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之举大骂不休,毕竟一个名门望族,家风淳朴的世家出现这样的丑事,亦是百姓们所不能容忍的。
故而今日谢睿渊等人犯将要问斩弃市之时,百姓们自然而然涌入了市集观看行刑,从而也能教育子孙不可犯下触犯国法之罪。
江宁县市集正中,五百红衣甲胄的府兵在折冲都尉文破虏的带领下,圈围出了一个行刑场地。
刑场周围旌旗飘飞,猎猎风动不止,府兵们持刀带盾威风凛凛,恍若天神般围成一圈将看热闹的百姓阻挡在了刑场之外。
而刑场正北之位,设有一个丈高的监斩台,上面搭着凉棚,棚内设案几一张,届时监察御史陆瑾将会在里面负责监斩。
辰时三刻,一阵擂鼓从刑场左右响了起来,鼓声落点之后,监察御史陆瑾在一队兵卒的护持下进入了刑场之中,他朝着外面围观的密密麻麻人群扫视了一眼,面无表情登上高台坐在了案几之后,亢声言道:“带人犯谢睿渊、谢景良入场。”
陆瑾命令一下,又是一阵沉重的鼓声响了起来,两辆黄牛驾拉的囚车哐啷哐啷的驶入了刑场之内,里面坐得正是谢睿渊与谢景良两人。
几日不见,白发苍苍的谢睿渊面色呆滞,嘴角口涎直流,双眼更是空洞无神,似乎已经吓得连魂魄都丢了,而谢景良却是瘫坐在囚车内瑟瑟发抖,口中喃喃自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囚车行至刑场中央徐徐停下,四名狱卒将谢睿渊、谢景良从囚车内押了出来,将之狠狠地按在地上跪立,而早已经半身不遂的谢睿渊则扶着放在他身前的一个凭几,用以保持身形稳定。
见到两人跪在地上,受尽围观人们谩骂指责的模样,陆瑾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快意,他突然从案后站了起来,走下行刑台来到了谢睿渊两人的身旁,扫视一眼,眼中藐视之意更是浓厚了。
心知难逃一死,浑浑噩噩的谢睿渊反倒是激起了几分怒意,他破口大骂道:“陆瑾,别以为老朽会对着你磕头求饶,谢氏数百年望族,从来都没有怕死之辈,今日老朽不慎死于你手,一定会化为厉鬼来找你索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闻言,陆瑾止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容中竟是说不出的畅快。
见他丝毫没有半分怒气,反倒大笑不止,谢睿渊又气又惊,怒声言道:“有什么好笑的,你这狗御史害我全家,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陆瑾收敛笑容,面沉如水的看着狼狈不堪的谢睿渊,回想起昔日的种种往事,咬牙切齿地言道:“皓首匹夫,苍髯老贼,尔身为宗长不思带领家族振兴,却整日思谋争权夺利欺压大房,武断专行于宗祠,跋扈嚣张于府邸,你愧对谢氏列祖列宗,愧对前任宗长的信任,更愧对谢氏数百年来的门阀傲气,尔不忠不义不仁不孝,待你命归九泉之下!必定会坠落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陆瑾这一席话自然击中了谢睿渊的痛处,想及谢氏的列祖列宗,他的心内不由自主的起了几分惧意,脸色苍白哑口无言,唯有呼哧呼哧喘息不止。
见状,陆瑾又是止不住冷笑了一下,眼眸中厉芒一闪,突然俯下身子凑到谢睿渊耳畔低声道:“堂祖父啊!我说过我会回来替我阿娘报仇的!刻骨仇恨,两条人命,谢瑾须臾未曾忘也!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陡然之间,谢睿渊如被炸雷击顶,脑海中嗡嗡哄哄响成了一片,他瞪圆老眼不能置信地望着眼前嘴含冷笑的陆瑾,脊梁骨悚然阵阵发凉,惊愕恐惧,梦魇般张大了嘴巴却不能出声。
半响之后,他这才猛然醒悟,口唇颤震不能置信的嘶哑喊道:“你,你是谢……”
谢睿渊一言未了,陆瑾突然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下令道:“此人死到临头还敢谩骂本官,来人,给我重重掌嘴五十!”
周边侍立的军士立即应命,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抓住了谢睿渊的头发,另一名军士手持刀鞘轮圆胳膊,已是用刀鞘重重的扇在了谢睿渊的脸上。
“啪啪啪”的声音伴随着谢睿渊的惨叫接连而起,直使人心头发颤。
那刀鞘本是精铁所造,击打在人脸如同被利刃刮过,转眼之间,谢睿渊已是老牙蹦飞,面肿如猪,嘴角鲜血直流溢满了白花花的胡须,待到行刑结束,他已是倒在地上气若游丝,嘴唇轻轻颤抖模模糊糊说着什么,然而让人根本听不明白。
跪在他旁边的谢景良见状不忍,哭声言道:“阿爷,事到如今,你还逞什么能,少说一句免得遭受皮肉之苦吧。”
谢睿渊身子微微抽搐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陆瑾冷哼一声,转身走回监斩台抬头一瞧天色,发现太阳已经升至中天的时候,他拿起放在案头的斩首令牌,高声言道:“午时已至,刽子手准备行刑!”
高亢的尾音堪堪落点,两名红衣刽子手立即踏着赳赳大步到来,分别在谢睿渊和谢景良背后站定。
见刽子手已是准备妥当,陆瑾又亢声下令道:“举刀——”
“刷”的一声,两把厚背大刀一齐举起,阳光下闪出着雪亮的光芒。
“斩!”
话音落点的一瞬间,陆瑾右手一挥掷出手中的斩首令牌,那枚令牌打着旋儿临空飞越数丈,重重落在了监斩台之下。
刽子手手中的厚背大刀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光芒四射,熠熠生威,谢睿渊和谢景良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两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同时滚落在了地上。
人头落地的同时,鲜血飞溅喷涌而出,惊得围观的人们几乎同时轻轻地“啊——”了一声,齐刷刷后退了一步。
唯有监察御史陆瑾依旧是一动不动如同铁铸般矗立在监斩台上,目光冷然寸步未移,长风掠过带飞了他的衣袂,轻轻风动不止。
《第五卷·白虹贯日报仇归》(完)
(本章完)
第626章 夏去秋来()
青山渐渐苍黄,夏日即将结束,南山别宫中在最后的炎热天气中依旧弥漫着难得的凉气,使得正在这里避暑的宫廷贵胄们舒坦不已。
高宗皇帝本是体弱多病之身,没想到今年夏季在南山别宫住下之后,身体精神都是大为好转,再也没有昔日那病怏怏的模样。
为此,高宗龙颜大悦,特地下诏封终南山山神为“启天玄真大帝”,在山顶建立庙宇接受信男信女供奉,更下诏免去终南山百余里所有郡县赋税三年,以示庆贺。
除此之外,神清气爽的高宗大觉手痒难耐,下令礼部在终南山准备秋猎之礼,让在京的李氏宗族、文武百官全部参加狩猎。
圣命一下,长安城的皇室宗亲、文武百官们纷纷脱下了圆领袍衫,换上便于骑马的紧身骑装,背弓带箭跨上骏马一窝蜂的涌向南山,立即就挤满了山脚下的狩猎大营。
上官婉儿骑着一匹小马驹轻捷的弛入大营之内,顺着长满青草的草地向那最里面的天子行辕行去。
今日她依旧是穿着一套男儿行装,细细的蹀躞带箍着杨柳般的腰身,洁白如雪的衣袂随风舞动,她马鞭轻挥英姿飒爽,顿时吸引了周围不少王公贵族们的目光。
终于,有一个纨绔子弟忍不住感叹道:“噢呀,那小郎君生得可真是英俊,也不知是何人的子孙?”
瞧见他炙热而又迷离的目光,站在一旁的同伴忍不住笑道:“陈郎君向来喜好男风,见到这般美艳的小郎君,莫非已经是春心大动?”
那纨绔子弟哈哈笑道:“不错不错,圣人曾言:食色性也!如此绝色小郎君,某自然喜欢,看来今番除了狩猎狐兔,还能够猎得一个可人儿。”
听到耳畔接连飘来的污言秽语,一个知情者忍不住冷冷出言道:“不长眼的东西,那位可是大名鼎鼎的上官侍诏,天后最为信赖的属下,若是被她听见这番话,你们必定大祸临头。”
一席话顿时吓得那纨绔子弟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上官婉儿来到天子行辕,进入武后所在的帐篷之内。
向武后禀明这段时间公务上的许多事情后,上官婉儿又是轻轻言道:“天后,吐蕃特使论弓仁已于三日之前来到长安,并入住在了四方馆之内,目前论弓仁已通过鸿胪寺递上国书请求和亲,为吐蕃赤都松赞求娶太平公主殿下。”
闻言,武后大感头疼,轻叹言道:“文成公主刚刚崩逝,吐蕃人又来大唐求取和亲,难道就这么想当我大唐皇帝的女婿?此事真是麻烦。”
上官婉儿知道圣人天后均不舍太平公主远嫁吐蕃,否者当年也不会假借太平业已出家为女冠推辞婚事,如今吐蕃旧事重提不折不饶,自然令武后大感烦心。
沉吟半响,武后突然问道:“对了,朕从来还没听说过论弓仁之名,不知此人乃是什么来头?在吐蕃担任何职?”
上官婉儿禀告道:“天后,这论弓仁乃是吐蕃大相钦陵之子,年龄不过十八出头,目前在吐蕃担任领兵大将,婉儿曾听闻此人倨傲无礼,行止傲慢,曾在四方馆内因为小事与新罗使臣大打出手,致使那位新罗使臣气不过之下上奏状告,不过后来政事堂诸相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听到钦陵这个名字,武后细长的柳眉止不住轻轻一抖。
大唐与吐蕃恩恩怨怨由来久矣,在太宗时期,大唐对吐蕃的战事均是保持不败,使得吐蕃俯首称臣不敢有不轨之心。
然而没想到这些年吐蕃却出了钦陵这样一个绝世统帅,咸亨元年钦陵率军在大非川击败薛仁贵部,迫使大唐媾和丢失安西四镇,也终结了唐军对外不败之神话。
仪凤三年、调露元年朝廷又两次派遣李敬玄率军远征西域,均是在钦陵的手下大败而归,使得钦陵更是名扬四海,成为了吐蕃首屈一指的名将。
武后纤手握拳,手指关节很有节奏的敲击案面沉思片刻,轻轻吩咐道:“吐蕃求取和亲之事朕还得与天皇好好商量一下,这段时间太平因为此事闷闷不乐,你今日到来,就替朕去安慰一下她吧。”
“诺,婉儿遵命。”上官婉儿轻轻颔首,领命而退。
问明太平公主住处,上官婉儿也没骑马,就顺着小道步履轻捷的走过去,待行至帐边禀告等待片刻,就有侍女走出微笑言道:“公主殿下请侍诏入内。”
上官婉儿道得一声谢,一撩衣袍走入了帐篷之内,美目视线朝着里间一瞄,就看见太平公主正站在帐中摆弄着一把桑木弓,模样甚为专注。
上官婉儿知太平公主甚深,明白她自小不爱琴棋书画,喜欢蹴鞠狩猎,明日举行的秋猎太平公主自然而然不会缺席,原本还以为她因为吐蕃求亲之时情绪低落,然而现在来看,倒是天后多虑了。
瞧见上官婉儿入内,太平公主立即就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微笑问道:“婉儿前来送奏书么?可有见到母后?”
“奴刚从天后那里过来。”上官婉儿言得一句,美目视线一瞄搁在案上的桑木弓,微笑言道,“瞧此模样,公主殿下明日是准备好好的狩猎游玩呢?”
太平公主点头道:“当然,呆在南山中数月,当真太过无聊,狩猎自然要去参加。”
说完之后,太平公主又是紧接着一问:“对了,最近可有七郎的消息?”
上官婉儿一直对身在江南道的陆瑾甚为关心,自然知晓他一切的消息,颔首言道:“七郎目前身在润州江宁县查案,听闻不久之前又调查出了一宗要案,乃是陈郡谢氏的宗长谋夺家产逼死族人,七郎以恶逆罪为名,判处谢氏宗长斩立决,目前此案已经由刑部和大理寺复核完毕,想必公文已是送去了江宁。”
太平公主听得美目一亮,颇为欣喜的言道:“这次七郎在江南道接连破获两宗要案,说不定回来之后还会官升一级,也算非常不错了。”
(本章完)
第627章 秋日狩猎()
上官婉儿甚为不喜太平公主提到陆瑾就眉飞色舞的样子,心内更是涌上了丝丝醋味,故意转移话题绷着脸言道:“殿下,另外还有一事,目前吐蕃使臣已经来到了长安,正式向朝廷递交和亲国书,为赤都松赞求娶殿下你为后。”
闻言,原本一脸欣喜的太平公主神情瞬间就黯淡了下来,愣怔半响轻叹言道:“该来的总归会来啊!”
见到太平公主愁绪满结的神情,上官婉儿芳心中飘出了一丝快意,说起来她还真有些希望太平公主能够嫁到吐蕃去,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挠她与陆瑾之前的感情,毕竟至始至终,太平公主都是插足他们之间的第三者,甚至未达目的还多番威胁于她,着令上官婉儿一直是暗暗恼怒不已。
正在上官婉儿暗感畅快的时候,却又突然看见太平公主布满哀愁的俏脸渐渐转为了坚决肃然,她冷哼一声正容言道:“我命由我不由天,岂能嫁往蛮夷之国作那蛮夷之后!更何况本宫心头早就有了爱人,情有独钟至死不渝,无论如何本宫都不会和亲吐蕃。”
上官婉儿愣了一下,言道:“但是殿下,天皇天后对和亲吐蕃颇为意动,你岂能违背!”
听到上官婉儿之话,太平公主嘴角突然浮现出了一丝冷冷的微笑,言道:“不瞒婉儿,本宫已经思得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说不定能够让父皇母后允诺本宫与陆瑾之事,明日你就等着看好戏便可。”
“明日?”上官婉儿双目登时就惊讶睁大了。
“对,就是明日。”太平公主自信一笑,眼眸中闪动着摄人的光泽。
※※※
朝阳喷薄而出染红了东方天际,萦绕在山峦间的缥缈雾气渐渐消散,行猎大营已是热闹喧嚣了起来。
狩猎从古到今流行已久,因季节不同共分为四种,在春季称为春蒐;在夏季称为夏苗;在秋季称为秋狝;在冬季称为冬狩,其中要论最佳时节,当以秋季狩猎为上。
盖因那些肥羊麋鹿狐狸狡兔经过春夏水草的喂养,到得秋天的时候个个膘肥体壮,毛发光亮,正是猎取的最好时机,若是到了冬天猎物窝冬,不仅数量稀少,而猎物也是瘦弱不堪,味道不免会大大打了折扣。
卯时三刻,高宗皇帝在天后武媚的陪同下走出营帐,来到了狩猎大营中间的空地上,接受狩猎大臣们的觐见叩拜。
今日高宗头戴一顶没有流苏的天平冠,身披金丝夹织烁烁其光的黑斗篷,内则一身软甲,腰悬一口特制长剑,凛凛之气颇见肃杀。
而武后也脱去了繁缛的宫装,穿着单薄贴身的骑士劲装,三千发丝挽成了一个英雄髻,颇有些英姿飒爽的风范。
二圣稍事勉励了一下狩猎大臣,纷纷跨上了各自所乘的战马,在五百羽林骑士的护持下,朝着不远处的平原河谷而去。
终南山周围草木葱茏,水流交错,地势也算较为平坦,历来被圈围成皇家猎场,成为长安城周围有名的狩猎地之一。
随着一阵沉重的锣鼓声响起,头戴狰狞面具的武士敲锣打鼓冲入山林,将藏匿在里面的各类野兽驱赶出来供围猎大臣们射杀,陡然之间,平原上立即就响起了一片策马奔跑之声,弓弦振动之声,猎物悲鸣之声。
在一队百骑卫士的护持下,身穿甲胄的高宗纵马如飞,连连开弓引箭,那些正在惶恐逃命中的猎物不时悲嘶倒地,成为了天子所狩之猎物。
骑马奔驰片刻,原本精神抖擞的高宗额头渐渐冒出了大汗,喘息之声亦是愈来愈烈,他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挥挥手示意随同的大臣们自由狩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