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旎而又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久久维持着,陆瑾和上官婉儿都被这阵莫名感觉弄的是心跳如鼓。
陆瑾生平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年轻女子面前有着这样异样之感,沉默半响,方才出言道:“承蒙侍诏你多次出手相助,没想到今晚咱们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且陆瑾还挟持侍诏为我寻找谢怀玉的线索,着实深觉惭愧,未免侍诏为难,陆瑾明日便离开内文学馆,不再踏足内宫,还请侍诏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话音落点,上官婉儿长长的远山眉优雅一蹙,问道:“你要离开文学馆?为什么?”
陆瑾理所当然的开口道:“在下夜闯宫禁,私自潜入翰林院寻找线索,如今却被侍诏你撞见,陆瑾自问下不了狠手,只能离开文学馆免得侍诏为难。”
此言乃是陆瑾以退为进之法,听在上官婉儿的耳朵里,却令她心头一阵犹豫,原本的羞怯恼怒也是为之烟消云散,沉吟半响,上官婉儿问道:“陆博士,你能告诉我寻找谢怀玉,究竟所为何也?”
“不能!”陆瑾轻叹摇头,“我只能告诉侍诏,谢怀玉的下落对我很重要,此番在下前来长安,进入内文学馆,全是为了寻找谢怀玉的下落。”
对于如此回答,上官婉儿虽称不上满意,但那股怀疑之心也为之释然了,目光幽幽地望着陆瑾,轻轻言道:“夜行宫禁可是死罪,陆博士为求稳妥周全,大可一剑杀了婉儿一了百了,相信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陆瑾笑了笑,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倘若是其他人,在下说不定会动如此心思,然而窥透在下身份的乃是侍诏,面对你,陆瑾实在下不了狠手。”
一席话听得上官婉儿原本转白的俏脸又是红了起来,那句‘面对你,陆瑾实在下不了狠手’更令上官婉儿有种说不出的愉悦感觉,美目怔怔地望着陆瑾,她喟叹出声道:“陆博士夜行皇宫,可谓罪名不小,倘若以后你能够答应婉儿不再如此,今晚之事……婉儿可以权当没有看见。”
陆瑾自然听出了上官婉儿欲替他隐瞒之意,微笑言道:“若是今晚能够查明谢怀玉下落,这翰林院书阁自然就不需要来了,对了,刚才待诏是否找到了名册?”
上官婉儿点点头,望着陆瑾熠熠生辉、带着期盼的目光,言道:“就在书架上面,我这就取来。”
说完之后,上官婉儿扶起了侧倒在地上的短梯,又靠在了书架上面,小心翼翼地蹬了上去。
陆瑾一手扶住梯子,想及刚才那滑稽一幕,不禁为之失笑,言道:“虽然在下不介意再次接住侍诏,但你还是当心一点为妙。”
“知道了。”上官婉儿略显羞怯地回答一声,俏脸红至了耳根,想及时才躺在他怀中那羞人之姿,浑身更是软绵绵一片。
好不容易收拾心绪登上短梯取来书卷,待到重新站到地面上的时候,上官婉儿额头已是冒出了涔涔细汗。
她也不顾拭擦,解开捆扎在书卷上的红色系绳,轻声言道:“此乃龙朔年间进入翰林院的人员名册,陆博士快看看可有你要找的人在里面。”
陆瑾颔首接过,摊开书卷选至龙朔三年,一个名字一个名字仔细观看,然而看完了所有的花名,却未能找到“谢怀玉”这三个字。
陆瑾并不甘心,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之故,揉了揉双目继续细读了一次,待到依旧是一无所获的时候,他这才变了脸色。
“怎么,莫非没有?”瞧见陆瑾神色,上官婉儿一双眉头也不禁轻轻地蹙了起来。
陆瑾点点头,心内却是阵阵失望,毕竟追查阿爷下落两月有余,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样一个结果,莫非是当初猜测有误?或许阿爷只是与韩国夫人有过交集,并没有进入翰林院,也没有成为北门学士。
上官婉儿沉吟了一番,言道:“这样,我再去找一找麟德年间的花名册,看看可有收获。”
龙朔三年之后,朝廷改元麟德元年,上官婉儿如此建议的确也很正确,陆瑾不禁轻轻颔首。
寻找一阵,上官婉儿终于从浩瀚的文卷中找到麟德年间的花名,陆瑾打开又是一阵仔细阅读,然而看到了麟德二年,依旧没有谢怀玉的名字时,不禁合拢书卷长长一叹:“看来,我要找的人似乎并没进入翰林院啊!”
数月徒劳无功,饶是陆瑾的淡定,此际也忍不住非常的沮丧。
上官婉儿不知该如何劝他才好,一时之间也是沉默不语。
及至半响,陆瑾心头燃起了丝丝希望,问道:“侍诏,有没有可能谢怀玉进入翰林院之后,并没有在名册上留名?”
上官婉儿职司翰林院学士,对其中规矩自然知晓,摇头道:“绝对不会,每一个进入翰林院之人,都会将姓名详细地记录在名册之上,不仅只是一年,每一年翰林院都有一本人员名册,断然不会出现你说所的那种情况。”
言罢,上官婉儿犹豫了一下,言道:“除非是有人授意将某人名字从名册上剔除,但是能有如此权利的,在翰林院内,唯有主管翰林院的翰林承旨一人。”
陆瑾知道现在寻找阿爷的机会更是渺茫,然而目前只有翰林院这一条线索,倘若这条线索为之折断,他真不知道该要如何找起,长吁一声道:“如果可以,还请侍诏替我问一问龙朔年间的翰林院承旨。”
上官婉儿点头允诺,不知不觉中生出了一种荒诞绝伦的感觉,身为天后侍诏、翰林院直学士的自己,面对陆瑾夜行宫禁,不仅没想过检举揭发,反倒暗中助纣为虐,上官婉儿当真觉得自己晕头了。
然而细细一想,她又为之释然,眼前这位男子能够进入文学馆,有着她上官婉儿在背后相助之故,不论是对弈东瀛使臣,还是杏林园的彰显文才,陆瑾都给了上官婉儿太多太多的惊喜,对他也从最初单纯的报恩,变作说不出的欣赏,这次更与太平公主偷偷合计,以非常之法在天后面前推荐,上官婉儿自然非常相信陆瑾的能力和人品。
有了这样先入为主之见,再看陆瑾夜闯翰林院之事,她便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想也不想便决定要替他掩盖下来。
(本章完)
第232章 考校之前()
宫楼敲响了五更的刁斗,镗镗之声在静谧的黑夜里传了很远很远。
上官婉儿素手一抬,捂着小嘴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油灯昏暗秀眉轻蹙,俏脸闪出了一丝淡淡的疲乏。
陆瑾心知这位绝色佳人整日忙碌于公务,今日夜晚又陪着自己寻找了这么久的线索,想必早就已经累坏了,合上书卷淡淡笑言:“侍诏,眼下已至五更,要不我们就此回去休息吧?”
陆瑾此话略有歧义,听得上官婉儿娇靥泛出了一丝红晕,她贝齿一咬下唇轻轻颔首,视线流转落在了陆瑾的脸上,言道:“你……如何回去?”
“一如刚才所来,自然是偷偷地潜回去。”陆瑾理所当然地说得一句,见上官婉儿似乎欲言又止,他又接着补充道,“翰林院到文学馆的路我已经非常熟悉,断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侍诏放心便是。”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正容言道:“陆博士以后倘若想要前来书阁寻找谢怀玉的线索,对婉儿说一声便是,婉儿一定大开方便之门,还请以后不要这般夜晚前来冒险。”
“如此甚好。”陆瑾欣然点头。
上官婉儿恬淡一笑,突然又想起了一事,说道:“待会辰时,天后将驾临文学馆考校才学,陆博士也在考校之列,还请你准时前来,记住了?”
陆瑾点点头,突然响起昨日李令月叮嘱此事时,也是一番正容之色,心内不禁对武后考校之举大是好奇。
※※※
时至辰时,初夏旭日已是攀上了半空当中,光芒万丈,照得层层叠叠的宫殿群落一片璀璨。
“咦,子昂兄已经到了么。”
刚进入翰林院正门,陆瑾便看见白衣飘飘的陈子昂正独自站在一颗榆树之下,躲避着炎炎烈日,手中折扇轻晃不止,神情一片肃穆。
“噢呀,竟是陆兄。”陈子昂独自一人在此等待,着实有些尴尬局促,眼见熟人,登时精神一振,急忙上前抱拳拱手。
陆瑾微笑回礼,言道:“算起年龄,在下可比子昂兄还小上几岁,何必陆兄长陆兄短的?在下家中排行第七,子昂兄唤我七郎便可。”
面对陆瑾,陈子昂丝毫没有那股倨傲乖张之气,笑吟吟地点头道:“如此,那在下就这样称呼,对了,七郎可知今日天后召见我等,考校文才究竟为何?”
陆瑾摇头笑道:“天后心思难测,在下如何知晓,不过既是考校学文,想必应是天后想要遴选文学之才,子昂兄,这可是很好的机会也。”
闻言,陈子昂双目精光暴涨,右手紧紧地捏着扇柄有些泛白,显然心情正处于激荡之中。
过得半响,他又是一叹道:“若能如此,自然是最好,然而可惜我连进士都不是,如何能够入得天后之眼?这次,只怕也是为郭元振、解琬等人陪衬来了。”
“子昂兄何必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陆瑾淡淡一笑,接着收敛笑容颇为正色地言道,“那日杏林宴上,子昂兄怒摔胡琴挥撒诗篇,佳作人人争抢传遍京师,风头一时无两,以至于整个京师斐然侧目,谁人不知道你陈子昂的名字?这次能够得到天后召见,自然是天后也对你非常有兴趣,待会若能好好表现,获取青睐并非难事。”
陆瑾一席话说得陈子昂心头稍安,一脸感激地拱手道:“多谢七郎出言鼓励,好,那待会咱们好好发挥,务必要让天后记上心头。”
陆瑾颔首一笑,正欲出言邀请陈子昂在翰林院内转悠一圈,突然听见脚步声响,却是三人联袂而至。
陆瑾抬眼望去,这三人全为英俊潇洒的锦衣士子,面如冠玉,风度翩翩,折扇轻摇,为首一人正是新科状元郎郭元振,至于另外两人,则为新科探花解琬,以及另外一名进士陈浩。
眼见陆瑾和陈子昂正站在树下闲聊,郭元振前进的脚步明显停滞了一下,鼻端一声冷哼举步走向另外一边,显然不屑于语。
陆瑾深知此人是记恨上次自己与他在杏园内大打出手之故,因此看自己特别不顺眼,此等行径无异于一种愤恨藐视。
陆瑾心胸宽阔,倒不屑与此人一般计较,神色不变地继续与陈子昂微笑交谈。
然而令陆瑾没有想到的是,新科探花解琬却是走了过来,微笑抱拳道:“子昂兄,陆兄,你们来得可早。”
陆瑾和陈子昂拱手回礼,相互问好。
陈子昂棱角分明的国字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言道:“时才在下进入宫门之时,正看见解兄几人正在观赏内宫风景,其实说起来,还是你们来得更早一些。”
解琬悠然一笑,言道:“我与元振兄、陈兄皆是第一次来到内廷,如此风光美景,自然大感心旷神怡,忍不住驻足而观。”
言罢,他对着陆瑾笑问道:“对了,陆兄你就职文学馆,可谓内宫常客,也不知内宫当中其余之地风景如何?”
“惭愧惭愧,在下虽职司文学馆,然而除了内宫西面,以及掖庭宫,其余地方却是从未踏足。”陆瑾说得一句,又是微笑言道,“不过我曾听所教授的那些宫娥言及,永安宫正中有一片大湖名为‘太液池’,内宫宫殿多绕湖而建,如池畔北岸有沉香殿、含冰殿、含凉殿、三清殿等等,而在池畔南面,则为圣人所居住的紫宸殿,以及天后和嫔妃所居住的蓬莱殿,宫殿相连层层叠叠,掩映在湖光水色、园林花圃当中,珍奇异兽随处可见,珍贵花木多不胜数,自然是人间妙地。”
解琬听得连连点头,忍不住感叹言道:“这永宁宫不愧是大唐冠冕上的璀璨明珠,听陆兄一席介绍,真是神往不已。
又是寒暄了几句,解琬这才拱手告辞,走回了郭元振的那一边,神情不改地继续说笑着。
陆瑾心知解琬时才过来可不是为了找自己打听内廷风景,而是处于一种礼貌之心,也是处于一种结交之态,这样的人物比起郭元振的眼高于顶,倒是好相处多了。
(本章完)
第233章 孝道之论(上)()
有过得半响,一名头戴幞头,身着锦袍的俊俏郎君从翰林院正堂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手持佛尘的年轻内侍。
那郎君面白如玉,顾盼神辉,脚步前行间柳腰轻折,长腿错落,人还未至,一股儒雅之风已是迎面而来,正是易钗而弁的上官婉儿。
见到伊人肃穆的小脸,以及这般男儿着装,陆瑾不禁心生啼笑皆非之感,要知道在一个时辰前,他还与上官婉儿一并躲在翰林院书阁找寻线索,眼下又以这样的情形见面,实在让他忍不住一阵感概。
看到上官婉儿到此,郭元振三人自然不敢托大,急忙拱手作礼道:“郭元振(解琬)(陈浩)见过侍诏。”
在上官婉儿点头间,陆瑾和陈子昂亦是走上前来,拱手言道:“陆瑾(陈子昂)见过侍诏。”
“诸位不必多礼。”
上官婉儿一展双臂虚手相扶,目光在郭元振、解琬、陈浩、陈子昂脸上巡睃了一圈,最后又落在了陆瑾的身上,却见陆瑾目光柔和嘴角含笑,与其余四人正容肃穆不敢对视大是不同。
见此,上官婉儿心头一动,念及昨晚之事,不自禁地淡淡一笑,美目中也多了一股莫名之色。
视线交错闪开,再看向几人时,上官婉儿已是丝毫看不出半分异样,清脆的嗓音如同玉珠走盘:“诸位,眼下天后正在早朝,若无大事,大概要不了多久就会前来翰林院,先请大家跟随我进入正堂稍事休息,等待天后御驾。”
郭元振乃是新科状元,自以为也是他们五人的领头者,当先拱手言道:“侍诏之令吾等莫不敢从,自当遵命。”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目光示意几人跟上,折身朝着正堂而去。
翰林院正堂非常具有特色,北面正中牌匾上书“文翰之林”,龙飞凤舞的大字非常引人注目,屋内陈设古色古香充满了书卷之气,居中三级台阶上一幅宽大的梨木书案,显赫而又尊贵。
而在书案之旁,则是一面山水屏风,屏风上面群山峥嵘河水滔滔,一轮旭日挂在青山一角,可见画者浑厚的笔力。
上官婉儿指引五人落座在了左右两厢案几前,而自己则落座在居中长案旁的小案,专注地翻动着置放在上面的书卷,神情一片认真。
见上官婉儿没有开口的意思,郭元振几人自然不好意思说话,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气氛沉闷而又尴尬。
比起几人的局促紧张,陆瑾却是非常的怡然自得,不仅因为上官婉儿与他早就相识,更为重要的是陆瑾现在也算见过了大场面之人,与圣人更是下棋多次,对于此等场面倒也见怪不怪。
待到上官婉儿合拢书卷,陆瑾有意打破正堂内的沉默,拱手笑问道:“对了侍诏,不知今日李郎君可否跟随天后一并前来?”
陆瑾口中的李郎君,自然是说的李令月,郭元振几人听来也并不陌生,毕竟在杏林宴之前,李令月让位高权重的裴炎也慌不择以地道歉赔罪,给几人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后来更知她是宫中女官,记忆更是深刻。
闻言,上官婉儿面上却露出了一丝古怪之色,绽放的笑容不免也有些意外深长的味道:“李娘子虽是在宫中女官,然而平日里还有其他事务,这次应该不会前来。”
陆瑾微微颔首,有些遗憾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