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若颜一共有四个亲姐,十二个堂姐,故而她排行十七,在这众多姐姐的夫君之中,能够被下人直呼为姑爷,而不加排行任何前缀就能使人明白的唯有一人——崔家二娘子崔文心的夫君李庭烨。
李庭烨行年三十七八,人如其名光辉璀璨,博陵崔氏之婿的身份固然可以夸耀,但是却比不上他七宗堂宗主的身份。
宗主,七宗堂之主,而七宗堂乃是代表着七宗五姓利益的庞大组织,涉及政商影响深远,被誉为七宗五姓世俗权力之剑。
七宗堂究竟有多么厉害从来没人知道,不过七宗五姓子弟中却暗暗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愿为一掌事,不屑万户侯。
由此可见七宗堂权力之重。
得知宗主朝见自己,崔若颜自然没有半分犹豫,对着君海棠轻轻颔首示意明白,举步朝着正堂而去。
此刻,崔氏祖宅正堂内正坐着一个不辨年纪的男子。
之所以不辨年纪,是因为男子面容非常的年轻,恰如二十儿郎,令人惊讶的是他的须发鬓角却已经斑白一片,宽阔光洁的前额有着几许浅浅的皱纹,英挺笔直的鼻梁带有孤傲的鹰勾,显出凛然难犯的一种威严,不厚然而却很宽阔的嘴唇紧紧着,轻轻牵动着脸上的法令纹,似乎隐藏了太多的人世沧桑,紧锁如刀的眉头和微微转动的双眸,显示着男子正在凝神思考当中,那平静淡漠而又专注的神情,给人难以窥视的深沉和隐秘。
“姐夫!”
莲步婀娜,曼妙的身姿一闪,崔若颜快步走进来了。
男子长眉微微一抖,面上思忖之色瞬间敛去,抬手招呼道:“若颜来了么?坐下说话吧。”
“诺。”崔若颜毕恭毕敬的盈盈一礼,坐在了男子右案,一双晶莹明亮的美目已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位不辨年纪的男子,赫然正是七宗堂宗主李庭烨。
他微微思忖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言辞,半响轻叹开口道:“江南道所发生的诸多事情我已经听卢掌事说了,人谋已尽此乃天意,自当怪不得你,而且若颜啊,你做的很好,当机立断的与谢氏划清了接线,使得那位监察御史并没有深究下去,为我们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也使得七宗堂的势力并没有暴露在朝廷的眼线之下,因而该当褒奖。”
闻言,崔若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本她以为七宗堂夺取陆氏盐场一事失利后,宗主必定会大发雷霆大动肝火,甚至还会言语责怪她这个主要领事之人,然而没想到宗主隐隐约约还有些褒奖她的意思,如何不令她大感意外。
似乎看出了崔若颜的意外之色,李庭烨却是淡淡一笑,嘴角牵出的波纹显得有几分莫测之色:“对了,这次朝廷派去江南道的那名监察御史,似乎叫什么陆瑾对吧?听说最近他还成为了太平公主驸马,对于此人我很有兴趣,也不知若颜你对他可否了解?”
如果说刚才崔若颜还只是感觉到意外,那么此际却有些暗暗吃惊了。
要知道宗主平日里管理着七宗五姓庞大的生意网,还要负责维系与官场上的各方面关系,可谓事情繁忙紧密,商事政事多不胜数,能够让他关注之人,要不就是豪门大商,要不就是王公贵族,今番纡尊降贵询问一个正八品的监察御史,那真是破天荒地的头一遭。
不过既然能够让宗主产生好奇之心,那么也能间接证明陆瑾的不凡,即便今番是败在了陆瑾的手中,崔若颜也觉得并没有什么好可耻的。她蹙着眉头细细的品味这与陆瑾相交的一番过程,他的容貌、他的性格、他的为人方式也渐渐出现在了崔若颜的脑海当中。
(本章完)
第680章 声名赫赫七宗堂(下)()
“怎么说呢?其实陆瑾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斟酌了半响,崔若颜终是开口了。
“很简单?”崔若颜第一句就让李庭烨不自禁的深深皱眉,“此话何意?”
崔若颜轻轻一笑,笑容中有着淡淡的缅怀:”他的简单,并不在于为人为事简单明了,而是他对人非常的真,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品行高雅,大度从容,让人不知不觉就会对他产生信任的感觉,与他相交更是如因佳酿,不觉自醉。“
李庭烨心知自己这位排行十七的小姨子乃是心气高傲之人,眼高于顶向来很少对人服膺,如此毫不遮掩的赞扬一个人,且还说出不醉自醉之话,可见此人必定是非常了得了。
说到这里,崔若颜不禁想到了两人在逃离虞国的路上,乍见虞国内乱,陆瑾毫不犹豫回去之事,苦笑了一下,继续言道:“他有几分迂阔,但却不同于那些食古不化的卫道者,因为他不论何时何地,心头都有自己为之坚持的准则,即便面对利益诱惑,面对生命取舍,也会毫不犹豫会坚持下去……”
”他才高八斗,惊鸿绝艳,不仅仅是文采,就连军略战阵也是非常的出众,可谓文武全才,智谋了得。”
“他光明磊落,行事坦荡,恰如一道清澈明晰的淙淙山泉,从不算计陷害别人,即便是采用计谋,也是阳谋大道,而非宵小阴谋,泱泱大器局也。”
说到最后,崔若颜语气中不免带上了一丝止不住的欣赏:“姐夫,若颜在此可以断定,假以时日陆瑾必定会惊绝天下,为雄杰之冠,就如裴行俭所言,十年后能安大唐江山者,必定为陆瑾!”
李庭烨沉默了许久,许久,那张严肃的脸膛上不知不觉飘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你对他的评价非常之高啊……若颜,你可是恋爱了?”
轻轻的一句话,顿时令尚在心绪激荡中的崔若颜呆如木鸡,她恍若被蝎子蜇了一般猛然弹起,娇靥如血,红晕直渗耳根,颇为气急败坏的言道:“姐夫,你这是甚话!先不论他是太平公主驸马,光是年纪我就要比他大上整整九岁,本娘子岂会看上一个弱冠少年郎!”
“哈哈,说笑而已,何须如此当真!”李庭烨摇手笑了笑,心内却是真正的担心了起来,连大他整整九岁也记得一清二楚,看来若颜真的对那臭小子有些上心,这并非是好事啊!
一听乃是说笑,原本气势汹汹准备与李庭烨大是辩驳一番的崔若颜,瞬间就如同泄气的风鼓囊般瘪了下来,她悻悻然的冷哼一声,索性转移了话题,问道:“对了,这次姐夫前去西域,也不知情况如何?”
闻言,李庭烨眉头情不自禁的一皱,沉声言道:“这次裴行俭能够顺利收复安息四镇,全凭高超人谋而非大势所趋,吐蕃和西突厥也只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而已,如果裴行俭能够长期留在西域,倒是可以稳定局势,但可惜突然发生的东~突厥之乱让他返回了中原,只留下安息大都护王方翼镇守四镇,而王方翼因为是昔日王皇后本家堂兄的缘故,一直备受天皇天后猜忌,想必也会掣肘其军权,故而现在的西域并不稳定,以我所见,已是隐隐可窥大乱祸端。”
听到这里,崔若颜不禁有些担心,言道:“历来七宗堂在全国的商事生意,西域占据足足三成,倘若安西四镇再次发生内乱,或被吐蕃、西突厥重新占据,致使丝绸之路再次阻断,那岂不是会让我们的商事大受影响?”
李庭烨面容冷然的点了点头,哼了一声言道:“论钦陵尽管权兼吐蕃将相,然却失之器局狭隘,始终只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连年在西域苛捐杂税,致使商旅凋敝,货道闭塞,若是西域落在了吐蕃人的手中,对我们七宗堂来讲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唯有大唐,才真正的意识到西域之路对举国商贸的重要性,故而只要有军事势力,朝廷都会力保西域不失,我们七宗堂以商事为立足根本,西域更是对外商贸的重中之重,故而一定不能有所闪失。”
”那姐夫你准备怎么做?总不能坐视西域再次沦陷也!”
李庭烨轻叹言道:”这次前去西域,我拜会了许多国主,其实对于他们来讲,大唐、吐蕃、西突厥均是贪婪的饿虎,不论依附于谁,差别都不是很大,这样一盘各自为政的散沙,自然是夏虫不可语冰,不堪造就,而原本让我甚抱希望的波斯王泥涅师,也是一个不堪扶持的阿斗而已,长安城酒醉神迷的奢侈生活,早就已经让他忘记了亡国之痛,空有理想而无实力,只怕覆灭也是在朝夕。”
说到这里,李庭烨苦笑了一下,继而又收敛笑容正色道:“若颜,你记住,我们只是商人,而非政事堂运筹帷幄的宰相,西域并非能够受我们的控制,出现乱局也是理所当然,我们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一个等字,等等看能否出现让我们七宗堂值得去栽培推荐之人,让他长时间入主西域稳定局势,维护地区安定,保持商路畅通,这样才符合七宗堂在西域的根本利益,带来无穷无尽的财富,但是可惜,这样一个人却非常难等啊!”
崔若颜皱了皱眉头:“为何难等?难道王方翼不行么?泥涅师也不行么?”
听到这样的问题,李庭烨却是摇了摇头,淡淡道:“王方翼不受朝廷信任,泥涅师非我族类,均非能够值得七宗堂栽培之人,我们需要的,是等到一个文能治国理政维系西域稳定,武能战无不胜震慑宵小侵犯,深受朝廷信任的文武全才,不仅如此,此人还须懂得纵横捭阖之道,通晓阴谋阳谋之机,能够团结西域诸国国主,使其如臂使指,听从使唤,如此人物,才能成为西域之主。”
(本章完)
第681章 陆瑾的致命缺点()
崔若颜沉默了一阵,忽地美眸一亮,言道:”姐夫所言的要求,当真是一个极其困难的标准啊,不过还好,我倒是觉得有人甚为符合。”
李庭烨眉头一挑,显然有些震惊,然而他很快想到了什么,原本有些明亮的双目立即就黯淡了下来,脸上也浮现出了玩味的苦笑:“你说的莫非是陆瑾?”
“对,”崔若颜颇为认真的点了点头,正容道,“我觉得陆瑾甚为合适!”
李庭烨心知崔若颜非是口出狂言之人,他认真而又谨慎的思忖许久,终是摇头道:“此人终归是太过年轻了一些,岂能担当得了如此重任!而且根据你刚才所言此人秉性,我也根本不看好他。”
“为什么?”崔若颜顿时有些惊讶。
李庭烨绷着脸言道:“陆瑾太过正直,太过显眼了,也太固守自己的行为准则,要知道天地万物皆有瑕疵,并非总是昭昭荡荡,真真实实,就好比大水有暗渠,大火有烟瘴,王道亦有阴谋,而陆瑾就好比阴谋诡计横行的朝堂中一道清流,望之便让心怀污垢之人自惭形秽,暗生妒忌,常言皎皎者易污,至刚者易折,这般大道不合于众的优秀人物,今后必定会引来群狼攻之,如何能够长久为官?“
听罢李庭烨这样一番具有深邃思绪,坚定论断的一番话,崔若颜不禁有些沉默了,显然表示默认。
然而向来心细如发的她却罕见没有发现,李庭烨似乎了解陆瑾比她还要深刻,犀利的话语竟是直中陆瑾看似优点的缺点,预料陆瑾将来必定会因为他的秉性而付出惨烈代价。
沉默许久,崔若颜心绪纷乱,仿若想要打破沉默似地随口问道:”对了,这次崔挹如何没有跟随姐夫回来?“
听到这个名字,李庭烨眉头不知不觉轻轻皱了一下,很快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复归平静,他平静而又淡然的言道:”崔挹担任七宗堂西域掌事数年,斡旋于吐蕃、西突厥、大唐三者之间,一直卓有功绩,极力保持了丝绸商道的畅通,对此七宗堂的长老们非常的满意,今番更交给他一场大事去做。“
”大事?“崔若颜愣了愣,她知道能被姐夫称为大事之事,那肯定是天大之事了。
李庭烨沉吟了许久,目光中流露出不可察觉的厌恶反感,轻轻一叹,却又忽地笑道:”这次平定东~突厥,朝廷征派大军过甚,有些超之过急了,以至于出现一个能够让七宗堂获取大利的空子,长老们自然不容放过这样一个机会,洪范八政,食为政首,今岁冬日只怕又会有很多人要饿死了。”
崔若颜心头一跳,芳心急思,忽地明白了李庭烨言中所指,俏脸也露出了淡淡的厌恶反感,冷哼道:“视人命如草芥,也只有那些冷血无情的残酷之人才做得出来,姐夫,你为何不反对?”
“我?”李庭烨自嘲一笑,“即便贵为宗长,在七宗五姓面前也不过是家奴而已,反对又有何用!咱们静观其变吧!”
※※※
辰时刚过,一辆垂着车帘的马车出了公主府,沿着车马道上了宽阔的朱雀大道,向着含元宫驶去。
车厢内,陆瑾和太平公主对面而坐,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的兴致,唯有车轱辘的滚滚之声不断响起,磷磷隆隆煞是好听。
马车绕道玄武门进入内廷,在宫墙内的车马场停了下来。
陆瑾以前任职内文学馆时走的均是这一条路,自然知晓到了这里车辆就不能通行,唯有步行入宫。
然而太平公主身份尊贵,自然而然不会选择步行,内侍早就抬来了一部四面垂帘的步辇等候在此,专门供公主驸马乘坐。
这步辇乃是由上好的楠木制成,八人肩抬,乘者端坐其中,倒也非常的便利,陆瑾和太平公主并肩而坐丝毫不觉拥挤,反倒还有些绰绰有余的感觉。
熏香扑鼻,太平公主柔软的肩头不可避免的靠在了陆瑾的身上,也使得后者略微有些窘迫,不自禁的向着外面稍微挪动了些许。
太平公主感受到了陆瑾的举动,不禁暗暗苦笑,沉声提醒道:“七郎,今日午宴除了父皇母后之外,还有七兄八兄,记住万不要失礼于人前。”
陆瑾明白太平公主口中的七兄八兄是指太子李哲,以及相王李轮,轻轻颔首言道:“好,我知道了,公主放心便可。”
太平公主满意地点点头,瞧见陆瑾似乎没有交谈的兴趣,也是不说话了。
午宴设在麟德殿内,此殿也是大唐皇帝举行宴会、观看乐舞和宴请外国使节的场所,因为下嫁离宫的太平公主今日按俗返回皇宫觐见天皇天后,故而午宴也在此殿内举行。
行至殿门口缓缓下得步辇,恰见殿上平台早有一队宫娥内侍等候在此。
陆瑾还没来得及看明白,突然感觉到太平公主的莲臂霸道而又坚决的穿过他的胳膊,将之紧紧挽住。
陆瑾大是奇怪太平公主如斯亲密的举动,正欲说话间,却见太平公主凤目带寒,目光紧紧的盯着平台之上,俏脸隐隐有如临大敌之色。
陆瑾奇怪更甚,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这才看见那群恭敬等候的内侍宫娥之中,有着一个深深铭刻在他心头的俏丽身影,恰如那九天之上的雷霆陡然劈中了他,陆瑾的身躯立即忍不住轻轻一颤。
“驸马……”似乎感觉到了陆瑾身上传来的轻颤,太平公主立即不安的呼唤了一声。
恰如一盆冰水浇顶,陆瑾瞬间就清醒了过来,他回眸朝着太平公主一看,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她紧紧挽住自己胳膊的玉手,淡淡笑问:“公主何事?”
太平公主眼眸中有些意味不明的味道,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呢!”陆瑾笃定一笑,的确,在那负心女子说出那番话之后,他与她已经完全没有半分瓜葛,从此之后皆为路人。
“令月,我们上去吧。”
“好。”
太平公主展颜一笑,紧紧地挽着陆瑾的胳膊,恰如一个新婚不久沉浸在爱意当中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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