯一还留在广州的也好,他让广州的商业以最快速度恢复也好,他救了几百几千个孤儿也好,都改变不了他卖鸦片荼毒国人跟勾结日本人当汉奸的事实。
  有时候路经黄花岗,他都会想将来自己是不是会被人塑个像跪在门口,每个人进公园之前都要向他吐一口口水呢?
  然后他就会想起白文韬那个无聊打赌,“即使是被人吐口水,也是吐我的比较多吧?”笑着摇头离开。
  自从跟白文韬解开了心结以后,唐十一又能开开心心地跟他看戏吃饭,聊天说笑了,有时候说到高兴处,也不管是在茶楼还是自己家,都会端起嗓子来扯上一段戏,白文韬还好,唐十一那清冽的嗓子一扯起来可就要惊飞四邻的客人了,于是关于两人的流言蜚语也慢慢传了开来,说唐十一玩女人玩腻了,开始学别人玩官儿,可惜广州沦陷了,哪还有像样的角儿待在广州呢,于是就不知道从哪里的草台班子里翻了白文韬的牌子,玩起了颠鸾倒凤的戏码。
  周传希有事没事就来八卦“你们现在到底清白不清白啊?”,白文韬就一边把叉烧包塞他嘴巴里一边说“你跟我清白我就跟唐十一清白!”
  白文韬跟唐十一依旧只是心灵上的互相支持,除了牵手拥抱,再没有别的逾矩行为,也不是故意抗拒,总之他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并没有刻意要跟唐十一增进什么关系,唐十一要顾虑的事情已经很多了,他不希望他再顾虑上他。
  
  一九三九年三月,汕头日军大败;四月,日本天皇表弟等6人被八路军活捉。连番的失利让他们大发雷霆之余,也开始了疑神疑鬼,但他们的关卡哨岗设得极其谨慎,没有出入证的一概不能通行,即使有间谍,也无法往外通传消息才对。
  田中隆夫在宪兵部坐了一个上午,紧皱着眉头思考昨天军事会议的内容:务必揪出广州城内的间谍,否则这个位置就要换其他人来坐了。
  其实田中隆夫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唐十一,这几个月来,只有他每次借着让孤儿出境的时候让一个老师跟着离开,如果间谍要离开,只有他能办得到。
  可是他又舍不得唐十一每个月给他上缴的五十万元,要是杀了唐十一,谁还能主持广州这个大局呢?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拿起了电话,“二阶堂中佐,去把唐十一捉回来。是,捉回来,以怀疑他是间谍的名义把他捉回来!”
  二阶堂中佐带着一队宪兵冲进万汇公司的时候,唐十一正在听何会计埋帐。门被踹开一群人杀气腾腾地涌进来时,他还是头也不抬一下地继续问何会计的话,“江老板的数呢,不是说好月尾结的嘛,为什么只有这点数目?”
  “江、江老板开的是期票,下个月十号就能兑了,是、是花旗银行的,能信得过……”何会计被那些人吓得结结巴巴的,“十一爷,我是不是先回避一下比较好?”
  “回避什么?每月月头就要交税给皇军,你理的这些帐,都是给大日本皇军的数目,二阶堂中佐自然有权可以监督我们。”唐十一这才抬起头来对二阶堂笑了笑,“中佐,怎么今天这么有闲情逸致来万汇作客?”
  “把他捉起来!”二阶堂没兴致像他的上级一样装风度,“唐十一你背叛皇军,给敌人当间谍,我奉大佐命令捉你回去!”
  “放手!”唐十一喝退了上来拉扯他的宪兵,“中佐,小心你的用词,请我回去搞清楚事情没关系,我很乐意,但你要是动手动脚,吓到了我这正当商人,病个十天半月,那么的话,”唐十一把桌子上的账本抄了起来用力砸到二阶堂脚边,“这个月整个广州商会的税收就麻烦你去搞定了。”
  “唐十一!你别这么嚣张!”二阶堂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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