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天任从张宏过来后就没吭声,听了这话也只是笑笑。
季劫想了想,问:“一个项目只能报一个人?”
“对。”女生对季劫很有好感,回答问题时一直盯着季劫的眼睛看。
季劫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你们为什么要他报实心球?”
管天任不像是那种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直到现在季劫都没记住他到底叫什么,只能以‘他’来代替。
女生一愣,随后用‘哈哈’声回答,张宏脸上也都是坏笑。
季劫就明白这其实是恶作剧了,便说:“如果他不一定要报实心球,那就把我写上。”
“别介,”女生笑完连忙说,“你选了班长怎么办?难道你让他去跳高吗?”
说着说着自己觉得好笑,仿佛看到管天任在操场奋力一跃的场景,忍不住笑出声来。
季劫完全不觉得好笑,只觉得这女孩很怪。
旁边站着的张宏上下打量着季劫,说:
“就你那小细胳臂儿,还实心球?别回头自己把自己扔出去。”
季劫眼神冷得跟冰块似的,看得张宏也是尴尬,把报名表扔到桌上,自己回座位了。
那女生见季劫心情不好,终于不笑了,讪讪地说:“那我给你报五十米跟跳高了啊,到时候别忘了来。”
季劫也没犯浑说‘不去’,但是脸色是阴沉的。
这所学校不仅上午课多,下午课也不少,直到六点钟才放学,季劫倒是没烦,每次管天任回头,忐忑地看他会不会提前离开的时候,都能看到季劫托着下巴发呆的模样。
他对老师讲的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注意力也不放在课堂上,但多少听了些东西。
比如他听到英语老师叫‘曾永琪’站起来回答问题,就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略微抬头看了一眼,就发现那是一个极为肥胖的女孩子。她身上穿着紧绷的校服,站起身时,裤子都被撑得有些透明,让人看上去觉得有点……可怕。
而当曾永琪坐下后,老师又点了管天任的名字,这时,班里突然发出了哄笑声。
季劫皱眉。
他也不是傻子,当然明白这笑声背后的含义。
那时唐括丝毫不掩饰对杨怀瑾的炽热爱意,每当唐括装作不经意地走过八枪身边,他那帮狗友就会发出类似这样的笑声。
起哄、调侃,不太干净的逗弄。这是季劫听出来的,笑声里包含的意思。
管天任在笑声中站起身来,他弯着腰,从背后看耳朵通红,回答问题迅速而准确,坐下来时,好像是脱力一般,下巴压在手臂上,整个人蜷在一起,有点不高兴了。
季劫又看了看曾永琪,发现她的表情也并不舒服,低着头时双下巴非常明显,有点像不知在哪儿看到过的弥勒佛。
季劫看看管天任,看看曾永琪,最后转过头,又看向窗外。
☆、第13章
第十三章
再熬过一天就是周末,由于请了三天假,季劫只上了两天课(一天半)就又可以休息了。周六一大早,来自季远的远程亲情电话就把他吵醒了,季劫眯着眼睛,还没来得及穿衣服,赤/裸着手臂拿起话筒。
季远稚嫩而急切的声音刺入季劫的耳朵,他喊:
“哥哥,你醒了没有?”
“……”季劫清了清嗓子,说,“醒了。”
家里人担心影响季劫学习,在上学期间禁止季远给他打电话,小家伙好不容易忍到现在,季劫一看表,现在才六点半。
季劫先听季远絮絮叨叨的说话,不停的‘嗯、嗯’,之后才开口,反问:
“果果,学校生活还适应吗?跟得上老师的进程吗?”
今年季远也读小学一年级了。尽管季劫本人学习成绩一般……好吧,有点差劲,但还是希望弟弟能比他优秀。
两人是亲生兄弟,哥哥尚且如此,弟弟能怎么样?果不其然,当季劫问到学校的事情,喋喋不休的季远突然沉默了。
一旁聆听的季妈妈开口道:“老师都夸果果聪明呢……就是不爱写作业。”
一年级学生就有家庭作业,开学五天,季远就没有一天能完整交作业的情况。
季劫眉头一挑,本想说两句,但想起自己这五天的作业情况,训斥的话也就怎么都无法开口。
季妈妈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很快又开始问季劫的状况。季劫不是那种能乖乖对人袒露弱点的人,回答的无非也就是‘挺好’‘不错’之类的措辞,饶是季妈妈如此担忧季劫的现况,十五分钟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时,一个男声从后面穿□□来。那声音沉稳严肃,声音的主人似乎站在一旁聆听了许久。
那人问道:
“季劫,你为什么跟天任借钱?”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季劫本来微闭的眼睛猛地睁开,顿了顿,慢慢从床上爬起来。
由于突然安静,季劫听到了厨房轻微的声响。季劫用的水杯与餐具每餐前都要消毒,那是管天任在帮他用热水烫煮。
季劫微微仰头看向窗外,下颔的弧度流畅而尖锐。
季妈妈对季文成的突然询问颇有微词,但也不好在孩子面前驳他面子,尴尬的空白期过后,季妈妈主动找台阶:
“……季劫,如果你要什么东西,可以跟我们说一下吗?”
但她自己也知道:季劫不会抱怨。以前孩子就在自己眼前,缺钱时她也能偷偷给一些,季劫身边的东西少了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到了北京,一切举动都在季父眼皮子底下,偷偷给钱就不太现实了。
要说季文成其实心里也想对儿子好,比如说物质方面从来不吝啬,电子产品只要更新换代,一定不用季劫开口就买下来,吃的、用的都想在前面,帮季劫打理好一切,像是一堵墙,把所有的风沙都挡在外面。
而季文成一边想对季劫好,一边又觉得儿要穷养,生怕把季劫给惯坏了。在这种矛盾的观念下,一方面季文成给季劫买东西时大手大脚,一方面又严格限制季劫手中的流动资金,不让他带钱在身上。
他觉得人都是在有钱的时候才学坏的。赌博、毒品……这些都让季文成感到恐惧,生怕季劫走入歧途。而这孩子跟季文成性格极为相似,执拗、倔强、想来想去也只能用这种强制性的方法约束季劫。
在听到季劫跟管天任借钱后,季文成心里‘咯噔’一声,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管不住了吗?第二个想法是:这孩子不会学坏了吧?
那边的季劫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既冷且硬,问:
“谁跟你说的?”
他询问的态度恶劣,一旁的季远害怕地扭了扭身子,唤:“……哥……”
季劫不为所动,僵硬地说:“季远,你离远点。”
季文成声音干涩,说:“季劫,别以为你到北京了我就管不了你。”
季劫瞳孔几不可见地缩了一下,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季文成下一句强硬的命令打断。
“——你最好,知道些分寸。”
……算了,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季劫沉默了一会儿,挂断电话,然后将身上的被子扯下来,全身上下只穿一条短裤,接近全/裸的走出房间。
他听到厨房里瓷器清脆的碰撞声,不一会儿,管天任就从里面走出来,手上端着两只碗,随后端到桌子上放好,很快又转身去拿其他的餐点。
今天的早点是煎蛋、栗子饼、鱼肉粥,因为季劫不爱吃甜的,栗子饼里面一点糖都没放。除了主食,旁边还摆着榨好的胡萝卜汁。
再次从厨房里走出来,管天任才看到了站在房间门口的季劫,他惊讶道:
“这么早就醒了?”
季劫喜欢把饭放凉了吃,平时吃饭会浪费不少时间,因此每天管天任都提前来,想把粥放凉了再叫季劫起床。
季劫半倚在门框上,两条长腿显得格外好看。管天任看了一眼连忙低头,说:
“……快去穿衣服吧。”
季劫却不回话,只是定定地看着管天任,半晌突然开口:
“我以为我已经把钱还给你了。”
由于无意识的绷紧,季劫声音有些沙哑。
管天任一愣,随即想到被他藏在抽屉里的三个小瓶儿,忍着笑说:
“对。”
“……”季劫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那你为什么还要说?”
“……?”管天任一脸茫然。
“这难道不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吗?”季劫大怒,上前几步站在管天任面前,用那种不敢置信的语气说,“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爸?”
“……”管天任被逼得向后退了两步,口中喃喃道,“不,我没……”
话还没说完就被季劫打断,他用那种冷漠而愤怒的声音,说道:
“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要告诉他,你是狗吗?!”
季劫的措辞无礼而尖锐,管天任脸色惨白,看着那人怒不择言的模样,手足无措。
季劫扬手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打到地上,‘刺啦——’瓷片打碎的声音太过刺耳,还有些烫手的粥都洒在地上,还冒着热气。
“你以后不用再过来了。”
季劫越是生气,表情越是平静,此刻除了双手不正常的颤抖外,看上去一切正常。
管天任知道季劫脾气不太好,却不知道不好到这种地步,简直就是点火就着,他甚至根本不明白自己碰到了季劫哪片逆鳞。
可再看,季劫气得双手发抖,指甲成紫色,管天任立刻想到他心脏不好这一回事。管天任曾经听说,有一次季劫与他爸爸吵架,事后人看上去安安静静的,但过了半个小时季妈妈发现季劫双手还是牢牢握紧,掰都掰不开。那是真的气狠了。于是有点害怕,管天任连忙解释道:
“不、真的不是我说的……”
季劫却不听他解释,拎猫一样,拽着管天任的领口,干净利落地把他从家门口扔了出去。
☆、第14章
第十四章
把管天任从这里扔出去后,季劫双手颤抖地拨打了杨怀瑾的电话,只觉得等待的过程太过漫长,抖动的话筒让他厌恶。
当那个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男生温润的声音传来时,季劫的愤怒突然爆发了,他唤了一声‘八枪’,喉咙一紧,竟然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杨怀瑾听见季劫的声音就知道出事了,顿时有些紧张,“说话,”杨怀瑾听不到季劫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猜测到:“是不是你爸爸……?”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听着季劫沉默的呼吸声,杨怀瑾知道自己猜对了。
每次季劫跟父亲吵架,都会采取强硬的对抗措施,离家出走是常有的,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也是一种简单的反抗方式。而每到这时,季劫就会打电话给杨怀瑾。对自己的兄弟,季劫倒是能些许地暴露自己一点心中的想法。
季劫手都在哆嗦,他深吸两口气,开口说:
“我……跟别人借了几百块钱。”
“……”杨怀瑾顿了顿,什么都明白了。季文成对季劫的严厉是全校闻名的,毕竟很少有那种不让自己儿子身上带超过一百块的父亲。
季劫还在东北时,如果有全班的聚会,班里同学一般都不敢叫上季劫,因为出去随便玩玩都能用掉千百元,季劫又不是会赖账的人,到时候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来还钱。
季劫唯一能欠钱的人,好像就只有杨怀瑾了。说来可笑,季劫家境十分富裕,但认识这么多年,反而是杨怀瑾吃亏比较多,平时出去吃顿饭大部分是他请客,因为他知道季劫钱包里很可能只有不到一百块的现金。
季劫坐在沙发上,又猛地站起身来。他心脏剧烈跳动,好像有个人在里面打鼓,少年激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
“至于吗?!我、我……”
常年的忍耐与隐忍让他说不出更多的抱怨,季劫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远方,眼里好像有火焰在跳动。
像是有所感应,杨怀瑾也站在窗前,安慰道:
“别生气啦,你爸他,就是太爱你了……”
“……”季劫几乎要笑出来,不知为何,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等待》的那个女人,心里蓦地有些悲凉。
杨怀瑾叹气,说:“邮政那边好像不能寄钱。要不你把银行卡号告诉我,我给你打钱?”
季劫知道杨怀瑾是在开玩笑。季劫身上绑定有无数张银行卡,没有一张是他能用的,因为所有权与使用权都牢牢掌控在季文成手中。到了北京,那些银行卡也理所应当的交由管天任一家管理,每笔出入都会直接反馈到季文成那边。
其实季文成对自己的儿子并不小气。那一百块并没有使用时间,也就是说你什么时候用完了什么时候再要就可以。一天多要几次,怎么会不够他用的呢?不过重点在,要钱可以,但要把你用钱的理由告诉季文成。
那么看上去就变成了:你花钱买东西,随便,但这钱要让我知道。必要时还要我来决定。
偏生季劫自尊心极强,从来不找季文成要钱,因此造成了季文成好像对季劫十分吝啬的现状。
季劫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到门外‘怦怦’的敲门声。他扭头看向玄关,就听到门外管天任有些凄惨的声音:
“季劫……我不知道你误会什么了,但我真没有……”
他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说。
电话那边的杨怀瑾也听到管天任的声音,问:
“这人谁?”
“……”季劫毫不客气,冷声道,“我爸的走狗。”
说完季劫从窗口走到门边,突然用力踹了防盗门一脚,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坚固的防盗门都开始颤抖,门外顿时没有了声音。
“我让你滚。”季劫声音平静而冰冷,“再过来,削死你你信不?”
能骂出人来证明季劫已经不那么生气了,杨怀瑾咯咯笑了两声,打趣道:
“季劫啊,你这脾气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听着门外再没有声响,季劫锋利的眼神慢慢和缓。他没说话。
“我看得赶紧找个姑娘,给咱兄弟开个苞,泻泻火。”
“……我操,”季劫怒骂,“你丫嘴里能别竟放屁吗?”
杨怀瑾微笑,半晌,问:
“那你以后怎么办啊?”
季劫握拳握得骨节作响,然而没等他说什么,门外的管天任又开始敲门,口中试图讲理:
“季劫,你别这样,我想跟你好好说话。”
杨怀瑾从电话里听着管天任温润的声音,就觉得这人靠谱。要知道,季劫看起来文弱纤细,实际上性格暴躁狠戾,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你挥舞拳头,他比你更狠;但你跟他讲道理,他反而会耐心听下去。
果然,季劫沉默了一下,匆匆对杨怀瑾说:
“我有事,待会儿给你打。”
说完挂断了电话。
杨怀瑾把手机从耳旁挪开,看着慢慢变黑的屏幕,叹了口气。
他的兄弟啊,什么时候才能稍微成熟一点?
那边的季劫深吸一口气,将门打开,就看外面一脸冷汗的管天任,微微抬起手,似乎是要再次敲门。
季劫就靠在门框上,对着管天任颔首,示意他有话就说,不用进来了。
而管天任却没有妥协,他缩起庞大的身躯,艰难地从季劫身边挤过,走到房间里,声音里有勉强掩饰的颤抖: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季劫心里的火气又开始往上窜,眼神凌厉地往他那边看,好像连呼吸都在说‘不要’。
管天任背后的冷汗都出来了,他飞快地走到盥洗间,拿出抹布和拖把,迅速把被季劫打碎的瓷片收到一起,脸上的表情有些像是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
季劫性格确实有些跋扈,但也不是蛮不讲理。他把从父亲那边受到的委屈以及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