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不能理解也不能相信地看着林珏,语气是难以克制的愤怒,“你不知道一旦开始,我们要面对怎样的困难没关系,但起码一起面对的决心总该准备好吧?还是你从来都没想过要一直在一起?”
“我想过的。”林珏说完立即又摇头,改口道,“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和你分开……”
“所以你一声不吭就逃了?!”闫稑猛地站起来,“你不觉得心里是这样的想法,做的却是那种事,太可笑、太没说服力了吗?”
“对不起…… ”林珏低垂着脑袋,声音跟态度一样卑微。
“我曾经以为我们是需要彼此的,我不想离开你,你也不能没有我,可是,你让我明白,其实不是那样的。我们自以为的事,实在太多了。”闫稑的头也低着,肩膀都垮了下来,说话像叹气,“你当年不告而别,我一直恨你。但先前对你做了那么残忍的事情,也没有资格恨了。我们扯平了,以后谁也不欠谁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林珏打了一个寒战,不顾疼痛坐直了身体,惊惶的疑问脱口而出,“什么叫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从哪里开始发生的事算没发生过?四年前,五年前?”
闫稑不回答,林珏却已经知道了答案,心里就这么塌了一块,他近乎本能地拒绝,“我不要!我不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的睫毛颤了颤,抬起眼眸,无奈地问,“那你想怎么办? ”
他这副除了如此再无他法的模样,让林珏慌极了,他攥住闫稑的手,“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要是你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
闫稑的手是温热的,手心里有细汗,林珏心底疼,眼底也疼,轻声说,“……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闫稑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白皙的脸上透出淡淡的红,声音也带上了颤音,“在一起是因为你,分开也是因为你。说会坚持的是你,先放弃的也是你。现在你又说再也不要离开我……林珏,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不是只由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林珏呆住了,脑袋里一片空白。他本来就像一个证据确凿的死刑犯,再多的理由都没有意义,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自己冤枉,而这两个字,从来已经不再有意义了。
他听到闫稑叹气,听到他终于说,“事情总要有个了结。既然不能当做没开始过,那么只能画一个句点了。这话拖了快四年,也该说了——我们分手吧。”
☆、chapter 72
中午去听了向文惠的公开答辩,因为不是自己研究的领域,林珏并不十分清楚她的毕业论文究竟写得如何,但毕竟是一起从内地来求学的,这么多年的同学,临近毕业,这么重要的答辩当然要来捧场。
结束以后一群人要到学校附近的酒吧去喝酒庆祝,林珏的实验已经告一段落,没什么事情,也就跟着大伙儿一块儿去了。方希诺在,他的女朋友也在,似乎原先向文惠因为叶世程而认识的朋友都来了,惟独叶世程自己没有出现。
这天晚上向文惠喝了很多酒,一直在喝,说是为了自己拿到offer而高兴。林珏坐在最角落的沙发里面,也被她拉起来坐到身边。
向文惠把酒杯塞进林珏手里,一面给他斟酒一面说着他们以前的事情,从高中时候的无忧无虑,又到刚刚来香港时候的那些不适应环境的艰辛。
林珏捧着杯子不敢多喝,靠在沙发上只是淡淡地对她微笑着,听她语序越来越乱地回忆。
“我知道,你肯定恨我……”向文惠突然把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被酒弄成酡红的脸也凑了过来,拉着林珏的手,眼睛迷迷蒙蒙的,“可是,我没有办法……留在这里……我受不了,你知道吗?”
林珏隐约感到有些不对,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可女生还是用混沌的声音絮絮说着,“他们说我傍富二代!我操|你妈的富二代!我自己家里没钱吗?我还靠你家?!我跟你说,我爱你,我肯定是爱你的,你永永远远都不要怀疑……可是……呃!”
旁边的朋友们一开始都还笑嘻嘻地听她拉林珏说话,但渐渐也注意到她真的是喝醉了,说话说得语无伦次。一时间酒杯都停了,一个个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
“可是!”向文惠突然站起来,身子剧烈地晃了晃,一下子就栽倒下来。
林珏吃惊,急忙伸手去扶她,向文惠就这么掉进了他的怀里。她愣了一下,在林珏怀里抬起头,眼睛突然间就湿润了,“哇”的一声抱着他大哭起来。
“可是我有自己的人生啊!混蛋!”她一边哭喊一边捶打着林珏,“叶世程你这个混蛋!!难道你让我关在家里做个游手好闲的富太太吗?!我办不到啊!”
“诶!Wendy你喝醉了啦!”
“冷静点,别这样,别哭啦!这是Gordon,不是Cyrus啊!”
“你这又是何必呢?真是!”
向文惠好像已经掉进了梦靥里似的,不管朋友们怎么劝说她,她就是不为所动,把鼻涕眼泪都往林珏衣服上蹭,口中还在不断地解释和哭诉。
林珏扶着她的手臂,脸色就这么在灯光下变青了。
最后众人就这么散了,林珏算得上是最清醒的那一个。
他在向文惠的包里找到车钥匙,将人放进车后座以后,自己坐上了驾驶座。发动引擎的时候,林珏往身后看了一眼,心里唏嘘这两人还真是够像的,他净给他们当司机了。
谁知车开到合一亭的时候,向文惠就醒了,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两声以后,从后座攀上来,让林珏把车停下。
林珏看她酒没醒,总要停车安顿她,于是就在宿舍楼下停了车。
向文惠先一步从车上下来,走到合一亭前的水池边,脱掉了高跟鞋双脚浸到池水里,仰过头就这么躺了下来。
在她快要就这么舒舒服服地睡着的时候,一个冰凉的感觉冻到她的脸颊上,她睁开眼,咧嘴一笑,从林珏手里接过了冰镇过的易拉罐,拉开易拉环就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蓝莓果汁。
林珏在她身边坐下,一边手抱着膝头,一边手拿着果汁在喝。
远处的吐露港极近宁谧,耳边有风掠过竹林的沙沙响声,让这个夏夜显得分外的安然。
“你好像很喜欢吃蓝莓味的东西啊,连果汁也是。”向文惠的声音已经清醒了许多,笑意也没先前那么痴傻了。
林珏把易拉罐握了握紧,简单应道,“嗯。”
她斜眼看了他片刻,说:“听方希诺说你的论文已经通过了,准备直接毕业吗?还是继续读博?”
他愣了一下,看看她,把易拉罐放到地上,一时没有回答。其实这样的问题,在论文修改的初期,老师就曾经问过他,他的答案在心里面改了无数次,却一直没有个定数,所以给出的回答也都是一样的——“还在考虑着。”
“到现在还在考虑?”向文惠歪过脑袋打量他,建议道,“我是觉得,如果你要读博的话,还是去国外好一些,我们学校是很好没有错,可跟一些顶尖学府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的。”
这个时候,所有知道林珏情况的人,给出的建议都是相似的,林珏自己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他点了点头。
那个从耶鲁来的文化交流团,在书院里经过了半个多月的停留以后,就带着交流成果回国了。
叶世程因为向文惠的事,又加上论文迟迟没多大进展,全程都很应付,继而引起了全组人的不满,还是林珏去完成了他本来要完成的那些工作。
那些外国学生里,有一名华裔,起先林珏因为他东方人的面孔,陌生的感觉没那么强烈,但后来才发现对方根本就不会讲中文,认识的中文字数据称也不超过两位数,其中三个还是他自己的中文名字。巧合的是,对方也是学生物的,光是聊专业的内容也轻易让两个人熟络起来。
在一次讨论会时,书院这边的学生播放了之前去美国时候拍摄的照片,上面正好就有这个华裔学生。
而林珏的目光则停留在照片上一张笑脸。那张从前很熟悉,现在却无比陌生的笑脸,一下子让他的眼睛酸疼。
“嗨!你认识闫稑吗?”那华裔学生突然问林珏。
林珏愣了一下,“你认识?”
他对林珏挑了挑眉,“他刚去耶鲁的时候,我们整过他。”
林珏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只听他自顾自地说着,“不过后来可不敢惹他啦!”
最后一次讨论课,讨论的内容跟先前闫稑研究过的课题有关——黄金水母。
一群大一新生,留学生占了小半,一开始都还有些生涩,好在总有活跃分子,气氛很快就带动起来。但组里有一个黄皮肤黑头发的男生脸色始终都不太好,他的白T恤上透着很明显的粉红色,分明是被染色以后无法清洗留下的痕迹。
闫稑旁边的一名学生告诉他,那个韩国男生昨天用宿舍的洗衣机清洗衣服,后来回去拿时,发现滚筒里都是红色的染料,一盆衣服全报废了。
“他身上那件也是之前被他们弄脏的。”那学生如是说。
闻言闫稑怔了两秒,但也只是点头而已。毕竟类似的事情他刚来的时候也发生过,更夸张和过分的他也没少见识。
“黄金水母这种独特的亚种,仅存于密克罗尼西亚帕劳的一座小岛中的水母湖中——那是一个咸水湖,通过无数贯穿岩石的小孔与大海相连。由此我们可知,湖中的生物与外界隔绝,它们的进化与整个大洋的生物进化历程有所区别。”
讨论课还是就这么进行了,大家说着黄金水母的生活属性和生存方式,不时闫稑会点评几句作为总结。
那个湖中栖息着两千多万只水母,它们体内寄生了上千只能够固定太阳能的光合藻类。幼年的水母将藻类吞食,待成年后,藻类细胞大约占其体重的十分之一,藻类居住在水母自身的细胞中。
它们的身体构造适应于利用太阳能,阳光一旦被它们体内的藻类固定,就会转化成化学能,用来结合如水和二氧化碳这样的简单分子,从而生成更为复杂的分子——葡萄糖。葡萄糖以及其他分子被水母吸收后,为它们每日的湖中迁徙供能,不但如此,更重要的,是提供生长所需的基本物质来构成水母优雅而复杂的躯体。
“看它们转圈,好像很民主的样子,为了让所有的藻类都得到相等的日照,其实也是为了自己能够活得足够多的食物吧?”
“吞噬了藻类为自己制造葡萄糖,还真是阴险的动物呢。”
“话虽然是这么说,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如果没有藻类进行光合作用,黄金水母也是活不下去的吧?毕竟,习惯了这种供养方式以后,连触须都已经退化了呀!”
“事实上已经是完全互相依存的方式了,混为一体了。”
这天闫稑回到公寓里收拾行李,将能够邮寄的东西都贴上了标签,又将不能带走的东西包起来写上处置方式,大多都是要送给同学和朋友的。
等到就要洗澡的时候,闫稑才想起自己把换洗的衣服也放进皮箱里了,只好又打开密码锁把行李箱重新打开,翻出了一套衣服丢到床上。
蹲在床边,他余光忽然发现了有什么东西掉在床底下,弯腰去看却看不清。闫稑起身用力把床铺往边上挪了一点儿,便看到已经积灰的床底,有一张X光片映入眼帘。
他愣了愣,打开台灯,捡起那张片子抖掉上面的灰尘,对上光线以后很容易就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原来是他前年去医院复查时候拍的片子。
那年他从栏杆上摔下来,扭到了脚踝以后又发生了碰撞,到了医院拍片以后才知道,右脚上发生了轻微的骨裂。
彼时闫稑没有什么心情去管这个伤,额头上的伤口缝了四针,差不多以后就出院了。
来了美国以后,旧伤复发,有一段时间右脚不能碰地,闫稑因而又去了医院。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大脑有任何空闲,更不敢让它空闲,所以疗养的时间十分短暂,伤康复得就缓慢。
拖得时间的确太久,好在他没有进行过任何剧烈运动,所以从片子上看是没有问题了。再有问题也不是医院能解决的了,每到冬天或者阴冷季节,右脚脚跟那块骨头还是会隐隐作痛,医生说是心理因素,惟独这个是闫稑所不能解决。
鬼使神差地,闫稑在地板上呆坐了一会儿,后来才把那张X光片丢到垃圾篓里,拿上衣服去洗澡。
洗完澡,闫稑站在盥洗池旁刷牙,将乱糟糟的头发理顺。
指尖不经意间就碰到了额头上的伤疤,平时被刘海遮着连自己都不察觉,他的手顿了一下,凑到镜子前去看,发现那道疤痕已经变得很浅很浅了。
是有多没用呢?做不到置若罔闻和视而不见,恨又恨不起来。现在连伤都痊愈了,闫稑想,要不要就这么原谅他算了。
☆、chapter 73
又是白兔。
林珏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经过了本科学生的解剖实验室,里头零星几个学生围在一张实验台前就某个问题议论纷纷的,让林珏不由得往里面瞥了一眼。
纵然他的脚步没有因此停下,里面的学妹还是发现了他,遂即叫道,“林学长!”
他不得不停下来,往里面望,问,“怎么了?”
“这兔子……打了两针了都还在动呢!”女生望着他,眼里透露着忐忑和惊奇。
林珏讶然,看看其他几名学生,走进实验室后将双手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来。
这只实验用的白兔体型中等,雌性。
他在兔子的耳缘摸索片刻,很快就找到了静脉,抬起头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问,“你们注射了多少?”
“20ml了,还在动,是不是没有找对静脉?”一个男生眉头紧锁着,似乎为没有很快让兔子致死感到苦恼。
现在这只白兔还在挣扎动弹着,已经倒下了,但后腿还在蹬着,很痛苦的模样。
旁边有女生嘤嘤道,“好可怜,快让它死吧……”
“太残忍了……”林珏身后的女生双手捧在胸口,靠到了林珏背后。
林珏偏头往后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他观察了一会儿,最后吁了口气,手温柔地抚摸了几遍白兔的背脊,而后提起兔子的耳朵,把白兔抱到了怀里,在他们的疑惑声中说,“它怀孕了,肚子里有小宝宝。”
学生们面面相觑以后纷纷发出了惊异的声音,无非是在感叹母爱的伟大,这兔子这么致死挣扎,应该也是要保护肚子里的兔宝宝。
“学长,怎么办?”林珏身后的女生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抱着白兔,对旁边的白鼠笼抬抬下巴,“你们问问老师,用白鼠吧,或者换只兔子。这只先等它产子以后再说。”
林珏把白兔带回研究生实验室,关进笼子里,在它的左耳上用记号笔划上了记号以作证明,并在笼子旁边贴了一张便利贴交代同实验室的同学先不要用这只兔子做实验。
他找了两片还算是新鲜的生菜叶,拉了张凳子坐下来喂给已经渐渐恢复元气的兔子吃,看到它的三瓣嘴一张一合咀嚼的模样甚是可爱,林珏突然就笑起来了。
林珏把手指伸进笼子里去挠兔子胖得分不出来的脖子,看到它微微鼓起来的腹部,眼底渐渐就沉了一些光。
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串,看着上面那只用树脂封装过的陶兔,又走到桌子旁拉开抽屉,取出另一只。两只兔子靠到一起,眼睛就都亮了起来,但也许是电池就要没有电了,光很微弱,林珏不敢让它们再靠近。
可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又把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