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气如同雨滴一样洒在季劫身上。由于那很久都不曾梦到的梦而心跳紊乱的季劫慢慢平静下来。
季劫并不是故意朝管天任发脾气,只是现在,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当季劫走到浴室洗漱时,就看到自己崭新的牙具上已经挤好一条整洁的牙膏,口杯里也盛好清水。
以前在东北保姆也会替他做好这些,季劫没太放在心上,只觉得管天任看起来年龄跟他差不多,但在照顾人方面倒是很细心。
当他洗漱完毕后,就看到餐桌上摆好的早餐,两碗冒着热气的黑豆豆浆,两块巴掌大的全麦面包,里面夹着不知道什么肉,两颗水煮蛋,两颗洗得干干净净的苹果。
与昨晚的晚饭一样,并不丰盛,甚至可以说是简朴,却能让人感觉到,准备的人格外用心。
☆、第8章
第八章
季劫坐在餐桌旁,用手捏起一块面包放到嘴里,咀嚼的动作缓慢而用力,他没好气地偏过头,眼里是隐藏着说不出的情绪。
管天任也不敢主动搭话,直到季劫将那块干巴巴的面包整个吞下后,才试探性地说:
“……要不要喝点豆浆?”
季劫看了他一眼,‘唔’了一声,也不接管天任递过来的汤勺,端起碗喝起来。少年的肤色健康,仰头时喉咙上精致的喉结因为吞咽的动作而上下滑动,管天任一怔,连忙低下头,忙着剥鸡蛋壳。
季劫没注意到管天任的小心思,放下碗时两颊鼓起,与平时冷淡的模样不同,竟然有些天真烂漫的感觉。
而很快的,季劫就把口中最后一口豆浆饮下,开口问:
“几点上课?”
管天任将剥得完整的鸡蛋放到季劫餐盘中,回答:“八点钟上第一节课,课表我放到你铅笔袋里了。”
季劫几乎没带生活用品过来,一切都靠现买,自然不知道哪个是他的铅笔袋,但一看沙发上收拾得整洁的新书包,季劫就知道管天任肯定已经弄好了。
但当他看表时,惊讶地发现现在也只不过是六点五十分而已。
“……你几点叫我起床的?”
“六点半。”管天任说。
八点钟上课,六点半起床?在季劫的记忆中从来都是八点上课,七点半起床,毕竟那么早到学校没什么用。
季劫忍不住皱眉,道:“为什么这么早?”
“不早了,”管天任迅速收拾餐桌上残留的鸡蛋壳,说,“快点吧,我们七点前一定要出门。”
“……”季劫觉得莫名其妙,但他也是刚来到北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也就没生气,而是迅速将桌子上剥好的鸡蛋塞到嘴里,一边嚼一边背起书包,道,“那走吧。”
管天任引着季劫从后门走出去。别墅的前方是大片的花园,后面则是一个圆形的游泳池,面积不是很大,由于昨天下雨,游泳池里的水并不干净,上面漂着几片被虫蛀过的叶子。
出门后管天任让季劫在原地等他一会儿,自己则是跑到一个小的停车位前,找到自己那辆简陋的自行车,先用卫生纸把车身上的雨水擦干净,然后弯腰开锁。
“走吧,”管天任对季劫说,“把书包放到车筐里。”
昨天刚刚下雨,清晨的北京极为凉快。季劫偏过身不让管天任拿自己肩上的书包,不敢置信地问:
“怎么走?”
“骑车啊,”管天任老实回答,“我骑车带着你,一起上学。”
季劫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管天任要提前这么长时间起床。
不求有人开车送他上下学,但最起码要给季劫买一辆自己的车吧?两个大小伙子,坐一辆小破车,还不塌了?
但无论季劫心里怎样排斥,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默默跟在管天任身后,说:“好。”
尽管两个月前管家就开始为季劫的入住做准备,别墅里一切安排都满足季父的要求,但有些地方还是不尽如人意、考虑周全。比如没被季父考虑到的上下学问题。
管家父母的思考倒是简单,他们觉得管天任骑车上学,带着季劫完全没问题,不仅能迅速减少两人之间的隔阂,还能节省上下学所需的路费。
至于季劫愿意不愿意,为什么不愿意?他只要坐在后面就好了,一点都不用费力。
……管家父母思考的太过简单,足以体现两代人之间广阔的鸿沟。
等管天任骑起来时,季劫迈开腿快步走几步,随后轻巧地坐在后座上,两条长腿即使蜷缩起来仍会擦过地面。然而几乎是同时他就听到了身下老朽的自行车发出巨大的噪音,‘咯吱——!’‘咯吱——!’,仿佛下一秒这辆车子就会被两个男子压得趴下。
季劫一愣,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管天任感受到身后那人的紧绷,道:“没事,这车……就这样。”
哪样?
“……天天响,但是还能骑。”管天任自动给出了答案。
季劫沉默了一下,鞋底在地上蹭来蹭去,耳边没有清晨的静谧,全是那种让人心烦意乱的噪音。
在路过一个减速带时,‘咣啷咣啷’震得季劫直接从后座上跳下来。
管天任感觉后面一轻,以为季劫被甩下来,连忙停车。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惶恐。其实顾虑到身后的季劫,管天任已经把骑车的速度放慢许多了。
而当他回头时,就看到季劫冷着脸扯他的衣领,口中道:
“下车。”
“怎么了?”管天任不知所措,从自行车上翻身下来。
季劫没说话,等管天任下来后,自己坐在前面,冷声道:“换我了。”
保持一个时间太久、屁股都坐得酸痛——这种理由怎么可能告诉他?!
管天任整个人都愣了,因为从来没人说过要骑车带他。看看那比他屁股还小的地方,管天任磨磨蹭蹭的坐上去,还没骑出去多远就滑下来了。
“……”管天任狼狈地站直,说道,“算了,我走着就好。”
本来离学校也没有多远了,看看时间应该赶得上。
季劫回头看了眼管天任,没说话,但是骑车的速度明显减慢,到最后竟然是跟在他身边,只靠脚尖擦地来缓慢移动。
于是,季劫霸占了原本属于管天任的自行车,在来到北京的第一个清晨,悠闲的来到学校。
到了学校季劫才知道自己原来与管天任是同班同学,俩个人先后走进高一九班,由于还没开学,班级里的座位都是随便坐的。
季劫个子高,自觉地往教室最后面一个靠窗的位置走。管天任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季劫身边的座位。
季劫相貌极为出众,一从外面进来,教室里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凑在一起聊天的女孩纷纷压低声音,用余光观察这位英俊的男生。
季劫现在就读的是一所分别设有初中部与高中部的百年老校,在这所学校实行对本校初中生的优惠待遇,即读完初中后,如果没有太过火的行为,都能顺利升入高中。
管天任原来就是这所学校初中部的学生,按理说认识的人应该很多,奇怪的是,从他走进教室到入座,没有一个人跟管天任打招呼。
☆、第9章
第九章
不过这一切都跟季劫没有关系。季劫将书包随便扔到地上,然后双手交叠用手臂撑着下巴,趴着桌子,闭上了眼睛。
从早上开始他的胃部就有些难受,现在更像是针扎一般疼。季劫以为是昨晚空调开太久了,没太在意,就保持这样的动作,想熬过那段疼痛的时间。
管天任不知道季劫身体不舒服,还以为他是讨厌喧闹的教室,也没敢上前跟他说话。
返校第一天的上午是全校大扫除,扫干净了就可以回家,下午没课。等八点半人陆陆续续都到了,一个长直头发的女生站在讲台上,看起来似乎是卫生委员,用手比划着台下的同学,给他们分配任务。
这所学校不像以前季劫就读的私立初中,学费极为昂贵,里面都是家里宠坏了的贵族子弟,学校从来不安排打扫的工作。这里的学生虽然不愿意,可都慢吞吞地站起来,不一会儿,教室里就都是‘递给我一块儿抹布’‘让开,我要扫地’的声音。
而季劫仍旧安静地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由于坐得近,管天任与季劫同时负责擦玻璃,见季劫趴着好像睡着了,管天任任劳任怨地拿起抹布,上上下下擦了起来。
集体工作效率不高,三个小时后才算基本完成,看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半了,管天任看了眼仍旧趴在桌子上的季劫,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压低声音说:
“——季劫,我们去食堂吃饭好吗?”
季劫闭着眼睛,睡梦中也微蹙眉头,好看的容貌有些扭曲。这一上午,他甚至没有动作上的改变。
要知道,季家两兄弟年龄差得多,性格方面也完全不同。如果是季远,身体不舒服,可能会立刻缠着外人,乖乖把身上的伤痛处露出来,以便得到及时的救治。而季劫则不然,大概是幼年就医的印象太过惨烈,他会选择将伤口深深隐瞒下来,自己硬扛,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示弱。
现在也是这样的。本以为趴一会儿会好的胃痛越来越尖锐,季劫在管天任说话的同时缓缓抬起身,面色苍白,对着他说:
“不去。”
“四食堂的爆炒……啊?”本来看到季劫起身的管天任有些高兴,没想到却听到了这个答案。
“我说不去。”季劫声音有些提高,言语犀利,“什么话都要我说两遍吗?”
“不,我……”面对季劫的质问,管天任手足无措,连忙解释道,“我怕你饿了。”
那几秒对管天任来说简直是煎熬。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在意季劫的眼光,只觉得那男生只要一皱眉,自己心里就难受的要命。
季劫淡淡瞥了他一眼,低下头,说:“不饿,回家。”
班里还有几个动作磨蹭的女学生在收拾书包,听到季劫讲话,都偏过头去看这个新来的漂亮男同学。只见其中一人一边拉书包链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对管天任说:
“‘肾小管’,这位是你亲戚吗?”
被喊了绰号的管天任并没有生气,只是弯腰把季劫随便扔在地上的书包捡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不是亲戚……是邻居。”
开学第一天还没发校服,季劫穿着长袖的帽衫,他没理那几个女生的主动示好,起身把袖子推到手肘处,沉重的表情下掩盖的是让人直不起腰来的剧烈疼痛。
回家时季劫不骑车了,他坐在后座上,开口对管天任说:
“骑慢点。”
然后闭上眼睛,右手甚至拽着管天任的衣角。
季劫难得对管天任主动提出要求,他自然答应,回家的路途变得缓慢而安稳。
刚刚回家就看见站在门口翘首等待的管家父母,他们两人相貌慈祥、和蔼,一看就是没什么脾气的人,远远看见季劫,紧走两步上前迎接,脸上都是那种让人看到就觉得舒服的笑容。
“累了吧?”管爸爸从车筐里拿出两人的书包,挂在自己肩膀上,看着季劫,笑眯眯地说,“已经做好饭了,进屋洗手就能吃。”
他有意表现得亲密一些,省得季劫不自在。
而季劫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声音轻飘飘的:
“不用了。”
说完径直往那富丽堂皇、也孤影幢幢的大房子里走去。管家父母顿时惊愕,面面相觑,下一秒却已经无意识地跟在季劫身后,用那种诚恳至极的口气说:
“多少吃一点……要不,还让天任给你端过去?不吃饭怎么行……”
然而无论管家父母说些什么,季劫都挺直脊背朝前走去,行走间好像带着风,他人高,腿长,自然比他们俩走得快,不一会儿就拉开了距离。
管家三口愣愣地站在别墅门口,看着紧闭的大门,不知所措。
管爸爸率先开口:“……这可怎么办啊?”声音无措,过了一会儿猛地想起什么,道:“对了,我先给老季打个电话。”
他口中的老季就是季劫的爸爸。
管爸爸详细地把季劫刚刚的举动告诉季父,季文成听完,大吃一惊。他对自己儿子的状况可谓是了如指掌,一听这话,简直是用尖叫的声音在电话里大吼:
“不行!快让许大夫过来给季劫看看,他这是生病了……”
管天任一听这话也皱眉,说:“怪不得季劫早晨一直趴着。”
季文成心里腾腾上火,急得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北京,语气中不自觉夹杂了一些父亲对儿子的深切思念,他说:
“季劫心脏不太好,身体不舒服也不爱说出来,你们多看看他,别让他……别让他落单。”
言语间隐隐有责备之情,管妈妈有些害怕,连忙解释:“这才刚过来一天,谁知道小季突然这样了呢。”
季文成一急,忍不桩咳咳’咳嗽,一旁的季妈妈连忙接过电话,问:“快别说了,赶紧联系许医生,我们晚点再打电话。”
“好。”
挂断电话后,管天任用备用钥匙打开别墅的大门,站在季劫房间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推开了门。
只见季劫鞋都没脱,躺在床上扯过被子盖住小腹,眉头紧蹙,右手紧紧攥住被角,似乎正在忍受强烈的疼痛。
☆、第10章
第十章
三人不约而同放缓脚步,尽量不吵到看上去好像睡着了的季劫,过了一会儿,全都安静地退了出去。
他们不是医生,现在也不清楚季劫到底怎么了,看季劫这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根本就不好凑上前去打扰。
没过多久许医生就来了。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与季文成是故友,季劫小时候总是咳嗽,除了去医院输液以外,也没少跟许医生那边开药。
老先生一进屋,没来得及喝水,气喘吁吁地跑到季劫房间里,随手掀开他的被子,语气温和:
“怎么了小季,哪里不舒服?”
季劫昏昏沉沉,本来快睡着了,一睁眼立马看见这位给自己治过病的医生,瞳孔微不可见地缩了一下,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许医生也知道他不爱说话的性子,掀开季劫的上衣,拿出听诊器,一块冰凉的东西就贴到他心脏上了。
“……”季劫沉默了一会儿,没办法了,说道,“我只是有些肚子疼。”
“哪里疼?”听了季劫的话,许医生苍老而温热的手顺势往腹部按压。季劫本身就疼得够呛,再被压几下,身体猛地绷起,眉间紧蹙,一副痛苦的模样,神色中有掩藏的很好的恐惧。
“放轻松,是不是这里痛?”
“……”
一系列检查过后,许医生关上门从房间里走出来,就看见顺着门缝偷看的管家三人,
“大夫啊,小季这是怎么了?”管爸爸忧心忡忡。
“肠胃炎,没事,应该是着凉了,”许医生声音爽朗,然后问,“还有点水土不服。季劫今天吃了什么?”
管天任仔仔细细把季劫今天吃的东西都说了,许医生一怔,说:“季劫胃不好,以后不能让他同时吃豆浆、鸡蛋了。”
管爸爸连忙答应,然后问:
“大夫,小季的心脏没事吧?”
其实季父也是说得太过严重。季劫生气或情绪激动时总是指甲发紫,后来到医院检查,发现右心室比左心室大一些,心脏不算健康,但也绝对没什么严重的毛病。不过是关心则乱,却让管爸爸跟着一起担心。
“没事没事,”许医生见没什么大问题,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不过以后饮食要注意一些。”
“现在能吃饭吗?”
“如果他有胃口的话,正常进食没问题。”
三人拥在许医生身后,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将他送出门。管家父母听说季劫可以进食