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的双眼中渐渐有了些许神光,他回眸看得高宗一眼,犹如被针扎了一般身子一颤,也未起身,就这般膝行而上来到高宗身前,抱着他的大腿哭声言道:“父皇,儿臣不孝,让你失望了。”
高宗眼中泪光莹然,抚摸着李贤的长发,叹息言道:“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啊!”
“父皇,其实儿臣在宫内私藏盔甲,是迫不得已的。”李贤哽咽一声,擦干脸上泪水拱手禀告。
“哦,你有何情非得已之处?”高宗沉声一问,表情顿时有些凝重。
李贤一咬牙关,如实禀告道:“父皇,儿臣成为太子以后,面对势力强大、威严无比的母后,时常心内惶恐大感不安,母后擅权多谋,举国大事都决于她的口中,朝臣们全都战战兢兢为之慑服,若非几位骨鲠丞相奋力抗衡,说不定朝中早就已经成为母后的一言堂,儿臣心知母后心狠手辣,故为防不测,才私藏数百件甲胄刀枪于东宫马厩之内。至于刺杀明崇俨,也不过是因为明崇俨时常在母后面前说儿臣的坏话,所采取的情非得已之法。”
闻言,高宗脸上神色说不出的难看,沉着脸问道:“贤儿,你说言是否属实?”
“儿臣句句真话,绝对不敢欺瞒父皇。”李贤连连磕头,额头撞在冰冷的地面上咚咚作响。
高宗于心不忍,俯下身子将李贤从地上扶了起来,言道:“贤儿,你先在这里呆着,父皇会找机会与朝臣商议一下,看看能否让此案从轻发落。”
李贤大感振奋,感动无比地连连颔首,父子俩就这么默默无语的对视半响,李贤终是忍不住问道:“父皇,道生……”
高宗轻叹言道:“贤儿,赵道生乃是一个卑鄙小人,这次也是他向陆瑾坦白交代,才发生了后面的事,如此人物实在当不得你挂念,你还是早早忘了他吧。”
高宗走后,李贤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矗立在房内,心内充满了失落和绝望。
平日里那个口口声声爱自己一生的男人,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背叛了自己,世间还有什么忠义恩情可言?还有什么美好的爱情值得厮守?倘若这次他能够困龙升天,必定发奋图强重新做人,远离这样的奸妄小人,不辜负父皇的一片期望。
※※※
翌日早朝,高宗皇帝带病亲临宣政殿,商议处理太子李贤私藏甲胄一事。
在太子东宫搜出甲胄武器,一定有造反的嫌疑,不管理出何由,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因而要坐实李贤的谋反之罪并不是一件难事。
况且主审官薛元超、裴炎两位均已暗中决定了自己的政治出路,那就是扳倒太子取悦武后,这也是现在许多朝臣们之所以要对李贤落井下石的缘由所在。
因而几乎是众口一词,所有大臣都认为李贤罪涉谋反,不可轻饶,当立即废除其太子之位听由发落。
朝班之中,陆瑾却是听得暗自喟叹。
这段时间他参与了审问调查李贤私藏甲胄的案件,总的来说,此事可大可小尚有转圜的余地,主要看天皇天后如何决策。
倘若是天皇天后有心饶恕李贤,未尝不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找出几个替罪羊替李贤顶罪,李贤照样可以安安稳稳地当他的太子。
然而可惜的是,这次武后却是铁了心想将李贤置于死地,否者薛元超和裴炎岂会这般认真履职地调查真相?而且还拿到大殿上来供群臣决议,这摆明了是要公事公办的结果。
权力争斗最吞私情,即便母子又能如何?不用问,李贤一定岌岌可危了。
看到众口一词声讨李贤,高宗皇帝的眉头却是不由自主的越皱越紧。
昨日与李贤一番交谈,回去之后高宗想了许多,他最大的懊恼便在于对过往形势研判错误,从而使得李贤受到武后的威逼才作出这样胆大妄为之举,今天能够保住李贤的也只有他一人了。
因此,高宗沉声言道:“诸位爱卿,太子在此案中未必没有受到别人蛊惑,光凭他一人之力,何能从外面找得这么多的甲胄偷运入宫?朕认为太子谋反之事还有很多值得商议之处,不能就这般妄下定论。”
话音落点,群臣全都为之一惊,没有人开口,更没有人附和,因为大家都知道,在天皇天后对于某事意见相左的时候,缄口不言方为上策。
(本章完)
第438章 谋反大案()
武后岂会听不出高宗话语中的含意,她英眉一挑,嘴角漾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正色言道:“圣人此言差矣!太宗皇帝在制定唐律之时,曾有言:法非太子一人之法,乃天下人之法。因一己之私违背国之律法,并非明君所作所为,圣人作为一国之君,统领九州四海万万生灵,更应该心存公心,秉持公义,采取大义灭亲之举,对于谋反之人,绝不能心慈手软,否者,将何以警示后者,又何以坐稳江山?”
一席话如同金石擂鼓之声,震得殿内嗡嗡作响,更让高宗皇帝老脸阵阵发烧。
武后得理不饶人,从垂帘后站起走了出来,昂首阔步地来到龙床之前,言辞恳切地继续说道:“不管贤儿他是有何种理由,身为人子,而且还是监国太子,竟私运甲胄入宫阴谋造反,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原谅的。难道圣人忘了当年太子李承乾有谋反企图,太宗皇帝诸般不舍,还是流泪废掉太子,将其贬为了庶人。怜子之情人皆有之,贤儿堕落到这个地步,我作为母后更是伤心。但现在朝臣们的目光都盯着圣人,都想看看圣人你是维护国之律法,还是维护儿女亲情,若是圣人徇私枉法,恐怕会造成文武众卿离心离德,那时候就悔之晚矣!”
武后言必称太宗皇帝,字字千钧,言之凿凿,无一语不符合天地之大道,无一语不符合国家之律法,让高宗无从反驳,也无力反驳,只得铁青着脸久久沉默。
丞相裴炎眼见机不可失,急忙出班拱手言道:“圣人,微臣认为天后说的不错,还请圣人维护律法,着重处罚李贤。”
话音落点,立即有不少朝臣复议裴炎之言,大殿中顿时响起一片应合之声。
满朝文武异口同声之下,高宗皇帝只得在心底悲凉一叹,无奈同意将李贤私藏甲胄之事,定为了谋反罪。
罪名厘定,天后与太子之争也就此分出了胜负。
第二天,洛阳所有城门贴上了官府的告示,将李贤之罪以及朝廷的处理之法公布于众,看到堂堂的监国太子也难逃国之律法,黔首百姓无一不拍手称快,连连高呼天皇天后万岁。
而监察御史陆瑾则带领五百羽林卫,将在东宫中查抄而出的数百套甲胄搬至了天津桥桥南,在市人的争相围观中点火销毁。
熊熊的火焰伴随着夏季的热浪熏得在场所有人都是汗流浃背,连连后退,唯有陆瑾独自一人站在火焰之旁,犹如铜浇铁铸,丝毫没有离开脚步。
既然坐实了谋反罪,案子自然还不能算作完结。在查抄东宫的过程当中,陆瑾又从书房内找出了一本《俳谐集》,是为太子洗马刘纳言专门收集民间低俗笑话,编撰给李贤所读所看。
当陆瑾将这本书交到高宗手中的时候,高宗皇帝气的是脸色铁青连连大骂,当即就将《俳谐集》掷于地上,愤怒言道:“刘纳言作为太子之师,本应用《五经正义》教导太子为人之道,没想到他却写了这么一本低俗不堪的书籍,这哪里是教人学好?分明是要误导太子,毁灭大唐啊!”
此事一出,高宗立即下令陆瑾审问刘纳言,刘纳言明白自己在劫难逃,只得如实交代了所犯过知错,以便能够得到圣人的宽恕。
案情审理完结后,刘纳言被免去官职,流放三千里至振洲(海南三亚),在那蛇虫鼠蚁横行的蛮荒之地,相信这位东宫红人也没有几天可活。
除了刘纳言被流放外,东宫总管家、左庶子兼中书门下三品张大安也受到牵连,被左迁为普州刺史,从堂堂丞相沦为了西蜀之地的刺史,也算着重惩罚。
除此之外,在裴炎主导的谋反案一审再审中,很快就将与东宫来往密切频繁的几个皇亲贵胄裹挟其中。
苏州刺史曹王李明,以及沂州刺史蒋王李炜被指为东宫谋反同党,前者被贬为零陵郡王,幽禁于黔州,后者则被免职罢爵,流放至道州。
到得八月,秉笔宰相、门下侍中兼太子宾客郝处俊被罢免丞相之职,左迁至闲官留任;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兼太子右庶子的张大安托病请辞,致仕而去。
整个政事堂半个月接连走了三位宰相,可谓大唐开国以来的头一遭。
宰相尚且如此,其他牵连太子一案的官员更是贬的贬,免的免,整个朝堂一片风声鹤唳,太子势力更是连根拔出,以至于陆瑾和苏味道两人都在私相议论,武后这是在借此打压政敌。
对于这一切,原本陆瑾均是采取袖手旁观的态度,审问案件也是采取秉公办理的手段,然而八月七日所发生的一件事,却是让他忍不住为之愤怒了。
那日陆瑾前去皇宫早朝,刚路过天津桥便发现桥旁躺着一具尸体,同僚们指指点点叹息不断,一问才知道死者乃是太子典膳丞高岐。
太子典膳专门负责东宫御膳,这高政死在此地,实在太过奇怪和蹊跷,在同僚们闪烁其词的议论声中,陆瑾才知道原来高岐乃是贞观年间宰相高士廉之孙,高士廉本是长孙无忌舅父,高氏家族昔日在长孙无忌谋反一案中备受牵连,没落数十年直到现在才慢慢有了崛起的架势,谁料如今高岐因与太子李贤关系要好,故而又将高家牵连进了谋反事件当中。
高家对于谋反之罪早已是杯弓蛇影,为了保住高家,高岐之父、当朝右卫将军高真行与高家人商议,决定除掉高岐以示清白。
于是昨日放衙,高岐刚进入府门,便被亲身父亲高真行一剑刺中了喉咙,叔父高审行则一刀砍中了他的腹部,使之当场毙命,紧接着高岐尸体又被堂兄高旋斩首,今儿一早丢弃在天津桥桥头,向天皇天后表明高家与高岐决裂的忠心。
可怜的高岐没有死于为利益而战的权力争斗,而死在了自己亲人的屠刀之下,实在令陆瑾当即毛骨茸然,也大是震惊。
(本章完)
第439章 为臣之道()
早朝之后,陆瑾左思右想再也忍不住了,出班当殿向高宗禀明此事,并请求宽大处理李贤的旧属,不要再造成这样父杀子求活命的人间悲剧。
陆瑾话音落点,满殿大臣无一不是神色大变,群臣都懂得武后现在是在借故打压政敌,陆瑾身为武后心腹却要求宽大处理犯官,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如此胆量和正气也实在令人暗中敬佩。
高宗皇帝听闻陆瑾的禀告,自然也是龙颜大怒,立即唤出高真行、高审行二人厉声责问,并当即下令贬高真行为睦州刺史、高审行为渝州刺史,将整个高家赶出了洛阳。
大殿之上,本就生性仁慈的高宗也是恻隐之心大起,不待与群臣和武后商议,决定宽大处理李贤旧部。
下朝之后,上官婉儿听闻了这件事,浑身如堕冰窖,呆愣案后半响回不过神来。
在李贤失势之后,武后已经重掌朝政处理之权,而上官婉儿作为武后心腹秉笔,自然而然也重新执掌制晧,恢复了侍诏身份。
她心知陆瑾为人,暗叹一声之余,急忙令人唤陆瑾前去翰林院见面。
陆瑾得知上官婉儿想要与自己见面,心知她必定是有所要事,急忙离开御史台向着内廷而去。
他虽已经离开翰林院数月,然而北门学士的身份尚在,故而前去内廷也非常容易,一路上更是通行无阻。
来到上官婉儿的公事房内,伊人早就在里面等候,刚一见面,上官婉儿根本没有丝毫的含蓄,开门见山的急声道:“陆郎,今日朝参可是你提出要宽大处理李贤旧部?”
听到上官婉儿竟是因为此事,陆瑾不免为之一怔,点头言道:“对,是我向圣人提议的。”说完之后,便将高岐遇害之事原原本本地对上官婉儿说了。
及至听完,上官婉儿心内五味陈杂却不知说什么才好,目光盈盈地看了陆瑾半响,幽幽然问道:“陆郎,面对武后和太子之争,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
陆瑾自然懂得她想要说什么,叹息言道:“婉儿,李贤私藏甲胄固有不对的地方,然而现在天后不问青红皂白打压原本效忠李贤的朝臣,屠刀起落,满手血腥,屠戮无数,弄得是人人自危,我身为大唐之臣,面对这样残酷暴戾之举,难道还不能仗义执言么?”
上官婉儿又气又急,原本柔和的嗓音也止不住高拔了几分:“仗义执言?呵,好一句仗义执言!陆郎,你看看满堂朝臣,比你官职高,比你权势大的人有多少?他们在这场谋反案中是什么态度?能够保持中立的已经极难可贵,更多人选择的是落井下石向天后表达忠心,裴炎如何?堂堂的国之宰相,郝处俊罢相后他可谓当朝第一人,昨日觐见天后,禀告还想继续彻查此案,务必将谋反乱党一网打尽。还有那向来见风使舵、从不轻易开罪他人的宗秦客,你知道他觐见天后时怎么说?他说的是整个察院都将全力以赴调查案件,彻查不法!”
说到这里,上官婉儿急促的喘息了几句:“现在你倒好,作为审问出太子谋反案的监察御史,待到人人向天后表忠心的时候,你却请求圣人宽大处理太子旧部?你让天后怎么想?你又将自己置于和何等险地?”
陆瑾目光没有移开上官婉儿分毫,面对她的责问,俊脸上也丝毫没有露出愤怒之色,待到她说完,这才一字一句地言道:“婉儿,昔日我便给你说过,陆瑾乃是朝廷的监察御史,而非天后的监察御史,为官为人全凭一片耿耿忠心,我承认,在这场政治斗争中,许多人会凭借那些可耻手段博得天后高兴,从而获得晋身提拔,这些我都很明白,然而我却做不出这样无耻的事情来,陆瑾即便再是卑鄙,也不想用别人的尸体,铺就自己的青云之路!”
上官婉儿听得芳心震颤,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半响,芳心苦涩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倘若陆瑾真是那种为求目的不折手段之人,她还会如现在这般深深地爱上他么?
答案是否定的,正是陆瑾所拥有的为人为政的信念,以及他不畏权贵的君子之风,才深深地吸引了她,让她为之痴迷不可自拔。
上官婉儿久居中枢,看惯了满是污垢的权势争夺,看惯了不折手段的惨烈厮杀,再看陆瑾,就仿佛看到了一股耿耿不屈的清流,尽管他还很弱小,尽管他言微人轻,然而他却始终坚持着心中的正义,并将正义付诸于自己的行动之中,实在难得可贵!
心念及此,上官婉儿原本对陆瑾今日犯险进言的不解也是烟消云散了,她痴痴地盯着他,也不知从何处得来的胆量,突然凑过身子踮起脚尖,红艳的朱唇贴在他的脸上重重地吧唧一口,这才后退一步红着脸言道:“郎君倘若认定之事,那就去做吧,婉儿一定会全力支持你,会在天后面前替你说话撑腰。”
陆瑾摸了摸被上官婉儿亲过的脸颊,瞧见她面若桃花,娇艳绝色,哈哈笑道:“说话可以,撑腰就不必了。现在本御史要审问上官侍诏刚才偷亲之罪。”
说完之后,他将上官婉儿一把拽入怀中,低着头深深地吻在了伊人红唇之上,两人相互依偎矗立窗前,好似一对无双璧人,久久没有分开。
※※※
中秋节过后,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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