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退就和冬天打雷一样是大奇事,向文惠没反应过来以前就讷讷点头。
“你去哪儿啊?还没下课。”吴佑威叫住他。
林珏没有回答,趁着下课铃声没响,很快就离开了。
闫稑说不上来,他在见到林珏的时候,自己究竟有多惊讶。
彼时正在浴室隔间里洗澡,林冲突然在外面叫唤,“闫稑!有人找你!”
“谁啊?”闫稑关掉了莲蓬头的水花,好让外面的声音更清楚一些。
“不知道!”林冲却回答。
闫稑纳闷,又不好耽搁,把身上的泡沫洗净以后擦干身体,穿上衣服,扯了一条干毛巾搭在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上就走出来了。
见到林珏靠在一张床的床架铁柱上时,闫稑忘记了要擦头发。
林珏看到闫稑走出来,睫毛被清水打湿,衣襟也被头发上的水珠湿了一片。他的背脊变得有些僵硬,原本靠在床架上悠闲的姿态也消失了,站直了身子显得格外拘谨。
闫稑用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想了想,说,“你等一下。”话毕就在旁边那张床上翻找了一会儿,在一个行李包里照出了一只电吹风,匆匆就往洗浴厅里走去了。
这个时间段,住宿生的时间是最紧张的,从五点半到七点钟,一个宿舍六名学生要在一个半小时内分配两间浴室的使用时间,并且还要解决晚餐问题。
人几乎都挤在了洗浴厅里,洗衣服的、晾衣服的,剩下的几个则坐在外头捧着饭盒吃晚饭。
林珏看了一眼那只放在床上矮桌上的饭盒,坐到了这张床上。
过了一会儿,林冲从外头端着空饭盒走回来,对他友善地笑了笑,然后饭盒放到矮桌上,一下子就跪上了床。
林珏见到他翻弄床上的一个行李袋,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判断,登时站了起来。
林冲找出自己的衣物,回头看了他一眼,并不介意,笑说,“你坐吧,别客气。闫稑就睡我上铺。”
林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上去,果真在床头看到了闫稑平时背的那只斜挎包。
“不好意思。”林珏抱歉地笑笑。
“没关系!我们这儿挺随便的!”他挥挥手,就往洗浴厅里去了,冲着一个林珏看不到的角落喊,“诶诶!闫稑,懂不懂待客之道啊?吹什么头发啦!够帅了!”
林珏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靠在床架上等了两分钟。
闫稑再走出来的时候,头发吹到了半干,把吹风机放回了原处,拿起饭盒把盖子盖上,问他,“吃过了吗?”
“嗯。”林珏不饿,也不打算吃饭。
闫稑把饭盒放到一边的凳子上,“这里太吵了,我们到外面去吧。”
毕竟是在任由学生自主掌握的放学时间,校园里能找到的清净的地方并不多。
闫稑本想带林珏去比较适合说话的未济湖畔,经过那里时却发现汉服社的学生们正在取景拍照,引来很多人围观,无论是仰止亭内还是寸金廊上,全部都是学生。
心里大概还是沉闷的,闫稑不明白林珏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从来淡定的情绪如今尽管没有把紧张外露,可让他轻轻松松地说话,恐怕也不容易办到。
居然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综合楼楼下,停步的地方,正好是闫稑平时做化学实验的那间实验室窗外。
他突然回过头,林珏抬起眼,见到他疑惑的神情,本来就紧张的神经又抽紧了一些。
林珏做了一次深呼吸,握紧了拳头,郑重其事地对他说:“对不起,那天我不该做那样的事的。我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和人交往该是什么样子。而且,我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一个男生,我一直以为我是喜欢女孩子的,所以从前就以为,要是将来谈恋爱,经济上要更担当一些——这是身为男生应该做的。我没有想象过如果是现在这样,我应该怎么做,我甚至没有考虑过在自己经济独立以前就谈恋爱。我真的不知道……”处于未知的状态,自信跟着就弱了,“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我会开始学的。”
再一次面对他这么认真的态度,闫稑发现自己还是难以招架,他脑海里出现了一段不该出现的空白,“什么?”
林珏看到闫稑的脸色趋于苍白,一下子慌了神,低下眼睛说,“还是其实你也没有要跟我在一起的意思?啊,不好意思,应该是我会错意了。我不知道……不对,我知道可能在圈里,一起睡过不代表什么……是因为我觉得你对我挺好的,我以为你喜欢我,我才……”
“你没有会错意。”闫稑看他低头絮絮说话的模样,忍不住打断了他。
可是,当林珏带着期盼和忐忑望向他的时候,闫稑却还是皱眉了。
他眼中的光渐渐冷了下来,变成一种沉寂的温度,声音里饱含着思量,“我从来都没有,因为一个人,他生了病,我就一心只想自己照顾不愿意告诉其他人,他发短信让我来,我就不问原因丢下一切跑过去。但是,也许就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对不起,我想我其实还没有做好准备去喜欢一个人。我在还没有考虑清楚以前就对你做了那样的事,真的跟抱歉。”
在他说出那个转折的词语时,林珏的心就凉了一截,他苦笑了一下,说,“没关系……有一句谚语:一次不算数,一次就是从来没有。所以……”
“不要说这样的话。”闫稑无声一叹,轻声说道,“就算只有一次,我也是认真的,不会当做没有。你给我一些时间适应适应好吗?”
林珏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还能说什么,他只能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要是文中涉及到大段的英文对话,应该是直接用中文来表达更好一些吧?总觉得篇幅稍大一些的英文对白是一件很出戏的事……ps: 闫稑说的林珏生病了,他只想自己照顾,不一定指的是发烧的这次,可能还包括在民大那次……还记得那时他并没有通知老师,一直等到林珏说要告诉老师,他拖了一阵才打电话吗?(等等,不一定和可能是什么意思??)
☆、chapter 33
“你什么意思?我问你,离婚协议书上是不是白纸黑字写了怡和东岸那套复式和翰林轩那套二居室归你,车也是你的,什么证券、股票都归你,我一分钱都不拿,但是儿子要归我,对不对?”
闫稑打开门就听到房间里传来了母亲说话的声音,不必思考就已经知道她在和父亲打电话。他没有喊那声“我回来了”,看了一眼玄关的鞋,知道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关门之后换了鞋,直接往自己房间走去。
“你少拿老爷子来压我,我还是你老婆的时候我叫他爸,现在他顶多就是闫稑的爷爷,不是我的谁。”
他在床上坐下来,一时有些忘记自己回来是干什么,只能就这么呆坐着。
“呵!要是没有闫稑,他认识我是谁啊?当初是谁把我的行李丢到门外去的?哦,闫稑是他唯一的孙子,难道我还有第二个儿子不成?”
闫稑把PSP和3DS,还有iPod Nano拿出来充电,打开电脑上网,才登录聊天软件就听到右下角弹出来的群消息,是同宿舍的一个男生在班上的群里叫嚣着组队打dota,一直没有人响应,他发了好几条消息,紧接着就是各种猥琐古怪的搞笑表情。
有个同学好心地回了一条消息:班主任在线上,隐身了。
紧接着那人的头像就暗了下来。
闫稑暗笑了一下,才打开一个网页,又看到弹出来的聊天窗口,是那个男生让他赶快上游戏,歪歪上聊。
“闫擎乾我告诉你,你最好去你爸说清楚,闫稑这户口是一定要迁出来的。对!没错,就是要迁到我现在这个家的户口里!我管你怎么跟他说,本来我就是闫稑的监护人,要不是急着跟你离婚,这事情能拖到现在?!我们是协议离婚的,你不要逼我闹到法庭上去!”
他戴上耳机,在歪歪里打了几句话说明自己已经到位,接着就进入了对战平台。
因为闫稑很认真,游戏结束的时候大获全胜,队里的人情绪都很高涨,根本就没有商量就纷纷催促着下一盘下一盘。闫稑余光瞥到母亲已经打完了电话,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好像是在准备晚饭。
他跟队友说自己有事情,先不玩了,然后在他们的挽留声中退了出来。
母亲也是在等他打完游戏,再次经过房间门口时,见到他只是在浏览网页,便敲了门。
“刚才我跟你爸打电话,我们说好了,月底之前就把你的户口迁过来。”牧雨燕走进房间里,坐在儿子的床上,“你爷爷那边呢,我不方便去,就麻烦你跑一趟,问你爷爷拿户口本,把户口迁出手续办一下。”
这件事情从他们刚离婚的时候就在谈,闫稑也终于等到了这一步。他点头答应,“好。”
牧雨燕已经对儿子这样的个性了然于心,她想了想,打着商量的语气,说,“上回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那个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你看,现在也五月了。下学期就要升高三,你要是做了决定呢,就跟妈说,转班的事情也好办。”
闻言闫稑抬眸去看母亲,试图敷衍了事一般含糊点头,“我还在考虑。”
上周二闫稑在学校里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跟他分析着现在的情况,希望他能够从凤山校区转到新民校区来。
本来依照闫稑的成绩,他从原先的学校转学过来,无论是进哪个班级,都不会有老师不欢迎,但就这么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随着母亲进入到这个新的家庭里,闫稑实在没有办法跟完全陌生的新家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所以当时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可以住校的校区。
不住在一起,感情的融合必然就不会快。母亲和继父结婚将近一年,可闫稑和新家人相处的时间却少得可怜。章筱雨还好说,毕竟是同龄人,加上对方是个单纯天真的女孩子,稍微的示好很容易就能够亲密起来,但继父毕竟有着年龄的差距,又有着“插足于父母之间的第三者”这样的身份,闫稑再怎么淡然,隔阂都还是存在的。
母亲希望他能够转回来的目的,不过就是大家住在一起,增进感情,让彼此更像是一家人。“也不求你喊他‘爸爸’,但起码看起来是一对父子?让他意识到,你也是他的儿子才好呐!”——这是牧雨燕的原话。
牧雨燕听儿子说还在考虑,不由得拧眉,她舔了舔嘴唇,试探着问,“你该不会在学校谈恋爱了吧?”
“没有的事。”闫稑笑着否认,忽然想到,如果他真的为了谈恋爱,恐怕也不需要她敦促,自己就主动要求转回来了。
她审视他几秒,还是松了口气,“也是,你这样的,真要谈恋爱也等不到现在了。啊,我记得,你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就收到过情书了吧?”
闫稑耸了一下肩膀。
气氛多少缓和了一些,牧雨燕劝说得语重心长,“你还是转回来吧,这有家不住,跑去学校住花住宿费干什么?就是论学习氛围,住宿生也就稍稍强一些,但也是因人而异,太自由了也是乱的。再说了,你都保送了,跟着他们那群高考的穷紧张也没什么意义。还是回来吧,跟你章叔叔增进一下感情……不然他都不觉得家里有你这个人。”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头。
“而且——”牧雨燕看了门外一眼,确认的确没有人回来,倾过身小声说道,“你章叔叔已经在考虑移民去美国了,你也知道,筱雨的成绩真是不能看,在国内能不能上个本科都悬。她伯父早年去美国留学就没再回来了,现在在当地混得很不错的。再说现在一些学生家长咋咋呼呼的,老向上头给他提意见穿小鞋,索性我们一道迁去美国算了。”
闫稑心一沉,“妈妈。”
牧雨燕愣了愣,急忙又笑道,“我不是说让你为了绿卡认个爹,你想去美国,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嘛。”
他沉默了。
“尽管你高一的时候就获得保送资格了,不过我自己是不太希望你留在国内的,太浪费了。”牧雨燕喟叹道,“再说你真的想走数学这条路?我记得你是蛮喜欢历史的啊。”
闫稑把眼镜取下来,揉了揉被镜架压得有些酸的鼻梁,不回答。
当真是做人民教师的,牧雨燕不管他是不是受教,兀自游说,“当初你爷爷和你爸非要你学理,我是不同意的,你想做什么不行啊?CMO国一就非要学理了?但是你也知道你爷爷,跟个军阀似的,决定什么就是什么,我就是嫁进他们家了,不姓闫,就不是他们家里人。我能说什么?你就这么一条道走下去,活得也是他们的。可是国外的大学不一样啊,只要你够资格,想学什么专业不都是你决定的么?”
牧雨燕了解儿子的性格,但沉默总是对话中令人难捱的事情,她有时候的确是受不了闫稑这简直就能要人命的寡言,沉着气,苦口婆心地说,“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真的是想要做数学,也是国外的环境更好些不是么?刚才不是说了筱雨的伯父在美国混得不错?人家是哥大的实验室工作的,到时候你申请学校的推荐信让他给你写,常青藤怕都是任你挑。总之,你就这么一直住在凤山那边不是办法,还是回来吧,离家里近一些。”
也许是母亲说话的语速太快,音节化作了有形,压得闫稑的神经有些疼。
他憋得难受,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先去问爷爷把户口迁出来再说吧,其他的之后再说可以吗?这个学期也还没有结束不是吗?”
牧雨燕愣了一下,见到他眼中的请求慢慢冷却,让刚才说出来的话渐渐就更像是命令的语态。
她点了点头,起身道,“你想好了就跟我说,我们好去和学校打招呼。肯定还是转到重点班的。”
闫稑躺倒在床上,盯着这片还不熟悉的天花板,用手臂遮住了眼前的光线。
过了不久,他听到母亲在厨房炒菜的声音。
意识一时之间有些模糊,闫稑回想起了从前她和父亲还没有离婚的时候。
那时几乎每个周末,他们一家三口都会回爷爷家吃一顿晚饭,家里都是男人做饭,厨房里是父亲和爷爷的身影,而母亲在客厅跟奶奶聊天。
印象中,奶奶总有许多话要和母亲讲,内容几乎都是闫稑的叔叔和婶婶,叔叔那个文化层次低的妻子一直都不是爷爷的心头好,刚刚带回家的时候爷爷把她的包都扔出了门外不许进门。
年轻时婶婶怀孕之后不想要孩子,去医院做了人流,之后再怀上不是习惯性流产就是腹死胎中,为此爷爷更是不待见她,在家里杂物房里养了几只鸡,跟闫稑的父母絮叨说没有人可以养,也只好养鸡了。
爷爷说话总是含沙射影,数落起人来都是指桑骂槐。母亲甚至还和父亲开过玩笑,说奶奶能跟爷爷相处这么久,多半也是因为没读过书,不能理解爷爷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否则哪儿能担待这么久?
闫稑的思绪飘得远了,想起全家就等着爷爷点头,叔叔才能结婚的那个时候,他陪奶奶去逛超市,奶奶不认得字,走到卖床上用品的地方看着标签,问闫稑上面写的是什么,要多少钱。
他记得奶奶当时眼中欣喜的光,不外乎是为自己已经三十多岁终于结婚的儿子感到高兴,打算用攒下来的钱给他置办新房。
闫稑也想起了父母没有离婚之前,他每次回爷爷家,老人家总给他零用钱,还把养的母鸡下的蛋一个一个好好地放进塑料袋里,临走前交给闫稑,让他回去煮了吃。
一个看起来再好都没有的生活环境,父母的关心和祖辈的溺爱,像是一座围城。
外面的人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