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曲作罢,众进士继续饮宴,苏令宾如获珍宝地拿着写上陆瑾题词的宣纸,迫不及待地告辞离去,应是谱曲去了。
一通酒宴及至翌日天色拂晓方才结束,陆瑾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回去的路上头晕目眩脚步蹒跚,扶着坊墙走得半响,方才来到尚善坊之外。
他依着墙根略微休息了片刻,待到勉强打起精神后,这才进入裴府当中。
时至旭日初生,整个裴府在阳光照耀下一片金碧辉煌。
陆瑾害怕华阳夫人看见责怪,索性从偏门绕过了正堂,刚要跨过月门进入栖身的那座小院,突然左面墙角人影一闪,
一阵劲风已是朝着他猛然席卷而至。
没想到居然在家中遭到偷袭,陆瑾心神狂震只觉一股寒凉蔓延全身,不容多想一个狼狈的懒驴打滚堪堪躲过袭来的劲风,整个人已经是冷汗直流酒醒大半。
他定眼一敲偷袭刺客,这才发现乃是身着武士劲装的裴淮秀,不由惊怒交集地责问道:“喂,大清早的你躲在这里作甚?失心疯不成?”
裴淮秀面沉如水,唇角带着一丝愤懑的冷笑,仗剑言道:“本娘子今日早起,特地来找状元郎练剑,看看你可有荒废武艺,废话少说,再接我一招。”
说完之后,她又是一声娇叱,手持宝剑凌厉前攻,剑尖直指陆瑾的胸膛。
陆瑾又是不解又是愤怒,不容多想侧身闪避,在躲过裴淮秀袭来之剑的同时,右掌成刀猛然劈向了裴淮秀的手腕。
裴淮秀悴然不防之下,皓腕生疼长剑也掉落在地,然而她反映极快,玉足一弹脚尖又是踢向陆瑾的肋部。
一头雾水之下,陆瑾不知道裴淮秀她为何会下这么重的手,止不住动了几分真怒,右手前探闪电般从裴淮秀袭来莲足的边缘绕过,猛然反手叩住她盈手可握的脚踝,就这么身子向后一送。
单腿独立的裴淮秀顿感重心不稳,“呀”的一声尖叫向前扑到。
若是换了以前,陆瑾铁定会松开她的脚踝任由她狼狈跌倒,可惜今日醉酒之中脑海中一片懵懂,竟鬼使神差地没能及时松手,就这么被失去重心的裴淮秀猛然一撞,两人齐刷刷地滚落在地。
裴淮秀撞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恍恍惚惚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躺坐在了陆瑾身上,两人就这杨孤男寡女四肢纠缠的抱在了一起,模样大是暧昧。
霎那间,裴淮秀面红过耳,心跳狂跳不止,犹如被针扎剑刺一般猛然站了起来。
情急之余,她又羞又怒地踢了陆瑾一脚,仿若逃兵般转身便跑,立即就没影儿了。
陆瑾揉了揉被裴淮秀踢疼的膝盖,坐在地上久久思索回不过神来,过得片刻,他才得出了一个比较符合实际的结论,摇头一句“她大概是失心疯发作了”,这才打着哈欠进屋睡觉。
飞一般奔回了自己的闺房,裴淮秀扑在榻上将螓首深深地埋在棉被中,耳畔可闻“砰砰砰”狂跳不停的心儿,羞得已经快要无地自容了。
昨日裴淮秀看到陆瑾御街夸官,骑着白马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就飘飘然而过,她的心头一直浑然不是滋味。
再加之裴凌青告诉她陆瑾还要彻夜不归地在温柔坊饮宴时,那种不满的滋味却是更加浓烈了,甚至还隐隐有着一种酸溜溜的感觉。
故而今日天刚蒙蒙亮,她便守在了陆瑾居住的跨院门前,假装练剑实际却暗自窥视院内动静,想看看他究竟回来了没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陆瑾醉意熏染而回,那浓郁的酒气以及女子身上特有的熏香立即扑入了裴淮秀的鼻端,想及他整整一晚都在与那些青楼女子搂搂抱抱,喝酒调笑,裴淮秀顿时芳心大怒,忍不住出剑偷袭,于是乎就发生了刚才的那一幕。
想到误打误撞竟与陆瑾抱在了一起,饶是裴淮秀的飒爽英气,心内也止不住满是慌乱紧张,特别闻到陆瑾身上那特有的男子气息,更是令她身子软酥酥差点站不起来。
如同美丽天鹅将头藏在翅中一般,不知过了多久,头蒙棉被的裴淮秀这才从榻前站了起来,眼眸中既有几分迷离,又带着些许怅然。
她暗自一叹,愣愣地瞧着铜镜中的美丽容颜,罕见地起了几分少女忧愁,心儿更不知道飘去了何处。
※※※
囫囵美梦直到夕阳西下方才转醒,陆瑾睡眼惺忪地来到正堂,正是用饭之时。
他对着华阳夫人拱手问好,这才落座在了平常所坐案几前,环顾四周,苏味道、裴光庭、裴庆远以及裴凌青都在,唯独不见裴淮秀。
想及今晨那番遭遇,陆瑾好气又是好笑,暗忖裴淮秀必定是不敢见自己故而躲了起来,才没来正堂用膳。
侍女端着食案步态轻盈而至,陆瑾定眼一看,乃是一盆热气腾腾的鱼羊炖,光闻味道就知道鲜美无比。
华阳夫人微笑言道:“七郎昨日与进士们一并庆贺及第,只怕没少喝酒,所以我安排庖厨炖了一盆醒酒鱼羊炖,快趁热喝下吧。”
瞧着华阳夫人满是慈祥,如看子侄的眼神,陆瑾止不住心头一暖,点头应命。
及至喝下数碗鱼羊炖,陆瑾的额头已是冒出了涔涔细汗,待到他放下手中陶碗之后,坐在旁边的苏味道这才捋须笑道:“听闻昨日圣人当殿授官,七郎你被授予了监察御史一职,不知可有其事?”
陆瑾点头笑道:“确有此事,当时我也没料到圣人竟是这般皇恩浩荡,不仅没有让我守选等官,而且还当殿授职,打破了以往惯例。”
苏味道轻轻一笑,言道:“用人不拘一格,可是天后惯常的手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举应该是天后的意思,再加之你为天后撰成《孝经》,此等奖励正当其所。”
华阳夫人微笑插言道:“不管如何,七郎能够在十六岁之龄担任监察御史,可谓少年得意,你的父母然若泉下有知,必定会倍感欣慰。”
(本章完)
第413章 昔年婚约()
裴府里除了裴行俭之外,所有人都以为陆瑾是一个父母早亡的孤儿,因此华阳夫人才有这样的感叹。
在陆瑾的心中,阿娘固然早亡,至于那下落不明的阿爷,其实陆瑾更宁愿他已经死了,堂堂的陈郡谢氏长子成为天后的面首,说出去当真是情何以堪!
正待他默然无语之际,华阳夫人忽地话锋一转,笑言道:“对了,不知除了父母,七郎你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陆瑾自然不能实言相告,避重就轻的回答道:“除了父母,就只有待我如子的老师,不过老师他现在长居荆山隐居,却是很难见了。”
华阳夫人轻轻颔首,眼波一闪立即给了苏味道一个眼色。
苏味道心领神会,哈哈大笑道:“七郎啊,你现在年龄也不小了,今年似乎满十七了吧?要不苏兄给你说上一门亲事如何?”
此话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却听得陆瑾的脸膛立即红了,蓦然之间,他的心海中突然想及一事,整个人顿时为之愣怔。
苏味道见他神情有异,不由好奇言道:“怎么?莫非七郎你觉得有什么不妥?”
陆瑾回过神来,面色复杂地沉吟了一下,言道:“我突然想起,从前阿娘曾替我许下了一门亲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几乎都快遗忘。”
“什么,七郎你已经定亲呢?”苏味道惊讶一句,颇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陆瑾笑着点头道:“是啊,我与对方乃是指腹为婚,十岁那年见过那小娘子一面,直到如今也未再见,不知对方现在如何了?”
苏味道颇为急切地问道:“那不是对方是何处人士?姓甚名甚?”
陆瑾迟疑了一下,如实言道:“那户人家住在苏州吴郡,姓陆。”
话音刚落,苏味道陡然瞪大了眼睛,面色古怪地望着陆瑾半响,问道:“七郎,我问你一个问题如何?”
“啊?苏兄请说。”
“你姓何也?”
“陆。”
“那就对了。”苏味道好气又是好笑,手指一敲案面,加重语气言道:“自西周以来,历代朝廷都明文规定同姓不能为婚,唐律更是对同姓为婚处以两年徒刑,难道七郎之母连这点都不知道,与同姓指腹为婚冒犯律法么?”
闻言,陆瑾陡然语塞,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要如何回答。
他原本姓“谢”而非姓“陆”,只因当日愤恨谢睿渊将他逐出谢氏,才随着阿娘改为了陆姓,因而与陆小雅的婚事没有丝毫不妥。
想了想,陆瑾轻轻一叹,对着苏味道正容言道:“这件事在下不知改如何向苏兄解释,然而事实的确如此。”
苏味道眉头一皱,像是有些不满陆瑾言语中的敷衍,他可是很有诚心来当陆瑾与裴淮秀之间的红人,如今陆瑾不明不白抛出了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出来,且还是与他自己同姓,如何不令苏味道大感奇怪和不解。
华阳夫人似乎看出了陆瑾有难言之隐,笑着摇手道:“味道啊,想必七郎之母也有着她的一番思量,你我外人何能知晓?我相信七郎心头一定会决断的,身为监察御史,七郎也不会冒犯朝廷律法。”
苏味道听得双目一亮,暗忖道:对啊,陆瑾现在可是管官的官,岂会那般不知轻重的知法犯法,断送自己的美好前程,?来此事也急不得,须弄明白他究竟有什么隐情再作打算。“
晚膳之后,陆瑾一个人漫步在后园水榭之旁,仰望中天弯月如钩,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中。
自从当年吴县一别,他再也没有去过吴郡陆府,也从来没有与闻外祖父他们的消息,真不知他们现在过得如何了。
其实说起来,当日阿娘被谢氏二房逼死,陆瑾完全可以前去吴郡陆氏寻求帮助,然而,当时他总觉得就这样狼狈前去吴郡,且还是背负着阿娘私通外人的罪名回去,当真是抬不起头来,而且将谢氏大房的命运以及自己的命运交给陆氏,他也办不到,这是作为陈郡谢氏嫡长孙的尊严。
仪仗着几分少年固执与冲动,陆瑾断然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事实证明,他这条路走对了,十六岁的监察御史,代帝巡按天下,纠察不法,拨乱反正,实乃何其威风!如果他现在想要报仇,凭借阴谋陷害,必定能够让谢氏二房之人死无葬生之地。
然而,他却不能这样做,报仇还需的依靠堂堂正正的阳谋,因为他立誓要为死去的阿娘正名,将二房之人泼在阿娘身上的脏水,原封不动的泼回去,更要在谢氏宗庙内公布二房之人的卑鄙无耻,还大房一个公道。
这才是陆瑾报仇的思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不会依靠丝毫的阴谋暗算!
想到这里,陆瑾心绪跌宕纷繁,悠悠然又想到了与自己从小指腹为婚的陆小雅。
从心底来说,即便是到了现在,他对陆小雅也只有那种兄妹之情,而无半点男女私情,头脑中根本没有半分想要与她结婚成亲举案齐眉的打算。
然而……她毕竟是阿娘为他选定的女子,难道他现在连阿娘的遗言都要忍心违背么?
满腔思绪剪不断理还乱,犹如一团乱麻缠绕在心头,陆瑾干脆将之摒除脑海全部不想,说不定吴郡陆氏会以为他早就已经死了,而将小雅嫁给别人,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都是会改变的。
心念及此,陆瑾心思顿是为之松泛,轻轻一句”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摇头一笑返回了屋内。
※※※
翌日一早,陆瑾准时来到了翰林院,前来请见翰林院承旨刘祎之。
刘祎之乃是第一批北门学士出身,曾为武后编撰《列女传》、《臣轨》、《官僚新诫》、《乐书》、《少阳正范》等一批书籍。
更为值得一提的是,高宗后期治理国家的基本纲领《建言十二事》,也是由这批北门学士辅助武后提出,从而也使得北门学士之名享誉天下,成为鼎盛时能够与宰相们分庭抗礼的政治集团。
(本章完)
第414章 祸福难料()
刘祎之五十上下,满头白发颇显苍老,他自然明白陆瑾今日前来的目的,叹息道:“从今往后,陆待诏便成为了陆御史,我们翰林院又痛失一名优秀人才啊!”言罢,摇头一阵感叹,像是非常不舍。
陆瑾笑语言道:“不管如何,陆瑾都是大唐之官,且出身翰林院,即便离开了也不会忘记翰林院,还有刘承旨你对陆瑾的栽培之情。
刘祎之听得捋须而笑,宛如长辈般勉励了陆瑾几句,交代到御史台后须得注意的基本事项,这才让陆瑾走了。
来到撰书的跨院,陆瑾望着熟悉的景色,暗自起了几分不舍之情,毕竟此乃呆了半年的地方,何能淡然漠视。
沿着走廊绕过正堂,陆瑾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上官婉儿的公事房前,在离开之时,他还想到里面去走一走,看一看,房内有着太多美好的回忆,也是在这里,他坚信自己找到了心目中最为理想的伴侣。
据传上官婉儿撰书完成之后已回到了武后身边,想再见她一面已是难如登天,不过陆瑾也相信凡事总会有解决之道,而且他与上官婉儿之间的感情也并非那么脆弱不堪,必定能够经得住时间的洗礼。
推门而入,陆瑾正待满是惆怅当儿,一个语带促狭的悦耳女声已是响彻在耳边:“七郎入我房内,难道就不知道敲门么?”
闻声,陆瑾如遭雷噬惊讶而望,却见上官婉儿正浅笑莞尔地站在长案后面,虽是男子着装,然也无掩那美丽动人的妩媚。
“婉儿,你你你,如何在这里?”陆瑾惊讶得舌头都有些打结了。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绕过长案轻步走来,行至陆瑾身边这才笑言道:“听闻今日状元郎将要返回翰林院,故此婉儿就在这里等候,我并没有使人知会你,因为我知道你必定会到这里来的。”
说完之后,上官婉儿美目中异彩连连,闪动着柔媚的光芒。
陆瑾心内突然涌出了一阵冲动感觉,他多想不顾一切的伸出手来将眼前伊人抱在怀中,然而,他还是紧咬牙关拼命忍住冲动,故作镇定地笑道:“能够有劳上官学士亲临等待,陆瑾幸何如之。”
“少贫嘴了。”上官婉儿白了他一眼,笑言道:“现在你可是威风凛凛的陆御史,婉儿小小宫女,岂敢得罪?自然早早等候。”
说完这一句,她突又收敛笑容正色道:“有什么话咱们路上说,七郎,你先跟我走。”
“跟你走?不知到何处去?”陆瑾好奇追问。
上官婉儿郑重言道:“天后吩咐你回来之后前去见他,可不要让天后等久了。”
一听是天后召见,陆瑾颇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不容多想点头允诺,跟随上官婉儿出了翰林院登上马车,朝着上阳宫而去。
磷磷隆隆的车轮声中,上官婉儿开宗明义地言道:“据我所知天后这次单独召见七郎你,除了褒奖你获得状元之外,只怕是有更为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做,记住我的话,不管天后让你做什么,你都须得毫不犹豫地允诺下来。”
陆瑾听得大皱眉头,正容言道:“婉儿,陆瑾乃是朝廷之臣,而非天后之臣。”
上官婉儿轻轻叹息道:”若是他人,自然可以这么说,然而七郎你却不行,你可是北门学士,一朝为天后之人,想要改变何其困难。”
陆瑾听得一阵默然,的确,上官婉儿这话说得很正确,现在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不折不扣的天后党,根本无法改变。
上官婉儿轻吁一口气,言道:“上次你让我引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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