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上官婉儿思绪纷沓,大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郭元振却是另外一种心思,只觉陆瑾这般大张旗鼓地否定他建议,当真是可恶至极,丝毫没有给他留下半分薄面,如何不令郭元振又是愤怒,又是气恼。
稍事半响,上官婉儿打定了注意,点头道:“陆待诏说得不错,我等撰书,不能以古书为蓝本,而是须得破旧立新,写出一本对孝道具有总结指导意义的书籍,此事我会专门向天后禀告,还望你们做好前期工作,若天后同意,便立即开始撰书。”
陆瑾三人立即拱手应命。
上官婉儿淡淡一笑,言道:“好了,今日议事到此为止,陆待诏,你再留下片刻,我有事情与你商量。”
“诺。”陆瑾立即拱手应命。
听罢上官婉儿竟然还要单独留下陆瑾商议事情,郭元振心头恼怒更甚,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门,片刻就出了翰林院。
“哎,元振,你走那么快干嘛?”走在郭元振身后的解琬加快脚步,却依旧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
郭元振霍然止住脚步,转身一脸愤怒地言道:“那陆瑾自以为有几分小聪明,就这般猖狂得意,随意否定我的意见,如此行径,实在卑鄙至极,与此等人物一同撰书,我真感觉如同吞下了一百只苍蝇。”
“有那么严重么?”解琬眉峰一挑,四下观望瞧见没有旁人之后,这才轻吁出声道,“元振,其实我倒觉得陆瑾此言非常有道理,修撰《孝经》当真不如重新编撰一本《孝经》。”
郭元振目光一冷,淡淡言道:“陆瑾给你灌了何等迷药?现在就连你也支持他。”
解琬微笑言道:“当朝薛元超丞相曾言他生平有三件憾事,一是未能进士及第;二是未能娶七宗五姓女为妻;三是未能修史撰书。如今你我以进士及第之身奉命撰书,薛相憾事占据有二,可谓春风得意风头大盛,当此之时,自然要沉下心来将这本《孝经》撰好,陆瑾此言,也算是一片公心。”
闻言,郭元振只觉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愤愤然地言道:“解兄,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但是陆瑾他却将撰书看得太简单了,竟想颠覆古书《孝经》,还说什么要让新书在世间引领作用!呸!古书《孝经》可是堂堂的儒家经典之一,倘若新书不及古书,编撰出来岂不是成为天大的笑话!到时候你我又颜面何在?只会沦为别人的笑柄!”
解琬摸了摸鼻尖,轻叹道:“此话未尝没有道理,然而大业当前,怎知我等编撰出来的《孝经》不如古书?尝试一番也是好事,元振,你应该有所信心才是。”
郭元振怒道:“信心我当然会有,然而绝对不是如陆瑾这般狂妄自大,自不量力!”
解琬轻轻一叹,却不知如何劝说暴怒中的好友,撰书本就是一件十分艰难之事,如今元振和陆瑾大是不对路,想必今后也会大起龌蹉,对于撰书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难上加难了。
此刻,书房内陆瑾和上官婉儿的谈话却是一片轻松随意。
“如何,可有查明谢怀玉的下落?”
上官婉儿将一枚熏香投入了长案上的圆形镂空香炉内,及至芬芳的牡丹香气飘溢四周,不禁大感神清气爽,问话的口气亦是略显慵懒。
陆瑾轻呷一口茶汁,眉头微皱,似乎不太习惯里面那重重的花椒味,放下茶盏轻叹道:“承蒙待诏大开方便之门,我已经查阅了龙朔三年几乎所有的史料,也没有查到谢怀玉曾在翰林院任职的记载。”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言道:“前不久我也专程拜访了翰林院前任承旨,他肯定回答并不认识谢怀玉,只怕谢怀玉的确从未进入过翰林院。”
虽然隐隐猜测到如此可能,然而此际听上官婉儿亲口说来,陆瑾依旧忍不住很是失望。
(本章完)
第239章 乔装来见()
翰林院本是陆瑾追查阿爷的唯一线索,如今线索已断,找寻阿爷之事自然也无可避免地进入了死胡同,可以说,机会已经非常的渺茫。
况且阿爷已经失踪十六年,当时的人或事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想继续找寻线索,当真如同大海捞针。
如果找不到阿爷,陆瑾就无法证实自己的血统身份,也无法反击谢氏宗族诬陷阿娘私通之罪,想要为阿娘报仇雪恨,何其困难也!
心念及此,陆瑾心里面郁结更甚,大感烦躁。
上官婉儿一直在偷偷观察陆瑾的表情,他的那份沮丧泄气自然没有瞒过上官婉儿明锐的双目,也使得上官婉儿在好奇谢怀玉身份之余,暗自生出几分无能为力的内疚感觉。
很快,陆瑾就恢复了正常,轻声叹息道:“既然诸多情况都显示谢怀玉并未进入翰林院,那也无从查起了,看来只能选择放弃,侍诏,多谢你这段时间的相助。”
“陆待诏毋须客气。”上官婉儿淡淡言了一句,转移话题地笑道,“对了,来到洛阳城已经十来天,你可有安顿下来?”
陆瑾身子微微后倾,将腰身靠在凭几上,露出几分轻松之态:“这洛阳城寸土寸金,想要安顿下来着实有些不易,我现在还在客栈里住着哩。”
“咦,为何?”上官婉儿顿时有些不解。
陆瑾苦笑言道:“侍诏居住内廷,不知外面衣食住行贵也,特别是这段时间大量人流进入洛阳定居,洛阳城内的宅邸都已经面临爆满,靠近皇宫的里坊几乎都没有房屋出租,即便有,价格也是贵得吓人,只有城南那边要稍微好一些,不过却是离宫城太远了。”
上官婉儿还是第一次听人提及此事,蹙眉思忖了一番,轻叹言道:“洛阳城本就人口稠密,如此情况也算情理之中,我记得郭教书和解教书也在洛阳没有宅邸,你何不与他们共同租房,分担租金,这样也能便宜一点啊。”
“我倒是这样想,但是郭元振恐怕不会同意,就懒得提了。”
闻言,上官婉儿恍然醒悟,明白郭元振此人文采虽然不错,然这心胸的确是狭隘了一些,刚才陆瑾否决他的建议,他的脸色立即就变了,若是陆瑾提议与他合租,那肯定是自讨没趣。
看来对于这一点,陆瑾倒是看得非常明白。
心念及此,上官婉儿笑了笑,突地又想起一事,言道:“对了,这段时间,李娘子可曾前来找过你?”
陆瑾摇头笑道:“我现在调来翰林院,自然不能像在内文学馆时,天天前往掖庭宫,李娘子身为女官,长居宫禁,如何能见?”
闻言,上官婉儿这才放下心来,暗自也松了一口长气。
太平公主胆大妄为,乔装宫娥与文学馆博士偷偷私会,传出去必定是一件震惊内廷的大事,原本上官婉儿还在想如何劝说太平公主,不过好在陆瑾现在调来翰林院,倒是断绝了两人见面的机会,对于他俩来讲,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而陆瑾并不知晓太平公主真正的身份,自然也没有泄漏秘密之说,看来此事也可以就这么过去了。
※※※
走出翰林院,时间快到申时,挂在城楼上的骄阳光芒四射,将陆瑾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孤零零地映照在了宫道之上。
正在陆瑾边走边思忖之际,一个人影突然从宫道旁闪了出来,挡在他的身前笑嘻嘻地言道:“陆兄,看看我是谁也?”
陆瑾霍然止步,抬眼看去,一个面容俊秀的青年郎君正站在自己眼前,笑靥如花,容颜绝色,正是女扮男装的李令月。
“哦,是四娘子啊。”陆瑾立即恍然笑了。
这段时间,太平公主在内宫当中嫌闷得发慌,无聊之下寻来宫娥蹴鞠为乐,脑海中却满是陆瑾的影子,只要想到那日两人并肩为战击败强敌,太平公主不知不觉中便会露出笑颜。
然而这洛阳宫与永安宫格局不同,公主院远远坐落在宫城西北一角,倘若要来翰林院与陆瑾见面,就须得经过守卫重重的归义门,太平公主身份尊贵,自然无法轻而易举地瞒过守军。
今日她好不容易寻得一个机会,乔装而至,躲在这里足足一个时辰,即便天气如此闷热,也依旧没有移开脚步,一见到陆瑾,太平公主只觉所有等待皆是值得,心内更是腾升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段时间,陆兄你过得可好。”太平公主感觉自己似乎有千言万语,然而话到嘴边,却仅存了一句。
陆瑾笑着点头道:“还算不错,四娘你过得如何?”
“我也……不错。”太平公主觉得这样的对话太过生疏沉闷,展颜笑道,“陆郎你调离内文学馆,不知道有多少期待你讲授棋艺的宫娥暗自垂泪,你呀你,如何竟有这样好的人缘。”
陆瑾讶然失笑道:“哦?竟有此事,不知现在棋博士是谁?”
“听说叫什么楚百全,一脸的老气横秋。”太平公主不屑地轻轻撇嘴。
陆瑾离开之后,太平公主自然没兴趣前去聆听棋艺讲解,此等消息,还是公主院宫娥告诉她的。
陆瑾笑了笑,言道:“楚百全当了数十年的棋博士,教授方法虽是老套了一点,然其自身的棋艺学问还是非常了得的,娘子有空,也不妨多去听听,对你一定会大有裨益。”
太平公主心思不在此处,敷衍般地点点头,笑语道:“对了,令月还未恭喜陆郎获得天后青睐,负责撰书一事,以后《孝经》书成,陆郎必定能够凭此加官进爵。”
陆瑾随口笑答道:“在下学问浅薄,面对天后如此重任,也只能兢兢业业勉力尝试,不过好在有上官侍诏就任总撰官,指导我等撰书,倒也平添了几分信心。”
闻言,太平公主轻轻地蹙起了柳眉,言道:“听陆郎口气,似乎对上官侍诏颇为推崇啊。”
陆瑾肯定点头道:“侍诏虽为女子,然而文采横溢学富五车,实乃不可多得的巾帼奇葩,在下自然对她很是敬佩。”
言者无心,此话听在太平公主耳朵里却是甚为刺耳,一双柳眉不禁蹙得更深了。
(本章完)
第240章 女儿心事()
在太平公主心中,上官婉儿虽然颇得母后信任重用,也与她私交甚笃,然而说到底,却是犯官之后,宫奴之身,与她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完全不能同日而语,而且明里暗里,上官婉儿也是偷偷向她靠拢交好,虽没有沦为附庸,然而在内廷中却颇受她的照料。
如此心理作祟之下,作为天子骄女的太平公主对于上官婉儿是不以为然的,文采出众如何?学富五车又是如何?还不是一样要以她太平公主马首是瞻。
倘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此话,说不定太平公主倒也不会在乎,然而此话从陆瑾口中而出,对他颇有好感的太平不仅有些拈酸吃醋,更有说不出的妒忌涌上心头,使得太平公主脸色立即有些不自然了。
陆瑾发现了太平公主神情异样,讶然笑问道:“四娘怎么了?”
太平公主恍然回过神来,心内五味陈杂,脸上却是微笑道:“上官侍诏的确很是了不起,除了绝世文采之外,更有倾国美貌以及显赫地位,陆郎对她有所倾慕,也算常理。”
“倾慕?”陆瑾愣了愣,突地哈哈笑道,“四娘误会了,在下只是对上官侍诏非常钦佩,然却从来不涉男女之情,倾慕一词有些过火了。”
太平公主有些不信地开口道:“古人有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面对侍诏如此淑女,难道陆郎完全就没有一份非分之想?”
陆瑾淡然笑道:“世间纵有红颜万千,然吾也只取一瓢饮,何能不经选择囊括入怀?”
此话听得太平公主怦然心动,俏丽的娇靥上飞上两朵红霞,美艳不可方物。
过得半响,她低下螓首,长长睫毛轻轻颤动,羞怯问道:“那……假如,陆郎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子,又该当如何呢?”
陆瑾愣了愣,一双英眉微微皱起,显然有些奇怪她为何竟问出这样的问题,稍事斟酌,微笑言道:“此话我也无法回答四娘,然若当真遇见之时,我再告诉你吧。”
这话说了相当于没说,然而听在太平公主心头却是无比甜蜜,因为从言语中透露的信息来看,她已经能够确定陆瑾并没有心仪的女子,自然算作了一个非常好的消息。
嫣然一笑,太平公主红霞满面,对着他调皮地眨了眨美目,微笑言道:“陆郎,你可有想过,或许你现在看到的令月并非是真正的令月,说不定某一天,令月会让你大吃一惊。”
陆瑾不解其意,然也没有过多追究,笑语言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从不断接触中方能了解深入,在下相信四娘会如一卷尘封着的书卷,每每展开一部分,都会让人有耳目一新之感。”
太平公主心内涌出了一股淡淡的热流,素手伸出一提衣袂,盈盈作礼道:“女子如书,有缘者方能品读,多谢陆郎之言,令月告辞了。”
陆瑾微笑颔首,看到夕阳下的李令月对他露出一个动人心魄的微笑,方才转身去了。
望着她那婀娜多姿的背影,陆瑾怔怔出神半响,方才摇头一笑,朝着宫门而去。
回到公主院,太平公主心头依旧犹如小鹿般乱撞个不停,满脑海都是陆瑾那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说起来,她与陆瑾认识不过月余,见面也只得寥寥数次,照理应该不会产生过多的情愫,太平公主自认为眼高于顶,也不会就此对见过数面之人念念不忘。
然而,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没有半分征兆,也没有半点常理,似乎感情的出现就不能以常理而言,以至于太平公主发现那心头的异样之情时,已经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境地。
若非不是对他动情,怎会百日黑夜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的身影?也怎会在面对他的时候,向来英姿飒爽的自己却一反常态娇羞胆怯?甚至还有那心乱如麻患得患失的异样情感,时时刻刻如影随行地折磨着自己,仿若就如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将自己全部吞噬其中。
太平公主并非扭扭捏捏,优柔寡断之人,她继承了当今天后果断坚决的优点,在公主院的柳树林中漫步片时,她已经将心头那纷乱感觉全部归纳为一,她觉得自己已经真真切切地爱上了陆瑾。
心念及此,太平公主嘴角泛出了一丝苦笑,心里面也大感忧愁。
太平公主明白自己身份尊贵,未来的驸马必定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中之龙,陆瑾一非高官显爵,二非名门贵族,身份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棋待诏,尽管非常有文学才华,然在才学之士多如过江之鲫的大唐,如此才华自然是不够看的。
难道她与他,真的就只能是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恋?
幽幽一叹,太平公主俏脸愁容更甚,纤手伸出折断一截柳枝,惘然若失地把玩半响,那份不甘之心竟是越来越浓烈。
太平公主从来不喜欢被人左右命运,也不甘成为皇室与大臣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她想要的,是一段属于自己的轰烈烈爱情,没有利益纠葛,没有父母强令,单纯得一如高山上流下的不含杂质的泉水,她的驸马必定也会是她此生最爱之人。
既然陆瑾并非高官显爵,也非名门望族,那好,就让她太平公主暗中谋划,使他能够获得父皇母后喜爱,成为驸马之位的有力人选。
想到这里,太平公主心头大定,将手中柳枝不带留恋地投入池水,拂袖离去,远去的脚步坚定而又决然。
※※※
洛阳的清晨一如长安,晨鼓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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