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稑不冷不热地瞥了唐颖亮一眼,“谢谢哥。”
那态度敷衍得唐颖亮就差没拿背后的抱枕对着他那张石雕脸给拍过去。
“这么谢怎么行啊?”一直坐在唐颖亮身边的娘娘腔靠在他的肩上开玩笑,“好好谢才行呢,亲一下总是要的哦!”
☆、chapter 26
要不是因为说话的人本身就从事着特殊的职业,同时唐颖亮是个大度的人,再加上闫稑气场再怎么脱俗总归也只是个高中生,恐怕气氛会在这个时候瞬间冷却到绝对零度。
闫稑手里端着相机,不动声色地看了唐颖亮一眼,后者笑着拍拍男人勾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笑着说道,“他要是亲了我,今晚可没你什么事了。”
颇具内涵的玩笑话,引来其他人的哄笑,也巧妙地化解了片刻之前浮动在空气中的尴尬,可某些更单纯的情绪还是渗透在极个别的分子里,一直到场子散了也没彻底消除。
大伙儿成双结对地离开以后,只剩下闫稑跟林珏两个人,林珏之前滴酒未沾,可是后来加入了闫稑他们这一摊,却喝了好几杯。
喝洋酒是第一次,林珏发现自己对洋酒的免疫力比起白酒要高一些,居然没有上头,并且走了一段路以后脑子也完全清醒了。
凌晨两点钟,两人并肩在街头走着。
这一路上去都是一些区直单位,治安格外好,没有游荡的醉汉更没有露宿街头的乞丐,能够听到的顶多是道路旁绿化带里传出的夏虫鸣声,很轻,却能够把他们的呼吸声和脚步声都盖过去。
林珏个性尽管内向,但到底没有超乎常人的门第修养,能够在这样不伦不类的沉默中保持从容,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么晚回家,家里人不说吗?”
“他们不知道我今晚出来,以为我住学校的。”果不其然,闫稑的态度要从容得多,他顿了顿,反问道,“你呢?现在回去没事?”
“我姨父他们去北京玩了,放假我一个人在家。”林珏意会过来,讶然问,“那你今晚住哪里啊?现在肯定没办法回凤山了。”
闫稑微笑道,“酒店,这阵子晚上都是在酒店过的。”
“为什么?”林珏想起先前单钰博也提到过,闫稑最近根本就不上晚自修了。
他揉了揉已经疲惫的眼睛,“有点事要忙。”
明显是不想细说的态度,林珏的心被堵了一下,又问,“那你住哪家酒店?”
闫稑放下手,犹豫了几秒钟,说出了市内一家五星级饭店的名字。林珏想到那家饭店所在的位置,不禁睁大了眼睛,“那我们根本不顺路啊,完全是相反的方向!”
好像被抓到现行的小偷,闫稑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过了几秒钟,在面对林珏极其认真的注视之后,他的笑容一点一滴地消失了,出于一种无形的压力,闫稑被迫也跟着认真起来。
“为什么?”此话一出,林珏好像便有预感闫稑要避重就轻,于是补了一句,“你也是喜欢男人的吧?”
尽管在酒吧见到林珏时,他就明白身份暴露是没办法阻止的事情,可是不知怎么的,面对林珏这样直白的发问,加上他那双透露着激动和失望的眼睛,闫稑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闫稑点头,索性保持缄默。
“那你当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一旦承认,就好像按动了某个开关,闸门一下子打开,而林珏的情绪也随之涌了出来,“为什么好像你非得拒绝我不可一样?你有喜欢的人,所以不能接受我?”
他惊讶得连眼睛都没能眨,完全不料林珏会如此激动。一个不好的预感在敦促着闫稑迅速想出一个合理的方案来解决这个问题,好让一切看起来不是那么的不受控制。
林珏的神情太过诚恳和至真,导致闫稑没有办法编造一个完美的谎言,他只好摇头,“没有,我没有喜欢的人。”
“那你为什么拒绝我?”也许喝下去的酒没有上头只不过是林珏自己的错觉,换做是往常的自己,根本不可能如此咄咄逼人,而事实上林珏也不是从前那个自己了,最起码从前的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一个人。
他思忖了片刻,说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太过冰冷的答案,“不喜欢,不就应该拒绝吗?”
林珏呆了呆,“可是,怎么能够一点余地都没有地拒绝呢?”
没等闫稑回答,他接着又说道,“换了别人,你也会特意走这么一大段相反的路就为了陪他回家?我知道你很绅士,可是你真的会?”
好像连番受到了不能抵抗的攻击,闫稑没有反击的余地,只能最大程度地守着最后的阵地。他无力得微微垂下头,诚实回答,“不会。”
“所以,你其实也是有那么一点儿喜欢我的吧?”林珏真是庆幸刚才喝了酒,可他知道自己这么亢奋不全是酒精的缘故,“那么为什么非要拒绝我不可?”
与林珏酒后的全然不顾一切不一样,闫稑是个喝得越多头脑越冷静的怪胎。在酒吧的时候,他也喝了不少,所以林珏那些逼问非但并没有令他乱了阵脚,脱口而出某些不该说的话,他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思考当中,认真考虑着林珏所抛出的问题。
可是某些问题却是很早以前就有了答案,闫稑无奈地叹了一声,说道:“不是一定要拒绝你,只是希望这样的事情对你的伤害能够降到最低。”
林珏愣了一下,遂即露出茫然的神色。
“这条路其实非常难走,艰难到超乎你的想象,尤其是没人陪你走的时候。”闫稑抬起眼睛,注视着他,声音温和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沙哑,“我并没有陪你一同走这条路的打算,因为就连我自己是不是要走,都还不一定。所以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在我的身上花时间,本来我们这类人要找个长久的伴就很难,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耽误自己。”
因为这天闫稑没有戴框架眼镜,所以他的目光里所要表露的情绪都毫无剩余地表露了出来,直接就入了林珏的眼睛。
他呆了好几秒钟,最后带着几分窘迫,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没关系啊,我不怕耽误的。我可以等你,等你确定下来。”
闫稑喉咙一紧,声音也趋于喑哑,“也许永远没有那一天,说不定我永远都不会出柜。我会选择像其他正常男人一样,娶妻、生子,我不一定非要和男人在一起的。”
“那我也等你。”也许一开始林珏的笑只是让自己不那么慌张,而此刻他已经完全镇定,语气几乎是坚决的,“只要还有一点点希望,不,就算没有希望,我也会等你。”
这不是一个头脑清楚、逻辑清晰的人会说出来的话,闫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
“你也说了,我们这类人很难找到终生伴侣,所以我又何必急于去找那个不一定会出现的人呢?我眼前就有你了。况且……”林珏握了握拳头,“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我不能让自己的第一次就这么不了了之。”
听到这些信誓旦旦的言辞,闫稑并没有办法产生更多的感动。他只是在看着林珏的时候,心里浮生出一片荒凉感,他忽然就替眼前的这个人担心起来:他活得这么认真,万一真的没有回报怎么办?
可闫稑自己没有发现,如果他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根本就不会产生这样的担心。他完全可以把林珏当成从前或者如今的无数仰慕者中的一个,不在乎他们的喜欢中究竟有几分真心、有几分假意,但前提是他真的并不在乎林珏。
只可惜,在那一大群对他投以青睐的人之中,林珏已经出列了。
闫稑的头偏了一下,避开林珏太过认真的眼睛。
他仍然在考虑和挣扎当中,在这段时间里,林珏本来收紧的心渐渐放开,就如同手中曾经举着一块大石,轰然落地的一刻意味着的不是轻松,而是附着在实地上的稳定感。
不用闫稑回答,林珏已经知道了答案,他需要准备的只是足够的时间,和与之相匹配的恒心罢了。
“随你……”闫稑轻轻抿了一下嘴巴,“但我现在的确没有办法接受任何人。你要是愿意等,我不阻止你,毕竟这是你自己的自由。”
林珏终究是松了一口气,微笑道,“谢谢你。”
闫稑怔了怔,神情古怪地看着他,最后含糊地点头,“走吧,我先陪你走回去。”
在得到许可之后,林珏眼底滑过了足以令闫稑为之注目的光,等到后来闫稑又沿路走回酒店,想起这番谈话,也能够了解为什么当时林珏会暗自庆幸。
怎么会不庆幸呢?闫稑心里苦笑——只有真的在乎、真的喜欢,才会那么认真地考虑对方和自己的关系吧?
可是,闫稑跟林珏并不完全一样。
林珏认真不苟的态度也许是天生的,对待感情的问题也许就跟他对待每一个学习上的难题一样,执着而专注,但闫稑却是后天的,他被迫要认真考虑这些。林珏的认真让他对“喜欢”这件事异常坚定,而闫稑却恰恰相反,因为认真,他对“喜欢”抱有更深的怀疑。
如果说,在林珏的眼里,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那么,在闫稑的心中,则是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两者的侧重点不同,决定了闫稑必须考虑他究竟要不要为了光明的未来而走上那条泥泞荆棘的道路。
☆、chapter 27
闫俪帆把他在酒店的套房续费到了五一假期结束,然后自己飞回杭州去了。临行前说起因为自己下属的失误而造成的麻烦,还化身成了小女孩,双手合十做出“拜托”状,当她偷偷睁开一边眼睛瞄闫稑的反应时,他笑着抬起手去揉她的头发,更像是兄妹。
可是想到要在自己的生日里做那样的工作,闫稑心里难免还是有些悻悻。
《思凡》是那种每一册都有固定主题的杂志书,主打栏目叫做“直面”,要求主笔的作者随同摄影师的镜头一起,亲身体验主题中锁定的某一类特定人群的生活,达到以他们的眼睛看世界的真实感,以他们的姿态向这个世界和社会告白。
为了这个栏目,身为《思凡》视觉总监的唐颖亮去过最贫穷的革命老区,也前往过最奢华的贵族会所,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也就是“上过刀山,下过火海”。他身经百战自无所谓,困难的是常年宅在家里的作家们,要让他们一路跟随去体验生活,着实是一个严酷的体验。
尽管偶尔会有顶级作家抱着有所突破的想法而加入到这个计划中来,但那毕竟代价太大,所以《思凡》在策划的时候更多的是锁定年轻的新生代作家。
《思凡》的销量尽管比不上某些时尚文学书刊,但其在业内口碑和风评都很好,也被严格的专家们评论为目前国内少有的纯粹不失深沉,严酷中不忘传达正能量的优秀书刊,所以很多新生代作家都以自己的作品能刊登在《思凡》中为荣,因为那不但是对自身实力的肯定,而且也很容易引起广泛关注。
那个叫做“艾艾”的作家,闫稑在答应了闫俪帆之后,特地去书城里找了一下他写的小说。
闫稑发现这个“艾艾”的文字倒是有种信手拈来的从容,情绪的表述不过三言两语,可却恰到好处,引发的情节也惊心动魄,是个写得很不错的写手。
这样的文字出现在《思凡》中虽然称不上惊艳,可也足够亮眼,所以当时闫俪帆同意让他来写“直面”也不奇怪。但是想到当时的闫俪帆火冒三丈的状况,恐怕是这位写手自己主动请求要写,谈妥以后又反悔。
闫稑看着书籍勒口上的作者简介,上面有他的照片,是个纤弱文静有些封闭的少年。后来唐颖亮悄悄跟闫稑说过,这男生其实是《思凡》的文字总监最近的男朋友……
他心里吁了口气,把那本刚刚看完的小说放进书包里,站在公车站牌底下望了望,又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
如今已经华灯初上,可是跟他约定了时间的人还没有来。
闫稑掏出手机在通讯录上搜了一下,发现自己并没有存对反的手机号码,转而又想要打电话问唐颖亮。这时,他从余光里瞥见公车站的玻璃橱窗上映着一个人的身影。
是一个大概二十五岁上下的青年人,穿着发软的衬衫和牛仔裤,面目偏向于干净。大概并不知道闫稑已经注意到了自己,他偷偷瞄着他,嘴唇紧紧抿着,神色中显出了十足的紧张和忐忑,眼神中带着探究和怀疑。
闫稑隐约感觉到了一种名叫做“同类”的气息,不觉蹙了一下眉头,转过身来,目光正好与青年相遇。
青年面对闫稑时目光晃了晃,脸上的肌肉松弛了一些,显得很吃惊,遂即又匆匆将目光移开,踟蹰一阵之后硬着头皮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请、请问,你是闫稑吗?”
“我是。”闫稑并不惊讶自己被一个陌生人叫出名字,他想到那个爽约的人,疑惑道,“请问你是?”
青年颇为窘促,摸摸头发,“是杰瑞让我来的,说你想去‘渔场’,还说你要……呃,他让我来替他,他没有空……”
“没有空?”闫稑可是记得唐颖亮跟杰瑞说好的时候,价钱是很了不得的,他抬抬手,“你稍等一下,我打个电话。”
闫稑走到一边给唐颖亮打电话,电话那边传来非常夸张的广场舞音乐声,光是听到就已经能够判定对方在什么方位。
“哥,杰瑞他不来了啊?他跟你在一块儿?”
因为时间比较紧,他们两个在商量过后决定分头行动,市里有几类渔场,酒吧和会所这种他们经常出入的地方就不在计划范围内了。杰瑞就是那个之前跟他们一块儿泡吧的MB,早年也是在最低级的渔场里混的,唐颖亮找到他的时候,他有诸多不甘愿,往事不堪回首当然更不会去再临,但毕竟价钱可观,杰瑞最后还是答应下来,由他去找另一个在渔场里混的同志带唐颖亮和闫稑“体验生活”。
“是啊,我们在昭阳广场这边——他怎么也不愿意去别的地方了,所以那边恐怕要委屈你。浴室你就别去了,太危险。杰瑞说那人挺老实的,是零,你不用太担心。”因为周围太吵闹,唐颖亮的声音抬得很高,为了避嫌,他交代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没过半分钟,闫稑手机里就收到了唐颖亮的短信:你还是要小心一些,去买几个杜蕾斯吧,万一出了事也不至于染病。
难怪那个新生代作家临阵脱逃了,他们这回要直面的,不是什么耽美小说里的美少年或者帅大叔,而是生活在社会底层角落的同志,没文化、没地位,钱包里的钱不足以支付会所里的一杯酒水。
他们要怎么生活?闫稑必须要随之体会,才能写出他们的心。
他回复了一个“好”字,然后走回了那个青年面前。对方怯生生的,似乎羞于在他人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
“你见过唐颖亮吗?”闫稑问。
青年怔了怔,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摇摇头。
闫稑又问,“那杰瑞有没有跟你说清楚,我为什么要去‘渔场’?”
他依旧不确定,嗫嚅回答,“你是记者?”
这的确是一份跟记者非常相似的工作,只不过记者在探访之后写出来的东西是报道,而他要写的是当事人的心事。闫稑觉得没有必要跟他解释得太明白,“算是吧。不过我不拍照,就是跟你一起生活两天,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见到对方面色愀然,他想了想,索性说,“我不是猎奇——当然我的确有好奇之心。我不歧视你们。好吧,我也是同志。”
青年的鼻孔因为呼吸频率的变化而微微张开,双手绞在身前,打量闫稑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