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为龙朔三年。”
吴成天两条白眉轻轻地蠕动不止,似乎陷入了思索,半响摇头一笑:“在老朽的印象中,似乎并没有谢怀玉此人……”
闻言,陆瑾心头一黯,竟是说出不失望,根据包打听所提供的线索,翰林院是唯一值得怀疑之处,然而在翰林院供职了数十年的吴老伯却声言从未听说过谢怀玉,这样一来,岂不是线索就为之中断?”
正在陆瑾感到有些心灰意冷之际,吴成天却又笑道:“翰林院供职的奇人异士上上下下数百之众,加之已是十多年之久,老朽不记得也不足为怪。”
这句话无意给陆瑾带来了几丝希望,他伸手提起酒壶,替吴成天斟满了案前美酒,笑言道:“不瞒老丈,在下生平也非常喜爱围棋,不知进入翰林院成为棋待诏需要何等条件?”
“陆郎也会下棋?”吴成天老眼一瞪,显然非常的惊讶。
陆瑾点头笑道:“当然,倘若老伯不信,咱们不如对弈一局,你看如何?”
吴成天拊掌大笑道:“哈哈,那好,店家,备置棋枰。”
片刻之后,一副上好的红木棋枰摆在长案之上,黑子似漆如墨,白子晶莹剔透,双方黑白分明对弈开始。
吴成天乃是当朝著名棋手,一手棋术可谓已经登峰造极,瞧见眼前青年不过十六七岁,心里面难免存有几分轻视。
陆瑾自然也看出了吴成天的轻视之意,他的棋艺来自那段未来记忆,也算无师自通,不过这五年他时常与裴道子下棋为乐,颇得他的教导,自信不管遇到何等棋手,也会有一战之力,因此面对声名赫赫的棋待诏,并没有产生畏惧之心。
伸出手来,用食指中指轻轻捻起一子,陆瑾并没有如以前那般直接占据天元,而是采取稳扎稳打的手段,将手中黑子“啪”地一声拍在了边角上。
吴成天微微一笑,捻起白子想也不想便落在棋枰另一角,从行棋的轻松自如来看,他对赢得此局似乎非常的有信心。
不消片刻,两人又各自落得十余子,陆瑾仿佛铁了心要与吴成天作持久抗争般,黑子全在边角一线久久地磨蹭着,根本不往中央移动。
吴成天白眉一拧,终于不愿与陆瑾就这样耗下去,提子攻入了中央。
陆瑾等的就是吴成天不耐烦之时,见状,他的嘴角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待到黑白棋子快要接阵当儿,原本采取守势的黑子猛然发力左右围攻,好似那汹涌而出的黑色铁骑拦腰将白子斩为首尾不能相顾的两段,其凌厉的杀招,精准的算计,凶猛的手段,攻势连绵如潮连吴成天这般老于棋道之人也应付得手忙脚乱。
吴成天好不容易抵挡住了陆瑾的进攻,再看已方白子,却已被冲击得支离破碎,作为主力的阵中也被黑子所围,要不了多久必会落败。
“你,你……”吴成天一阵膛目结舌,看着一脸微笑的陆瑾竟是无言以对。
陆瑾淡淡一笑,无比轻松地捻起一枚棋子,言道:“老丈,还要继续走下去么?”
吴成天审时度势,心知自己已无翻盘的机会,笑叹出声道:“陆郎棋艺,果然高超,老朽实在自愧弗如。”
陆瑾站起长揖道:“老丈此言,当真是折杀在下,此局老丈只是有些大意轻敌,否者陆瑾必定难以获胜。”
眼见这青年郎君得胜并不倨傲,反倒如此彬彬有礼,吴成天不禁对他好感大生。
在他看来,此局落败固然有他大意成分在里面,然而最为重要的,还是陆瑾对反攻时机拿捏得极为准确,说是“守如山岳一动不动,攻如烈火瞬间燎原”也不足为过,只怕这陆氏郎君棋艺,比他差不了多少。
心念及此,吴成天不禁感叹连声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佩服!佩服!倘若朝廷再次征召棋待诏,陆郎必定榜上有名。”
陆瑾疑惑问道:“怎么?莫非这棋待诏还要专门征召才行么?”
吴成天捋须笑答道:“当然,翰林院之士并非随时都会补充,而是朝廷根据需要择机补录,目前院中尚有棋待诏三人,故无新增计划,不过……眼下离科举考试还有一段时间,陆郎倘若真的想要以棋为生,听闻内文学馆正在招录棋博士助教,陆郎不妨前去试试。”
“棋博士助教?”陆瑾一愣,问道,“敢问此者为何?”
吴成天对陆瑾说不出的喜爱,耐下性子微笑解释道:“宫廷之中对宫人要求十分严格,毕竟任何帝王妃嫔也不希望整日陪伴着自己的奴婢全为愚笨蠢材,因此武德年间内廷设内文学馆,置学士一人为馆主,其下有内教博士十八人,专门教授宫人经学、书法、诗赋、律学、算学、琴技、棋艺等等,这棋博士正是掌教宫人棋艺之人。”
陆瑾恍然点点头,问道:“不知这助教又是何也?”
吴成天悠然笑道:“陆郎不妨想想看,以棋博士区区一人之力,何能教授内廷中成千上万的宫人?因而又在棋博士之下设有三名助教,协助棋博士教授棋艺,虽然皆无品级官身,但可以接近内廷,安知不会一朝富贵?”
(本章完)
第109章 奇葩母子(上)()
陆瑾缓缓颔首,暗忖道:看来这翰林院是暂且进不去了,不过若能退而求次进入内文学馆,倒也是不错的选择,一来可以暗中前往翰林院追查线索,二来也可以凭借俸禄维持生计,毕竟现在所剩的钱财也不多,终归一天会坐吃山空,待到今天秋天科举之时,再另作打算亦是不迟。
心念及此,陆瑾打定了注意,笑道:“正好在下前来长安尚无生计着落,不知这棋助教在何处招录?”
吴成天笑答道:“就在东市棋风馆内,不过招录只持续三天,今天是第二天,明天乃截止之期,陆郎想要前来的话可不要耽搁了。”
陆瑾颔首笑道:“那是当然,在下明日便前往棋风馆内。”
吴成天欣然点头,略一沉吟,笑道:“听闻为了择优汰劣,报名之前将会有棋艺高超的棋手与报名者对弈,合格者方能参加最后的招录,陆郎棋艺高超,想必应该不会遇到什么问题,老朽便在最后招录之时等候陆郎。”
陆瑾颔首笑道:“好,在下一定不会辜负老丈的期望。”
与吴成天告别之后,陆瑾踽踽独行返回家中。
今晚遇到吴成天,无异于柳暗花明又一村,倘若能够顺利成为棋助教,出入宫禁也能方便一些,对追查阿爷的下落自然大大的有益。
吴成天虽然从未听过阿爷之名,然而他也言及翰林院各色人物太多,根本不可能全部都记得,只要潜入翰林院寻找到曾与阿爷共事之人,或者找到龙朔三年进入翰林院人员名册,一切自当真相大白。
想到此处,陆瑾暗感激动,他仰望着漫天闪烁不止的星斗,似乎看到了陆三娘温柔的微笑,不知不觉眼眶微微泛湿,梦呓般地喃喃道:“阿娘,望你能保佑儿此番顺利考取进士并找到阿爷,早早为你报仇雪恨!”
星河璀璨浩淼无垠,一枚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横亘天际,消失在了茫茫夜空中。
※※※
回到住处,陆瑾轻轻一推木门,竟发现木门已经自内关死,显然有人已经将门闩放下了。
陆瑾苦笑了一下,不禁暗叹这钱家关门太早,抬起手来轻轻敲响了木门。
这一敲不知过了多久,依旧没人前来应门,陆瑾正在考虑是否偷偷翻墙而入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猛然而至,还未等他回过神来,木门风暴一般陡然打开了。
门口,虎背熊腰的身躯犹如泰山石敢当般傲然矗立,钱夫人双目圆瞪两眉倒竖,手叉腰间不悦问道:“陆瑾,几多时辰了,呀?竟然还喝了酒!”
陆瑾赶紧后退了一步,免得被她的唾沫星子喷在脸上,哭笑不得地言道:“刚过亥时,怎么?难道夫人府中还有门禁不成?”
“当然!”钱夫人重重点头,伸出手指指点着陆瑾道:“我们钱家乃是永宁坊出了名的守规矩,租客何能这么晚回门败坏我家家风?念陆郎这次为初犯,我也不与你过多计较,倘若下次超过亥时归家,我们绝对不会再给你开门!可知?”
一席话掷地有声,言语中的意思竟让陆瑾也必须遵守钱家的规矩,倒是有些强人所难的意味在里面,不过陆瑾也算心胸开阔,不屑与这等无知妇人争吵,微笑颔首道:“好,下次在下必定会注意的。”
钱夫人闻言微微一愣,不敢相信眼前这俊俏郎君竟是如斯的好脾气。
钱府对外租房久矣,每每有租客前来,钱夫人总会借故发飙训斥租客立下马威,一来震慑那些宵小之徒,二来也可张扬一下主人的威风,竟是屡试不爽。
受到责骂的租客要不当即怒发冲冠气咻咻而去,,要不憋着怒气逆来顺受,从没有过如陆瑾这般微笑点头恍若未觉的。
霎那间,钱夫人有些纳闷,也甚为奇怪,一时间竟愣怔在了那里。
陆瑾见她依旧如大山般堵在门口,笑着提醒道:“夫人,敢问现在我可以进去了么?”
“啊?啊!好。”钱夫人慌忙点头,侧身相让。
刚跨入门槛,陆瑾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有人颇为惊喜地言道:“阿娘,莫非知道我要回来,早早站在这里替我开门么?”
陆瑾疑惑止步,回头一望,正好看见钱夫人冰山一般冷漠的脸膛陡然融化成一片灿烂笑容,对着门外言道:“咦,是大郎回来了么?”
话音刚落,一个与钱夫人身材有几分相似的胖乎乎人影走了进来,张口便道:“阿娘,可还有宵夜?儿时才在外面光顾着喝酒,却没吃多少东西。”
钱夫人溺爱言道:“有有有,娘这就令人替你准备。”
一席话听得陆瑾暗自郁闷,是谁刚才说钱家家风甚严不能晚归?没想到却连自己的儿子也管不好,居然还有脸面要求别人,真是可笑至极!
然而陆瑾定眼一看,却是忍不住惊讶了,那刚跨入门槛的人物,竟是时才在酒肆污言秽语,而被男装女子殴打的肥胖郎君,他竟是钱夫人之子?”
肥胖郎君显然也认出了陆瑾,瞪大双目惊呼道:“是你?你如何在这里?”
钱夫人见他这般模样,疑惑问道:“怎么?莫非大郎你认识陆氏郎君?”
肥胖郎君面上肌肉轻轻地抽搐着,给了陆瑾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示意他不要多嘴后,这才对着钱夫人笑道:“哦,看错了,儿并不认识这位郎君,咦,莫非是新来的租客?”
陆瑾瞧见肥胖郎君脸上指痕犹在,念及他被男装女子当众掌掴的狼狈模样,想笑又不好笑,拱手言道:“在下陆瑾,今日刚来长安,郎君见教了。”
肥胖郎君有些不情愿地拱手回礼,淡淡道:“我名为钱多,以后你唤我钱大郎便是。”
陆瑾额头阵阵黑线,暗叹道:钱多……要多么奇葩的父母才能取出这般奇葩的名字,这钱家夫人刁钻刻薄,儿子纨绔浮夸,真是太有趣了。
钱夫人一脸傲然地补充道:“我家大郎可是国子监太学院的学子,深受夫子喜爱器重,以后铁定将会入仕做官,陆郎倘若有空闲,不妨向我家大郎请教学问,将对你大有裨益。”
(本章完)
第110章 奇葩母子(下)()
国子监为大唐最高学府,设有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里面学子大部分非富即贵,贫寒学子少之又少,这钱多能够进入国子监,说出来自然大张颜面。
钱多好似已经习惯了阿娘替他吹嘘一般,微微抬着下巴一副风轻云淡的学场高人模样,在得知陆瑾乃是进京考取科举的学子后,他的下巴不禁翘得更高了,用教训人的口气道:“陆郎倘若愿意不耻下问,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知道去岁租房住在我家的那名学子,正是听了我的话,最后才能考中明经,陆郎听我之言,这明经自然也容易考上。”
陆瑾笑微微地言道:“大郎好意一片,某感激万分,不过……这次在下并非是前来考取明经,因此只能心领了。”
“不是靠明经?那你考甚?”钱多顿感疑惑不解。
陆瑾笑道:“在下之志,乃是考取进士,区区明经实在不屑考之。”
“什么,进士!!!”两条惊讶的嗓音顿时高呼出声。
与钱夫人惊讶对视了一眼,钱多这才哭笑不得地言道:“这位陆郎,你怕是不怎么懂得科举规矩吧?可知进士有多么难考?当真是在学子中千里挑一也?这你也能行?”说到最后,颇有些怀疑的味道。
陆瑾微微一笑,笑容却有几分不好意思的腼腆,仿佛一个从没见过世面的田舍奴:“这个……我也是听人家说进士出身者容易做官,至于是否难考,不试试怎么知道。”
闻言,钱多望向陆瑾的目光似乎就像再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般,他裂开嘴巴露出一个极其嘲笑之色,哈哈大笑道:“陆郎之志当真可嘉,好!好!那我们就等待陆郎你高中进士的好消息。”
陆瑾笑着点头,这才转身告辞而退。
待到陆瑾脚步声渐渐远去后,钱多这才望着钱夫人好气又好笑道:“阿娘啊,你为何将房子租给一个傻子,居然还想考进士!我呸!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钱夫人笑吟吟地言道:“傻子不更好么?将院落租给他也能放心一点。”
钱多颇觉同感地一笑,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言道:“对了,金家那里怎么说?可有悔婚?”
钱夫人轻叹一声道:“昔日你阿爷再世的时候与金家定下婚约,将二娘许配给金家二郎为妻,时过境迁,现在金家的官位却是越做越高了,阿娘真担心他们会看不起我们家,好在金家人也算通情达理,阿娘去的时候,依旧热情有加,并没有故意冷落。”
“那就好。”钱多很明显地长吁了一口气,颇觉振奋地言道,“不知金家二郎现在是何官职?”
钱夫人笑言道:“听闻金二郎目前在内文学馆任职书学博士,从九品下的官身。”
唐朝官员共有三十个品级,这从九品下为最末一等,只能算作取得了官身。
钱多点点头,轻叹道:“聊胜于无,也算不错了,而且金家二郎尚算年轻,安之今后不会飞黄腾达?小妹能有如此夫君实在幸事。”
钱夫人点头笑道:“不错,而且傍上金家这颗高枝,对我们也是大有裨益,今后待你考取科举的时候,说不定还能襄助一二。”
钱多兴奋颔首,念及有了这般了得的亲家,竟是忍不住笑容更盛了。
※※※
翌日残月将隐,东方天际刚刚露出了一丝鱼肚之色,如雷似潮的鼓声便在长安太极宫承天门的城楼上,轰然鸣响。
钟鼓报晓乃古之惯例,也是中原大地每个城市都会遵守的规定,然而在京师长安,这钟鼓报晓竟是分外的壮阔。
待到承天门城楼敲响了第一阵鼓声,紧接着,各条南北向大街鼓楼依次跟紧,自内向外一波波地荡开,直到弥漫笼罩整座长安城。
与此同时,城内一百多座庙宇也会不约而同地撞向晨钟,嗡嗡哄哄的撞钟声汇入轰鸣雷鸣的鼓声中,竟是分外的和谐,共同迎来从东方天际冉冉升起的朝阳。
长安城每天清晨共要击鼓九百次,每通鼓三百次分三次敲完。
按照作息规律,第一通鼓起长安居民纷纷起床着衣,洗脸漱口;第二通鼓起使用朝食,准备出门;第三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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