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恬静一笑,言道:“陆待诏,刚才的事也只是小小的误会而已,何必与弘文馆的诸位同僚这般较真,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上。”
陆瑾点头言道:“学士此言不错,在下年纪尚轻,也收不得一个老态龙钟的学士当作徒弟,刚才的话,权当没有听过,不过……”
听到陆瑾前半截话语,许叔牙本来心头已经大定,然而突闻话音转折,心儿又忍不住悬在了嗓子眼上。
“不过在下以为弘文馆失礼于人前,许馆主作为馆主,于情于理都应该向上官学士致歉。不知许馆主以为然否?”
话音落点,陆瑾目光已朝着许叔牙望来,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波纹。
许叔牙面红过耳,深深一阵鼻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上官婉儿身前长躬大拜,言道:“上官学士,刚才老夫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上官婉儿连忙上前行得一步,虚手相扶,说道:“婉儿何堪当得馆主如此大礼,小小误会随风散去便是,如今我等奉天后诏令编撰《孝经》,须得前来弘文馆查阅相关书料,还望馆主能够行以方便。”
许叔牙老脸又红又热,强颜作笑道:“那是自然,老朽一定会大开方便之门。”
上官婉儿微笑颔首道:“若能如此,那自然最好,多谢馆主相助之情,婉儿告辞。”
待到上官婉儿和陆瑾走出正堂离开弘文馆后,许叔牙这才愤愤然地收回了视线,目光朝着堂内题上诗句的画卷看得一眼,咬牙切齿地怒声道:“此等羞辱之仇,老夫没齿难忘,陆瑾,你等着瞧。”
陈学士轻轻一叹,正色言道:“馆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终有一天,陆瑾一定会栽在你的手里,到时候报仇也是不迟。”
许叔牙重重点头,老脸上的愤然之色却是更加浓厚了。
正在弘文馆学士们寻思报仇之际,陆瑾已和上官婉儿行走在了东夹城的宫道上。
一路行来,上官婉儿默默无语思索不断,她偷瞄一眼,见到陆瑾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后,忍不住问道:“七郎,刚才那十首诗,真的是你当即而作的?”
陆瑾点点头,轻叹道:“刚才情况所迫,也是逼于无奈,只得作诗与许叔牙理论一通。”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心内依旧充满了疑惑,言道:“可是,这与你平常的为人很是不同。”
“哦,与我平日为人不同?不知三娘此话何来?”陆瑾不由颇觉惊讶地笑了。
“七郎平日里待人和善,鲜少与人争执吵闹,即便面对郭元振有时候的咄咄逼人,也是未见愤然发怒,你的人品在同僚之中可谓是有口皆碑,然而今天,没想到你却与许叔牙大起争执,并还当场让他下不了台来,这样的行径实在与七郎你的为人大相径庭,婉儿委实不解。”
说完此话,上官婉儿站定脚步,一双美目视线直勾勾地落在了陆瑾身上,显然是等待他的回答。
陆瑾站在上官婉儿的身前,不由暗叹此女的观人入微,沉默半响,也不知是从何处涌出来的冲动,他鼓起勇气言道:“其实陆瑾之所以要让许叔牙如此难堪,是因为见不得他这般轻慢三娘你。”
“你,你竟是因为我?”上官婉儿陡然瞪大了双目,显然大出意料之外。
“对,”陆瑾笑了笑,清晰的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丝复杂之感:“时才你我站在前院之内,烈日炎炎气温闷热,我见到三娘你额头细汗,热得不行,想及弘文馆的轻慢无礼,便一时之间气不过,进入正堂与许叔牙理论。”
“原来如此。”上官婉儿恍然醒悟了过来,“怪不得最后你非得要让许叔牙向我道歉,原是竟是因为此点。”
言罢,上官婉儿攸然想到了什么,芳心一热,一股说不出的慌乱之情陡然笼罩了全身,心内更是如同千百只小鹿乱撞不止,双颊也是红如秋日里的枫树林。
她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受,有甜蜜、有喜悦、有惊慌、有意乱,整个脑海昏沉沉懵懂一片,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来回盘旋:原来陆瑾所做的一切,竟是因为自己。
陆瑾说出缘由后,这才暗暗感到了后悔,微笑解释道:“三娘子一直待在下不错,陆瑾此举也是投桃报李,算不得什么。”
上官婉儿轻轻地“嗯”得一声,像是认可了他的解释,慌忙举步道:“时辰已是不早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说话间,前行莲步凌乱而又急促,似乎在逃避什么。
陆瑾轻轻颔首,举步跟随。
(本章完)
第304章 崔若颜的心事()
执掌监国之权后,李贤这几日很是得意。
所谓监国,是指太子代天子管理国家处理政事,这即是对太子能力的一种磨练,也是天子对太子的培养认可,实乃荣耀至极。
而且最让李贤高兴的是,监国之后就意味着他再也不受天后权势的压迫,真正能够独当一面,培养忠于自己的臣僚体系,这一点正是李贤最为看重的。
今日上午,李贤就在张大安的协助下顺利处理完毕奏折,午后小憩片刻,顿觉精神饱满,本欲前去马球场与英王、相王较量一番,却突然听到赵道生禀告崔若颜前来拜访的消息,立即就让他打消了前去马球的念头。
对于崔若颜,李贤一直是视为知己好友,不仅因为对方出生于声名赫赫的七宗五姓,更为重要的是崔若颜豪爽侠义,此次替他除去了明崇俨这个心腹大患,此番种种,自然令李贤刮目相看。
崔若颜是在君海棠陪同下到来的,她依旧是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衣冠楚楚折扇轻摇,俊秀得如同画中人物。
而君海棠则是身着淡蓝色的碎花短襦,长眉入鬓,凤眼玉鼻,珠唇红艳,美艳得不可方物。
两主仆这般联袂而来,不禁令迎至正殿外的李贤生出了赏心悦目之感,暗叹好一对无双璧人。
行至正堂分主宾落座,崔若颜含笑拱手道:“不瞒殿下,此番若颜前来,是有两件事需请太子殿下施以援手。”
李贤慨然大笑道:“十七郎啊,你我是何等关系?不必客套,有事说了便是。”
“多谢太子。”崔若颜轻轻颔首,直言不讳道,“第一件事与今年科举有关,我七宗五姓向来以诗书传家,每年都有子弟门人从科举场上脱颖而出,授官任职,若颜身为七宗堂河南道掌事,受宗主所托,想请求太子殿下能在今年科举上予以七宗五姓子弟方便,还请殿下支持。”
李贤微微点头,笑道:“七宗五姓向来心比天高,想必对明经科一定没什么兴趣,若颜莫非是想让本太子给你们几个进士及第的名额。”
崔若颜欠身道:“对,若殿下能够仗义相助,宗主和诸位宗长必定会非常高兴。”
沉吟半响,李贤轻吁出声道:“若是他人相求,本太子必定拒绝,然而请求者乃是若颜你,本太子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不过进士名额历来都有限制,每科皆为二十余人,以我最大的能力,最多可为你们七宗五姓谋得三到五个进士及第名额,不知若颜意下如何?”
崔若颜心头一松,笑道:“若能如此,七宗五姓已经非常满足了,多谢殿下相助之情。”
李贤哈哈笑道:“无妨无妨,对了,这是第一件事,不知另一件事是什么?”
崔若颜略微沉吟了一下,轻叹言道:“这第二件事,乃是若颜的私事,我想请殿下替我调查一个人。”
李贤闻言大奇,言道:“要论消息灵通,找人查人,本太子尚不及十七郎你,为何十七郎却拜托到了本太子的头上?”
“殿下有所不知,在下要找的人以前曾就职于内廷,即便在下消息再是灵通,也查不明内廷之事啊。”
“原来如此,也不知十七郎想要调查之人是谁?”
崔若颜美目轻轻一闪,一字一句地清晰言道:“他名为谢怀玉,大概在龙朔年间就职于内廷。”
李贤颔首言道:“那不知这谢怀玉就职于内廷何等部门?”
“这一点,若颜也不知道。”
沉默半响,李贤皱眉言道:“内廷之中官吏甚多,加之现在离龙朔年间已有十多年,只怕不是那么好调查,不过既然是十七郎你的事情,本太子一定会尽心尽力,一有消息便会通知你。”
崔若颜拱手致谢道:“多谢殿下。”
出得东宫,崔若颜与君海棠登上了停在宫门口的马车,刚刚放下车帘,崔若颜便一把扯掉了头上戴着的幞头,解开盘在头顶的发髻,任由如云般的秀发倾泻而下,披撒肩头。
君海棠心知娘子热得不行,连忙行至软塌边打开了一个抽屉,阵阵冷气直往外冒。
如崔若颜所乘坐的这般豪华马车,夏季软塌下面都藏有冰块,以便乘坐者消暑解乏,而君海棠又在抽屉内镇着一壶香甜可口的蔗汁,此际饮用最为合适。
一碗冒着白烟的蔗汁下肚,崔若颜顿觉燠热的暑气顷刻消散,浑身凉悠悠说不出的畅快。
搁下白玉碗后,她斜靠在软塌之上,目光直勾勾地望着车厢顶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君海棠收拾妥当后,瞧见娘子鲜少呆愣之态,不禁笑道:“娘子,既然太子殿下同意为你寻找谢怀玉,想必一定会查出线索,只要找到了他,便能解答你心头疑惑,不过我总觉得你是多虑了。”
崔若颜沉默半响,这才长叹出声道:“海棠,也不知是否是我多心,总觉得我失忆之事不是那么简单,为何十岁之前的事情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阿爷说是我十岁之时不甚从山上跌落,撞到了脑袋,然而我总觉得阿爷对我有所隐瞒,直到两年前无意听到家中老仆与人提及,说我并非是阿爷的亲生女儿,而是由一个名为谢怀玉的人带到崔家来的,而这谢怀玉,以前曾在皇宫内廷任职,如此种种,自然要调查清楚。”
沉吟半响,君海棠不禁问道:“但是娘子,你何不直接询问宗长,是真是假一问便知,如此暗中调查,只怕宗长知道了会甚为不喜。”
崔若颜轻轻一叹,摇头道:“海棠,阿爷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若有心瞒我,那肯定会捂的严严实实的,一点风声都不会向我透露,此事只能容我慢慢调查,方能解开真相。”
君海棠明白娘子对她的身世一直抱有怀疑态度,既然娘子想调查,那自己也只能鼎力相助,不过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娘子身世的线索居然和谢瑾的阿爷谢怀玉联系在了一起,想及当初她还曾答应谢瑾替他寻找阿爷,如今两件事合二为一,不禁让君海棠大感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本章完)
第305章 建言殿试()
从翰林院撰书归来,上官婉儿依旧有些魂不守舍,只有一想到今日陆瑾作诗挑战许叔牙全是为了自己,她就止不住一阵心乱如麻。
莫非陆瑾对自己也是心存喜欢……
想到这个可能,上官婉儿面颊红晕大盛,来到湖边悠悠慢行思忖,却终觉得有些拿捏不准。
或许在他心中,只是将自己当作了他的恩人,见到恩人受辱,他才忍不住挺身而出相助,对,这样也很符合他的性格。
心念及此,上官婉儿那火热的心儿犹如遇到了千年冰山,陡然就冷了下来,顷刻之后竟是冰凉一片。
论容貌地位,太平公主强她上官婉儿多矣,陆瑾即便是要选,也会选择太平,何能看上身份卑贱的自己?
侍诏又能如何,学士又能如何,说到底也只是囚禁于深宫中的宫婢而已,或许终其一生,都没有离开皇宫的机会,何能奢望与寻常女子那般找到属于自己的如意郎君?寻常女子相夫教子的幸福,始终与她无缘啊。
上官婉儿自嘲地笑了笑,心内涌出了阵阵悲凉之情,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陷入了沉沉的愣怔当中。
突然,一阵脚步声响彻在身后,上官婉儿闻声回头,却看见蔗蔗正顺着湖边小道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上官婉儿明白蔗蔗跟随天后多年,可谓是心腹之中的心腹,在她面前上官婉儿根本不敢有所托大,连忙迎上笑问道:“怎么,蔗蔗今日也有闲暇出来欣赏湖景?”
见到上官婉儿,蔗蔗看似松了一口气,展颜笑道:“瞧你说的,婉儿,天后急召,吩咐你立即去仙居殿觐见。”
说起来,上官婉儿已经有很多天未见天后,听到天后传召的消息,心知必定是有所事情,止不住心头一凛,连忙点头道:“好,奴这就随你前去。”
上官婉儿刚随着蔗蔗走得没几步,突然想起一事,忍不住问道:“对了,不知天后召见婉儿所为何事?”
“天后心思如海,奴如何看得出来?”蔗蔗轻轻一笑,继而又言道,“不过今日天后看似非常高兴,婉儿不用担心。”
上官婉儿点点头,却是忍不住陷入了沉思当中。
有倾,两女来到仙居殿,穿过屏风帐幔进入寝宫之内。
武后正斜躺在贵妃榻上休憩,瞧见上官婉儿入殿,连忙微笑招手道:“婉儿来了么?快快入座也。”
上官婉儿拱手作礼,落座在了旁边的绣墩上面,挺直腰杆小脸严肃等待。
见她如临大事的模样,武后却是淡淡一笑,挥手言道:“今日无事,朕特意前来听听撰书情况,用不着这般严肃。”
上官婉儿点头言是,便将这段时间应贤院的事务挑其重要仔细地讲述了起来,听得武后连连点头不止。
说到最后,上官婉儿想及许叔牙等人的傲慢无礼,忍不住心头一动,言道:“天后,最近弘文馆对于我们前去查阅书料的官吏颇为刁难,今日婉儿亲自前去拜会许叔牙,谁料他竟以研习诗赋事务忙碌为由,让婉儿足足在门外等待了两个时辰,若非陆学士挺身而出,质问许叔牙,说不定还会等得更久。”
武后凤目一闪,嘴角溢出了一丝冷笑:“一个食古不化的腐儒,真是得志便猖狂,后来情况又是如何?”
上官婉儿微笑作答道:“多亏陆学士受辱不乱,从太宗皇帝设立弘文馆初衷之上驳斥许叔牙歪理,最后许叔牙气不过,还吟出一首新作的诗讽刺陆学士没有才学,圣人猜陆学士当时是怎么说的?”
没想到上官婉儿居然还卖起关子,武后不由哑然失笑,问道:“陆瑾是怎么说的?”
上官婉儿学着陆瑾的口气,言道:“陆学士当时说的是:如许馆主这般水平的诗,本郎君一刻钟能作上十首。”
话音落点,武后首次露出了惊讶之色,有些不能置信地笑道:“哦,他当真这么说?”
“可不是么?天后啊,当时婉儿听了他这句话,真是吓得呆住了,以为陆瑾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竟说出这样的大话。”
武后一双柳眉轻轻蹙了蹙,却又笑道:“朕倒觉得陆瑾夸下海口肯定是有所依仗,接下来又是如何?”
瞧见天后非常感兴趣的模样,上官婉儿笑语言道:“听到陆学士这样的话,弘文馆众学士自然是非常的气不过,许叔牙还说若是陆学士能够刻钟作上十首不错诗篇,他便当场拜陆学士为师。面对许叔牙的挑衅,陆学士自然是毫不退让,当真在一刻钟内作出十首绝妙诗篇,令许叔牙是哑口无言,甘愿认输。”
话音落点,武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笑罢言道:“好个陆瑾,许叔牙那人自负学问自视甚高,今番遭到如此奚落却只能愿赌服输,真是大快人心啊。”
上官婉儿心知武后一直不喜许叔牙为人,此际听到他吃瘪,自然感到非常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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